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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养身体,我去机械搏击俱乐部打黑拳(下) | 科幻小说

2020-05-02 22:47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一周后秦辉接到了第四场格斗的邀请,地点在沈抚新城一栋没完工的大楼上,时间是下午三点。出发前神秘女人照例用远程操纵帮他整备义体,这期间神秘女人没有说过一句话。秦辉想把这种冷战当成默契,但心里却总是憋着一股气,要是面对面说话他早就马马虎虎道歉了,对于脑内通讯他总是有种莫名的疏离感。要对一个人道歉可以,但对一个用变声器的声音?算了吧。

—我要是被打死了,不用来给我收尸。

他从无人出租上下来,抬头仰望面前的废墟。这栋楼是三七年左右开建的,只建了十层,在周围一众被抛弃的烂尾楼里高度刚好排中间。楼里自然是没有电梯,秦辉只得从灰尘密布还堆满垃圾的楼道里往上爬。

这是一个很适合独自死去的地方,他想,不会给人添麻烦,身上的部件不久后就会跟周围的垃圾融为一体,没被打坏的部分兴许还能帮到附近的拾荒人。

事不过三,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今天会败在一个狠角色手下,死在这垃圾堆里。然而等他爬到楼顶见到对手,却不禁哑然失笑。

那人看着是个老头,不过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来他只不过是装成老头的样子而已。那人面相顶多四十岁,他却把头发全染成了白色,而且还粘了圈夸张的白胡子。他上身是藏青色的棉中山装,下身是条灰色棉麻布,鞋是粗布鞋。看到秦辉上来,那人还抱拳行了个礼。

秦辉没有动。

“怎么着,你这是要拍武侠片啊?我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你没来错地方。这只是我的一点小爱好而已。”

那人松拳把手负到身后,虽然模样怪异,倒还真有几分侠士之气。秦辉慢慢走上前去,保持着五米距离观察那男人的四肢。他的衣裤大小合身,没有鼓胀也没有变型,可以看出来用的是仿生型义体。仿生型在抗击打和出力方面都是不如工程型义体的,秦辉实在搞不清楚那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这次真碰上个有钱没处花的家伙?

“你的义体是智远科技的白藕2型吧。”那人打量了他两眼说道,“装加固装甲片有点浪费呀,他们的设计更适合仿生皮肤。我的是塘藕2型,比你的差一些。”

“我们是来打架来了,还是比数据来了?”

秦辉越加迷惑起来,有了型号就能推算出具体的数据,提早亮牌对战斗可没什么帮助。这假老头要么藏有暗招,要么就是对自己特别自信。

“我想既然能碰到就算是缘分,打完不论结果如何,总还能做个朋友。”

“听这意思,你是想让我每年今天都给你扫墓送花喽?”

“这个嘛,谁送谁还说不定呢。”

假老头露出一口黄牙笑起来,这时秦辉才发现特别之处,他的眼睛。按理说到他那年龄的人,眼睛早该变得浑浊内敛,而他的一双眼睛虽然有光,但却毫无神采,像是阳光下的廉价玻璃工艺品。那是一双义眼。

“那就免了吧,我这种人就适合暴尸荒野。”

秦辉厌烦了再去揣摩那老头有什么招,生死一条命,胜负又如何。他握住双拳,以拳击的碎步迅速逼近假老头,左拳直击面门,右拳蓄势待发瞄准侧腹。这两拳无论哪拳打中都会立分胜负,然而那假老头前进一步摊开双膀,一手打中他左手关节,一手贴上他右臂,他瞄准侧腹部的一拳就打空了。秦辉还没来得及吃惊,假老头的铁掌就斜下劈向他的脖子。多年的训练让他有足够的反应后退避开,但假老头的另一只手掌紧跟而上直刺咽喉,见此他索性就地躺倒,抬脚去踹假老头的膝盖。不过见他躺倒,假老头就已后退拉开了距离。

这一来一回秦辉吃了亏,可也激起了他的兴致。

“真功夫啊。” 他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就当在鼓掌。

“不敢,不敢,一点老把戏。”假老头半谦虚半讥讽的说。

秦辉不多废话,挥拳继续打。几个回合下来他两条衣袖几乎成了布条,手臂上的装甲片被打掉了好几块,左手的几根手指也出现了连接不正常的情况。而那假老头,毫发无损。

“你模拟游戏玩得不少吧。”

秦辉看出门道来了,但只觉得好笑。那假老头的义眼能分析动作,再调动设计好的脚本让义体进行攻击和防御。过去有人拿机器人做过类似实验,不过机器人在识别上、和调动上会差那么几毫秒,进攻者总是更快。这毛病到义体人身上倒反过来了。

—喂,你还在么。

秦辉有些奇怪那神秘女人怎么没来提醒,要是早看出来不至于吃这么多亏。他在脑海里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通讯没发出去,她已经离线了。

“我以前是做游戏的。”假老头耸耸肩说,“搞了那么多年假的,现试试玩真的。”

“你这算是真的?”

“俗话说拳怕少壮,你总不能让我这把老骨头真的再去练武功吧。”

“心灵鸡汤有说,梦何时开始都不晚。”

两人嘴角上扬,笑话一过,假老头错开脚步摆出八卦掌的姿势,秦辉故技重施直拳扑脸,勾拳瞄肋。假老头轻松侧身闪过,随后两手以擒拿拿住他左臂,接下来是扭是拉,秦辉都会失去一臂,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秦辉却自己断开了手臂的连接。假老头双手正用力,突然失去支点让他身子一顿。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秦辉转身到他身后,用右手扣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

“认输。”秦辉强忍住把假老头脖子扭断的冲动。

假老头立刻放开断臂,并且断开了自己的四肢。

秦辉也不多说话,捡起断臂就要走。假老头趴在地上奋力扭动脖子,叫住了他。

“刚才说的话还算数么?”

“什么话,扫墓?自己买个机器人去吧。”

“交个朋友。”

“怎么个交法,我再给你拼回去?”

“我裤兜里有张名片。”

秦辉把断臂夹在腋下,然后蹲下来从他裤兜里摸了一张电子名片,薄薄的软性屏幕上记着一个缩放地图,还有他的名字——章柄全。

“有空来喝个茶。”

“看心情吧。”

秦辉把名片揣进兜里,走下楼时遍布的垃圾再次在他脚下叮叮咣咣作响。他实在想不通,这楼根本就没造好,是连废墟都算不上的烂尾,没有人住,垃圾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他边走边想,一块装甲片从断臂脱落掉下来,砸到一块碎裂的瓷砖,脆响在空洞的楼里回响了很久。


隔天下午,百无聊赖的秦辉就去找了章柄全。说是要看心情,其实他没有任何心情可言。昨晚神秘女人坚持要给受损的义体更换零件,他觉得只要做好修复能重新连接就好。他们吵了半个小时,最后以神秘女人用自己的钱下了订单作为结束。之后,他发现自己除了电子脑通信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联系上那个神秘女人。这让他觉得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而那女人不在线他又像丢了魂似的,只能胡乱找些事去做。

章柄全在高官台开着一家小餐馆,餐馆的门脸和内部用投影锚点做成了古代客栈的样子,周围一众小店都是一副破败的现代装饰,倒是它一古董立在那,颇具未来感。秦辉到的时候是下午一点,餐馆没见食客,只有章柄全一人在用一套看起来很贵的紫砂茶具饮茶。

秦辉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没贴假胡子的章柄全头也不抬地给他斜了一杯清茶。

“手修好了?”章柄全放下茶壶问。

“不是什么大毛病。”

“义体不好好维护可不行啊。”

章柄全端起杯茶仔细看着,也不知是在看茶杯还是看自己的手。

“通常我更倾向直接换新的。”秦辉也拿起茶杯,紫砂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得小心别捏碎了。

“那你为什么不换更便宜一些的工程义体,或者干脆去淘一套军用义体。”

“如果这套打坏了,我可能会考虑考虑。”

章柄全鼻子抽动了一下,随后品起了茶。秦辉知道自己这话他没当回事。“你不会是推销义体部件的吧,每个跟你打过的人你都发张名片?”

“不,我只给用仿生义体人的发。”

“哎,我以为义体人就够惨了,没想到内部还要搞歧视。那你给用仿生义体人发名片是想干嘛?”

“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参加机械搏击?”

“为了钱。”

秦辉没做太多思考,对于他来说唯一知道的答案就是最优答案。

“你没想过这搏击到底是为什么而打吗?”

“你呢?你参加搏击是为什么,你有店,有家,看着好像只是缺点乐子。”

“其实我是机械搏击的发起人之一。”章柄全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半杯残茶说,“本来我们只是一个爱好者的小团体,为的是让人能更熟练地控制义体,对于义体来说点到为止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只是后来有人引来了资金,打赢有奖金,打输也给报销维护费,那时候也没打死人的情况。再后来,人加入得越来越多,事情就开始变味了。”

“至少现在没搞出个几大门派来要定江湖规矩。”秦辉讥讽道。

“也许有规矩还是比较好。”章柄全叹气道。

“江湖早就没了。”

“江湖一直在,只是现在换了个名字叫社会罢了。现在这世道对义体人并不算好,越来越多的犯罪不是义体人干的,就是为了去义体化干的。你知道吗,前几年有个专杀义体人的连环杀手,现在网上都开始有人给他叫好了。”

秦辉不说话,小小的紫砂茶杯在他手中显得格外脆弱。过去他还是肉身时,这种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即使他足够强壮能把杯子握碎,也得使出吃奶的劲,而现在呢,他只要关闭力反馈,轻轻握住和穷尽全力的区别并不大。那连环杀手他倒是听说过,不过从他义体化以后那杀手就销声匿迹了。

“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换的义体?”章柄全问。

“火灾,烧没了。”他答。

“嗯。”章柄全也不追问,而是说起了自己的事。“我是因为痛风。”

“痛风至于要截肢?”

“拖的时间太久,手上和脚上都长了痛风结石,疼得受不了。其实也怪我自己,在游戏公司上班时得的痛风,没太在乎,就用电子脑软件抑制住了疼痛,等到手脚长出结石已经晚了。后来我去了智远科技,手上攒了点钱,就用内部价换了身义体。”

章柄全苦笑了一声,重新把茶杯斜满,然后继续道:

“你知不知道校准义体知觉精准度,最好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给校准程序附加痛觉测试。”

章柄全意外地扬起眉毛,随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你有个不错的机械师。”他满是无奈地说,“神经对痛觉的响应特别敏感,就算是没有知觉模块的义体,用电子脑模拟疼痛以后反应灵敏度也会提升不少。哎,我要早知道疼痛这么有用,也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了。”

“你现在过得也不差,何必呢。”

说完,秦辉心想搞不好在张季康眼里,自己就是这么个啰嗦的家伙。

“也是,我一老家伙居然跟你抱怨起来了。昨天那一场倒也是把我打醒了,这机械搏击也不能打一辈子,总有打输得那天,得想想以后怎么办。”

“要是打输了,也就不需要想以后怎么办了。”他一口喝掉半杯茶,木讷的舌头告诉他那液体跟白水没太大区别。

“你不杀人,却想着被别人杀掉?”章柄全皱起了眉头。

秦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最开始的一场打的是个只双腿义体化的人,打完后那人怕是也得去安两条胳膊了。要不是那神秘女人总在最后一刻拦着,他肯定早已杀了人。他清楚自己没什么想法,除去吃喝拉撒睡还有找女人,有人告诉他什么,他也就照做。那神秘女人正好撞上了这一点。

见秦辉许久不答,章柄全又给他斜了杯茶。

“你一个人住吧,义体化以后是不是觉得干什么都挺没劲的?”

“这个嘛,你活得比我久,肯定比我懂。”

“我只是四肢做了义体,你是全身都做过,我们感觉可能不太一样。我猜你的那种感觉可能更强一点,有兴趣试试这个么?”

说着,章柄全在木桌上放下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装置,秦辉见过这东西,上一次正是这东西败了他的好性致。

“情绪调节器?”

“准确点说是知觉调节器,试试吧,戴上,喝一口茶。”

秦辉不多问,拿起所谓的知觉调节器插进后颈的接口。待到设备接入电子脑成功,秦辉眨眨眼,突觉周围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他重新体验到了醉酒时那种自以为是的清醒。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飘忽不定,一切也都充满初见的新奇。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甘茶香,通体畅快,完全不似刚才那种寡淡无味。然而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五秒后他便感觉五脏六腑被灌进水泥,头也疼得像是要咧开,像是隔夜的宿醉。

他张口干呕,章柄全立刻过来取下了知觉调节器,那小东西断开连接后宿醉便悄然消逝,只留下一丝丝痛觉的残留。秦辉有一年多没喝醉过了,这一来倒让他怀念起来。

“这个,还得适应一下怎么控制,不然反应会很大。”章柄全把调节器放进兜里,然后收拾起了茶具。“跟我来。”

秦辉跟着他上了二楼,这小店是两层式的门脸房,二层大不到哪去,倒是投影锚点把二层变成了个有十几间房的大客栈,只是除了楼体旁的两间房,其它都是看得见摸不着。其中一间真房里摆着躺椅,和几个特制的模拟空间连接器。

章柄全率先坐进躺椅,把连接线连上后脑,秦辉紧跟其后,当他睁开眼时周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自己原本的衣物都变成了古时候的粗布衣。秦辉听说过这种从实景投影向模拟空间过渡的手法,以前他觉得这毫无必要,真实体验了一番他才发现这感觉颇为有趣。他知道外面的投影是假的,看得见摸不着,里面的东西虽然看得见也摸得着,但那不过是电子脑模拟出来的。两边都是假的,可两边一过渡,倒负负得正,显得真实起来。

“这是我朋友开发的模拟空间,里面有跟知觉调节器类似的代码,多玩玩这个再用调节器,就不会出现排斥反应了。”

“网上好像称这知觉调节器,或者什么其它之类的调节器叫电子毒品来着。”

“电子毒品,哈,你是10后了,可能没什么感触,过去被叫做电子毒品的玩意多了。摇滚,电视,我小时候是电子游戏被叫成电子毒品,那些玩意现在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章柄全也是一身粗布衣,只是他进来时就是这一身,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两人下楼,客栈外是初春的下午,周围的建筑不知是哪朝哪代。秦辉玩过很多模拟空间,但没有一个比现在的特别,这里的阳光、风、温度还有空气都细致入微,仿佛能从毛孔中渗入身体,而他的身体甚至感觉比外面还要真实。

他舒展了下筋骨/面前是条说冷清也不冷清,说热闹也不热闹的街道,一辆由四个女护卫保护的马车缓缓驶来。接下来就像大多数俗套武侠小说写的那样,周围普普通通的人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而且还全都想见马车里的女子,两拨人一言不合就开打。还把周围人都卷了进去。

秦辉和章柄全都是打架的老手,不消片刻就把所有拦车的人打倒,然后车里的女子就出来道谢了。要说那女子漂亮,那确实是无可辩驳的漂亮,十八九岁,五官柔美清丽,气质高贵圣洁。但那又如何呢,在这个世界里人想要多漂亮就能有多漂亮,美丽毫无意义。

秦辉把那女孩的道谢当耳旁风,径直走到刚才乱斗中被打伤的一个女剑客身前。那女剑客身穿一身灰衣,皮肤有常年风吹日晒的粗糙,但那粗糙给她的脸添了不少坚毅之色。她让秦辉想到了文丽华。

女剑客见他过来,一边挣扎起身一边说道:“多谢先生相救,在下……”

“啊,行了,行了。先别急着谢我。”

秦辉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其抗到肩上,随后转身进了客栈。

“对了,”上楼之前他转身朝章柄全问道,“这是程序对吧?”

一身侠士打扮的章柄全耸肩一笑,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秦辉都在这个侠客主题的模拟空间里流连忘返。他既演行侠仗义的大侠,也扮奸淫辱掠的恶棍,平时只能想想的招式和姿势也都玩过了。所谓的知觉调节器确实有效,他不仅找回了身体的感觉,甚至还找回了第一次进入模拟空间的那份好奇。

日子过的很快,他跟神秘女人的话越来越少。直到十月,他接到第五次格斗的邀请,好日子才就此结束。

—你有多久没做痛觉测试了?

家里,维护舱的八条机械臂正剥离秦辉手脚的人造皮肤,他刚从模拟空间里出来,本愉悦的心情一下就被神秘女人给破坏殆尽。

—其实我每天都有做啊。他故作轻松道。

这几天他常会在模拟空间里打开知觉模拟,然后跟人硬碰硬,这并不算是痛觉测试,他发现自己只是单纯想气那神秘女人。

—每天都做效果就差了。

—是哦,每天都做的话就腻味了,得换换口味。

神秘女人半响没有说话。秦辉透过电子脑的连接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股怒气,但又不知道这是她在生气还是自己在生气。等到装甲片装备完毕,痛觉测试随着校准程序启动,一阵针扎似的的疼痛开始沿着手脚传来。疼痛从不是让人舒服的感觉,秦辉一边忍耐一边细细体会,同是模拟出来的痛觉,模拟空间里还有些愉悦,现实里却只让人反感。有人说痛苦分为两种,一种让你变得更强,而另一种毫无意义。秦辉不知道哪种对他有意义。

—第五场的对手都很厉害,自己小心。

—看样子你是老江湖了啊,怎么,难不成你也是什么机械搏击的发起人之一?

—你从哪听的?惊讶透过变调器传了出来。谁告诉你的?

—你还真是?

秦辉的惊讶也一点不小。

—不是。你先告诉我发起人这事你是从哪听的。

—一个开茶馆的老头。

—你见过章柄全了?

—反应这么快,看来你俩早就认识?

那边沉默了半响,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暂时还没有。

—不管他给你什么,都别用。今天这场别打了,我给你做一下检查。

—晚上回来再说。

—听我的,现在就做。

—你怎么管得那么多啊。你又不是我老婆。

那些调节器本就是没经过长期实验的黑市商品,有副作用是肯定的,只是他死都不在乎,还在乎什么副作用。

无人出租将他带到石佛寺水库一处干涸的闸口,望着水闸外那绣迹斑斑钢板,他心里不禁一动。他还是有在乎的东西的,他不想死在水里,不想沉入那片漆黑的虚无之中。

此时正到入夜,太阳没入西方,光明一点点散去。微风摇响干枯的树枝,也引得水闸后阵阵轰鸣。

有个人水闸下等他。是个女人。

“真是奇了怪了。”

秦辉忍不住嘀咕。那女人年约二十五六,一条短马尾翘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按说谁脸上没有表情都不会奇怪,人总会有不高兴也不难过的时候,而她的脸没有表情就很奇怪。她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一丝向上的弧度,常年发自真心的笑才会留下那样的痕迹。可以看出来,她的脸做过全面的修复,皮肤虽然能修复,能重造,但感情却永远失去了。

他认识一个人曾经也有那样的脸,只不过那张脸即使没有重做,每次一见到他也会失去感情。一想起那个人他的心里就一阵刺痛。

—看住她的腿,小心手。神秘女人提醒道。

—我该听你的把这场推掉的。

她上身是军绿夹克和黑色高领毛衣,而下身是跟萧瑟秋风毫不搭调的牛仔短裤,至于短裤下,是一双瘦似竹竿、还没有蒙皮的鹤型机械腿。

“我还没想过会有女人参加这个。”

“是吗。”女人像是在笑,但又没笑。

“我不打女人,咱们能不能各走各的,就当平局。”

“好啊。”

说完女人大步走来,十米的距离在那双鹤型腿下只用了两步半,然后女人伸出了手。秦辉自然明白她不是来握手言和的,他侧身后闪,想要绕到身后去,没曾想那女人双腿突然变长,伸出来的手还是拽住了他。

就这么一下,他右手的半个手掌没有了。

“你是不打女人,还是根本打不过女人?”她把断掌的两根手指掰下来,随意地丢在了旁边。

“伸手不打笑脸人,你长着这么一张漂亮的脸,我哪好意思打。”

秦辉再退出四步,他的四步对鹤型腿来说只有一步,要是再把腿伸直那就只需半步。那女人歪着头没有动,似乎很奇怪他丢掉半只手以后还能笑着说话。

“你是不是有病?”

“嘿,通常女人一对我这么说就是对我有意思。”

虽然嘴不饶人,但秦辉心脏却跳得像打鼓。他看清了女人的手,一边是液压钳,一边是钢爪,都是特殊改装过的,而女人的两只手臂却又不似平常工程义体那样粗大。他知道,鹤型腿和这两种改装过的手出力虽高,抗击打能力并不强,只要打中一下基本上就会废掉。不过,前提是打得中。

秦辉开足马力跑起来,那女人挥爪横扫,电机过载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耳边。他脚下一滑,压低身子向那两条细腿铲去,这一下他没法保证铲断,不过至少也能让她摔倒。然而那女人只是一抬腿,身子一转就闪了过去,并且还顺道朝他背上来了一脚。

这一脚不重,没要他命,但足够让他向前摔个嘴啃泥。然后没等他站起来,电子脑响起警报,左脚失去连接。回过头,那女人已经把他的断脚扔到了一边。

—认输,你会被她玩死的。变调器将声音放缓,放沉,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命令还是乞求。

—被女人玩死也不错。

说完,他关闭电子脑通讯,从地上爬了起来。失去一只手一只脚再面对那女人必死无疑,但他却出奇地平静下来了。

“你这人真有病。”那女人皱起细眉,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只是看起来还像是皱着眉在笑。“打又不能打,嘴还那么多话。”

“我以前就这样,什么都不行,就话多。我觉得你以前话应该也挺多的。”

女人不说话。

“你被人毁过容吧?”他淡漠地说。

这一瞬间女人愣住了,随后她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是充满愤怒和仇恨的笑。她依旧没有说话,大步上来,钢爪直直冲着他的肚子刺去。倘若她是挥爪横斩,秦辉怕是要给拦腰斩成两段。然而她是刺的,钢爪扎西瓜似的噗一声扎了进去。她想让他缓慢而痛苦地死去,而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秦辉忍住痛,用右手握住钢爪的关节,同时解开义体的最大出力限制,只剩半个的手掌跟那钢爪的关节搅在了一起。

女人对这苦肉计吃了一惊,挥手来救,却为时已晚,秦辉趁机也废了液压钳的关节将她压倒在地。鹤型腿有个缺点,如果摔倒,又没有手臂是很难再站起来的。况且那女人慌了神,两条顶尖的机械腿也只能在地上乱蹬。

秦辉也没有任何胜利的感觉,他盯着女人那张惊恐的脸,脑中的黑色回忆像喷射的火山灰似的占满了脑海。

类似的事好像发生过,他喝醉了酒,把一个人压在身下还动了粗,那一切不过是因为她不想与他做爱。他一直都记得,只是不愿意去想,一旦触碰那段记忆,后悔就会撕心裂肺。

他想得越久,血流得也就越多,心也越痛。最后他拖着一条没有脚的腿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闸口边缘,那下面是一块水刚没头顶的水塘,身体健全的普通人扑腾两下就淹不死,但要淹死一个残废的义体人这点深度足够。

那并非模拟出来的疼痛不停折磨着他,他想要结束这种痛苦,但失血却先让他失去了意识。


当秦辉再度睁开眼时,时光好像倒流了,他又回到了火灾结束后第一次睁开眼的那一天,维生舱的舱门关着,有医生喋喋不休地在讲话,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周身没有让人发疯的疼痛和瘙痒,只有肚子里像是放了一块铁陀似的又冷又沉。

“又是工伤?”医生不耐烦地看着舱门上的电子病例,“你投的哪个保险公司?”

秦辉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医生看了会病例,然后自言自语道:“噢,已经付过了。行了,你的胃,肝和肠子都被切掉了一块,不过你以前就做过大修复,数据库里还有模板,里面该补的部分都给你补上了,过几天补的皮肤适应好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说完就去查看旁边一个肚子上插满线的病人了。

秦辉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脑袋一片空白,神秘女人的通讯地址已经失效,怎么连都没反应。义体损坏的地方都给换上了最简单的塑料部件,左脚还勉强能用,右手就只是个空壳而已。

三天后,他回到家,发现维护舱里有一套塘藕1型的义体,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信息留在了维护记录里——我做了调整,可以直接用。再见,别再去参加搏击了。

秦辉保持脑袋空空如也的状态试了一下义体,尺寸跟他不完全相符,稍微小一些,但勉强可用,全部换上以后,他站在镜子前,觉得自己像是有点营养不良。这种昂贵的仿生型义体多是量身定做,想来这套义体曾经有主,只是不知是被抛弃了,还是义体的主人已不在人世。

他换回原先半残的义体在屋里呆坐了一整天。用别人的义体感觉总会很奇怪,响应速度,知觉传递等等,细微的差别累计在一起就会变成无法接受的排斥。他可以把义体重新校准重新适应,但心里又总忍不住去想,这副义体的主人跟那神秘女人是什么关系,那女人为什么要帮他,又为什么要离开。

到了深夜,他滴水未进,只觉口干舌燥。当他到桌边伸出完好的左手去拿水时,手不慎将圆桌中心的花瓶碰倒了。他一下子愣住了,眼看那玻璃花瓶从桌边滚下,才伸出没有触觉的右手去接,可花瓶却径直穿过右手掉在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那插着两支百合的花瓶又出现在了桌子中央。他知道这不是幻觉,他的左手可以碰到那花瓶,而临时的塑料右手却碰不到。检查了一遍屋里的全景投影设备,他才发现前天更新的系统增加了个功能。义体同步模拟,一些投影出来的景物可以真实与义体互动。

有这个必要吗?秦辉在距离桌子1米的地方站定,好像自己一靠近,那花瓶和瓶子里的两支百合就会碎掉。过去他靠着每天两支百合追到了女朋友,又把女朋友变成了未婚妻,如今他只想留个念想,这一下半真半假倒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过了一会,他干脆从投影设定里把花瓶删掉,后来又索性整个投影系统全部关闭。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住的所谓精装公寓其实小得惊人,而除去那些投影出来的装饰物,还有自己搬进来时就有的东西以外,这屋里就只有那神秘女人弄来的维护舱和一台食材处理机。他自己只有几件旧衣服和两双破鞋。

他从未觉得那神秘女人对他很重要,但当一个人一无所有时,就会想法设法赋予一些事物以意义。从哪能搞清楚那神秘女人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整晚。

中午时一条信息发到了他的手机上,有人约他晚上见面。那人他不认识,不过地点倒是很熟。



“秦先生恢复得不错啊。”

穿灰色西服的男人递上来一支中华,然后用一支钢笔样式的火机给他点着。

“就是补了点皮而已。”

“除此之外还补了不少血吧。”

他们见面的位置是天堂之夜会所的VIP包厢,西服男名叫孙泰铭,他很痛快地表示自己是会所的老板,同时也是机械搏击现在的组织人之一。

孙泰铭说:“之前那一场,判为平局,按理说我应该报销你的义体维护费,不过我有个疑问。”

说到这他给自己也点了根烟,然后舒服地靠在了真皮沙发上。

“你明明有机会打赢甚至杀了她,为什么不杀。”

“打女人已经是我的底线,更别说杀女人了。”秦辉也靠在沙发上,把自己的塑料脚翘起来对着他。“你们难道不分男士组和女士组的吗?”

“装上义体,男女的差别其实不大。”

“嗯,你的体格装女式义体确实差别不大。”

孙泰铭先从鼻子里发出笑声,然后弯起嘴露出笑容。孙泰铭不壮,脸白净阴柔,要是装义体肯定男女通用。

“我倒是比较喜欢不分性别的工程型义体,毕竟男女平等嘛。”

“所以你就开了会所?”

“我还有一家SPA馆。”孙泰铭从嘴里呼出一口烟,“你这种类型在那边应该挺吃香的,要不要去试试。”

“这么说你找我是来给我介绍工作的喽。”

秦辉细细品了一下中华烟里的梅子味,很香,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有空做个兼职也不错。”

孙泰铭挤了挤眼睛,他的笑很温和,说话时前半截严肃,后半截轻佻。跟这种人说话总得小心,因为每一句话都可真可假,你要信了就会落入陷阱,你要不信就会被引入歧途。秦辉知道这种笑容和这种说话方式意味着什么,他的老局长就是这样的。一个小中层领导,既要顺着上面的意,又要安抚下面的心。他说的话都是真心不假,只是那真心总是被别人拿来拿去。

“那么正职呢?”秦辉问。

孙泰铭没有说话,他没有在考虑什么东西,只是单纯想表现出自己掌握了主动。

“秦先生前四场都饶了对手一命对吧。”

“血很难洗,况且杀了人我也没什么好处,你们打点警察花的钱应该不少吧。”

“小意思而已。”孙泰铭摆摆手,眼里的冷光在烟雾后闪闪发亮。“往后的对手会越来越强,我佩服有准则的人,但我不佩服死人。我希望你以后能放开手脚,别那么拘束。”

“有额外奖金么?”

“有。”孙泰铭大笑了一声,“当然有,只要你敢做,我们甚至会安排更多的场次。”

“那如果我要退出呢,按惯例你是不是得灭我的口?”

“只要你不去拍自传,那随意。这里也有很多闲职,要是哪天打腻了,来陪陪姑娘们也不错。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如果你要打下一场的话……”

孙泰铭看了一眼他的塑料手说道:

“得需要一套新义体吧。”

秦辉不语,他心里在想那神秘女人大概跟孙泰铭不是一伙的。沉默良久后他抬起头看向孙泰铭冰冷的眼睛。

“我打下一场,不过有几个问题我想问一下。”

“什么问题。”

“你们是怎么找新人的,还有,你们有没有一个女机械师远程帮机械盲调整义体?”

“招新人这事,每个组织人都有自己的办法。至于女机械师……”孙泰铭思索片刻随后语带揶揄地说,“你确定不是哪部电影里的桥段吗?”

很好,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秦辉抽了口烟,盘算着怎么问出更多的事。

这时孙泰铭站起来理了理西服说:“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不如你先留在这,想玩些什么,我全包。”

“下次吧。”

放在平时,秦辉肯定也就大大咧咧地留下来了,今天实在是没心情。他抽完烟便离开了VIP室,沿途房间的梦幻场景对他毫无吸引力,等他到达并不宽敞的前厅时文丽华正在那里跟人聊天。看到他以后,那风情万种的领班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秦辉同样以微笑回应。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其实没有出现在脸上。


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凉,孙泰铭送来的义体用支架立在维护舱旁边,冷得像块石雕。那是迅鹰公司以军用义体为模板出的一套仿生与工程两用义体,名字叫做流浪者。与智远科技的藕系列相比,流浪者的出力、耐用性,还有坚固度都要高出许多,并且兼容工程模块化改造,在重量上也取得了不错的平衡。只是就皮肤贴合还有知觉模拟上来说,流浪者要差上不少,而且说是兼容仿生型,秦辉装起来就发现,自己像一个打过太多类固醇的健美运动员。

作为迅鹰公司的尖端产品,流浪者型的销量非常一般,因为需要装工程义体的人往往用不起这样的高端型号,而用得起的,会准备仿生型和工程型两套。

神秘女人送来的塘藕型他好好地收进了衣柜里。他的旧白藕型,缺的手和脚已补齐,两套多余的义体放在家里,感觉就好象家里多了两个人。

第六场格斗应该用哪一套义体,秦辉稍稍有些犹豫。流浪者毫无疑问更适合战斗,但是神秘女人不来帮着调校,他总是不太自信。他按着网上的调校指导教程做了三次,前两次都把喝水的玻璃杯捏碎了。

第六场的地点很奇怪,不在荒无人烟的远郊,而是在沈阳南站边上的一栋公寓里,同时这一场不仅要杀掉对手,还要杀掉公寓里的一个普通人。

那人是个娃娃脸的大个子男孩,姓甚名谁,做什么的秦辉一概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早料到搏击的目的会变得越来越不单纯,不过他也不在乎沦为杀人工具,谁叫这一次的奖金有四十万呢。银行账号里的钱往上涨是他唯一打下去的动力,但钱本身对他有何意义,他倒是从来没想过。

深夜,他穿着一件保暖的夹克来到了公寓下,流浪者扎实的设计和充沛的动力让整个身体既有踏实的厚重感,动起来又轻快灵活,不过过于壮硕的四肢也让他感觉有些异样,好像自己有些浮肿。他穿了件黑色棉麻外套遮住上身,下身套了条肥大的练功裤。他没有穿鞋,那宽大的脚掌得穿义体特制的鞋。

大概是事先清过场,正门没有人,街对面的娱乐中心也只是亮着招牌,没有声音。六层的公寓楼有两个电梯,其中一个正在往上。要杀的那个人在三楼,秦辉走了离他比较近的楼梯。

他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感应灯一时亮起一时熄灭,苍白的灯光比深邃的黑暗更加寒冷。他到达三层时电梯刚好也到了三层,门叮的一声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一个熟人。双臂一长一短,双腿粗壮有力。半猩猩男看到秦辉也略微诧异,惊讶过后,两人微微一笑,此时要杀的目标也打开防盗门,探出一张娃娃脸惊恐地望着他们。

空气凝结。三人谁也没动,而时间在动,头顶的感应灯骤然熄灭。

灯光消散的一瞬间秦辉侧身躲进楼道,只听“叮”的一声响,白光重新洒满地面,一根钢钉没入墙里,秦辉一把扯下楼梯间的铁门作为盾朝前突进,猩猩男后退站牢,长拳一打,铁门便像铝片似的折了过去。

那猩猩男动作比上一次快了一倍,双手也协调了很多,在挥拳的同时射钉手也对准他的膝关节射出钢钉。秦辉只得后退闪躲,弯曲的铁门成了障碍,而狭窄的空间也让他没法绕到身后去。在下一次铁拳挥来时他抛掉门,俯身以手硬接射来的钢钉,再跃起拉住长臂猛击关节。

秦辉一击得手,正要伸掌去捉那支射钉手,然而那长臂断开的部位却突然探出把短刀朝他脖子劈来。秦辉没料到这一招,只得身子一沉,抬起肩挡住这一刀。猩猩男趁机后退,射钉手依然不断射出钢钉。得益于流浪者预留出来的工程模块建构简单,即使手臂上扎了好几根钢钉却依然能用。但总是挨打也不是办法,秦辉见身旁的防盗门被长臂打的门框松动,便一脚踢开门闪了进去。

那房间不到三十平,秦辉本以为那个长着娃娃脸的家伙会缩在角落里发抖,没想到他已经从窗户跳了出去。

“看来你也被打进败者组了?”猩猩男在外面喊道。

“我是平局组。”秦辉回道。

靠近门的案台上有把切水果的刀,秦辉拿起来走向窗户。他觉得猩猩男断了手会知难而退,结果刚走到窗边猩猩男就一边射击一边冲了进来。秦辉一挥手,水果刀飞了出去,这一刀本是冲着眼睛去的,不过在模拟空间里练出来的暗器功夫总是差点意思,刀擦着猩猩男的脸颊扎走了半个耳垂。

猩猩男本能的闪躲让他失去了准头,两根钢钉一根扎到了墙上,一根飞出了窗户。秦辉拽住他的射钉手,一把捏碎丢出窗户,然后再把那藏有短刀的一截断臂扯下来,也丢了出去。

“想活想死?”秦辉把他摁在墙上问。

猩猩男弯起嘴角冷哼一声,然后一口痰啐在了秦辉脸上。

秦辉只觉恶火陡然而起,抓住他的后脑勺就往墙上撞去,第一下他的鼻子喷出了鲜血,第二下眼鼻口全部迸裂,到第三下,那猩猩男整张脸就像一个碎掉的南瓜似的,流出了脑浆和血液的混合物。

这一幕秦辉毫无感觉,他扯下一块领子来擦擦脸,然后从窗户跳了下去。那娃娃脸的家伙已经快跑到了南站广场,车站里的警察有没有被打点好秦辉并不清楚,他一边追一边拔出根钢钉朝那家伙的后颈掷了出去。这一下命中了肩膀,那家伙吃痛倒地,回望了一眼,便拼命往旁边的小铺爬了过去。

小铺正在装修,没有人,没有后门,也没有窗户。秦辉走到口时,那家伙已经绝望地靠在了墙上。

那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个子虽高,但看着弱不经风,不过从三楼跳下来没有摔瘸,一分钟多点的时间还跑了五百米出来,倒也稀奇。秦辉不禁赞叹道:“对于一个长肉腿的家伙来说,你跑得可真够快的。”

他走上前去掐住那男人的脖子,泛着血色的脖子在铁手中显得格外脆弱。他想了一下,把人掐死和一口气捏断脖子好像没什么区别。只需盈盈一握。

就在秦辉思索该用哪种方式时,那男人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秦辉,我知道你是谁。”

“是吗?”他把那家伙提起来仔细看了看脸,“我以前挺出名的,你知道我又如何。”

“我还,咳,我还知道,跟你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

这一下他停住了。

“不,你不可能知道。”

他本想试探一下,却发现手中的人已经快晕了过去。而就在这时,尖锐的刹车声在身后响起,接着一个男人高亢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是不知道。”

秦辉刚要回头,一颗子弹便随着枪响擦过耳朵打在了墙上。

“但是我知道,把他放下来。”

来者是个穿着警察大衣的男人,而他手上握着的却是部队配发的二九式手枪。

秦辉侧过身,手拽住娃娃脸男人的前襟,把他提起来说:“你知道我可以拿他当盾把你干掉的吧?”

“你可以试试。”

那警察双手握着枪纹丝不动,南站的警灯被之前的一声枪响全部点亮,端着各式枪支的巡防特警正一窝蜂往这边跑来。

“好吧,你赢了。”

秦辉松开手,然后转过身,那警察给他后颈插上抑制器时他小声道:

“说真的,你枪法真差。”

那警察倒是不为所动,秦辉只觉脑袋一热,随后他的腿自己跪了下去,而双手断开连接,无力地耷拉在了两边。

围过来的特警把外面照得雪亮,那警察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乱哄哄的,秦辉也没太听清。几分钟后特警散去,秦辉被控制着坐上了警车的后座,他看到那警察检查了一遍小铺边沿的摄像头,然后才把娃娃脸的男人扶上副驾驶,开动了车子。

抑制器强制断开了义体的软件连接,并且封住了网络,停止运行的义体把他牢牢压在了座位上。那警察切入自动驾驶以后,就把车载电脑启动,开始排查沿途的摄像头,并小心翼翼地观察后面有没有车跟踪。前挡风玻璃闪出来各种信息,秦辉从登陆画面看到那警察的登陆名叫陈海瑞。

“我该不会这么倒霉,第一次干活就碰到了一个清廉警察吧。”

“拿钱的不是我。”陈海瑞头也不回地说。

“也许是你的名字把人都吓跑了。”

“其实是我打算改名叫陈合珅,只是听起来好像不太顺口。”

车子绕了一会,确认没人跟踪以后便向北开往了白塔医院,在快到目的地时陈海瑞拐进一个地下车库,停在了一排无人出租旁边。他把娃娃脸男人换到无人出租上,然后两人一起离开,过了大概一小时,陈海瑞一个人回到了车上。

秦辉从后视镜里看着陈海瑞的脸,那个警察脸长得正气凛然,而眼中又带有一丝忧郁,高耸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怕是不少女人都抵抗不了。电影里的主角通常都这样,自己要死可能就会死在这种家伙手里。

“跟我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意思。”他慢吞吞地问,“最近我除了去会所,好像没跟哪个女人一起过。”

“噢,那其实是我瞎说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陈海瑞握着方向盘打了个呵欠,然后继续道: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条故意杀人和一条杀人未遂,两样并一起,至少是判无期。”

“哦,现在我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

陈海瑞转过头来上下打量,好像是一条嗅到肉味的狗。

“你大概不太清楚你现在的处境吧。”陈海瑞说。

“我知道这个点,我要么在吃宵夜,要么在睡觉。”

“曾经的消防英雄,现在的生活可真是单调啊。他们没发个奖杯给你擦,你是不是整天呆在屋里就没事做?”

秦辉一时语塞,很少有人会主动提到他被评为消防英雄的事,就算他主动提起,别人只会带着廉价的善意称赞他是多么崇高的一个人。现在突然有人讽刺一通,他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的处境我不关心,你到底是要抓我还是要放我,给个准话。”

陈海瑞思索片刻,说道:“你的任务没有完成,组织机械搏击那边的人会找你麻烦,或许你就会是下一场的目标。你要自首也没什么好处,我实话说了,轻判肯定判不了,牢里也有他们的人。两条道横竖都是死。”

“所以呢?”

“你要杀的人,我可以给他伪造死亡,你会完成任务。”

“嗯,那我要分你多少钱?”秦辉开始考虑四十万该拿多少出来。

陈海瑞歪着头好像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转了过去看向前方。

“钱我不需要,这些人你认识谁?”

陈海瑞在车前挡风玻璃上放出了6个人的照片,秦辉认出了章柄全和孙泰铭。

“你要查他们,还是想插一脚?”

“我要做什么跟你没关系。你认识谁?”

“那我也实话说了,死活我根本不在乎。要想我帮你忙,你就告诉我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找她的。”

陈海瑞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像是要从眼睛里看出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我的一个名单上有你的名字,我本来在监视你,你住院的时候那女人去看过你,还去了你的住处,我看到了她留给你的信息。你们现在断了联系对吗?”

“警察就是方便哈。”

“这六个人里你认识谁?”

“章柄全和孙泰铭。”

“他们有没有给你知觉调节器或者类似的东西?”

“怎么,你是缉毒警?”

“我查我自己的案子,他们有没有给你?”

“你不会真要查电子毒品吧,那玩意满大街都是,还不违法。我听说缉毒支队都要给解散了,你是不是急着立个功转到别的部门去?”

“是,那屌玩意是满大街都是,今年光沈阳就至少七个人用这玩意猝死,要是哪天你死了,给你收尸的搞不好就是我。我希望那天我能告诉你是谁害死你的。”

“看不出来呀,你还是个好警察。”

秦辉想了想,把章柄全的事说了出去。

“那孙泰铭呢?”

“他没有给过我。”

秦辉在我这个字上加重语气,陈海瑞点点头陷入了思考。

“那个女人是谁,她住在哪?”

“找她你想干什么?”

“她照顾我这么久,我总得感谢一下。”

秦辉说的是真心话,但说出口又觉得这话有点可笑。陈海瑞望向车窗外,一辆没有人的出租从外面进来,准确地停进了充电位。

“我可以告诉你,但孙泰铭的会所里有什么情况,你有空可以跟我聊一聊。”

“你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看看?”

“我那点工资消费不起。”

“行。”秦辉咧嘴一笑,“反正我也不喜欢那家伙。”

听到他的话,陈海瑞下车取掉了抑制器,秦辉活动了下手脚从车里出来。陈海瑞点上了两支烟。

“王宇佳,你知道吧。”

他接过烟靠在车上想了想:“不知道。”

陈海瑞露出诧异的神色看过来,随后好像理解了什么似的,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上了一个地址给他看。

“去这里找她。”

说完陈海瑞便上了车,而秦辉拉开后门又坐了回去。

“你还干什么?”陈海瑞回头皱起两条乌黑的眉毛。

“帮人帮到底。”他看向旁边一排无人出租说,“这大半夜的,你总得送我回去啊。”



秦辉收到四十万到账的消息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一点,那时他正在铁西产业新城的一个工厂宿舍楼里等人。他站在消防通道里,躲着电梯门,正看向面前的501号房。消防通道里满是烟味,惹得他总是想抽烟。

这栋宿舍楼是三七年工业园红火时造的,工艺简单,外型是板直的长方形,附近还有五栋几乎一模一样的楼。工厂停工以后,废弃的厂房就开起了各种商铺,园区内也不受路政管理,各色自建屋如真菌一般依附着朽木似的厂房和宿舍茁壮生长。外围的围墙俨然把整个工业园隔绝成了一个小小的生态世界。

秦辉静静地等着,到一点半时,有个穿着防水大衣还用兜帽罩住头的小身影从电梯里出来,站到了501号房前。

那人个子可能刚刚只到一米六,黑色的防水大衣再罩住头,衬得那人身形更加矮小,仿佛那里面根本就没人,活着的只是件衣服。

他走到那衣服的背后,望着那个小不点毫无知觉地掏钥匙开门。

“我总觉得你会更高一点。”

他突然开口,小不点吓得发出一声惊叫,手中提着的餐盒掉在地上,清水粥撒了一地。

看到他的脸以后,她转身就往电梯跑去,秦辉拉住她的胳膊,帽子落下,露出了一张满是红色结块的脸。

“我早该猜到是你。”

王宇佳,正是两年前他从那场大火中抱出来的女孩。虽然她的烧伤并不致命,但依旧毁了全身大部分的皮肤。

“放开我。”

她奋力挣扎,可这么一个小女孩怕是普通的男人都挣不开,更别说他一个义体人。她徒劳无功地想把胳膊拽出来,秦辉就那么握着,一点也不敢用力,仿佛手里是块纤细的玻璃。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过了好一会,王宇佳终于放弃了抵抗。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有朋友。”

他拦住电梯门,与面前那个小女孩互相瞪着,直到电梯关上门下去,王宇佳才气呼呼地转开脸。秦辉脸上一阵燥热,这近两年居然是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一直在帮他,教他该如何活下去。

“我说了再见了,你干嘛还来找我。”

“怎么,你那套报恩的戏玩完了,说走就走啊。”秦辉也把脸扭开,面对眼前的小丫头,俏皮话也说得不利索了。

“我才不是为了报恩。”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你以为我变成这样是你害的啊,那火又不是你放的。”

“就是我放的。” 王宇佳鼓着腮帮子说道。

“哈?”

秦辉张着嘴,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的女孩。虽说她现在的样子像是气到什么都会说,但满是痛苦和愤怒的眼睛却说明她的话是真的。

“那场火是我放的。”

“为什么?”

“为了杀一个人。”


“两年前,有一个专杀义体人的连环杀手。”

王宇佳打开门让秦辉进去,然后一边脱防水大衣一边关上门。

“他是个黑客,会把义体的痛觉反馈开到最大,活活把人折磨死。他最后杀的人,是我哥哥。”

要把大衣挂到门后的挂钩上她甚至得踮起脚尖,秦辉想要帮忙,但没来得及动,她就已经挂好了衣服。她里面穿的是件棉质冬季病号服,那衣服看着已经洗过很多次了,上面依然有黄色的脓液痕迹。

“那你,你是怎么靠那场火杀他的?”

“我认识一些黑客,花了些钱,发消息约他到那个化工厂见面交换资料。我知道那里有易燃品,就事先装了炸弹。”

“够狠啊。”秦辉靠在门边,打量着面前简陋到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客厅。“那你怎么倒在外面配电室里?”

“有几颗炸弹没有炸,他当时控制住了厂里的门禁,我只有在外面毁掉整个电路系统才能困住他。”

“所以你把自己也困住了对吧。”秦辉揶揄道。

王宇佳坐到客厅里唯一的一把木椅上,背对着他不说话。她的面前有台处理器,还亮着灯,投影显示器检测到有人就把画面投射了出来。那是一张星空图作为背景的桌面,秦辉可以看到在右下的小角落里放着兄妹合照。

“那么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请黑客造炸弹要花挺多的吧。”

“我哥哥也打机械搏击,我是他的机械师。”看到他的视线,王宇佳关掉了投影器。“他赢了八场。那时候奖金不太多,不过也攒下来了一些。”

“所以你给我的那副义体是你哥哥的?”

“是,你们体型差不多,你应该也可以用。”王宇佳看到他塑料的手,抬起头说,“不合适吗?”

“呃,有一点点小。”

“他比你小一岁,做义体也比较早,可能体型上是小一些。”

“你哥哥当过兵?”

“嗯,听说有仗要打就傻呵呵地退学进了部队,结果没上过前线战争就结束了,后来部队安排转业,他又傻呵呵地去了工厂,还主动做了义体。”

“男的在那年纪都挺傻的,我也是那时候进的部队,而且是预备部队,也没上过前线,转业的时候去了消防队,还不如工厂呢。”

“你们都傻,就一张嘴,张嘴就能气死人。”

“好好,对不起对不起。”

秦辉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结果发现客厅里只有一把椅子,还被占住了。这地方比他的公寓还要荒凉。

“所以你帮我就是为了道歉?”

“也不全是。”

她低头看着膝盖,思索了片刻,然后抬头望向被风刮得呼呼作响的窗户。侧面看过去,她脸上因烧伤留下的红色结块异常扎眼。

“机械搏击的几个组织人成立了一个俱乐部,我觉得他们有人跟我哥哥的死有关系,所以想利用你进入俱乐部。”

“然后呢,你要调查他们,找出那个有关系的人?”

“你笑什么。”

“没,我没笑。”

秦辉并没有讽刺的意思,假若她真要这么做,他义不容辞。但话说出来却有掩不住的笑意,大概是那些话从个小丫头嘴里说出来有些不太现实吧。

“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应该优先跟谁接触?章柄全还是孙泰铭?”

“你……”

她张开嘴,但话到嘴头又给咽了回去,过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不,我不想再查了。”

“为啥?”

“我已经杀了凶手,仇我已经报了,我找那些人只是因为我没有其它的事情可做。我查了很多事,也找不出头绪来。也许我哥哥的死就是单纯运气不好,碰到了那个专杀义体人的家伙。我,只是想找些人撒气罢了。你该找点别的事做,我也该找点别的事。总得想想未来。”

听到她这么说,秦辉突然很想狠狠地来一口尼古丁,然后再说些诸如是的,人总有别的路可走之类的大道理。但他说不出口,他自己就是一个毫无目标的人。看到她的脸,他就会想起自己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几分钟,疼痛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谈未来呢。

“你的脸,一说话就会疼吧?”

“会,不过还好。”她抬起同样满是结块的手,理了下粘在脖子上的头发道,“疼得受不了时我会用调节器抑制一下,现在已经麻木了。”

“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痛苦这事,你比我懂得多了。”

“不,应该是我对你道歉,是我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也是我把你牵连到机械搏击里去的。”

一时间他们都不再说话,沉默使得楼上两夫妻的争吵声异常清晰。

那么以后呢?就这样各走各的?

“其实你用不着对我道歉。”秦辉心中的酸楚渐渐鼓胀起来,“我是个混蛋,是个喝醉了酒会打女人的王八蛋。我救你是因为我的未婚妻一句话不说跑了,我不想活了才会冲进去救你。你也不想活,我也不想活,结果我们倒是都活下来了,你就当是老天开了个玩笑吧。”

说完这些心底的话,他通体畅快,连楼上的争吵都变得不那么刺耳了。

“现在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她轻柔地说。

“你觉得是做一身仿生皮肤好,还是去做皮肤修复好?”

 

十一月,沈阳发生了很多大事,先是国内排第三的娱乐公司爆出旗下模拟软件暗藏违规代码而关停整顿,再是新的法规提上日程,未认证的情绪调整类软件和硬件都被归为非法。然后市政府在各处设立综合维护中心,美其名曰公立免费义体维护,而那维护不仅强制还要登记。再来网络各种大小媒体都开始争相报导沈阳市发生的犯罪案件,以至于沈阳在一夜间成为了犯罪之城。然而尽管如此,沈阳作为义体补助最高的城市,还有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基地,依旧是年轻人的理想之地。

其它大小事情还有很多,只是秦辉并不关心。十二月开始,被强风吹散的雾霾重新聚到一块笼罩住城市以后,他就很少出门了。有了王宇佳的地址之后,他就喜欢上网上乱订一些东西,那小丫头不用变声器朝他发脾气的时候他倒觉得挺开心的。每天等着快递送来意想不到的鬼玩意成了他的乐趣之一。

而关于第六场格斗和那套流浪者型义体,他选择了隐瞒和欺骗。

十二月七日,他在医院换完鼻腔过滤器,便去了于洪三台子的一个临时集市。那里卖的都是积压已久的军用物资,不少网商采购游走在满脸戒备的部队仓管之间,大宗进货都被拒绝,小宗进货不讲价,结果都以失望收场。秦辉在一排小货车间来回穿梭,最终他看中了一件黑色的防风衣,大小刚好遮住流浪者型义体。

“我建议你买义体用的鞋。”陈海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鞋子最贵。”他拿起一双标价两千五的义体专用靴子,看了看又给放了回去。“钱得省着点花。”

“是啊,你跟那小丫头玩得挺开心的,都改邪归正不再去会所了是不是。”

秦辉一瞬间起了个念头,必须干掉陈海瑞。现在对生活他有了顾虑,在这个平头警察和势力庞大的孙泰铭之间,他更倾向选择后者。

“我查过了,你就是个小刑警。”秦辉说,“干嘛要跟孙泰铭过不去?”

“我没跟他过不去。”

“那你把我叫出来干嘛。”

“我是来给你提醒的。”

“行了,我什么尺码,我自己知道。”

秦辉点了两根烟,自己抽一根,递过去一根。陈海瑞一手拿烟,一手把手机放在了秦辉面前。手机的投影系统投射出了几张骇人的画面。有个面部被血覆盖的人,不仅四肢义体被卸掉,连接神经的接口也被拆了下来。周围的几张小图显示那死人的仿生义体被拆成几块,不是放在火炉上就是放在油锅里,而义体的知觉由连接线直接牵引了出来。小图围着的正中央大图是那死人插满连接线的肚子,那些连接线通过粗糙的手术直接连进了脏器,看起来就像是好几条黑蛇咬破肚皮钻进了身体。

那死人躺在一张很贵的实木桌子上,脸部特写的图即使被黑白处理过,依然能感受到死状的惨烈。他流出血泪,嘴里的半截舌头和碎成一块一块的牙齿都是自己咬的。脸上的血染红了白发。

“章柄全死了。”

陈海瑞深深抽了口烟,然后把手机收进大衣口袋。

“我来提醒你,两年前那个专杀义体人的连环杀手现在又开始作案了,参加机械搏击的人都是他的目标。我这已经分不出人手去保护你们了,自己小心。”


(完)


编者按:这篇小说曾经作为一个独立的故事发表过,如今放在一个整体系列中,联系上下文去读,对这个前消防员英雄的命运可能会增添一分新的感悟。对赵垒作品熟悉的读者,也可以从他的《傀儡城之荆轲刺秦》中,读到本篇故事主人公后来的命运,以及他与不再是警察的陈海瑞的对手戏。动作戏永远是抓住读者注意力的杀手锏,然而在一个时间跨度中,通过张弛有度的叙事,控制动作戏出现的节奏,是很考验作者功底的,作者在本篇中不仅安排好了这种节奏,还通过节奏极好地揭示了设定中社会大环境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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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

题图 | 动画《攻壳机动队》(1995)截图



为了保养身体,我去机械搏击俱乐部打黑拳(下) | 科幻小说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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