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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养身体,我去机械搏击俱乐部打黑拳(上) | 科幻小说

2020-05-02 22:41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东北赛博」是未来事务管理局策划中的一个科幻主题系列,包括一系列以东北为背景、有强烈中国本土特色的科幻内容。

本周为大家带来的是赵垒以「东北赛博」中不同职业的角色为主角创作的故事。它们独立成篇,又环环相扣。这些故事是还在创作中的庞大内容体系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已经足够让大家瞥见「东北赛博」世界的奇妙魅力。

今天的故事中,主角的职业是「消防员」。本文曾于2019年7月8日在「不存在科幻」发表,这次为了保持故事的完整性重新发布。

| 赵垒 | 科幻作家,职业经历丰富,全职写作,创作小说字数已达数百万字。擅长描写心理与社会,作品多为科幻题材的现实主义叙事。代表作品为东北赛博朋克主题《傀儡城》系列。2018年5月出版长篇科幻小说《傀儡城之荆轲刺秦》。2019年被选为「微博十大科幻新秀作家」


痛觉循环

全文30600字,预计阅读时间61分钟。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使它巩固。

——《麦克白》

秦辉在把人打残之前经常会回顾那场毁掉他生活的大火。他清楚地记得金黄色的火焰将防火大衣烤化,阻燃纤维和铝膜变成发光的液体,那液体带着温暖的痛楚,迅速而又无声无息地融进血肉。

烧伤与冻伤有一点很相似,就是会体验到完全相反的感觉。冻伤会让你发热,而火焰把你包围以后你会发冷。特别是当痛楚消失以后,那些金属液体附在血肉上,那就只剩下了彻骨的冷。

有时他会做一个梦,梦中他的义体不是在实验室里装上的,而是被火烧出来的。就像是某种超级英雄电影里的反派,因为一件意外获得超能力,过上刀头舔血的日子。电影里那些坏人最后要么死于同类的背叛,要么死于好人的正义,其实他觉得这两者也没多大差别。

就在秦辉的神识越游越远时,一个用变调器处理过的女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将他拉回了现实。

—准备好,要开始了。检查一下系统,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连接不正常。

—我一直在想,你不愿意露面,或许是因为你是个AI之类的玩意。不过就算是AI你也可以搞个虚拟影像出来呀,光说话是个什么意思。

那声音没有回答。秦辉挺直脊梁,启动义体诊断程序,一股轻微的刺痛从指尖与脚下开始,过电似的涌进脑子。他闭着眼活动双臂,感受背上的柔性支架一点点被沉重的机械臂绷紧,疼痛与束缚感重新连接起了四肢知觉。屋外传进来的寒气让他脑袋凉凉的,如果他还有汗毛的话,它们一定会一根根地竖起来。

他正在一间废弃的军用仓库里,没有窗户,屋里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十米外还有一个跟他一样的义体人在安静地等着,所以当灯光骤起时,他并没有感觉到惊讶。尽管那个人的样子足够让人惊讶。

那人一米六出头,年纪三十有四,脸又长又枯,躯体占了大部分的高度,两条与上半身不协调的短粗义腿,让他看起来像是腿被砍掉了半截。不过这还不是最怪的地方。他的右臂分了好几个关节,而杵着地的手端却是支改装过的电镐。如果他两只手都杵着地倒是有点像猩猩,只不过他左臂却是一支短小的机械臂,那只手臂上倒是有个正经的手。

小心手。神秘女人提醒道。

秦辉见过不少怪异的义体人,这样的勉强排上前五。不过他还是装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

“哎呦,这是什么造型,右边黑猩猩,左边小矮人?所谓的不对称艺术?”

那男人弯起嘴角,回报以同样的冷笑。

“我这种穷老粗谈不起艺术。倒是你搞这么整齐一套奢侈的仿生型上这干什么,有钱烧得慌?你要摆造型可以去玩模拟游戏嘛。”

秦辉没料到那男人看着一脸木讷,嘴巴倒挺厉害。他摆出拳击的姿势往男人右侧移动。那支电镐是打墙用的,别说肉身,怕是普通义体挨一下都得废掉。不过,重型工程义体破坏力强大,但动作缓慢,需要提防的反而是那支看起来没什么用的短手。

“你打了几场了?”男人问。

“嗯?”

秦辉距离他约两米,这漫不经心的一问让他有片刻走神。而就在这时,长臂骤起向他的胸前戳去。电机过载运行的嘶鸣给这一击造出了无形的气势。秦辉侧身,险险避过尖锐的镐头,男人一击不中,便横过手臂猛撞过来。秦辉扒住机械臂,想出拳击打关节,但那双短粗义腿在一瞬间却爆发出了野马似的蛮力,他被死死压住,片刻间后背已撞在了仓库的铁皮墙壁上。

想要挤死一个义体人,起码得需要一辆重货车的动力,秦辉稳住姿势,身体的本能让他反击,但他抬头看向男人的短手,只见手掌正对着他的面门。他心里一惊,偏头向下倒,只听耳边噗的一响,一根长钢钉擦过脸颊没入铁墙。

他在地上连翻了两个身才勉强逃过电镐的追击,虽然有些灰头土脸,但激增的肾上腺素让他感觉良好。更何况那半只猩猩手里有什么牌,他已经全知道了。

他俯着身子盯住那支能射出钢钉的手说:“这是第三场。”

“你运气还真是不错,废物能连着碰到俩。”

“事不过三。”

射钉枪有半秒的延迟,秦辉朝左侧疾奔向男人身后,那男人抬起长臂作势要挡,中途跟不上速度,便虚晃一下,曲起手臂,回身以手肘去撞他的腰。秦辉料到有这一招,他刹住脚步,摆出姿态接住那支钢铁手肘,随后挥拳猛击脆弱的关节处。长臂咔的一声断裂开来。工程义体几乎都没有痛觉模块,所以不存在吃痛脱力。一招得手,秦辉立刻扔掉半截长臂,转身抓住男人的短臂,并以掌做刀劈断了他的手。

没了电镐和射钉枪男人就已放弃了抵抗。因为偷袭和嘲讽而一肚子火的秦辉把将他踹倒在地,随后抄起地上的断臂猛砸男人的膝盖。飞散的零件和断裂的四肢让他的思绪被奔涌的血液所占据,他打碎男人的腿,又将男人的短臂生拽了下来,接着他盯着男人的后脑勺,心想只要砸下去,就那张讨厌的破嘴就永远消失了。他越来越喜欢那个想法,不经意间双手已把那支断臂当作棍子高高举起。

够了,你已经赢了。

女声再度响起,即使是变调器也压不住语气中的厌恶。秦辉啐了一口痰,把断臂丢掉,然后把那男人翻过身拖到墙边,让他靠墙坐下。

“你还不如给我个痛快。”男人的嘴破了,血沾着灰抹在嘴角,语气却丝毫不弱。

“凭什么?”秦辉冷笑一声,“你活着才能继续受苦。”


机械搏击是谁组织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秦辉不知道,也不关心。最初听说这玩意时,他以为是个闲着没事的家伙受了某些老电影的启发,而组织一帮人来释放真我。来之前他觉得这可能是个玩笑,不过当他打完第一场,就明白那帮人是玩真的。机械搏击本身没有任何规则,最后能走出去的人就是赢家,能获得奖赏。

出了仓库,秦辉向东走向主路。这片位于沈阳高花以西的旧仓库无人居住,自动化工厂也开不过来。新铁西的工厂已经够多了,向那边远望,可以看到参差不平的楼房亮着灯连成一片,像是一只伏地沉睡的光斑巨兽。35年鸭绿江边起冲突的时候,整个辽宁的工厂开得到处都是,结果战争打了一年就宣告结束。从那成片的工厂里出来最多的,是愤怒的义体工人。

他走了十分钟,然后回头看向仓库,里面的灯光已经熄灭,仓库外的节能灯只能勉强照亮车道,黑暗里有什么没人知道。

秦辉忍不住去想那个男人会怎样,是有人会去帮他,还是说他就会那么死在那里。他想了一会,后来发觉他其实想的是自己。如果他有哪一天打输了,那个从来不曾露面的女人会来帮他吗?或者说,她会来帮忙收尸吗?无论答案是哪个,他都不太想知道。

在黑暗中穿行许久后他终于来到了昏黄的路灯下,一辆才镀膜不久的无人出租等在路边,大概是为了压住呕吐物或者血的味道,车里的柠檬清新剂味道很重。他关上车门时收到信息,十五万元已入账。他没做多想,把七万五转到那神秘女人的账号,然后把出租的目的地定到了自己家。

收入对半分是他们的协定。当初是那女人做联系人让他加入的搏击,并且她还以远程操纵的方式帮他维护义体,自居是他的机械师。秦辉搞不清那个女人想干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那等钱赚够了大家好聚好散,也不会有那么多负担,然而第一次拿到钱,那女人就开始给他买义体配件和个人维护工具,甚至还自作主张给他的小公寓添了几件家具。

秦辉有一段时间觉得她可能是他的某个崇拜者,毕竟作为一个前消防员,他也有过光芒四射的英雄瞬间。可问题是他们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处处针锋相对。她反对他抽烟喝酒,反对他半夜吃烧烤,还有义体一定要定期清洗维护。秦辉没有结过婚,但这阵势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家里有一个结婚七八年却看不见摸不着的老婆。

回到家,他发现客厅那躺椅型的义体维护舱已经亮起来进入了待机模式。他瞄了一眼墙上投影出来的钟,九点十二分。他到卫生间把身上的灰用毛巾擦干净,之后坐上维护舱,取消原本的检查项目,换下加固装甲片贴上带有知觉传感器的仿生皮肤,然后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又出了门。

—你干嘛去?

不带感情的变调音说出这句话来感觉很奇妙,秦辉想象出了一个面带怒色的女性机器人。

—找女人去,谁叫你又不来陪我。

他再度坐进无人出租,这一次他把目的地设到了附近的一家高档会所。车子开动时,他突然想起不久前玩过的一个模拟空间,那个空间剧本的标准开头就是落难的男人被神秘女人搭救,古代版里那女人的真身是女神,旧世版里是某组织的特工,未来版则是获得意识的AI,当然,AI是以女性形象出现。他仔细想了想,直到车子驶入一片灯红酒绿之中,才觉得不管是哪个版本,放在他身上都不太搭调。



秦辉有一段时间被称为英雄,消防英雄。2040年一间停工的化工厂发生火灾,当消防队到达时,橘色的火焰已经烧塌了外墙。他的生命探测器到外边的配电室有反应,便不等救援机器人启动就冲了进去。

关于救人的记忆他有一部分很清楚,有一部分又很模糊,医生说那是因为有一桶氯酸钾喷在了他的身上,防火大衣烧化以后疼痛干扰了他冲进火海的记忆。而事实其实刚好相反,秦辉不太记得自己冲进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出来时的记忆到是一清二楚。他抱着一个女孩,在冰冷的火焰中一直走到感觉不到自己的腿。

队长的记录仪拍下了最后的画面,他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怀中的女孩,双腿几乎被烧成两条焦炭,烈火还在舔舐他的后背,仿佛自豪地炫耀自己的造物。从画面中看,他像是刚从炼钢炉里爬出来的一只怪物。

这段画面一度占领各大网站和自媒体的头版头条,他被冠以消防英雄的称号,接受表彰,还收到一笔不小的捐款,同时沈阳最大的义体公司智远科技还提供了全套的义体和仿生皮肤。

在是否义体化这件事上他没有太多的选择,不过后来关于整容,传媒公司来跟他商量整容事项时,他坚持要把脸整回原来的样子。火灾发生前他身高一米七二,体重七十五公斤,体型只能算是壮硕。至于他的脸,没有被害妄想症的人隔天绝对不会记得。整形医师在看过他用照片复原出来的脸部模型以后重复确定了三遍。

传媒公司开出来的条件无比优厚,但秦辉有自己的底线,他的四肢,部分脏器,还有全身的皮肤都换过了,如果脸再换成别人的,他相信自己早晚会成某些东西手中的玩物。那帮人明天给他换脸,后天就会教他骚首弄姿,唱歌跳舞。捐款给了他不少底气,传媒公司的要求他都一律拒绝,然后呢,一个月以后他们就找到了新的警察英雄。他这个消防英雄瞬间就过气一文不值了。

以前说时事造英雄,现在应该说媒体造英雄。到40年底,市政开始建设智能化城市,首先开刀的就是消防局。为了再避免英雄出现,大部分现场灭火抢险都由机器人完成,不少消防员都拿着微薄的收入转业做了后备操作员,但他只有一个选择:拿着遣散费另谋出路。毕竟新型仿生义体的维护费可不是闹着玩的。

41年之后他尝试去工地做工,但义体劳损太大,入不敷出。保安饭碗难抢,转业的军人到处都是,其它杂七杂八的工作他也做过不少,但都不长久。他发现自己对任何事情都难以提起兴趣,即使是无比精彩的模拟空间和与真实无异的知觉模拟,都没办法让他找回从前的感觉。

神秘女人找他加入机械搏击以后,这个问题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问题,因为他到会所找女人时,领班给他推荐的是一个包着硅胶的机器人。


“怎么?看不起我啊,怕我给不起钱吗?”

秦辉愤怒的声音很快就被墙壁上的软性材料给吸收掉了,正在前台结酒水钱的几个独臂醉鬼连看都没往他那里看。

“不,不,先生,绝对没有。”

看着年过三十的女领班陪着笑,眼睛悄悄斜了一眼门口的保安。

秦辉坐在单人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保安有两个,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往里去的走廊边上。两人都穿着义体专用的大号服装。他估算了一下,就算没有加固装甲片,同时动手他也有七成把握能打赢,如果先下手为强打掉一个,胜算能提到九成。但他今天已经打过一场了,现在没那个心情。

“我要玩这机器玩意不能自己租吗?上你这来不就是为了找找真感觉?”

他掏出跟烟来叼在嘴里,转头看向通往包间的走廊,几个穿着包臀裙的小姐躲在里面,探出可爱的小脑袋。其实要论模样来说,他眼前的机器人才是倾国倾城,但假的就是假的,用着这张脸的机器人到处都是,指不定现在就有一个正被男人压在床上。这种共享式的灵魂交流他可不需要。

“我们的姑娘都很胆小。”

话到半截停住,领班拿出一个镀金的老式登喜路打火机给他点上烟。

“怕是见到义体人放不开手脚,你也不舒服。”

“我看起来很凶么?”

“那倒不是。”领班无声地一笑说,“就是怕你到时控制不好自己的功率。”

“这话说的,比起普通男人来说,我还真的特别擅长控制自己。特别是下面。”

“是吗,那你的电动小兄弟到什么程度才会开心呢?”

领班的声音里有一股勾人的低沉甜腻。她的脸有点宽,脸颊内凹形成一条坚毅的线条,看起来颇有成熟风韵。可惜的是她打扮得实在不怎么样,挑染成暗红色的长发用发箍盘在脑后,一身黑纱连衣裙外面披了件彩色披肩,好像是要故意打扮成老鸨的样子。

“我小兄弟什么时候开心,那就得看你们的水平了不是么。”

秦辉小口抽着烟,四处打量前厅里的家具。这间叫做天堂之夜的娱乐会所位于和平区,比起浑河对面沈水路的一众皇家会所,这里要小得多,不过也更精致。布满纹路的暗色软墙配上几把舒服的沙发,比那些拿投影锚点假装皇宫城堡的地方强多了。

“先生既然这么能控制自己,那应该能等一等吧,等到明天,我们找一个做了义体的姑娘来。”

“那我要是没空等呢。”

秦辉仔细看着领班的笑脸,想象她发起怒来会不会拿高跟鞋踹他。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灰色休闲西服的男人,前台的小姐看到他以后立刻低头致意。秦辉撇到那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认识他,但他想了半天却没想出来在哪见过那西服男。

西服男并没有过来,秦辉注意到领班有片刻的出神,随即明白他们在进行脑内通讯。

“好吧,既然这样,”领班收起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跟我来吧。”

秦辉把半截烟按进烟灰缸,便跟着她一路走进一间泰式的按摩房,那个机器人留在原地没有动。

领班打开灯,覆着仿皮的按摩床散出柔光,旁边硕大的镜子把空间变得很大。那镜子下面有个没放化妆品的梳妆台,当然,没有人会在这镜子前补妆。喜欢这镜子的多是爱站在后面还要看着正面的男人。

“我亲自来服务,你觉得如何?”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选你呢。”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领班笑着关上门,把灯光调暗,然后脱掉披肩露出黑纱下的丰盈身体。最后,当她到梳妆镜前拿下发箍,让一头长发滚落肩头,秦辉才明白她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来你不是有钱没处花的公子哥啊。”

“装仿生义体就这么受歧视吗?”秦辉心想,今天已经第二次听到这话了。

“普通人很少有需全身做仿生义体的嘛,没钱怎么养得起。对了,你从消防局出来以后做过保安,还做过保镖,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给人做私人健身指导。”

“女人吧。”

“你不如直接说我是吃软饭的好了。”

秦辉感觉到一股欢快的气息吹拂上他的后颈。他花了几分钟讲述了那场火灾,还有他漂泊不定的一年时光。领班文丽华的态度软化了不少,不过秦辉觉得也有可能是她故意表现出来如此。她的按摩手法堪称艺术,从脖子到腰间,每一块人工肌肉她都没有放过,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如何适度地激活仿生皮肤的触觉传感器。秦辉有一年多没有这种被人触碰的感觉了,他想把文丽华揽进怀里,吮吸她每一寸肌肤,只是方才已夸海口,他只得控制住自己,等按摩完了再说。

“这些年你吃了这么多苦,吃点软饭也没什么不好。”

她粘着按摩油的手沿着小腹向下滑动,秦辉只觉空荡荡的身体里涌出了久违的热流,而那热流好似受磁力吸引似的,跟着外面柔软的手来到了两腿间。

“别找了,那两个球挪到肚子里去了。”

“噢,那真是太可惜了。”

“你很喜欢玩那个吗?”

“是啊,现在的文玩核桃可不好买。”

秦辉忍不住笑了。他翻过身,昏黄又温暖的灯光撒在她的红发上,他一时分不清她的脸是被反射的光映红的,还是被自己的笑话给臊的。

“全身仿生义体的人,就算是有钱的公子哥你们也不接待吗,真的?”他问。

“我们卖身又不卖命。”

“你真当我是什么开膛手么。”

“你不是,‘也有很多人是。”她微微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怎么看也是装工程义体的更危险吧。”

“装工程义体的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们通常都会要求他们卸掉义体。”

她的话到一半又停住了,秦辉一边安静地等,一边感受她灵活的手在沿着腿游走。

“有些装了仿生义体的是不把人当人看,他们以玩弄肉身的人为乐,刺激永远不嫌够。”

“这说得有点夸张了吧。”

“你知道这几个月有我们多少人做过修复手术吗?”

秦辉无话可说。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得听到惨叫才会兴奋了,好像别人不疼他就不爽似的。说实话,真的不是谁都想赚那个钱的。”

不疼就不爽。秦辉觉得正常人和义体人对疼痛的定义应该不太一样,但随后又想起那神秘女人没事就让他做痛觉测试,是不是除了校准知觉精度以外,她就有这种私心呢。秦辉正想着,下身突然吃疼。

“尺寸还算正常嘛。”文丽化狡猾地笑着。

“我就当你这是在恭维我了。”

他想起当初手术前那位医生私下推荐的一个型号,金箍棒,可大可小,完全人工控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器官都是高端定制产品,明明技术落后其它人工义体很多,而且用的频率最少,但却价格最贵。医生说为了家庭美满,能装最好的就装最好的,别无选择。他听从了建议,不过在尺寸问题上他选择了自己过去的尺寸。

“看来你对自己的技巧很有信心喽,你的女人挺爱你的吧,待会,要不要我叫你老公?”

“免了。我又没结过婚。”

“怎么,出事以后就跑了?”

“出事之前就跑了。那时我们还订了婚,我有时会想要是不结婚,说不定她还不会走。你觉得呢,对女人来说逃婚是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文丽华听完,若有所思地歪过头,喉咙里发出了野猫似的呼噜声。秦辉本意是想说这个话题是禁区,不过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皎洁的光芒后,他就明白自己那点水平可吓不倒她。

“这么说的话……”文丽华俯下身子凑到秦辉的面前,“叫你老公不是正好满足你的心愿吗?”

“免了免了,你好像比我还大点呢,叫老公感觉怪怪的。”

听到这话文丽华鼻子一哼,把手收回去故作赌气道:“亏我还为你着想,什么大大小小的,真是没大没小。”

“好好,是我不对。”

秦辉赶紧抓住她的手。是到办正事的时候了,但他从文丽华脸上看到了顾虑,两人谁都没有动,只有房间里的温度在悄悄下降。

“你要不想做就算了。”

“不做,收费也不会变的噢。”文丽华笑着掐了一下他的手背。

“刚才那个穿西装的是你老板?”

“嗯。我还以为你俩认识。”

“看样子他认识我,不过我不记得见过他。”

“你也算是个名人嘛,也许他以前看过你的新闻呢。”

“照这么说,他不该给我免费么。”

“免点酒水可以……”

话说一半,文丽华又补充说可以免点吃的。秦辉知道她在怕什么。

“你刚才说你不卖命,但他让你来,你不还是来了。”

“我觉得既然你俩认识,那你就不会是那种心理有问题的人。再说了……”

文丽华低下头拢了下头发,“我也是管事的,放别人来,我自己来也更放心不是。”

“你真伟大。”

“这话从你这救人的消防英雄嘴里说出来咋这么不对味呢。”

“不,我是说真的。那时候我是傻,要是有空多想两秒我肯定就不会进去了。”

“男人和女人还是不同的呀,你是出于本能,而我就得想一想。”

文丽华斜着坐到了按摩床边上,她长长的睫毛微合,将一双锐利的眼睛藏在迷离之后。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秦辉等着她问,但她却拉住他的手,他顺从地起身随她进到里屋。那里有一张双人大床。秦辉沉重的身躯随着纤弱的手躺了下去,而她侧卧着躺在了他的身旁。

“如果你结婚了,你老婆睡在你的旁边,你能保证即使你睡着了,做噩梦,也不会伤到她吗?”

秦辉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一些久远模糊的记忆哽在他的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来。而他旁边那个久经沙场的女人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她早已看破那些张口就来的谎言,这来自内心的矛盾,反而是安全的保障。

“你会伤到我吗?”

“我尽量不动。”

“哎,那你是要累死我啊。”

秦辉感到耳边一热,他侧过去伸手搂住她的腰,她挣扎似的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依偎进了他的怀抱中。透过黑纱裙,他僵硬的皮肤触碰到了温润的柔软。她朝上从脸颊吻向耳朵,而他朝下从嘴角滑向脖子。他们的吻都很贪婪,但又都默契地避开了嘴唇。

秦辉用尽了所有精神去控制身体,这比打架累多了,不过获得的快感也多得多。即使是肉身还在的时候,他也很少有这种身心交融的感觉。

但随着快感毫不减弱地一波一波过去,他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应该何时结束?电子脑牢牢控制着开关,他甚至还能加快速度,而文丽华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她的喘息逐渐变成了痛苦呻吟,身体因为疲惫而变得软绵绵的。秦辉心头泛起一阵怜惜,抬手将黏在她脸颊上的长发理至肩后。可就在这时,他摸到了文丽华的后颈接口上正插着一个小装置。

那小小的、像是从枕骨延伸出来的装置是情绪控制器。秦辉立刻明白,她之前的陶醉和愉悦都是伪装的,或者说,调整出来的。顷刻间他体内的愉悦荡然无存,他的手像是死人似的耷拉下来,感觉全部消失了,身与心分离开来,冰冷的空虚开始蔓延。


从会所出来以后秦辉想去大醉一场,然后一直闲逛到天亮。喝点小酒压马路是他过去为数不多的爱好,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部队里,只要得闲,他就会约上三五损友,喝得醉醺醺的到处闲逛,骚扰一下路人还有在街上拉客的小妹妹。那时路上还没有那么多机器人,装得起投影锚点的大楼也只有世博园那边的科技公司,调节情绪还得靠醉生梦死。

如今一切都变了,不管怎么折腾服务机器人它都只会道歉,而遍布的投影锚点让人即使从模拟空间里出来也分不清世界的真假。当然,最重要的是,现在义体人喝醉了走在街上,会被警察拉去强行醒酒。

他去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下两打青岛,然后打车去了苏家屯。虽然时间已过午夜十二点,但他知道老队长张季康肯定还没睡。车子行至绕城高速时他给张季康发了消息,大约五秒后,一个模拟空间的连接就发到了他的电子脑里。他放倒车子的靠背,然后闭上眼连上车载处理器登入了空间。当他再睁开眼时,简陋的汽车驾驶舱已经变成了豪华游艇的内舱。

张季康懒散地坐在船首的一张躺椅上,空中漂浮着一块巨大的幕布,幕布上正放着上个世纪的美国老电影《禁闭岛》。

“上一次你半夜跑过来,好像是未婚妻跑掉的那天吧?”张季康头也没回地说。

“陈年烂谷子的事咱们能不能别提了。”

从未上过船的秦辉扶着栏杆走出内舱,船舷两边各有一个比基尼美女,左边那个东欧人趴着在等人给涂防晒油,右边那个亚洲人戴着蛤蟆镜正晒太阳。两个程序对他的到来都没什么反应。

“我才知道你这么喜欢船,以前你不都喜欢在车里搞么。”

“这里着火你不会烧死啊。”说完张季康抽冷子似的笑了起来。

秦辉四处望了一下,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海,不过海面没有浪,空中也没有风,海面平静得像一块镜子。秦辉从小就不喜欢海,自从他父亲有一次把他忘在海边以后,他对那块看不到边际的蓝色平面就有深深的畏惧,而义体化以后他更是连河都不再靠近。

“一年多没见了吧?” 张季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你老了不少哇。”

“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张季康今年三十,比秦辉大两岁,又黑又硬的头发让他的板寸看起来像是一张钉床。他的脸棱角分明,僵得像是一张古铜做的面具。他还拿过局里的健身比赛冠军,那身纠结的肌肉配上脸,说他是旧型号的机器人大多数人也会信。他这一年多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实际上,秦辉觉得他根本就是用的一年前的虚拟形象。

“听你说这些客套话我就难受。”张季康打了个呵欠,说“你是不是又被哪个女人甩了?”

“找老队长聊聊天都不行啊。”

“得了吧,没事你能来找老队长?”

“行了行了,我带了啤酒,烤串还是老样子?”

“嗯,五十个串,五十个板筋,六个腰子,谁没吃完谁付账。”

就算你这么说,不还是得我付吗,秦辉心想。从模拟空间登出来以后他就下了单,自助餐馆的送餐机器人到得比他还快,当他从车里出来时那个披着雨披的机器人已经在等电梯了。张季康住的是以前消防局的宿舍楼,那栋五层的矮楼有将近四十年历史,只有一个运货的电梯,灰色的外墙刷了又刷,玻璃的雨棚补了又补,整栋楼看起来就像是个长了老年斑的老头,得让搞艺术的人来看才能看出点后现代的抽象美。

消防员集体下岗之后,还有不少人都还住在原先的宿舍楼里,他们要么是转业成了操作员,要么干脆就是赖着不走。张季康结婚以后在沈北新区有一套房,但还是把宿舍留下来做自己上夜班的办公室。

秦辉跟着机器人走上四楼,机器人按响了门铃,门打开的一瞬间秦辉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门后的男人脸胖得像充过气,肥硕的下巴几乎跟脖子融为了一体,又油又软的头发贴在头皮上,要说这人拿过健身冠军恐怕不会有人信。

那男人看了眼秦辉,然后又看了眼机器人,随后咧开嘴笑着说:“哪个才是你?送酒的还是送串的?”

“靠,别说我了,你这个吊样子也太要命了吧。”

“你也好不到哪去。”

张季康接过装烤串的餐盒,机器人点点头,便转身走向电梯。秦辉拎着两打啤酒进屋,一股微弱的酸臭味慢慢灌进鼻孔。他知道自己的嗅觉很差,如果他都能闻到味,那普通人多半会被熏出去。宿舍的大小跟刚才游艇的内舱差不多大,不过要论起格调,那可差得有十万八千里。而且这一次没有比基尼美女。

餐盒放在了满是烟灰的桌子上,秦辉本想把酒放在地上,不过看到地上的情况,他就改主意放到了旁边没人睡的行军床上。张季康把自己肥硕的身躯挤进办公椅,看着他的动作,秦辉突然觉得半夜找他来喝酒可能是个坏主意。

“说吧,又有什么事儿。”

说?怎么说,说被小姐欺骗了感情?秦辉拿出罐啤酒递了过去。

“先喝点吧。喝完再说。”

“你还不好意思啊。”

“好吧,好吧,我是认识了一个女人。”秦辉好好琢磨了一下自己跟那个神秘女人的关系说,“我不知道该不该跟她继续。”

“有什么好犹豫的,要么结婚,要么分手,你也过了到处玩的年纪了。人家都不嫌弃你那没卵用还一年花几万的仿生义体,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张季康转过头,投影器放出的光印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电影里出来的人物。

“是一年十几万。”

秦辉坐到行军床上,义体的重量压得弹簧嘎吱嘎吱直响。

张季康看了看,似笑非笑地问:“你觉得现在是你重还是我重?”

“我有五百多斤,你说呢。”

“除掉义体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

秦辉一口气喝掉半罐酒,然后转头去看投影,投影器总共投射出了两小一大三幅画面,大的那幅在放电影,余下两幅一边是区域内消防机器人的检测情况,另一边是火警调度中心绘制出的苏家屯区域平面图。没有通过消防安全检测的区域标注成了黄色,目前还没有红色在闪。

秦辉仔细打量了下张季康说:“你吃成这样你老婆不生气么?”

“生气?她高兴还来不及,肥成这样哪还有小姑娘愿意跟我上床。就是我儿子挺烦我身上的味,等他以后长大,搞不好会以为消防员就是一帮臭烘烘的宅男。”

“哦。”

秦辉僵了一会,不知该说什么好。当酒过二巡,他颓然发现自己与昔日好友再无话可讲,口中的酒与肉也食之无味,两人沉默无声地看着电影,他不禁心想,也许在那个模拟空间里不出来才是正确选择,那个健美冠军才是他的老队长,现在这个人只是被生活填满的壳子。

“我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秦辉说。

“什么怎么办?结婚,想要的话去领养个孩子,你还想怎么办,上太空吗?”

“宇航局要来找我,那我就上了啊。”

“那你还指望什么,来个女人哭着喊着让你娶她啊?”

“我这鬼样子,谁来呀。”他捏了几下,把喝空的铝罐挤成团,然后从窗户丢了出去。

“哎,行了,你有脂肪肝吗?你有三高吗?”张季康拿起最后一串腰子说,“你不举吗?”

“你有啊?这可都是病,得治啊。”

“治个屁。”张季康打了个难听的饱嗝说,“钱赚够就直接换新的了。”

“你这是活得都不在乎了啊。”秦辉放下手中的半罐酒。

“不在乎?”张季康昂起头,笑得像只疲惫的河马,“你是没了才在乎这点烂肉吧。”


凌晨,天还未亮,秦辉躺在床上,感觉有人在拿电钻钻他的胃。但当他从半睡半醒间挣扎醒来之后,那股痛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喝完酒他就回到了自己家,他没有醉,也没有吃撑,这不是所谓的幻痛,他自己的胃还老老实实地在肚子里。过去他有不算太糟也不算太好的胃溃疡,喝酒撸串隔天必然胃痛如绞。那场火灾后医生不仅为他换了义体,还自作主张帮他修复强化了主要脏器。他想这种疼痛肯定是在做梦,当年谈天说地的记忆已模糊不清,大脑能记起来的只有疼痛。

他坐起来望向窗外,过去的记忆就像外面的投影广告一样栩栩如生,但又虚妄得像一团空气,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甚至连心跳也感觉不到。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莫名地死去,但脑中的声音一瞬间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你做噩梦了?

秦辉心里一惊。

—靠,你是在我家装摄像头了?

—你自己打开通讯说你好疼的。

秦辉赶紧检测脑内通讯回路,发现还真是自己主动打开的。对话还留有记录,他没好意思听。

—好吧,好吧,是做噩梦了,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睡觉了哈。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

—是又梦到火灾了?

—嗯。

秦辉懒得解释,他翻身下床去倒了杯水。当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时,他想起过去,每当胃痛时他的前未婚妻总会一边指责他,一边烧热水找胃药。她去哪了?她过得是不是还好?

—我懂那种感觉,你不能当疼痛不存在。只要忍着,慢慢就会消下去的,疼痛对你来说是好事。

—得了吧,这种痛觉可不是你动动手指就能模拟出来的,你不懂。

秦辉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不懂,但想起来又觉得不该对她那么刻薄。对谁都不应该的。





为了保养身体,我去机械搏击俱乐部打黑拳(上) | 科幻小说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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