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战闻录五周年夏祭星之章】入围作品乙《寅丸·星》下

五
进攻!
向仇视大日本的国度!
第一次没有门人们陪伴的盂兰盆节,对星而言有种极度特殊的感觉。
那时她与真白已进入俄语学会数月,因学习勤奋、进展迅速而倍受上级青睐,也就得到了一定补贴,足够她们提升生活品质;于是两人终于有机会穿上浴衣,参加庙会。两人漫步在张灯结彩的街道上,买了点糯米丸子边走边吃。
远处市中心的烟火秀璀璨纷呈,星看在眼中,感慨在心。纵然自己的生活正逐步好转,但门人四散他乡,自己只能偏安札幌,将来大概还得根据军部的安排东奔西走,重逢该等到什么时候?虽说自己并没有另寻高就的本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寅丸君,将来你攒下了钱,会用来做什么?”
“我想回去振兴朝护孙子寺,不如说我出来谋生的主要原因便是这个。”
“故地情深啊。你可真是个念旧情的好人。”
“不敢当。毕竟那座寺是我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它对我意味特殊。”
“不过这世道会如何发展下去可说不准。帮政府做事,将来多半要去国外执行任务,届时你我都可能要终年在外漂泊,怕是再难回乡。各种事见多了,心态也会发生变化。”
“未来的事无法断言,我也并非心志坚定决绝之人,但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尽量回去的。如果你愿意,与我一起走也行……寺里的大家不会介意多一个朋友的。”
“就怕那时候身不由己啊。”真白笑叹道。这时前方街道上方又腾起一朵绿色烟花,在夜空中央炸裂,迸出千万道清亮光束;真白驻足道旁,静静观看,眼中满是憧憬之色。
星见她看得心喜,稍一动脑筋,便有了个主意。她拉起真白向道旁僻静处走,说着“让你看个小把戏”,好奇的真白便跟了上去。
“你看这个!”星摊开手,掌中忽然出现一团光点,明亮如最新潮的白炽灯。真白吃了一惊,倒退半步,适应亮度后才问:“这是什么,魔术吗?”
“算是吧。这是我以往在寺里骗信仰的本事……那时我宣称自己有一盏神灯,其中射出的光芒能将土烧炼成宝石;其实光是我自己发的,所谓烧炼宝石,亦不过是拿事先准备好的材料唬唬人而已。为了获取信仰和供奉,有时是得这么演戏。不过近年没什么人信了。”
“这本事可以在别的地方派上用场吧?稍稍动脑的话——”
“我不是通电的灯泡啊,”星苦笑,“没法维持很久的。以前我和纳兹琳经过东京附近时,曾在马戏团里呆过一段时间,表演时曾用过这本事。后来我们俩一商议,觉得演出很累,收入微薄,又没有地位,就离开了。”
星笑叹:“将来如果我在军部里不受重用,大概去军舰上当个传令兵也不错……你知道,船只碰面,都得靠水兵站在船头挥舞旗帜来传达意思。利用这发光的本事,我可以在风雨中传令也说不定。”
“如果进了军部最后却只能当海军传令兵,那倒是挺惨的……”“对吧,所以只是想想。”
俄语学会是日本军部挑选培养女性间谍的组织,星在第一堂课上便得知了。那时她极是动摇,想着成为间谍是否有违白莲的教诲,但听老师“谆谆教诲”后,她稍微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时代剧变,火炮面前众生平等,若非明治天皇英明神武,日本早已沦丧于西洋人之手。目前的政府虽然在治理民生上还有不少需要提高之处,但为国家办事总有法理上的正当性,白莲若有知,也不会反对星的选择——星唯有如此安慰自己,尽管她也明白未来正逐渐脱离她的控制。
真白就活得相当简单直接——她从择捉岛来,对所谓的大和民族本就没什么感情,加入军部做事仅是为个人前途考虑;她相当精明,为何相中并对星温柔始终令星疑惑。但总之,两人在俄语学会表现得相当出色,又因本就学过英语,顺利被军部选中,获取编制,开始进一步培训:口语、密码学、心理学……全方面培养间谍素质。也正是从那时起,星逐渐发现真白与自己大概,原本便是截然不同之人。
俄语学会的出色学生将以“名媛”的身份进入他国,凭借美色诱惑要员,套取情报。就算是为国效力,星唯独无法接受这种安排,于是她申请转行成为特工;不懈抗争后她终于获得机会,展示了出众的身手后,总算如愿以偿。出卖色相暗算他人,实乃佛门禁忌。然而真白却开始学习浓妆艳抹、欺骗男人——因为这样有机会结识更多达官贵人,赚钱更快,对此她欣然向往,还劝星回心转意。星没有答应,于是两人的人生轨迹自此便逐渐分道扬镳了。
星的生涯已与国家荣誉绑定了。捉拿文先生后,还有下次任务,反正凭妖兽体质这一行能做上很久;但凭现在的星,真还有回寺里见大家的资格吗?手染鲜血,吸烟成瘾……离开军部星将失去收入,没钱吸烟。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虽说对上级宣传的那套忠君爱国振兴日本的理论无法打心底深信不疑,星毕竟安于现状;继续当间谍挣钱至少不差。
不知不觉间星已赶到适才出现亮光之处;附近是属于法租界的仓库与码头,夜深人静,未见人迹,甚至没发现看守——法租界确实守备薄弱,那道亮光便分外可疑,但目前现场一片昏暗,该从何处找起?大概只有去前面的仓库中一探究竟——
星忽听一声枪响,电光石火间凭本能扭过头颈,子弹射入身后地面,崩起碎屑如雨。星立时就地一滚,狂奔向围墙下躲入阴影中,伏低身形,抬眼观察形势。袭击太过突然,枪声似乎是从高处传来的,前方疑似仓库的建筑高约三十米,莫非枪手正埋伏在屋顶某处?一击未中,他应是失去了星的视野,在确保能万无一失地命中前应都不会再开枪,以免枪口火光暴露自身位置。对手的枪法与智力都不容小觑。
脸颊上一阵火烧火燎的阵痛,原是被擦破了皮,血流不止,但这痛觉也刺激着星,令她集中精神思考对策:对方所持的应是步枪,准度与威力都凌驾星的左轮,双方若要对枪,星占不到便宜;好消息是仓库中竟藏着枪手,说明找对了位置。
想闯过这关多半得付出点代价,但又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免得引来日本宪兵注意。所以应设法避免枪战,如果敌人埋伏在屋顶,潜入仓库便能躲开枪击了。
星摸着墙壁悄然前进,不时抬眼细看屋顶情况。那段毗邻夜空不甚明显的边缘线平滑模糊,看不出任何人潜伏的异样,亦听不出动静。星趁机迅速摸进库房边缘,发觉其内部空间甚为宽广,但货架废料堆积如山,将地形分隔成了棋盘状,每堆货架都高耸如小山,阻绝视野,遮挡月光,令身为虎妖的星都难以视物。倘若这仓库中还藏着其他枪手,一旦察觉到对方的存在,距离多半已近到了自己会被步枪子弹一发贯穿身体的地步。
法租界守备力量不足,安东尼极有可能将仅存人手都安排在了这里,或许还有自发前来护卫文先生的韩国义士。星不愿横生是非,但若这些人一定要阻拦她,她便不得不下狠手。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双方各行方便——毕竟凭一六十岁老人又能办到什么?
星正摸黑走入仓库深处时,忽听脑后空气中一阵细微振动声突刺袭来,惊觉瞬间几乎已冲到耳边;她慌忙侧身一闪,只觉一道冷风擦着耳廓掠过,屋顶缝隙中透下的丝微月色映出半截寒光如水,哪怕迟疑片刻,星此刻怕是已被削断喉管,血溅三尺!她立时贴墙站定,回首打量,只见昏暗中确实有个人形闪入货架后消失,不仅脚步极快,甚至没发出一丝声响。
仓库中竟还藏着剑术大师?就算屋顶上埋伏的那位枪手是法国人,这位剑士多半是韩国本地人,才会执着使用冷兵器杀敌,不然他适才悄无声息绕到星身后时只需开枪,必然比用剑更容易命中;难道他们甚至拿不出一把多余的枪?
不管暗处还藏着几个人,沿墙壁前进就好——那位剑士一击失手,没有任何机会再施偷袭;胆敢再接近过来,就将他一击放倒,死生由命。谁都无法阻挡星潜入仓库深处抓获目标。
她背靠墙壁继续前行,眼观两路,静心聆听,只觉室内万籁俱寂,竟完全听不到那剑士的脚步声;他既然要刺杀星,就必须赶在星深入核心区域前动手,然而他完全没在移动吗?
极速思考间星又即将走过一堆货架;她左右观望,确信没有危险,正要继续挪步,前方黑暗中猝然掠出一道寒芒,直冲她面颊横切过来!原来对手竟先一步埋伏在货架后,静候星自己靠近,利用视野盲区突下死手——星惊出一头冷汗,上身后仰,剑刃擦着她鼻尖掠过,这一躲实是险到巅毫,但肌肉记忆促使她瞬间反击,顺势后空翻弹起右腿,一脚凌厉踢中对方腰间。这贯注妖兽之力的一击常人难以承受,那剑士被踢得身形剧颤,险些原地跌倒,星便趁他疼痛,翻身跃起欺近他身前,牢牢抓住他持剑的手臂举起,确保他无法继续活动手腕,稍稍感受了下他的力量,知道远不如己后,正打算缴械抛摔裸绞一气呵成令其昏迷时,忽然有些动摇——这是位面颊瘦削、身体散发着汗臭土腥气的韩国人,他会在法租界深处出现就说明文先生十有八九藏身于此;他如此拼命,亦不过是为保护本国忠良……
她不过迟疑分毫,又听一声枪响,右肩瞬间剧痛撕心!剑士趁她受创失力,立刻抡剑当颈横斩,被嗅到血腥气红了眼的星当空咬住剑刃截停,左手抡臂上八分力,一记重拳轰在对手肋下,砸得他身躯凌空倒飞出去,口中狂喷鲜血,重重摔落在凌乱货架中;他捂住肋下痛苦呻吟不止,就算斗志再足,被一拳震挫五脏六腑后,便不可能起身再战。
还藏着一名枪手;适才他见剑士被星近身控制,两人身躯极度靠近,仍能抓好机会,精准命中星的重要关节为伙伴解围——此人不仅射术精湛,心理素质亦是过硬!他既能射中肩头,便本应可以爆头杀敌,未能如此做是因为他适才的位置在剑士后方,虽说现在可能已经转移了,但无所谓,星已想到了破敌之策。
右肩情况有点糟糕……星猜测肩胛骨被打碎了一部分,已然行动不灵——再横生事端则难说是否还能顺利应对。她沿墙壁继续前进,算准步枪射速不足,枪手视线会被货架遮掩难以瞄准,想直接冲进仓库最深处一探究竟。至少适才她没听见其他脚步声,对方没有多余人手,否则他们会从开始就转移文先生。这是场心理上的博弈——潜伏于高处的枪手一旦发觉自己无法阻止星接近核心区域,必然会忍耐不住,先手开枪,那就是星的机会。
星冲锋片刻,很快隐入仓库最深处的货架后方;她是要绕开枪手的狙击直冲要害吗?脚步声继续响起,她的身形从货架后方蹿出——
“砰”,一声枪响,仓库内侧的承重柱高处火光一闪而灭,星的身躯应声扑倒——
锐器破空,暗室中一道寒芒忽闪,噗嗤一声,利刃入肉;梁上枪手闷哼一声,摔落在货架中。他正挣扎着从侧腹上拔出长剑,只见那恶虎般机敏狠辣之人已靠近身边;他还欲举枪还击,被敌人劈手将枪夺下,铛铛两声卸下所有弹药掷飞。双方实力相差太远,他虽悔恨,却又无计可施,疼得只能大口喘气。
“你们是将文先生藏在了后面的房间里吧?”星将步枪抛到高处,确保枪手一时间再难取回,这才问道。适才她冲入货架后,先将木架顺势掷出诱使枪手开火,确定位置后掷出从剑士处夺来的长剑,一念间决了胜负。
星的右肩已运转不灵,臂上失力,剧痛周而复始刺激着神经,出于现实考虑她很想下死手根除后患,但又觉得不该置此等忠义之士于死地。青年枪手面对强敌质问,五官因剧痛与愤恨扭曲变形,眉眼间满是憎恶、决绝与自责,却毫无惧色。
原来被仁人义士用仇恨的眼神瞪视是这种感觉……星心中咯噔一声。她看见青年瞳孔中燃烧着炽焰。
“想活命就赶快让朋友带你去找医生!”星只能这样警告。不该对阻碍任务,甚至伤到自己的人网开一面,身为间谍最要不得的便是心慈手软。饶是如此,她由衷希望这两人能知难而退,别再来拼命拦路,逼着她下死手;也希望前面别再有人埋伏,她的状态实在不妙。
她在仓库最深处侧墙上找到了一扇小门,静听确信无人埋伏后闪身钻入,爬上二楼,一道木门出现在面前——那位老先生多半正藏身其中,星极是好奇,便推开了门。
六
以我们的气魄和忠诚的心
不管有什么苦难和快乐爱国的心永不改变
这房间颇为宽阔,墙角摆着张孤零零的小床,一位老者正静卧其中,身上盖着白色被褥。
星竟一时生了退意,想着是否不该打扰老人休息,迟疑片刻,还是走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她靠近床前,借月光看清老人须发皓白,形容枯槁,双眼空洞无神,怕是病魔缠身,极度虚弱,生命已如风中残烛了;也难怪安东尼病急乱投医,韩国国内已无文先生的立足之处,只能将他送去海外避难、就医……
“您就是文先生吧?现在我要带您去汉城交给日本人,这是我的任务——”
“我没法反抗。动手吧。”老人似乎被痰液卡住咽喉,语声极度含混不清。
“您不说些什么吗?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争取一线生机。以您的身体状况,落入日本人手中肯定时日无多。只要能离开韩国,前往清国或者欧美之类的地方求医,肯定还有希望,像您这样集威望与才干于一身的人,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为了这个国家哪怕跪地求饶也该设法保全自己,而我没准就会动摇……您不这样做吗?”
老者只是静卧看着晦暗的屋顶,一言不发,完全不正眼看星,无视她的言行。
在日本国内是受人敬仰的僧侣,与平民百姓相处融洽,在异国他乡却要一直承受刻入脊髓的憎恶;韩国人的切齿痛恨令星愈发失落。时代变化,佛教式微,她不仅失去了平稳的生活,人们的尊敬,这些年间,连相对平等的人际关系都不复存在。
也罢,既然选择成为间谍,就得承受相应的后果。“日本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韩国人会这么想理所应当。无论在异国他乡做了什么,回到日本时都当作旧梦一场便好。
但星又惧怕着,若有朝一日白莲返回人间,知晓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后,是否会像此刻的文先生般彻底无视自己。被当成野兽、恶鬼、无可救药之人看待了……星一直深陷时代的漩涡中,逐渐沉入海底;既然无法逃离,至少可以闭上双眼,欺骗自己。
——无需犹豫,你横竖都已堕落成了食人恶虎。完成任务吧。
枪声忽响,墙壁上突现一个弹孔,碎屑四溅,青烟升腾;星大惊,还未来得及回首,便听身后传来女子嘲讽声,甜糯若枣,绵长如蜜。
“真是精彩啊,寅丸君。多亏你如此能干,我才能顺利找到这里。”
星目瞪口呆;她分明看见,门口站着的竟是位身着纯黑海军制服、头戴军帽的银发女子。她以枪口轻轻向上一顶帽檐,露出张明艳不可方物的笑脸来。
“真白?竟然是你?你为何会在这里?”震惊一时,星终于回神问道。
“为何我不能在这里?”银发女子随手掷落军帽,散下银发垂肩如雪。她笑吟吟看着满脸血污的星,挑眉问道:“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备受器重吧?难道你不好奇,为何上级给你的任务中会有‘避开本地宪兵,将目标秘密带回大使馆’这种奇怪要求?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会给你开出那么丰厚的条件?”
“……我确实没想过。难道有什么内幕吗?”
星不清楚真白的真正来意,想着趁尚有交涉余地,多套些话出来,方便交涉。
“使馆武官与驻韩大本营因权限重叠与待遇问题互相不服,屡生摩擦;近期上头有重用大本营权力的倾向,使馆为争取政治资本,就要抢占功劳;所以他们才会派你来抓捕重要逃犯。只可惜我对你的动向了如指掌,只需循着你的足迹,必然能有所发现;你确实挺有本事,然后——这个人,我要带走了。”
“所以你是大本营的人?你要抢走我的功劳?”
“是不是呢……”真白故作思索状,见星横眉冷目,颇为不悦,自己更是笑逐颜开,“我是否属于大本营并不重要。就算我也给使馆办事,我都会来横插一脚。”
“你有你光明的仕途,我只能刀尖舔血挣辛苦钱。我们往日无仇,你为何要相逼太急?”
“正因往日无仇,我才会耐心解释到现在,”真白摊手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看厌你那懵懂无知的蠢样了。”
真白的笑声与札幌求学时并无二致,但在星听来,感觉已截然不同了。
“这是我独力完成的任务,请你高抬贵手。我很需要钱……”星垂着头低声回应,她并非于心有愧,只是觉得时过境迁,真白已经变成了完全的陌生人;双方目前在军中的名望与地位都已天差地别,星确实不想直面盛气凌人的她。
“要钱去做什么?去修那座年久失修的破庙?在札幌买房子?”
真白一声嗤笑。
“只是单纯去买鸦片,寅丸君?这些年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瞧瞧你自己变成了什么鬼样?你真以为自己还回得去吗?心中真还有所谓的慈悲吗?别自欺欺人了。”
“我怎么用钱与你没关系……”星咬牙沉声,“想强抢豪夺的话,我绝不答应。”
“哟,你还想还手不成?寅丸君,好好估计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没有本钱和我讨价。”
真白所言非虚,星右肩流血不止,力量不足,就算能逃出仓库,亦无法带着老人避开真白的追捕——两人俱是妖兽之身,差距不多;就算设法闹到上级那里,星亦无法争赢地位更显赫的真白。星一咬牙,斜眼打量窗户。开窗方向直面河岸,星甚至能看清对岸停靠的日新丸号。若现在背起文先生撞开玻璃逃走,有无机会?
“别动歪心思。你若想带这老头逃跑,我会瞬间将这把手枪中所有子弹打空。他会横死当场,你皮糙肉厚或许能活命,但也得带着一身弹片自己爬出去。”
真白将手指搭在扳机上晃来晃去,见星愈发紧张,便继续解释:“毛瑟M1896,德国人研制,问世不到十年,是目前性能最好的手枪之一,使用7.63毫米口径子弹,一枪便能在你胸口开个透明窟窿。明白吗,寅丸君?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次。”
“我好歹还算是使馆属下有编制的人,你真要一枪打死我?”
“若你还想抵抗,‘寅丸星于牙山执行任务时莫名失踪’,最后使馆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你秘密出行,而我则肩负同样的任务。你我在此的相遇,没有任何人知晓。你甚至不知道我是紧跟着你到达牙山港的吧?你走下客轮,在码头上漫步时,我正站在日新丸号甲板上看得一清二楚。好了,寅丸君,你该滚了。”
老人一直平躺着,对两人交涉毫无反应;他自知时日无多,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见他如此坦然,星心下反倒生出种异样感来。她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明明现在离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就算破财消灾,将来还能继续给使馆办事,但……
见星木立床尾一言不发,似乎彻底消沉斗志全无,真白嗤笑一声,走到床边直视老人笑道:“老人家,看你这模样时日无多,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回到汉城,没准还能担任官职,亲眼目睹韩国在我们日本的治理下越来越好,真是人生幸事,对吧?”
“我已是半具冢中枯骨,此生唯憾未能看到大韩驱逐外国势力,独立富强的那天……”
“只凭你们韩国人可什么都做不到。这么老了还要做白日梦吗?”
真白笑着抬起枪口指向老人脑门;她并不执着于要将他活着带回汉城。7.63毫米手枪弹,一枪下去能崩掉老人大半个脑袋——
劲风袭来!星瞬间近身,按住真白手臂上举,吐气扬声,妖兽体质爆发,一记锁喉抛摔将她按倒在地,震起尘埃乱舞。星以膝盖死死顶住真白喉管,左手卡住她持枪手争夺,右手一抖,激出藏在袖中的左轮,直指真白面门。局势逆转了。
“我们无冤无仇,本不该闹到剑拔弩张。麻烦你别来插手我的事!”
“怎么,知道我独自前来后,起了杀人灭口的心吗?”真白挑眉笑问,“寅丸君,你的脾性我可一清二楚,就算我把脑门顶在你枪口上,你都不敢扣下扳机。怎么,试试啊?”
见星一时犹豫,真白低声咆哮,按住星无力的持枪手就要抢扳机;她身为妖兽同样怪力惊人,星知道自己右臂目前无法与她角力,便一狠心,稍将枪口从她额头上挪偏,扣下扳机;然而一声脆响后再无动静,左轮竟无法工作了!
星惊诧间被真白抢到机会;她翻身一顶,将星整个身躯凌空撞飞出去;星空中勉强翻身,双足蹬住墙壁卸力落地,抬眼看时,见真白已笔直站起,眼中闪着恶狼般凶狠的光。
“力量变弱了呀?染上烟瘾的病虎连狗都打不赢哦?”
真白竟没立刻追击,不紧不慢将手枪中所有子弹退下塞回小袋中——她在做什么?决定要亲手殴打星,怕星夺枪扫兴,就提前排除威胁?看来她确实对折磨星乐在其中。
“你不仅身体虚弱,连脑子都快被鸦片烂掉了吧?你难道没想过自己突然晕倒后出了什么事吗?醒来后没想过检查枪吗?你该不会以为是自己烟瘾上头才失去知觉的吧?”
原来当时是被她偷袭了?那一切都说得通,包括突然到场搜查的宪兵队……
“既然是你主动按下了扳机,就说明你已经做好了被我活活打死的准备了吧?”
真白竖起三根手指,平静倒数;数完三声,她身形闪出残影,星还未辨清其来路,耳边瞬间炸响一声惊雷,冲击波从太阳穴贯穿颅骨,在脑海中反射重叠出层层巨浪,震得她几乎当场晕厥,踉踉跄跄倒退数步,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银辉极速接近,下意识伸臂格挡时,又觉小腹一疼,险些一口将五脏六腑全喷出来;她强忍剧痛想近身抓住真白,再慢半拍,被抓住伤臂运劲一记势大力沉的过肩摔,身躯轰然倒飞出去,撞上墙壁才缓缓滑落。
“寅丸君?像你这样胸无大志,只会吸烟浪费生命,还不如跟垃圾一样早点进焚烧炉,对吧?”
星未曾想过体质已衰落到了这等地步;或许因为烟瘾发作,她有点看不清真白的动作,又连遭重击,若非妖兽体质怕是早已吐血身亡;但继续挨打亦非对策……
星翻身坐起,背靠墙壁调理呼吸。真白正站在空屋中央摘手套,怕是不把星打出脑浆不会收手;文先生依旧静卧。那两名韩国人在哪?虽然他们仍身受重伤,但只要还有行动力,应当还会在附近潜伏,静观室内战况,找到最佳时机出手……虽然以真白目前的状态,只要躲过一击,他们便毫无机会,但有没有靠他们扭转局势的可能?
“才挨了几下就倒地装死了?刚才不是挺神气吗?”真白缓缓走近,抓住星衣领将她身躯提起,直视她疲惫不堪的双眼,冷笑间又是一记重拳冲星脸上抡来!星危急中强振精神,身形猛沉,合臂抱住她左腿,起身便是一记抱摔,总算凭腰腹力量将她放倒,强压在身下。
可还有一丝令她收敛的可能?纵然被真白的蜕变与屡次折辱消磨尽旧日情谊,但她毕竟算是军部同僚、“日本人”,直接灭口超出了星的心理底线;只能先设法制服她。
真白怪力发作,挥爪朝星面门上撩来,星头晕脑胀,难以躲闪,只能稍稍偏头避过,被真白一爪撕开皮衣,在胸口留下五道血痕。剧痛钻心,星立时松手后退,她看见真白缓缓站起,指尖骤然伸长,解放了妖兽力量——不管星怎么想,真白确实杀心炽烈……
星低声咆哮,同样部分现出了虎妖真身;然而真白毫不畏惧,再度飞身冲上,步法极快,星只能背靠墙壁,挥臂招架利爪,凭妖兽体质勉强接招;真白见状立时走回床边,将尖爪悬在老人头顶,回首笑看;星大吃一惊:事到如今,文先生已然成了星自身尊严的一部分,就算事后仍是带他回去领赏,现在也得从真白手中护他周全!
星一咬牙,绝境中心头忽生一计,便开始在指尖汇聚光芒。
“怎么开始耍杂技了?”真白撇嘴讥嘲,“自暴自弃了?”
“我真的劝你别欺人太甚!”
星的喘息粗重,上身不住起伏;挨了真白适才那一阵狂摔乱打,加上体质因烟瘾弱化、肩伤,此刻她连正面搏斗都赢不了真白,隐藏底牌亦全被真白摸清,还有人质要护——战或逃,她都没有任何胜算,除非发生奇迹。
真白低声咆哮,于星周身穿梭猛攻,利爪在暗室中来回拉出残影,片刻间便将星的皮衣撕得七零八落,手臂上满是血痕;就算她再皮糙肉厚,在同为妖兽的真白手下亦撑不了太久。所以她为何困兽犹斗?认为自己还有丝毫胜机?可惜胸中恶气还未出够!真白先一爪直逼星面门,趁她招架间隙绕至身后,回肘猛撞星后心,震得她狂喷鲜血,身躯一颤,勉强站住,慌忙回身时,被真白再度轻松绕背,又是一爪撕开她背上皮肉,刻出五道血痕!
星被打到神志不清了?动作愈发迟缓,招架不及——不,更像是产生了幻觉,动作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星反败为胜的计策吗?但她用所谓“灵力”使出的小把戏除了照明毫无用处。
见星腿脚发软,体力已如风中残烛,真白决定尽快决胜,免得夜长梦多,便再度绕至星身后,抬手朝她头顶拍下——这一爪若是拍实,星怕是要被拍得颅骨开裂,惨死当场!
“砰!”
不知何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真白瞥见星猛然趴倒,才迟疑须臾,便见大半面砖墙被巨力轰开,瓦砾乱飞,她还未理解发生何事,视野便被光焰吞没,剧痛袭上脑海的瞬间,她彻底失去了知觉,整具身躯在冲击波中消散破碎。待声浪终于平歇时,呼啸寒风灌入半毁的仓库阁楼中,满地碎砖裂瓦,真白的身躯早已消失不见,军装碎片飘落一地。
星艰难从废墟中坐起;她看见整片深邃夜空扑面而来,两公里外的插桥川对岸,日新丸号湾鳄般静静盘卧,但在黑暗中昂起了它危险的头部。星没想到自己近乎异想天开的急智竟真起了效,适才她在窗前使用亮光挥舞信号,向日新丸号呼叫炮击支援,竟真得到了回应,一举逆转局势。真白的尸骸或许还藏在废墟下某个地方,星虽有些怅惘,却也知道自己不该久留了。
硝烟弥漫,遍地狼藉。当终于苏醒的安东尼在韩国义士的指引下返回现场时,星与文先生俱已不见踪迹;三人只能长吁短叹,翻看现场寻找线索,然而一无所获。
冬夜月明星稀,时至后半夜天气愈发清冷。星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朝这个方向前进;地势缓缓爬升,她从疲惫中勉强回神时,发觉自己已来到了传说中的圣地——一显忠祠。
三百年前屡次击退日军、振兴朝鲜国威的忠武公李舜臣,殉国后灵柩被送回他的家乡牙山安葬,并立显忠祠受后世香火供养。朝鲜,蕞尔小国耳,多山少田,物产贫瘠,人民穷苦;因此比起神明他们更敬仰先哲先贤,世宗与李舜臣这等不世出英杰更如上天赐予这个民族的礼物,令他们纵然步履蹒跚,却总能在荆棘中开拓道路。但随近年日本势力渗透入韩,宪兵拆除了显忠祠的大多数陈设,如今当地只剩下空屋与几乎被磨平的墓碑,破败不堪。
“我想最后去一趟显忠祠,拜见忠武公。”
不知为何星答应了老人的请求,背着他夜行十多公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老人在墓碑前双膝跪地,艰难弯腰,遥拜冢中英魂;星在被露水沾湿的祠堂檐下坐下,一言不发。
真白已死,无人知晓文先生落入了星手中,现在星得考虑的是如何秘密带他回汉城;以星目前的伤势,要将老人连夜背回去有些困难;再者让风烛残年的他落入日本人手中,被迫为日本效力,于他而言会是更恶毒的惩罚吧?那拜完忠武公后又该如何处置他?
但到手的钱难以放弃;此次任务损失惨重,不能徒劳一场。星连戳眼窝提神,拿不准主意。老人直视墓碑,似在与冢中人心神相交,说的无非是山河沦陷、愧对祖宗之类……能在风暴前夕死去,对韩国人而言或许也算是某种幸运,无能为力,过不在他。
“我心愿已了,你可以动手了。”许久,老人说。
星走近老人身前,见他紧闭双眼,面容极是枯槁疲惫,心情愈发复杂;他是任务目标,是使馆用以邀功的对象,是引导民乱的危险分子,但他也是位能臣、爱国者,抛开一切立场,他还是位病弱老人。
星惧怕着“死不瞑目”;亲手杀人后,她总会将死者眼睑合拢,这样至少能令她认为自己未被对方“注视”着,便能继续藏身黑暗。游走在社会边缘,就可以浑浑噩噩生活下去……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这能给予星安全感。
——时至今日还想着什么走回正道吗?别再自欺欺人了,这些年还有谁正眼看过你吗?
“我受使馆所托,要带您回汉城交给使馆。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对待您——”
星试图靠关照之言缓解不安;只要拖过内心争斗的时间,就能心安理得带他走了。
“你作为日本人,就别说这些废话了。”
“啊……是的。您说的对。”星心想,多谢他如此决绝,才能帮自己下定决心。
“我们等下就出发……”她下意识将手伸向破损的皮衣内侧口袋。
七
只听到海浪波涛的声音
我也独自一人走上渡船
望著快冻僵的海鸥
掉下泪不禁哭了起来
“东乡舰队于2月8日夜袭俄旅顺要塞,俄方三艘军舰重创,两国正式开战……”
安东尼面前摊着一份《大韩每日申报》;他总算了解近日东北亚局势已发展到了何等地步。日本虽国力上升势头强劲,面对实力雄厚的俄国能有几分胜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哪方获胜,大韩帝国都将失去往日赖以夹缝求生的政治稳态,遭受更严酷的外国势力统治。
“安东尼,我要去趟上海!”一旁腹部缠着厚厚纱布的青年忽然说,“无论哪边打赢,国内形势都很糟糕……得提前联系上在外事业有成的同胞们,争取他们的支持才行!”
“如果那人信守承诺,你目前没有案底,可以自由乘船出国。我来起草封信件,你带去法租界。重根,凭我的名声,他们会乐意接待你的。”
安东尼看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在这个时代仅凭个人善心,什么都无法办到。日本人中亦不乏良心未完全泯灭之辈,譬如那位泰格女士;安东尼何曾料到,她会将文先生的遗体送回教堂,承诺不会泄密后悄然离去。她大概放弃了很多,从一名日本间谍的角度考虑,她已经相当有良心了。然而没有国家能凭少数人的良心发现走出困境。
大韩帝国大概将沦丧列强之手,永世受他国奴役吧……
星摸出小瓶与烟斗,为自己装上一小勺鸦片,自顾自吸食起来。
她还记得在函馆的那次重逢;远处卧牛山上工人来往如蚁,津轻要塞正处于紧张有序的建设中,天气清冷,港口处船只寥寥,街道上行人稀少,海风轻声细语;她在小洋楼下等候多时,数了二十九只海鸥飞过,忐忑着该如何面对真白。她想告知真白,自己通过试炼,已获取了上级信任,前途可期;她想见真白回心转意,对自己露出赞许的笑颜,就像札幌求学时那样;但当她亲眼目睹真白挽着位肥胖中年洋人的手臂将他一路送下台阶,挥着手微笑送别时,星仿佛听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事物撕裂的声音。
“特地来见我,有什么事吗?”直面星时,真白脸上的笑意瞬间褪了八分。
“我通过了考核,现在已经是一等兵了。将来会有更多执行特殊任务的机会,只要顺利,待遇与仕途前景都可以期待。”
“哦,一等兵啊……”真白斜眼打量星片刻,忽然扑哧一笑。
“那你恐怕得干上十年才能追上我现在的军衔。”
“……两码事。我想凭努力一步步前进,靠实打实的功劳升迁。”
“怎么,你是觉得我歪门邪道、不择手段吗?”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也从未想过你是这样的人。那个洋人是谁?为何会从你的住处出来?”
“英国领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就算我跟他两情相悦,颠鸾倒凤,也与你无关吧?”
“但你怎么会和那种人……”星极是痛惜,“我曾经认为以你善良知性的品格——”
“哪种人?寅丸君,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比他有可取之处吧?”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星终于按捺不住积蓄已久的怒气,一掌重重扇在真白脸上。
“一个会想到通过勤学苦练改变命运的人,不应该凭出卖色相和肉体走捷径……你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使你前些年的努力显得毫无价值吗?醒一醒,真白!你……”
“别自我感动了。”真白冷眼推开星。
“我就是我,从来没改变过。反倒是你不识好歹,明明可以像我这样顺从军部安排行事,省力省心,非要故作清高,以为自己德行深厚,就能瞧不起我。大家各有各的路走,你心中的那个‘我’不过是你自己臆想出的幻影,抱着她去醉生梦死吧。”
“这并非正道!出卖肉体纵使一时间收获颇丰,也会使你逐渐深陷进权力的沼泽中,去,染黑五脏六腑……我没有高人一等,只是觉得有必要规劝你!”
“回去吧,一等兵。”真白拂袖而去,登上石阶又回头加了句:“既然看不起我,就离我远点。”
星目送她消失在门洞深处,久久不能释怀,长吁短叹,最后只能无奈离去。
那之后两人还见过几次?往事被鸦片的香甜烟气笼罩,朦胧看不真切;星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染上烟瘾之事被真白得知,还被她指着鼻尖耻笑了一番;她说你寅丸星平庸无能,只会随波逐流,若无人牵引,注定会遍体浸水然后沉入河底;她不想再与自甘堕落之人浪费时间。
她说的没错。千年前有白莲,后来在庙里有门人相伴,数年前有真白——星确实是无人指引就会迷失方向,最后连本心都忘却之人;起初想规劝真白从良,后来却自己却因迷茫悔恨的心境,沉溺鸦片,出国杀人……大家都不过是沧海一舟,浮浮沉沉,谁又有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现在,就连星近年间湿冷如雨夜的记忆中唯一一处挂着灯笼的屋檐,也彻底崩塌了。
她正沉浸于往事,脸颊忽然一凉;她直觉自己被什么东西触碰了,抬眼看去,发现竟是文先生颤颤巍巍站在面前,扬起手掌作势要打;他横眉冷目,纵使病容枯槁,亦不怒自威。
“鸦片……是毒药。不要抽!”他两道白眉剧烈颤抖着,低声呵斥道。
这是见面以来,星头次见他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即使面对凶残跋扈的日本人追捕,性命危在旦夕,他亦能处之泰然,如今却因一个日本人抽烟而发怒了?
星顿觉心中一片空空荡荡,那生着火的烟斗僵在手中,青烟袅袅,香气依旧摄人心魄,她却脚下一软,浑浑噩噩跌坐在露水沾湿的软泥地中。她似乎看见往日跟随白莲修行的美好时光,同门相依为命的静好岁月,札幌图书馆中与伊人相伴的寒窗生涯。
本被缭绕烟气遮掩的视野逐渐清明,不知何时文先生已回到了忠武碑前,坐如枯松。
“文先生,您……”
星从泥水中爬起,腿脚轻颤着挪至老人身旁;她嘴唇蠕动,却再难发出声音,不知该作何言语,踟蹰一时,这才惊觉老人已阖目而逝。
她翻转烟斗,将鸦片倒入湿泥中,用鞋底狠狠碾压。香甜烟气终于消散时,她看见一道流星划过天穹,遁入了夜幕深处。
选项:A-1 、A-2、C-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