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一百一十七）|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大瘟疫时代，肉类成为奢侈品。王巧合成立无中生肉有限公司，挑战商业帝国A集团。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A大陆的核心养殖农场忽然爆发了疫情！紧接着，全球各地忽然出现了一种神秘生物“围城者”，各国开始封城……南溺水在被科学道德委员会扣押后，经解铃人的帮助出逃……北浮游和南溺水开始筹建对抗围城者的生物实验室，开始收集各种古怪科学家……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肉与骨的先知

一百一十七 饭前洗手的人生意义

全文约5700字，预计阅读时间13分钟

一

生死轮回，是许多行业的特色。比如医科，比如餐饮，食物和生命只不过是对于有机物的不同描述方式。

车进三接受南溺水的委托，迅速建立了一个检验实验室，因为这个实验室的工作只是检验结果，不需要研发，所以，车进三直接从自己的厂里调了一批工人过来。

对于工人们的解释这里的工作很简单，只要告诉他们，试验是为了以后生产产品。

“诸位，我也是紧急接到的这个任务，你们也知道，现在那个什么围城者出现了，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很多人包括我，其实都不清楚。但是，咱们开工厂的，永远要记得，有市场需求就有产品。所以，我们接了这个单，来准备生产一种杀菌剂，或者说安全消毒液吧。工作主要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培养试验样本，和养人造肉差不多，大家分管好营养槽就行。另一个部分是试验部分，有点麻烦，需要认真细致一点，有不同时长的观测小组，希望大家做好登记和观察记录，咱们忙个一个月，最后把试验结果交给南工。南工！你们有人见过，有人听说过，就是总公司的大神，咱们平时能吃上饭，都是南工的研究赏饭吃，所以，南工说了，要试验，咱们就好好干，明白吗？完成工作之前，所有人吃住都在厂里，有问题吗？”车进三就像平时做工作动员一样，夸夸夸一顿讲。

工人们其实并不都是低学历，只是，工人群体就是个讲求直白爽口的群体，这是一种群体属性，会对加入者进行淘汰筛选。尤其是车进三这种豪爽性格深入带队的团体，那些扭扭捏捏，过于小气的人，早就被踢出去了。

“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人带头回答，其他人都附和，“没问题。”“等加班结束了，再回家挨老婆打就是了……”

气氛很重要，细致也很重要，无数伟大的发明，最终都是要靠工人这个群体去具体实现“社会文明化”。腕表最初只是奢侈品，直到工业化生产之后，才成为日常用品。盘尼西林当初贵如黄金，在工业化之后，才成为穷人的常用药，间接延长了整个物种的生命。

三太子的细胞样本被分为数千个基体，最初的一周时间里，大家都在进行整个实验室的初步试运转空转，就是在等这数千个基体的成长。三太子的细胞，大概4-6个小时完成一次分裂生长，繁殖速度比人类的胚胎细胞要快，甚至超过老鼠的胚胎细胞的增殖速度，每天五代，一周的时间足以累计成一个几乎增长数列……

当三千个培养皿中，各自生成了一颗直径一厘米左右的红丸的时候，整个培养室里有了一种奇怪的光的质感，很多进入培养室的工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什么都是粉红色的？

有了基体之后，才正式进入试验环节，每天从每个小型培养槽中提取四分之一，约一克的样本，进入试验环节。

试验环节的操作则比较复杂，每一种试验用生物制剂，对应伍分样本，以作基本的效果数量比对，每一组的观察时间是三天，一克的基体，施加千分之一克的生物制剂，以观察两种微小的生命体，在一个同温同湿度的营养环境下的生物竞争……互相吞噬。

具体负责观察的工作人员，每五分钟观察一组试验体的数据，每一组实验体实际是间隔四个小时进行一次观察，两种轮番时间互相交替，排成了一个非常庞大的值班观察表。

工作人员们，只要认真观察，每一组试验体的生命现象和成活比例的基本数据，试验制剂有效存活为A，试验制剂将基体杀死为B，试验制剂无效，基体自然增长，为C，试验制剂产生反效果，促进了基体的生长为D，其他情况为E，单独交给资深观察员进行数据分析。

整个实验室的日常工作，就是这样枯燥，检查，观察，记录，比对，数据树制作，汇总，向总实验室提交。这里没有大工厂车间的那种喧哗，一切都是安静的，虽然实验室内部并不禁止工人之间开玩笑，但是禁止在实验室内抽烟和播放音乐，因为，据说音乐会影响生物体的生长效果。

这个实验室运行了半个月之后，工人们之间都产生了一种实验室气质，总是皱眉，心率加速，有种忧郁的倾向。车进三明白，对于那些习惯了看着生产线上有产品产出的工人来说，这种试验观察的生活，看不到产品，让他们毫无成就感。

于是，车进三知道应该给大家打打气，维持士气。

“诸位工友大哥，我跟你们叫哥了，你们最近很没劲儿啊，实验室里是不许抽烟喝酒烫头的。但是，你们也是有回宿舍休息的时间啊，当然，因为特殊关系，这里是和外界隔离的，不能上网，不能刷抖音和快手，这甚至影响了你们的自我宣传。但是，哥哥们啊，你们给我坚持住啊。你们想要什么娱乐活动开开心吗？”

车进三用开玩笑的语气和大家说。

一个工人说，“能让家人探监吗？我想我女儿了……”

另一个工人说，“能不能弄个直播屏啊，就连着外面的抖音和快收就行，滚动播放，我们不能操作，但是，看看也行啊，就跟小时候看电视一样。”

工人们都开始提要求，车进三尽量满足大家的需求，然后，做了记录整理。

车进三是喜欢研究工作流程，并制作工作流程标书的，有了这些标书，才能在一个月之内建立一个新的车间，甚至建立一座工厂。车进三是不管明天是不是世界末日的，只要人类活着，就应该建立工厂，想要建立工厂，就要有工作流程标书。而且，电脑不可信，一定要有打印到纸上的标书，而且要同时有四份，一份标准备份，一份隐藏备份，一份给工人用的约定参考传阅，另一份给管理者使用。

这整整两个月的封闭式试验工程，车进三整合成了一本标书——《封闭环境工人健康劳动指南》。

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易水西最近在黑市里，买入又卖出，不断把一些其他地下机构研发的样本以及数据交给南溺水。

易水西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状态，

尤其是通过方大卷的系统进入那个梦境黑市环境中的感觉。因为系统要求黑市交易员是不能露出人类的脸的，所以为大家设计了自我投影系统，易水西发觉自己在梦境中的投影形象竟然是个酒精灯，而且是点燃的。

黑市交易的那套话术和套路，和在菜市场买菜也差不多，而且，在这个相对安全，不会直接被绑架和枪杀，被黑吃黑的环境中，交易心态也比线下的黑市交易要轻松许多。而且，很多黑市里的卖家和买家，发觉这个新入场的酒精灯老板，非常懂行，对于生物学的那套，和黑市组织的风格都非常熟悉。很多人都产生了好奇心，这个新组织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您这样本的活性数据，如果没作假，你妈肯定都长命百岁。”

“讲价是门语言艺术，至少要讲究个以退为进的内在价值数据逻辑，你上来就要求降价三分之一，这种讲价的风格会导致自己脱发的，你平时已经是个秃子了吧？”

“不是我嘲笑你们印度的实验室，你们的工作人员平时有洗手的习惯吗？你们办公室里能分清楚咖喱和润手霜不是一回事吗？你们的样本的功效报告，绝对有问题，这种对通用样本的杀伤数据，明显是配合了咖喱一起使用才会产生的效果……”

酒精灯老板在生物样本黑市里，说话刻薄，而且热衷于传播小道消息，经常在谈论买卖之余，又和买家卖家们一起说别人的坏话。这个原本就是个买卖基地的空间，在酒精灯老板的推动下，开始有了一种社交气氛，开始社会化了。一些交易员开始组成了业界联盟，进行集中采购和分享，整个市场的交易风格，从原始的黑市交易的乱来，开始向整个的集中采购市场风格转化。交易效率和交易成交量在迅速提升。

当然，同时，原本忙着赚钱的交易员之间，也产生了各种“人间感情”。五斗橱老板听说了狮子头交易员总是和别人嘲笑他走路的姿势特别像有痔疮……

风扇头交易员听说了茶杯头交易员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性别，但是看到他就会产生性趣反应……

种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在这个临时市场里蔓延，间接的，在这个市场的交易系统之外，产生了各种情报交易——这才是酒精灯老板想要的，只有人类在产生感情摩擦之后，才会作出不理智的行动。而情报交易的基础，是不能只靠利益交换来完成的。

酒精灯老板利用自己得到的各种情报进行比对，慢慢梳理出了整个市场里面的几个体系，有的交易员确实是一些大机构的白手套。而有的交易员和当初的围城者研发矩阵中的团体有关。在交易的物资中，有一些产品，是被分拆和修改过的和围城者当初的检验制剂有关的产品……这些产品对围城者根本无效，围城者就是经过了这些产品的考验，才拥有了现在的复杂特性。

围城者的研发矩阵，在围城者正式诞生的同时就被摧毁了，各地的分支组织都遭到了来自围城者的感染……易水西也不得不佩服，围城者的核心研究团队实在是心狠手辣，尤其是那个高级合作者，据说她是为围城者增加了生物电波的功能。

易水西想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以为其他研究者的同袍之义来复仇……让她自己也成为围城者的食物。

在对外销售这方面，易水西卖出的三太子样本非常多，因为，她知道这个样本很危险，同时也是很多真正想对围城者进行消灭活动的组织需要的样本……至于是否会产生围城者的野生版本，易水西也觉得顾不了那么多了。

每天上线交易时间是24小时不间断的，不同时区的交易员，随时会出现在市场里，有人在本地的时区是昼夜颠倒的，以防止被人推测自己的所在地。易水西也变成了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再离开市场倒头就睡的生活工作周期方式。有时候，直接就睡在梦境体验仪里，调制休息梦模式，让自己的意识在更放松的情况下在梦境中休息，这种梦境，往往醒来后是没有记忆的。

这样的工作一天又一天，易水西自己也在怀疑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除了找出那个有仇的高级合作者，自己到底是希望亲手参与毁灭围城者？还是要看看围城者的再进化？易水西自己也有点不明白自己。

按照北浮游的要求，易水西也不能去找王巧合喝酒，虽然线下和线上的身份是完全脱离的，但是，不排除就像自己一样，其他卖家和买家也在追查各种样本的来源和资金的流向……黑吃黑也是黑市交易的产品之一，如果能抓到一个黑市商家的真实身份，找机会在现实中吃掉对方，那就是上亿元的利润……比抢银行赚钱多了，还安全。

易水西对那些样本的数据，也做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假设，她发觉，除了无中生肉和吹牛美味这些人造肉大厂，很多人造肉小厂的产品，虽然在生活市场上的成品销售中，因为种种原因，卖的一般，但是他们的设计思路也非常有趣，有的产品的设计属性甚至要优于无中生肉的产品，然而，这种优异就是危险的潜台词……人造肉的野生能力越强，就越容易变成一种不受控的生物。

也许，这一次围城者大狩猎行动中，也会有人把围城者改造成一种人造肉产品吧？毕竟围城者有很强的“畜牧价值”，高吸收率，肉质转化率其实一般，但是对生成条件的要求更简单，甚至不需要专门调制营养液，只要密封圈养就可以……

吃与被吃的转换，其实没那么复杂。

三

南溺水最讨厌的科学家就是爱迪生……因为这个家伙运气不好，发明电灯，纯粹是靠无数次的试验来在数万种材料中试用出了最适合制作灯丝的材料。

南溺水喜欢那种天才型的发明家，灵光一闪，直接拿出正确答案。试验筛选是最可恨的科研模式，虽然，达尔文和大自然都证明了这一点，只要不断试错，就会诞生新产品。

从恐龙到野鸡，从古甲虫到人间蟑螂，从一种鱼辗转进化成猴子然后变成人类……都是通过试错来产生新生物。

然而，关于围城者的生物消除报告的试验报告，真是快把南溺水看吐了……而且，这些错误，还是建立在模拟样本之上的数据。

终于，围城者的样本拿到了。

看起来……还他妈有点可爱。

你们看到过那种“树胶蚁巢”吗？一个透明的封闭玻璃材质，里面是作为营养物质和生存空间的胶泥，几十只蚂蚁在其中啃食胶济。

装着围城者种群的样本是一个类似的更复杂的三层套装结构，最外层完全密封，通过单项通道阀门，可以向内部注入物质。而换气系统也是内置在第三层空间的，还有电子车辆装置，也都内置在最外层的第三层结构中，内置的第二层结构是个缓冲层，用于物质输入，最内层纳米技术的双向滤透膜，能进行气体交换和一定程度的物质浓度渗透。

最内层是一个小型生物圈结构，胶济，液体，还有一些像跳蚤一样大小的小生物。这些东西就是大名鼎鼎的围城者的主要载体，军团中的战车，它们身上附带的菌群和病毒体，组合在一起才是围城者这个总称。

“看来，制作出这个安全装置，就耗费了出售方的不少心血啊……”南溺水知道，要对这些小东西进行采样，还不难。她惊奇于的是，这些小东西竟然没有自然迁徙，而是被固定在那些特定区域内……如果没有基于轻禾创造的生物电波约束系统的蜂群效应的压制，这种微小的生物一旦泛滥开来，确实是防不胜防的世界末日。如果这些家伙还有咬破生物皮肤寄生产卵的特性……毁掉全世界都没问题。

与样本共同送来的，还有一本厚厚的《样本安全管理流程书》，南溺水翻了一下，觉得，这根本就是围城者的研发组织出售的好嘛！

整套样本，最有价值的已经不是围城者样本本身了，而是在第三层的生物电波发射系统，以及说明书中给出的电波周长特性信息翻译表。有了这套电波系统，就可以把围城者控制在一定的活动范围内。

来送样本的北浮游，看着南溺水的表情，也忍不住苦笑，“没错，现在大家都在追查，出售这套样本的组织到底是谁。这绝对是生产商等级的资料销售了，有了这套东西……围城者根本就不可怕了，只要生产那些电波发生器，然后对围城者所在区域进行高温焚烧，就能确保全灭了……可能吧？”

“如果，全球统一行动，而且能遭到所谓的电波中心的化。”南溺水有点想念轻禾了，如果轻禾能够完全控制围城者的核心，就不会有这许多麻烦了？也许吧，轻禾到底想干什么，也很难预测。

“所以，接下来的研究，应该容易许多了吧？”北浮游有点心疼投入的巨额资金了。

“从以生物制生物的角度来说，最初的研究投入都没有白费，都是宝贵的研究数据。电波封杀大火烧那套做法的潜在风险很大，而且，无法防止失控情况的应对。我们还是需要一种甚至几种，专门克制围城者的生物，同时不会对人类正常生活造成干扰，然后大规模培养并投放，把围城者通过自然演化抵消掉才好。即使摧毁了围城者的电波中心，围城者开始野生无序化，也不会造成生态崩溃，而是因为失去规模化，被克制物种消灭，才是最好的结果。”南溺水知道这个结果，其实很难达成的，以后，就算围城者的集中地被消灭了，零星的围城者也会成为荒野传说……毕竟，想要完全消灭一个“微生物物种”也是非常难的。

“总之，交给你了……对了，我听说江湖上再说，有人拿到这个样本之后，可能打算把围城者改造成一种人造肉产品……据说，残存的A集团很感兴趣，打算直接控股投资。想不到，我们的老对手又活过来了。”北浮游发觉自己最近半年来，已经把苦笑这个表情变成日常表情了。

“唉……这就是灵光一闪的产品研发啊。人类终于从循环野生大型生物为家畜，开始转型向驯养微生物为家畜作为肉类蛋白来源了……商战永不止啊。”南溺水决定去休息一下，睡个48小时。

然后，就是大结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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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怪化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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