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虞姬（五）——菊仙x程蝶衣

（五）

确实，到了什么时候人都得听戏。不管谁坐江山，戏台上的江山都由角儿撑着。

“你还认得我吗？”蝶衣的心不得安宁。

“抽根儿，抽盒儿……”倪公公落魄至此，哪还会记得当初那个小孩子。多少年的老规矩了，多少年，多少人，他哪里还记得。就算他想记得，命也不允许。

后台我将斗篷披在蝶衣的肩上，系好结：“得了，过去了。”

“过去了”，他过去到台口。帘子外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一队一队，整齐划一，严肃团结。

他不会被人欺负、伤害了——那些随意的侮辱、践踏，当他是玩意儿，不是玩意儿——戏子也是人啊，他也得活下去啊。

他嗓子差点倒了，一个劲的咳嗽——是烟瘾犯了吗？

大烟这东西要他的尊严，更要他的命。

确实戒烟的时候就得挣命，能摔的都摔了，能砸的都砸了。

就剩下几条活金鱼了。

段小楼一身血，从屋子里躲出来。要戒烟，就得等着蜕一层皮。

别让他挣蹦出来，嘱咐瑞红去打盆水，我守在门外。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一身血的蝶衣。他一仰，垂在塌上。我忙推门进去，生怕他摔下来。

我过去听他喊“冷”——“娘我冷，水都冻冰了……”

手又止不住得流血，我忙喊瑞红，想让她快些打水来。

听见蝶衣细小的声音说到：“艳红？那是我娘，娘啊，我宁可她没有我这个儿子……”

“不怕，我一直在这儿，过了这一关，咱好好活着，给你买冰糖葫芦吃”，我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像抱婴儿那样，又加盖了几层染了血的戏衣——我曾经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

都是孩子，小四儿那没心没肺的孩子我却给了他一巴掌。

蝶衣瘦了许多，量了他的尺寸。长衫就罢了，做了几套中山装，毕竟新气象嘛。

新的政策，新的面貌，一切都要新的。可是蝶衣似乎不大喜欢新的东西。他是清末妓女的儿子；他是戏霸袁世卿的知己；是古人扮相的虞姬……他哪里担当得起一个“新”字。

剧团要京剧改革了，蝶衣从程老板变成了艺术顾问，这名字怪拗口的。

我还没坐下喝口茶，天色就沉下来了，我拿着伞到了他们开会的地方。

只听里面的声音：“穿着这一身往布景前头一站，玩艺再好也不对头了，我就怕……”

我吓了一脖子冷汗，隔着老远冲他喊到：“蝶衣！”

蝶衣是从未想到的，愣了一下，朝我走过来。我跑向他，把伞塞在怀里，摇摇头，想看住他。

他拿了伞，示意我回去，一边走一边继续说到：“我就怕，这么一弄，就不是京戏了。你们觉得呢？”

好一个从一而终，是你了。我明白的，不疯魔不成活，自然你有你的道理。我怕你受伤，就尽量不让你受伤。

当然这个会开得不欢而散了……

蝶衣受了小四儿的委屈，回来又打他，又罚跪。小四儿不懂他怎么这么顽固。蝶衣也不懂，不懂不挨打怎么成角儿。

要不怎么成的角儿，得挨了多少打呀？

“蝶衣，各人各有各人福，随他去吧。”

小蛇捂成了龙，自然没有人能管得住他施云布雨，只有天条才能将他按在斩龙台上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