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

　　明亮的阳光刺得他直眨眼睛。考虑到几天以来他还是头一次重见天日，这也不意外。他深深地呼吸着室外的空气，自然的草木气息，和不自然的人类铺路用的柏油味儿混在一起，真是愉快的组合。

　　“好吧，是时候了。”莫里斯少校朝一辆面包车挥了挥手，“抱歉久等，上面想尽量确保你既安全又舒服。”

　　孔雀石朝车里面瞅了一眼，里面稍微有点窄，不过还能忍受。然后他留意到里面摄像头的玻璃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他快速地在车里扫了一遍，看到车厢里摄像头还不止一个。

　　“倒还可以接受，虽然不怎么隐私。”他说道。

　　莫里斯少校耸耸肩。

　　“我们现在还没完全信任你，”他直截了当地回答，“而且在毫无后援或者撤退之路的前提下，我们也不打算把哪个士兵放在你身边。” 

　　孔雀石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车厢里。在他高大的身躯之下，那车厢很明显有些矮了。但他尽量忍着，缩着身体挪到了给他提供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你知道，我可以直接飞的。”这是他差不多第十次提起这事了。

　　“我们还没做好让普通市民和会飞的神奇天角兽接触的准备呢，”莫里斯少校淡淡地说道，“特别是某位的鬃毛还是一堆会要命的魔法虫子变的。”

　　孔雀石笑了笑，然后少校转身去指挥随行的其他护送车辆了。当确信谁也没有盯着他这边的时候，他偷偷地送出一只饕餮灵，穿过面包车的车厢，只是想试试看行不行。结果那只饕餮灵很轻松地就透了过去。

　　他满意地把那只饕餮灵招了回来，如果必须的话，他随时都能放弃现在这个身体，直接穿过这车的外壁逃走。

　　他朝外面望去，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随行人员。士兵们都上了好几辆不同的车辆，全都闪着光亮的黑色光泽，而且都比他这辆车要矮得多。

　　只有那两只坎特拉皇家卫队的独角兽乘坐的车辆跟他的一样大，而且还是各乘一辆。孔雀石简单猜测了一下原因，毫无疑问，独角兽身体要比他小得多，两只坐一辆也够舒服了，用得着分开来坐两辆这么大的车吗？

　　然后他明白了，他们是故意分开来的，以防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不保险，把人类分开来看来也是这样了。聪明，他评价道。看来在他们身边还得小心才行，他们似乎比一般的小马还要谨慎得多。

　　最后一个士兵和装备也上了车之后，莫里斯少校回来他这边送行了。

　　“差不多了，”他说道，“去机场这一路上大概要半个钟头，出发之前，我还能帮你什么吗？现在你还舒服吗？”

　　“我好得很，”孔雀石的声音很生硬，那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态度。“多谢各位的悉心呵护了。”

　　“我说，孔雀石，”稍稍停顿了一下，少校开了口。“为这些悉心呵护，我也很抱歉。”

　　“……什么？”

　　“我说的是这些怀疑。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因为你对我们而言是完全的未知，连公主都在提防着你。另外，还能控制人类？我得承认，真是够吓人的。”

　　“我能理解。”孔雀石回答道，生硬的态度稍微软化了一点。

　　“还有，谢谢你愿意去努力。如果你真能救了地球的话，你也会是我们永远的英雄。”

　　“我愿意全力以赴。”孔雀石微微笑了起来，他有些意外地发现，这话说起来更加真诚了。

　　少校也笑了笑，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很快，面包车就隆隆作响着开始移动了。孔雀石的笑容慢慢消失，变成了皱眉。然后他叹了口气，靠到沙发上，尽量让自己在这趟旅行中更舒服些。

* * *

　　最近被命名为“电视房”的房间里现在多了一张红色的大沙发，一张躺椅，一张布袋椅（基本上已经被云宝黛茜占据了），还有几把软绵绵的沙发椅，都摆在电视屏幕的前方。

　　快中午的时候，暮暮走进门里，却惊讶地看到沙发背上冒出四只褐色的小蹄子来。她快步走过去，看到爱琳正仰面躺着在沙发上，四只蹄子懒洋洋地捣腾着，她头下蹄上，用近乎倒立的滑稽姿势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脑袋还晃来晃去的。

　　“啊，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暮暮问道，爱琳的腿吓得僵住了。

　　“哦，暮暮！嗨，是啊，一点点吧。”

　　“嗯，那你干嘛要这样子？”

　　“我也不知道，”爱琳无精打采地回答，开始爬起来，“我猜，我只是很无聊吧。”

　　“嗯……”暮暮沉吟着，坐到了朋友身边。爱琳挪了挪，给她的独角兽朋友让出足够的地方，暮暮在沙发上蜷起了身子。

　　“说起来，你在看啥？”

　　“新闻而已，”爱琳回答道，“在我来小马国之前，新闻里都是黑潮，现在全都换成了小马、小马国，还有谐波项目了。”

　　暮暮敏感地发觉爱琳的声音里有点怪，扭头望着她。

　　“爱琳，你还好吧？”

　　“这个，对。我只是……我猜我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了。我觉得……我的使命好像已经结束了。我帮不上更多的忙，多亏了孔雀石的小脾气，我现在也变不回人类。我现在好无聊好空虚啊。”

　　爱琳叹了口气，把蹄子缩回来藏到身体下面。暮暮也没说什么，她明白，爱琳只是需要有谁能听她倾诉一番而已。

　　“一开始，这简直是太兴奋了。”爱琳继续说下去，“我正在探索一个全新的世界，遇见了全新的非人类文明，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类，我可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然后，突然就结束了。人类也正式建交了，公主们也允许人类留在这里了，现在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爱琳愁眉苦脸，用蹄子弹着沙发的垫子。

　　“其实，我甚至都没真正做什么。”她继续说道，“这本来是我的使命，可感觉就好像……有没有我都一样能进行下去似的。甚至可以说没有我都行。幸亏我走了大运，没搞出更多的乱子，犯下更多的错误，人类大使让我知道这些，我真是抬不起头来。”

　　“简直是胡说八道。”暮暮的声音非常严厉，爱琳吃惊地抬头望着她。

　　“首先，”暮暮娓娓道来，“通过和你的交流，大家都认识了你，由此我们才能了解到人类和我们的差异并没有那么大，至少没那么多。你的诚实和同情心帮我们更好地了解了你的种族，让我们明白我们可以共存。更别提连公主们都非常看得起你了。你向她们诚实地道出了一切，这是你最正确的选择了。她们可从来不喜欢被蒙蔽或欺骗，至少赛蕾丝蒂娅是不会，我相信露娜也一样。”

　　“玛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爱琳淡淡一笑，“而且，好吧，我也没有比你们更亲密的朋友了。每次我想起来就觉得这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在我家乡，我也经常陪着其他女生的。然后我成了谐波项目的实习生，忙得几乎连和她们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过了这么两个月之后，感觉就像是‘哦，算了吧’然后我就过自己的生活去了。但要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们的话，我真是不敢想象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有草鹤，还有小金盏菊……我会伤心欲绝的。”

　　“嗯，友情，在这里可是真正的魔法哦。”暮暮笑眯眯地指出，“我以前也根本不知道这魔法有多强大，直到我遇到了她们。”

　　“嗯……”爱琳低吟着，她的视线重新转向了电视。但暮暮感觉她其实是在盯着远处的什么地方，而不是电视屏幕。

　　她自己也转向了电视，终于开始注意上面的人类在说什么了。

　　“当一些小马即将前往地球发表各项演讲活动的消息被公布时，因特网几乎爆炸了。我们的客人包括几位小马国的高级贵族，其中还包括蓝血王子。据称，他是公主的亲侄子。”

　　当那位英俊潇洒，但是很明显打扮花哨得有些过分的王子出现在屏幕上时，暮暮忍不住哼了一声。

　　“你认识他？”爱琳问道。

　　“好话听得多了。去问问瑞瑞吧，她有一肚子牢骚呢。”

　　“听起来这故事挺有趣。”爱琳咧着嘴。

　　“你想都想不到。”

　　这时候旁边的矮桌子上传来了“叮”的一声轻响，那是爱琳的平板。暮暮好奇地看着爱琳用蹄子端起了平板，开始用一根用束带绑在前蹄上的触控笔点点划划。

　　“那个是你从哪儿弄来的？”她朝那根蹄子上的束带点点头。

　　“我请谐波中心的一个工程师帮我做的，”爱琳笑着说道，“这样用触控笔就习惯多了，而且当我吃饭的时候甚至还能用它来固定叉子。”

　　“挺利索的嘛。”

　　“谢谢，”爱琳的脸色有点烦恼，“我刚刚从玛姬那里收到一封紧急电邮。”

　　暮暮更好奇了。电子邮件让她神往不已，这项科技远远超过了小马国除了龙火传讯之外的所有邮件系统。她的兴奋让爱琳都乐个不停，因为电邮这东西的历史比她的年龄都还要大。

　　“哦？是什么？”

　　“还不知道呢。”爱琳说道，继续点击着，“标题就只是写着‘赶紧看！’，还是大写加粗的字体。”

　　下一刻，爱琳脸上血色尽失，眼睛瞪大了。

　　“哦，天呐。”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快被掐死了。

　　“什么？怎么了？”暮暮急急忙忙地问道，只觉得自己也开始心慌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里面写着什么？！”

　　“我爸妈，他们都来了。”她回答道，那眼神表示她彻底慌了神。

* * *

　　当天早些时候。

　　“情况还能更麻烦些吗？”屏幕上的罗伯特·汤姆森问道，用手指头揉着太阳穴。

　　“对不起，先生。”玛姬老实地回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不，你做的没错。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客房，他们开车走了好长一段路，似乎非常疲劳。”

　　琳妮和约翰·奥尔森是在清晨到达的。很明显，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一路赶过来，只是偶尔去上厕所，活动活动腿脚。并且轮流驾驶，谁要是累了就睡觉，另一位就继续开车。

　　当他们到达正门的时候，夫妻俩非常有礼貌，但还是惹得一阵鸡飞狗跳。卫兵们是真不知道除了逮捕他们之外还能怎么办，于是只好紧急上报情况，一级级地报上去，一直报到玛姬的面前。在慌张了一阵子之后，她平静下来，仔细琢磨着，如果她是爱琳的妈妈，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这么大老远赶过来，只为看看她女儿的情况，那她会想听到什么回答。

　　她开门出来把他们迎了进去，带进了谐波中心安全级别较低的那部分区域，给他们安置了一间舒适的客房。然后她又告诉他们爱琳的身体情况很好，而且实际上正在小马国工作（这话让这对父母都兴奋不已），但她的工作内容是高度机密。

　　不过这回答对约翰或者是琳妮来说还不够好，然后玛姬发现她不知怎么的就被说服了。虽然对方非常有礼貌，但这夫妻俩根本不接受她的任何解释，只是他们一直都和和气气的，连声音都没高半度。

　　最后玛姬决定推卸责任了，这是她能离开房间，而不是安排看守把门限制他们自由行动再直接扬长而去的唯一办法。毫无疑问，爱琳对这种做法也绝对不会接受的。

　　于是她说，她得跟自己的老板谈谈，为了增加说服力还专门摆出了罗伯特·汤姆森的名字，然后就匆匆离去了。

　　“听起来你处理得很不错。你觉得他们被说服离开的可能性有多高？”

　　“几乎等于零，先生。他们非常坚决地想见到他们女儿，而且愿意为此签订保密协议等等。他们甚至答应愿意愉快地被关在这里。只要能见到他们女儿，他们甚至愿意被限制自由。”

　　“当然，他们不知道她是一只小马。”罗伯特嘀咕着。

　　“是的。”

　　汤姆森先生抬头盯着空中，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那就这么办吧，”他说道，“我们就把这问题交给爱琳来决定好了。我可不会把他们俩关起来，更不想为了拒绝让他们见到自己的女儿就把他们轰出谐波中心。我自己也有孩子，所以我绝不可能那么做。要是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是一只小马的话，我们只好给他们安排电话通讯来忽悠一下他们了，直到我们能把攀升实验室重新修复，正常运行起来。”

　　“那……如果她真想见他们呢？”玛姬问道。

　　“唉，这真是个麻烦的问题啊，对吧？”罗伯特苦笑，“如果她觉得她父母值得信任，而且不会介意在攀升实验室的秘密公开之前，和我们的那些‘客人’呆在一起的话，那她也可以去见他们。不然，他们就只好电话联系了。”

* * *

　　“哦天呐，哦耶稣啊！我这下可怎么办啊？”爱琳喋喋不休地叨念着，在房子里慌张地走来走去。

　　“你打算怎么办？”暮暮困惑地问，这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知道！”爱琳哀号着，“我根本没想到这个！根本没准备好！而现在他们就在谐波中心了！而且他们不见到我就不走！”

　　“好吧，玛姬说了，或许你也可以那啥……打个电话，对吧？”

　　“我老妈绝不可能接受的！”爱琳沮丧地挥着蹄子，“她没准儿会想办法直接闯过传送门来找我！”

　　“好吧，……那你干嘛不干脆去直接去见他们？”暮暮问道。

　　爱琳刹住了蹄子瞪着她，就好像她忽然又多长了一个脑袋。

　　“你开玩笑吗？”她吃惊地问道，“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

　　“为啥不能啊，向日葵？”萍琪忽然从一张沙发后面蹦了出来。“我觉得你看起来挺不错的！当然了，可能得再好好刷刷鬃毛，有点乱。”

　　片刻间，她们俩只是呆呆地盯着粉红小马，都对她的突然乱入感到有些茫然。

　　“你那鬃毛还说她呢，萍琪。”暮暮最后指出，萍琪朝她吐舌头扮鬼脸。

　　爱琳只是瞪大眼睛望着她们俩。

　　“伙计们，这没用的。”她说道。

　　“无论如何，千万别慌，你看起来都团团转了。”暮暮告诉她，“你也不用马上就决定，对吧？玛姬说他们现在正舒舒服服地休息呢。先放松，深呼吸，然后再好好想想怎么办。”

　　爱琳停下脚步望着她，然后非常疲惫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暮暮。你说得对。我还是现在沙发上坐一坐，好好想一想吧。”

　　爱琳爬上沙发，再一次把她的腿蜷了起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再慢慢吐出来。她尽力让自己冷静，心平气和了大概十秒钟之后，她又一次从沙发上暴跳起来了。

　　“啊啊啊嗷嗷嗷！”她咆哮着，“那个白痴孔雀石干嘛要把那个白痴攀升实验室给炸了？！本来我现在都已经重新变回人类了！”

　　“真的吗？”萍琪惊奇地问。

　　“呃……好吧，大概还得几天。”爱琳承认道，“但是我现在本来应该是毫无知觉的状态，那些都该是玛姬的问题，不是我的！”

　　暮暮和萍琪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觉得，你还是该去告诉他们。”她说道，“你的爸爸妈妈爱你，对吧？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也好。”

　　“哦，这个……对，”爱琳勉强承认道，“可……你们不明白！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只因为剪了个我妈不喜欢的发型，她就把我禁足了！我真不知道她发现我变成了小马之后她会怎么样！”

　　“‘禁足’是什么意思啊？”萍琪一脸疑惑地问。

　　“就是关在家里不许出去玩也不许去找乐子，”暮暮说道，看到萍琪惊恐的表情，她又补充道，“好吧，这应该是一种惩罚。”

　　“对，可……就只是因为你换了个发型？！”萍琪都惊呆了。

　　“短发那一年很流行，”爱琳嘀咕着，“所有的女生都剪得超短的，我妈妈很不高兴，因为我们本来要拍全家福，她说我这样子简直荒唐。”

　　“所以她就因为这个把你禁足了？”萍琪皱着眉头问。

　　“嗯……好吧，而且我用的是本来应该去参加学校旅行的钱。”

　　“钱是你偷的？！”

　　“不，萍琪，那本来就是我的钱！只是……只是那本来是要用于学校旅行的，不是理发的。”

　　“我们跑题了，”暮暮及时指出，“你妈妈还是爱着你的，而且你都长大了，她也没法真正惩罚你了，对吧？”

　　“这倒是，”爱琳承认道，“但是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我爸妈的雷霆之怒和排山倒海一般的内疚，因为我在这么做之前，根本没和他们说过。”

　　爱琳长叹一声，继续往下讲。

　　“我猜……我至少该给他们打个电话哄哄他们，”她说道，“这可能会管用的……取决于我爸妈的心情。”

　　“你要撒谎骗他们。”萍琪冷冷地说道。

　　“不是！嗯……不完全吧。我只是不把真相全说出来……相信我，这只会让他们心烦。”

　　“好吧，反正也没啥危险，对吧？”萍琪又开心起来，“我是说啊，反正你还是会变回来的，所以这肯定很安全！”

　　“这可是非常重大的改造手术，”爱琳皱着眉头，盯着地面看，“任何差错都可能导致出问题。”

　　“什么？比如……你的颜色会变得很好玩？”萍琪问道。

　　“对，或者……我可能会因为身体无法正常运行而残疾，也说不定会直接死翘翘。我猜他们的纳米机器还是有点问题-”

　　“你会死？！”这下子，萍琪吓坏了。

　　“嗯……对，虽然不太可能，但-”

　　“向日葵，绝不允许你回到那台机器里去！绝不！”

　　“萍琪，我最后是一定得变回人类的。”

　　“不安全就不行！”

　　有一刻，爱琳看起来还想争辩，但最后，她只是摇了摇头。

　　“现在反正也无所谓了，那机器坏掉了，多亏了孔雀石。另外，把我变回去要安全得多，毕竟我们很了解人体的运行机制，而且他们把我身体的所有数据都记录下来了。”

　　“哦，但还是有风险的，对吧？”萍琪问道。

　　“嗯……一点点吧，我猜。”

　　“那你在这么做之前，必须去告诉他们才行，你的爸爸妈妈必须知道这一切。”

　　“我的生活我做主，萍琪。”爱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了。

　　“恐怕我也站在萍琪这边，爱琳。”暮暮说道，“如果真有风险的话……你不觉得，在你去冒险之前，你的爸爸妈妈理应知道这些吗？”

　　爱琳看看暮暮，又看看萍琪，脸色非常不舒服。

　　“可……可我不能……”

　　“要是冒这样风险的是你弟弟呢？要是他一直瞒着你，然后发生了可怕的事，你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会怎么样？”

　　爱琳张着嘴，哑口无言。过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吧。”她小声嘟囔着，“我本来还以为最能教训我的就是我妈了，她跟你们简直没得比！”

　　爱琳拿起她的平板电脑，并开始回复那封电邮。

　　“不过你们也得跟我一起来。”她说道。

　　“当然啦，我们不介意去见你爸爸妈妈。”萍琪笑嘻嘻地回答。

　　“我带你们不是为了去和他们见面的，”爱琳哼哼着，“我是带你们去保护我的。当我妈发现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马的时候，你们得保护好我，别让她把我掐死。

”

* * *

　　在玛姬敲门之前，她又回头瞅了爱琳和她的朋友们一眼，爱琳使劲朝她点了点头。中年女士转身，在门上敲了三次。几秒钟内毫无反应，爱琳的心跳得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然后门开了，露出了她父亲那张胡子拉碴的老脸。

　　“啊，汉森博士！请进！是爱琳的事吗？”

　　“对。还有，我希望你们不介意，我带了几位客人来。”她说着侧开了身子。

　　 “哦，哇。那些是小马？”她的爸爸问。

　　“谁呀？”琳妮在门里面叫道。

　　“是汉森博士！她还带来了一些小马国的小马！”

　　“什么？”

　　门后传来一阵短暂的骚动，然后约翰忽然被推到一边，露出了睁大了眼睛的琳妮·奥尔森，愣愣地盯着走廊上的小马客人们。

　　“哦，哇哦……”她轻声叫着，“我都没想到……请进！各位，都进来吧，就当这是自己家，别客气！”

　　琳妮把她们全都迎了进去，然后似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本来就不是她家。看着妈妈慌乱的表情，爱琳微微一笑，她知道当不速之客来临时，她会有多不自在，有多不知所措。

　　她们被迎进了一件舒适的客厅里，里面摆着两把非常精致的软垫椅子，一张小沙发，一张书桌，还有一面电视屏幕，甚至比爱琳买到坎特拉皇城的那一面还大。墙壁上装饰着几幅很优雅的山水画。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餐厅，另一边则连着很大的开放式厨房。

　　这客厅里还有两扇门，一扇很明显是通向卫生间的，另一扇则通向这套房的其他房间。进来之后，他们都只是尴尬地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呃……”琳妮开了口，红着脸尽量转开视线，“我给你们倒点儿喝的？我们有……呃……白开水，我猜。冰箱里没啥东西了，呃……小马们也能用杯子吗？等等，这是不是很粗鲁？我希望这不会很粗鲁！我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的，”当旁边的萍琪窃笑个不停的时候，暮暮开口回答，“我的名字是暮光闪闪，这是我朋友萍琪派和向日葵。请别介意萍琪，她总是幽默感过剩。”

　　暮暮朝她的粉红朋友笑了笑，让她知道这不是在讥讽她。萍琪的回答是朝她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爱琳只是翻翻白眼，尽最大努力躲在她们俩的后面。

　　琳妮和约翰只是非常入迷地看着她们，过了一会儿，约翰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吧，那么，你们来拜访我们是为了什么吗？能见到真正的小马国小马我们都很高兴，当然，能见到爱琳也很高兴。”

　　“这些小马是她的朋友，”玛姬说道，“爱琳一直都和她们在一起工作了……多少？大概有两个月了吧？”

　　“差不多。”爱琳的声音轻的像是耳语。琳妮好奇地端详着她。

　　“对，爱琳确实一直在努力为小马国介绍人类。”暮暮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话，……嗯……我们可能都不会让你们过来定居。”

　　“哦，哇哦，真的？”约翰的老脸乐开了花。

　　琳妮抓住老公的胳膊，朝他笑得开心极了。

　　“咱女儿这下子可要出名了！”她很明显是想耳语，可她太兴奋了，结果这耳语响得整个房间都听得见。约翰朝她笑了笑，然后重新回头望着玛姬。

　　“嗯，不过我们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还没见到她。”约翰说道，“还有，为什么都三个多月了，我们都无法和她联系。”

　　“这……说起来很复杂。”玛姬说道，“为什么你们俩不先坐下呢？我会慢慢解释给你们听。”

　　夫妻俩互相对视一眼，都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们在那张大沙发上坐了下来，琳妮握着丈夫的一只手，而她老公则伸出一只胳膊揽着她的肩膀。

　　先深吸了一口气，玛姬才坐到了沙发对面的椅子上。“首先，我得告诉你们的是，我所说的一切都是最高机密。如果我告诉你们，那你们在解密之前，都得留在谐波中心了，恐怕得一个多月。而且我们还得把你们转移到不那么舒适的研究区去，因为那边谐波中心的一些机密信息是这边的部分工作人员不能知道的。请先仔细考虑一下，让我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

　　“用不着。”约翰说道，“我们都已经认真商量过了，只要能见到我们的宝贝女儿，那不管做什么我们都乐意。尤其是保密这回事，现在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离开了。”

　　“明白了。”玛姬说道，“好吧，首先，我得跟你们说一下攀升项目，而且，二位，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最高机密。”

　　玛姬开始向他们解释一切，用的方法稍微有点委婉。爱琳并不羡慕她。她们来到这里之前把所有的办法都商量透了，在爱琳心里，为了让他们不至于精神崩溃，这应该是最简单的了。

　　不过，玛姬很快就入了戏，沉浸在某种严肃家庭感情剧的气氛中，而且她看得出来，玛姬很明白这一点。她不仅仅在解释中途的某些措辞有些吞吞吐吐，更是拨弄着自己毛衣的袖子，越来越难以迎合她脸色愈加担忧的父母的目光。

　　玛姬从通往小马国的窗口被第一次打开时开始讲起，她描述着那时候人们的兴奋之情，只要有机会打开窗口，他们就送过去几十架无人机，开始四处探索。那里是个很类似地球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足够相似，足以让人类在那里生存下去。

　　但接下来，他们发现那个世界上有小马这种智慧生命的存在。于是在一番讨论之后，他们做出了决定，派出一位探索者，去和当地居民进行互动，探明小马们是否友好，如果无法再找到适合人类生存的新世界，那么他们能否接纳数十亿的人类迁移到他们的世界去。

　　“然后爱琳就自己报名了？”琳妮问道，圆睁的眼睛里满是关切。玛姬先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我继续讲吧，”她说道，“要解释的还多着呢。”

　　她继续解释，经营这个项目的委员会是如何决定从谐波团队中挑选志愿者，以便尽可能保密行事的。但随后的讨论转向了如何进行接触，然后做出了决定。 

　　接下来，玛姬开始用通俗的话来解释攀升项目的工作方式。那些微小的纳米机械是如何在分子或细胞层级上对万事万物进行重组的，并且这是对抗黑潮的不成功产物等等。当玛姬解释到委员会的决定是初次接触应该尽可能私密，以免惊吓到小马，或者挑起敌意的时候，爱琳看到妈妈的眼睛忽然恍然大悟地瞪大了。

　　琳妮抓着丈夫的胳膊，那力气现在大得吓人。约翰扭头盯着她，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担忧。她妈妈的眼睛几乎从眼眶里瞪了出来，死死地瞪着她看，她张着嘴想把自己明白的事告诉她丈夫，可她嘴里却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喘息声。

　　爱琳紧张地笑着点了点头。

　　“嗨，妈妈。”她说道。

　　她妈妈两眼一翻，当场晕过去了。

* * *

　　赛蕾丝蒂娅把她的平板放到一边，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老独角兽。

　　“看来我也无法让你回心转意了？”

　　“对不起，公主，但我意已决。”心绽说道，“我已经把我的事安排好了，我的继任者会发现一切都清清楚楚，井井有条。我已经在我的办公室留下了大量的笔记和注意事项，说明了我的职责和权限。工作移交应该会很顺利的。”

　　“你的历代家族都在白昼皇庭中兢兢业业，心绽。而你自己，在超过半个世纪的时间里，都是我最好的幕僚之一，你的建议和领导都非常宝贵。”

　　“但是当您最需要听从我的建议时，您却忽视了它，公主。”心绽回答道，“这些人类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伤害，我看到就连您自己都拿起了他们那些来自地狱的机器玩意儿。这感染无可阻挡，我向您保证，他们的那些玩具，还有……东西，会把这灾难传遍整个小马国的。我必须把我的家族迁移到星落岛去。”

　　“我也注意到了，许多贵族都在往那里迁移。”赛蕾丝蒂娅惆怅地叹了口气。

　　“这是我们能够保护自己不受这些生物污染和伤害的唯一办法，他们会毁了我们的社会的。我们会让自己保持纯洁，我们会坚持我们自己的古老传统。”

　　古老传统。赛蕾丝蒂娅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有沮丧地摇头。她在漫长的生命中已经见惯了这些所谓的传统，其中大部分对她而言根本没那么老，也没那么珍贵。不过，这毕竟是他们的决定。

　　“我相信你是看错了他们了，我亲爱的朋友。”赛蕾丝蒂娅说道，“不过，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我会祝你平安。”

　　“我也真希望您是对的，公主。”他回答道，“但我觉得，恐怕是您看错了他们。我读过一些关于他们的资料，所以我也很明白，在人类历史上所有那些最可怕、最糟糕、最邪恶的怪物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人类。”

　　“确实如此，”赛蕾丝蒂娅回答道，“但是同样，他们之中最善良、最崇高、最伟大的英雄们，也一样都是人类。人类为了他们的生活去战胜那些怪物，为了让他们的孩子去建设更美好的世界。他们忠诚耿直，慷慨分享，保护弱者，不畏不屈，而且不求回报。而且，我亲爱的心绽，那些英雄比怪物要多得多了。”

　　心绽只是看着她不做声，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最后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希望您是对的，公主。我真心希望。但是，如果您看错了他们的话，那请您记住，星落岛上还有一群恪守着他们古老传统的小马随时愿意为您效劳。我们将继续安守小马种族的核心，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他转身离开，在门口又站住了蹄子，“永别了，公主。”

　　“也祝你平安，心绽，我真心希望你能把这一切都记下来，好让我能知道所有的小马都能安居乐业。”

　　老雄马楞了一下，表情很惊讶，然后他笑了。

　　“我一定会的，公主。”

* * *

　　情况一会儿就变得更热闹了。房间里充斥着困惑的大呼小叫，大部分都是她爸爸的。当她妈妈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又加上了一大堆拒绝和否认。望着她父母脸上的绝望和惊恐，爱琳心都要碎了。

　　要是在她变回来之前，他们能一直被蒙在鼓里就好了，她不止一次这样想。或者让玛姬帮她出面搪塞，等他们镇定下来，自己再露面也好啊！而现在，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只小马了。

　　“可……可是，为什么？”她爸爸问道，看来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

　　“因为我必须去，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愿意了。”她说道。

　　“为什么你必须去？”她妈妈问道，“为什么……小马？”

　　“我还可以变回来，”爱琳这是第三次强调了，“我又不会一辈子都这样。”

　　“哦，当然。”琳妮笑了，笑声有点刺耳，“我本来还担心你回家之后身上会有纹身什么的，可不是蹄子！”

　　“妈，你自己有三个纹身！”爱琳反驳道。

　　“这不是重点！”她妈妈几乎是在尖叫。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约翰说道，他已经离开了沙发，正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来踱去，偶尔朝她女儿瞅一眼，每次他瞅着她，浑身都会哆嗦一次。

　　“我们是无论如何也要到小马国去的，”爱琳说道，“您应该已经看到当初那些视频了，爸。那些小马们都那么快乐，玩耍，聊天……要是我们就直接开个传送门然后闯过去的话，我们会把他们的社会、他们的世界给毁了的。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我必须找到什么办法，如果可以的话，让这段过渡期变得轻松一些，把损害减轻到最低才行。”

　　“皇庭里也有不少小马是反对人类移民的，”暮暮这时候开了口，“而且，公主们已经研究出了可以强化屏障的方法，我们本来可以让你们全都过不来的。之所以人类会被小马视为潜在的朋友，而不是异世界的侵略者，赛蕾丝蒂娅和露娜与爱琳的会面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你和公主会面了？”琳妮问道，约翰也停下脚步瞪着她看。

　　“对，”爱琳说道，“她们……非常神奇，真的。”

　　“你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我们送你的是什么？”约翰忽然问道。

　　“什么？”爱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我想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不是你，不是什么奇怪的鬼把戏。”

　　“我们没理由来欺骗你，奥尔森先生。”玛姬指出。

　　“好吧，抱歉，我还是想确认一下。”约翰说道。

　　“一个芭比娃娃，”爱琳说道，“还有我第一个视频网站账户，以及五部我可以挑选的电影，都是年龄13岁限制以下的。”

　　“你不喜欢芭比娃娃。”琳妮怀念地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像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我觉得那些东西太老掉牙了。”爱琳嘀咕着，“一个塑料娃娃，浓妆艳抹的，还穿得像棵圣诞树，更别提那恐怖的身体比例了。就算是我小的时候也没喜欢过那东西。”

　　“我知道，我只希望能让你别像个假小子似的。”

　　“奶奶可是给我买了辆越野自行车，”爱琳咧着嘴，“结果把你气得够呛！”

　　“因为你马上就想骑着它从沟上跳过去，结果差点把胳膊摔断了，”琳妮的声音颤抖着，“而且比利·约翰逊还把车给偷了。”

　　“他……什么？”约翰忽然问道。

　　“他跟我说，除非我吻他，他才还我。”爱琳说道，“我猜他就是为了这个，一开始才会偷车的。”

　　“那个小王八蛋！”约翰低声骂道，眼睛稍微有点出神。爱琳估计爱心老爸模式被自动触发了。

　　“你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这件事！”琳妮一边安慰地拍着丈夫的胳膊一边说道，“你只跟我们说，你直接去找他，他就还给你了。”

　　“嗯，我就是这么做的，直接去找他要回来。我可没吻他，他恶心死了。所以我照他小腿上就是一脚，然后又插了他眼睛之后，把自行车抢回来骑着就走了。”

　　“看见没？”琳妮笑得直发抖，“就是这么假小子！你本来可以直接告诉我们的，当父母的出面给你解决，你也不用去揍谁了！”

　　“天呐，真的是她。”约翰重重地坐了下来，坐在他妻子身边。他呆呆地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脑袋，琳妮就在他身边，用胳膊抱着他的肩膀。

　　“是的，爸爸。真的是我。”

　　“他们能把你变回来，对吧？”他的声音很虚弱，爱琳惊愕地听到，她爸爸好像都快哭起来了。

　　“对！”她急忙回答道，“没错，爸爸，我保证可以！他们绝对能把我变回来的，只要等他们修好了实验室就行。”

　　“实验室怎么了？”琳妮问道。

　　“被蓄意破坏了。”玛姬回答道，“放心吧，捣乱分子已经被清除，我们已经开始修复实验室了，最多几个礼拜之内就能准备好。”

　　“我想我很吃惊，”她爸爸声音变高了，他重新站了起来。“你怎么能不先告诉我们就擅自做主？”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爱琳辩解道，“这些都是秘密的！”

　　“那你就不该去做！”约翰很明显气得直发抖，“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我现在知道这些小马都很善良了，可你那时候又怎么会知道？你该知道你可能会死在那里的！”

　　“小马国安全得很！”爱琳强辩道。

　　“对，除了奇美拉，蝎狮，大喷火龙，坏脾气的狮鹫，巨大的多头色呃唔唔唔！”正一一列举那些危险致命生物的萍琪被暮暮一蹄子堵在嘴里。

　　“龙？”约翰震惊地问。

　　“龙并不都那么危险，”暮暮急忙安慰道，“我的助手斯派克就是一头龙，一只幼龙，他可不会伤害任何小马。”

　　“龙……”约翰喃喃着，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我并不是被扔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当时我离小马镇就只有几里地而已，绝对安全。而且，就算是有什么怪事，我也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怎么个准备好？”她妈妈开了口，直接堵住了怒气冲天的老公接下来的连番痛斥。

　　“他们制造这个身体的时候，并不是胡来的。他们把我造得比普通小马还要更强壮，更快速，更敏捷。不出意外的话，我也可以直接逃走，直到谐波团队能把我接回去，当我第一次和小马接触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路监视。”

　　她爸爸这次连看都没看她，只是摇着头。

　　“那，把你变回来的……过程，”她妈妈问道，“安全吗？”

　　“这个……”爱琳现在是非常想撒谎，“我猜……这就好像是做手术吧，并发症的风险是总会有的。”

　　“哦，天呐……”约翰的声音非常微弱。

　　“我想我们得就此好好谈谈，你爸爸和我，就我们俩。”琳妮说道，“不介意稍微离开一会儿吧，爱琳？”

　　“什么？可……唉，好吧，当然了，妈。我……我就先留在坎特拉皇城那边吧，暂时的。如果你们想找我的话，玛姬能联系到我的。”

　　她爸爸又把脸埋进手掌里了，虽然她妈妈还是一脸被惊得失魂落魄的样子，但还是安慰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她没去看她女儿。

　　“嗯……我觉得，你们俩现在想不想去看看坎特拉？”爱琳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来，“那里……真的很棒，我可以-”

　　“谢谢，不过还是算了。”琳妮说道，她爸爸只是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苦涩。“我想我们现在已经受够了这种陌生感了。”

　　匆忙而尴尬地道别之后，爱琳离开了。她尽最大努力克制住，没有一路狂奔出门落荒而逃。暮暮、玛姬和萍琪都跟了出来。她们陪她站在走廊上，一时间都没吭气儿，都在琢磨着该怎么说才好。

　　“还挺顺利的。”片刻后，萍琪说道。

　　爱琳怀疑地看着她，想知道她朋友是不是在说笑话。

　　“本来还能更好的，萍琪。”

　　“我想也是啦，”她说道，“可是，本来也可能会更糟糕的。现在他们看来也不是不想跟你再好好谈了嘛，他们只是得花点儿时间来仔细想想，就这样。”

　　爱琳一边想着，一边和朋友们走在回到坎特拉皇城的传送门的路上。这话说的没错，本来也可能会更糟糕的。

　　但是她明白，她一时半会儿是忘不掉她父母脸上吃惊而沮丧的表情了。

* * *

　　孔雀石悠闲地朝舷窗外洁白的云朵瞥了一眼，他自己的翅膀都在因此而微微抽动。把酒杯飘到嘴巴，他品了一小口。别的不说，人类的葡萄酒确实不错。

　　飞行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啊，这些人类造出来的机器实在是太壮观了。它们比任何天马都飞得更快，更高，更久。更不用说乘坐在里面比坐马车要舒服多了。又有吃，又有喝，这旅行也太奢侈了一点。

　　当然，他们这一路上不得不降落了几次，但基本上没什么负担。这反倒给了他更多的机会出来活动身体，伸展翅膀和四蹄，多看看这一路上的风景。他们第一次着陆的地方名叫“阿拉斯加”，在这里他们会补充燃料，并且进行机件检查。然后飞过大海，去某个叫“中国”的地方。

　　和他同行的那些人类现在的态度已经从谨慎的礼貌变成了彻底的怀疑。两个人类和一只独角兽坐在机舱后面，非常狐疑地紧盯着他，他只当做没看见。其他的守卫全都坐第二架飞机，可能是为了防止他把那些看守一次全都搞定。

　　不过他们的紧张也无可厚非，他心里明白。因为他现在的身高比普通人类还要高出不少，而且块头也更大，这都还没算上他的魔法能力，以及他操纵饕餮灵的能耐呢。不过，他们总是这么疑神疑鬼的，也真让他有点不舒服。

　　孔雀石自娱自乐地琢磨着要不要试着去侵入一下飞机的控制系统看看，但最后还是没这么做。他可不想害得这精巧的飞行机器坠毁，在爆炸中变成一堆破铜烂铁，更别提他也得把自己搭上。

　　笑嘻嘻地扭头望着自己的“保镖”们，他注意到自己的举动让他们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你们也该来几杯，”他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们，“味道真的不错，而且你们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喝到这么好的酒了。”

　　那些人类和独角兽对此都很不自在，孔雀石只是笑着，又从杯子里抿了一口。他抬头望着窗外的白云。没准儿，这趟旅行还能找些乐子呢。

* * *

　　和父母的对峙都过去了几个小时，爱琳还是觉得胃里难受。她郁闷地踱进了电视厅，看到云宝黛茜正懒洋洋地蜷在自己的小沙发上盯着屏幕，对肯塔基德比大赛马的实况转播大声发表着意见。不，爱琳意识到，她的意见倒不是因为人类骑在马背上，而是因为她觉得马应该能跑的更快才对。小蝶静静地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睁大了眼睛入迷地望着屏幕上的地球骏马。

　　“你来啦，”苹果杰克开了口，“咱还以为你都给忘了呢。”

　　“忘了？什么啊？”爱琳问道，然后突然想起来，“哦！对了！演示！”

　　“对，”阿杰说道，“你没事吧，甜心？你看起来……挺郁闷的。”

　　“暮暮和萍琪没跟你说吗？”爱琳问道，苹果杰克摇了摇头，“好吧，我今天撞见我父母了，他们对我变成小马这件事有些难以接受。”

　　“哦，糟糕，听到这个咱很遗憾。”阿杰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谈谈吗？”

　　“呃……还是算了，谢谢。”爱琳最后下了决心，“我都头疼了几个钟头了，现在我宁可不去想这件事了。另外，我也真想看看你的演示，真的很想。”

　　“哦，只要你想聊的话，咱随时都乐意陪你。”阿杰说道，然后笑了。“而且咱也乐意能帮你解解愁，分分心。跟我来吧。”

　　爱琳跟着陆马离开了房间，把正聚精会神看电视的云宝黛茜和小蝶留下。阿杰领着她一路来到了花园的小温室里。

　　“现在外面太凉了，不适合直接在外面演示，”她说道，“咱也不想伤害什么，就算只是花花草草也一样。”

　　“我能理解，苹果杰克。”爱琳回答道，虽然这一天过得很辛苦，但她还是兴奋不已。

　　温室比城堡里面都要暖和的多，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芬芳。这座优雅的室内花园中开满了缤纷的鲜花，全都被精心打理，而且修剪得整整齐齐。爱琳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自从今早收到玛姬的紧急电邮之后，她现在心情真的开始好起来了。

　　“现在咱要给你演示的，也没啥了不起。”苹果杰克紧走几步，走到一座花坛旁边，转身来面向她。“特别是比起暮暮和云宝的能耐来就更不起眼了。这其中一部分是跟咱工作有关的，其他的则是……好吧，反正看了就知道，对吧？”

　　“我明白。”爱琳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很好，那就仔细看着。”

　　说着，苹果杰克伸出一只蹄子，开始轻轻地刨着花坛松软的土壤，只是一点一点地刨着土而已。片刻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随着轻微的沙沙声，花坛里的植物开始生长了。虽然成长的幅度很轻微，但明显比原来长得更高，色彩也更鲜艳了。

　　“哦……哇哦……”爱琳吃惊地东张西望，都看入神了。

　　“就是这样啦，其实咱应该还能让它们长得更多，不过这样对植物不太健康。成长速度太快的话，它们会把土壤里的水分和养分吸干的，而且在细胞上也会损伤。因此，陆马的魔法才如此微妙。如果咱太粗枝大叶，可就等于拔苗助长了。”

　　“苹果杰克……这……你怎么会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爱琳眼睛都瞪大了，“这太厉害了！”

　　“哦，得了吧……别说这话了。”她的脸红了。“不过咱这些对农耕有天赋的陆马通常也不用这些把戏。让它们自然而然地生长，那样是最好的啦。”

　　“因为要注意保护水分和养分？”

　　“因为那是自然的方式。”苹果杰克说道，“不过，咱这些农家马大多都能感受到植物的需求，比如它们需要多少肥料，多少水分，要怎样松土等等。咱们基本上就只是这么做而已，就让万物都自然而然地成长，自然而然地茁壮……好吧，偶尔来这么一次两次的还行，但老这么做可不像话。”

　　心照不宣地，她们开始在温室中漫步而行，只是享受着花园中的散步。爱琳此刻觉得自己也想通了很多。

　　“我明白了。那就是说，也有陆马不会种地？”在散步的时候，爱琳问道。

　　“哦，那可多了去了！”阿杰笑着回答。“陆马的魔法类型比其他任何小马，甚至比独角兽都要多，都要广泛。只不过没那么华丽而已。”

　　“此话怎讲？”爱琳问道。

　　“咱觉得咱也挺擅长木雕的，但如果哪只陆马有这个天赋的话，那跟他的作品一比，咱的大作就是劈柴了。”苹果杰克说道，“这只是个例子罢了，陆马对他们的工作都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和精巧，这都取决于他们的天赋魔法。”

　　爱琳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笑啥啊？”苹果杰克问道。

　　“我只是刚开始明白，如果我想了解魔法，学习魔法的话，那我要学的东西可真是太多了。”爱琳回答道，“你明白的，我正打算好好研究魔法这门学问呢。”

　　“对，你确实提过，甜心。不过说真的，你也学不到多少。”

　　“为什么？”

　　“因为你都无法去亲身体验和感触，又怎么能真正学会、学懂、学通呢，甜心。或许你该用你们那些神奇机器把自己变成一只真正的陆马来试试看。”

　　爱琳瞪着她，都被惊呆了。

　　“苹果杰克，我不能，我早晚得变回人类，我喜欢当人类。”

　　“咱懂，不过反正又不是一辈子，对吧？而且，变成小马也没那么糟糕，不是吗？”

　　“不，不糟糕，一点也不。”爱琳小声说道，苹果杰克刚刚这番话让她陷入了深思。

　　就好像能看穿她在想什么，农家小马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不用急着决定嘛，而且咱琢磨着，你身为人类也一样可以学习魔法吧，只是把这些记住就好。”

　　颓然卧倒在路上，爱琳盯着一丛粉白相间的百合花，脑子里天翻地覆。苹果杰克也感觉到她的朋友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她在几步开外徘徊着，欣赏着几株典雅的紫色花朵。她离得够远，给爱琳留下了充分的空间。但同时也够近，让她明白如果想畅谈的话，自己也并不孤单。

* * *

　　从温暖的机舱里出来之后，清爽的空气凉得简直让人发抖。孔雀石舒展着翅膀，活动着他的腿，然后快步小跑开，让他那帮看守都吓了一跳。那些人大呼小叫地叫他站住，独角兽也急急忙忙点亮了他们的角，这把他逗乐了。毫无疑问，如果他想要飞走或者跑出大家视线的话，那就更热闹了。

　　他忽然停下来之后，他们的那阵骚动就更有意思了。

　　“就是那里吗？”他伸出翅膀指着。

　　“什么，先生？”其中一个人类问道，很明显有些迷惑。

　　“我们即将飞过那片海洋？”

　　“对，先生。白令海。”人类说道。

　　“然后呢，中国？”

　　“是，先生。”

　　“你们还会继续陪着我吗？”他凝视着那片翻腾不休的汪洋。

　　“是的，先生。直到我们把你移交给中国政府为止。”

　　“移交，”他重复着这个词，哼了一声。“这听起来让我像个罪犯。”

　　人类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闭口不谈了，很明显重新考虑过。这或许是明智的选择。

　　当他们继续飞行的时候，孔雀石只是继续盯着舷窗外。当初和人类世界的短暂接触之后，他还以为这世界大部分土地都覆盖在发达的城市和交通道路之下，只有少部分点缀着荒野。事实证明，至少在这方面，他留下了完全错误的印象。

　　他们降落的那架小型机场，周围尽是郁郁苍苍的森林，常绿的松树包围着他们，空气中弥漫着那种独特的芳香味儿，还有被泵入飞机的燃料味儿，机器的金属和机油味儿。这些气味儿混在一起，莫名其妙地让他有种怀念的感觉，但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摇摇头，让这份感慨褪去，继续盯着下面翻腾的大海。在大海对面，就是他的对手，他的机会。

　　黑潮正在等着他。

　　他满腔热忱地等着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