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长廊:目的地巴蜀(三)
(20)
等到我醒来之后,飞艇又重新在长城站停靠了,自从上次的时空长廊溢出事件之后,我已经有接近20天的时间没有返回这里了,这里对我来说是一个伤心的地方,小胡被送到地面的更大的医院去了,我很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样了,但是又不想面对残酷的事实,她最乐观的状态就是一直躺在病床上直到我将她带到新世界或者宇宙末日。
她临走前的那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徘徊,让我难以消化这种苦痛。
“到那里去找我吧,到那里去找我吧,到那里去找我吧…”
我拼命地想要把这种念头甩出我的脑海,就算我去到新的反宇宙中找到了她,她还是那个她吗?就算那个世界的她也愿意同我进行交流,我们之间能够进行互动吗,在两个时间完全相反的人生走向里,也许我们通过某种科技可以交流,而我们之间的鸿沟也依然存在,比如她的未来就是现在的过去,她会逐渐年纪变小,直到变成婴儿,我是要在她年纪大的时候接触她吗?可是那样子对她也是不公平的,因为等到她完全年轻的时候,我已经老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该死的帝国皇室逃跑,就不会发生这一切的事情了,我的内心的仇恨变得越加沉重,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张强老师的话语。
“我们要跟他们同归于尽,所以我们必须要先比他们活得久!”
是的,我们要比他们活得更久,所以我还要继续屈服,不断地屈服,我的鲜血从我的指甲缝里渗出,那怒不可遏的怒气在我的脸上不断地出现,然后又消失,出现然后又消失,最终我获得了些许的平静。
就在飞艇停靠的那几分钟前,飞艇的系统发出了警报,有人擅自从飞艇的侧门提前出去了,这个警报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船员室,我也收到了这个信息。
张政委才刚进入短暂的睡眠中,这些天他不仅要担任飞艇的船长,还要安慰大部分的船员自身的心理问题,可谁都不知道,他的截肢的伤口又裂开了,流出了斑斑的血迹,为此,他只能咬着牙用船上唯一的酒精消毒,那股痛楚差点让他昏厥过去,等到痛觉消散之后,他才用纱布重新更换了原来的旧纱布,全程都没有其他人提供帮助,完全用的是辅助的机械臂和牙齿。
或许对他来说,这飞艇上的不管是工友也好联合政府的官员也罢,都是同一个地球村的同胞,何必自相残杀呢,他望着休息的大家,脑海里浮现了他在地面的那三个孩子,他这当爹的人是非常不称职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必须守护好时空长廊,这样子才能避免他更加重要的孩子们和兄弟们死于非命。
这时,警报发生了。
率先出舱的人员中有韩子优跟我两个人,那时候的我们还深陷在一些情绪中根本睡不着觉,所以我们是最先穿好宇航服出舱的,紧接着便是张政委,他因为失去了双臂,所以穿着宇航服这件事花费了他多几分钟的时间,这几十分钟的时间,我们之间已经隔开了几百米的距离。
韩子优的身影在我的面前,我们就漂浮在广阔无垠的黑暗之中,脚下那颗蓝色的巨大星球像是铺天盖地的蓝色风景画一样延展到一个无限的地方。时空长廊这口“白色棺材”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地球母亲的怀抱当中,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守护着它,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同样也是为了这颗蓝星。
韩子优率先停止了液氮的使用,她伸出一只胳膊,好像在示意我停下前进的步伐。
我们抬头一看,那个人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清晰了,我不用看清他宇航服面罩里的脸就能知道他是谁。
我对着面罩的通讯频道使劲呼喊他的名字,“阿姆万诺,停下!停下你的步伐,你要去干什么?”
他竟然苏醒了,他那丑陋的面庞不管是谁看了都胆战心惊,历史上那位前苏联科学家布戈尔斯基在现实中也是很快康复的,他虽然失去了左耳的听力,脸部的神经也坏死,但是他还是奇迹般的长寿,并且之后还攻读了博士学位,可见那条光速的质子流只是他生命里的一场意外,并没有摧垮他的内心以及他的科学精神。
阿姆万诺绝对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两个人身上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他停下了步伐,身后的液氮喷射速度减慢了,他露出了悲伤的神色,这副场景让我的内心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不仅仅是他那悲伤的笑容,还有他坏死的神经正努力堆砌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表情,只是因为向他喊话的是我,是他在长城站最好的朋友。
“成理,你不要再过来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绝对不符合时空长廊的安全规范,我苏醒后本来想要找你商量的,但是我得知了你的遭遇,对于你失去了心爱的女孩我很抱歉,所以请你不要怪我没有在做出人生的重大决定前没有找你。”他露出裸露的牙龈,上面的牙齿已经掉光了,“谢谢你。”
在他说完之后,通讯就断了,我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慌,他这是要去做什么?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的可能,难不成是因为他厌恶自己的脸庞,才想不开要去干自杀的事情?但是他去的方向可是时空长廊啊,那里目前还是一个禁区,难不成就因为这种事情要拉着全地球人陪葬?绝对不可能。难不成是他的国家接受了联合政府难民署的决定并且全部迁往美洲大陆,所以导致他成为了一个没有国家的弃民吗?这也不可能,他们国家所在的那个太平洋小岛,物资十分匮乏,根本养不活那几千号人,而且还要遭遇来自太平洋各种极端天气的影响,像是飓风跟海啸,他不可能为了某种信仰置他的人民生命于不顾吧。
那会是什么?在这关键的时刻,我已经忘记了呼吸,直到急促的咳嗽从我的胸腔里表现出来。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在我身边几十米远的韩子优的动作,她竟然携带了武器,一柄太空用的手枪在她的腰间被缓缓拔出,她做出了一个准备射击的动作。
“不!”我惊恐地大喊,“在太空射击会有击中时空长廊的风险的!”
她明显迟缓了动作,但是像是思考了一下,又立刻做回刚才的动作,“在太空没有风向,没有空气阻力,我只要瞄准的那条线能够避开时空长廊就好了。”
“成理,我知道他是你的好兄弟,可是我们现在不清楚他靠近时空长廊要做什么事情,你我都有责任要保卫时空长廊,我看你们的沟通已经失败了。”韩子优闭上了右眼,左眼正瞄准手枪的准星,“我不会击中他的要害的!”
“可是,如果子弹发生了折射怎么办?你担不了这个责任的。”我大喊,“我还有紧急频道,这条频道是任何人都屏蔽不了的,只要领头在就可以。”
张万里的声音在频道里出现,“成理,我把权限给你了,争取把他谈下来!切忌意气用事,一切都好谈!”
韩子优慢慢放下了手枪,这里领头的权限最高,所有的人都必须听他的。
同样的,刚才张万里的话也传递到了阿姆万诺的耳边,他终于停下了步伐,在空中调整姿态,他说,“谢谢你们,我并没有要摧毁时空长廊的意思,我只是想去那看看,早在之前的安全事故当中,我就在时空长廊的边缘看到了像是北极光一样的亮光,所以那会我才多靠近那里看多了几眼,那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美的极光。”
阿姆万诺感叹道,“所以我想再去那里看一眼,你们不会阻止我的对吧。”
“不行,阿姆万诺,你这是违反安全手册的操作,去时空长廊必须要进行报备,而且必须是一整个小组。”我急得大吼,“而且,你身后没有安全绳!”
谁都知道安全绳在时空长廊的作业中担任的不仅是保护时空修道工生命的这个职责,同时它也是保护全人类的安全绳,如果出现要“以身殉道”的情况,这条绳子是可以把对方扯回来的。
阿姆万诺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一样,完全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急得同他说了许多,他都不为所动,最后他还是毅然决然地继续朝着时空长廊前进。
“不行,阿姆万诺,你再往前去的话我就要开枪了!”韩子优在频道里大喊,但是她没有最高权限,阿姆万诺是听不到的。
这时的后方传来了其他工友的声音,我那位日本同事的声音传到了所有人的耳边,他也在频道里大喊。
“我知道阿姆万诺要去干嘛了,给你们传资料,他这是要去复仇!复仇!”
一阵火光在漆黑的太空中闪了一下,就好像一个孤独的男人在深夜点燃了一只香烟,那枚子弹,在真空的膛线中获得了炸药的动能,那一瞬间,爆炸产生的能量转化为了子弹的动能,子弹在膛线中旋转着飞了出去,并且没有任何声音,太空中是不存在空气的,所以没有人能够听到自己死亡的丧钟。
那一刻,阿姆万诺的肩胛骨处被韩子优射出的子弹击中,他立刻失去了正常的速度并且在太空中剧烈地旋转起来,我能看到喷薄的氧气在太空中产生了一道白色的痕迹,那是氧气在零下270度的太空遇到了凝固点,只需要零下218度,氧气就能变成淡蓝色雪花的固体。
我仔细宇航服的面罩上阅读那位日本同事传来的资料,越往后看我的内心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地面这些天的大屠杀中,就有失控的暴徒冲进了阿姆万诺新国家地区的社区,在那里,这些歹徒把阿姆万诺的同胞全部屠杀殆尽,只因为之前流传的那个谣言,那个怀疑阿姆万诺是恐怖分子的谣言,在如此混乱的时刻,人们内心所有的恶意、怀疑、仇恨、痛苦全都像是洪水一样泄了出来,他们需要泄愤,需要把一切都毁灭,把一切都燃尽。
巨大的痛苦涌上了我的大脑,我只觉得自己似乎要窒息了,资料里还有一张图片,那是孩子们烧成焦炭的尸体被悬挂在电线杆上。那一刻地面所有的眼睛集体睁开了双眼,他们齐刷刷地发出寒冷、阴暗的光芒,把我丢进了寒冷的太空,难以再燃起所谓的勇气和信念。
然而,让大家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一幕发生了,阿姆万诺竟然用液氮产生的推进力把他那失速的旋转控制住了,他已经进入到了时空长廊的安全警戒区内。所谓的安全警戒区,就是在这个范围,任何外力像是激光武器,动能武器,或者飞索,都有可能因为失速或者穿透而作用在时空长廊上,产生毁灭性的湮灭。
韩子优再次做出了瞄准射击的动作,这一次,她要瞄准的地方是阿姆万诺的头部,在她的视野中,阿姆万诺那狰狞的表情看起来悲伤极了,韩子优就算是再强大的心脏,也会被这个场景所震慑,毕竟地球上的人类对于他的人民做出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情,她迟疑了。
迟疑的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怕造成时空长廊的湮灭,而是她内心的某个底线松动了,正如这个时代大部分典型的人那样,他们不被规则束缚,也不遵守任何纪律,完全遵从自己内心的旨意和判断。要是判断事情不对劲,可以随时提出反对,甚至是加入敌方阵营。
所以,她迟迟未能扣下扳机。
“那就让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我跟韩子优同时回头,那一刻就像是慢动作的电影,我们惊恐地发现张万里穿的宇航服是战斗宇航服,这种宇航服的肩上是有武器的,只需要氧气罩上的瞄准装置就可以进行发射。
那柄武器在漆黑的太空中发出了明亮的火焰,子弹划过了我们二人,如果高速摄像机能够看到我们的表情,那一定同样是惊恐而又狰狞的,那枚世界上最冰冷的子弹带着无与伦比的初速度,呈一条笔直的亮线划破了漆黑的太空,它精准地命中了阿姆万诺的头部。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但是子弹击中宇航服的同时产生了大量的碎片,那些碎片全都涌向了安全警戒区的时空长廊,以某种速度撞上了时空长廊的边缘,有些个头很小所以被拦截在了外面,有些个头很大直接引发了形变,这种形变是致命的,因为会导致时空长廊的正物质外壳与内部的反物质发生接触。
在那冰冷的宇宙尽头,地球的上方闪出了一大片的白光,这片亮光照亮了整个长城站,无数的人都感觉到了天空产生的异样,太阳此时此刻还在地球的背面发着光,空荡荡的漆黑的太空中,却发出了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在这无尽的宇宙黑幕中,我感觉看到了人类与宇宙的尽头。
地球自治委员会
(21)
时间过去了六年,这六年发生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片空白,在我长眠于此的时候,我发现我似乎还是有些知觉的,这种知觉很微妙,让我觉得死亡似乎不是万物的终极,而是另外一种世界的开启,一种微妙的感觉在我的身体里潜伏者,像是蛰伏的曙光,等待着黑夜破除的那一天,它就会从我的未知深处慢慢流淌出来,然后包裹住我的全部身体,最后是我的眼睛。
在刹那的迷茫与困惑当中,我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果然是白色的世界,一切都是白色的,就像是之前那场大爆炸湮灭的白光,那数白光就像是飘荡了亿年的幽灵,眷恋在我的身边,迟迟不肯离开,向我诉说着宇宙的秘密和那些悲伤的故事。
一行眼泪从我的眼角缓缓下落。
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的身影,他们全都在湮灭中丧生了吗,那我在哪里,我还在地球上吗?
“到那里去找我吧…”
幽灵般的梦呓忽然闯入了我的世界,我挣扎着坐起身,发现窗外的世界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绿油油的农田就在外面一字铺开,代替了我印象中的枯树,然后是松鼠在窗沿跳动着,手上捧着半颗松果正在细心地咀嚼着,竟然能够看到生命,我的眼眶再次有些湿润,好像…地球还没有毁灭。
“你醒啦。”有个男护士走了进来,他似乎料到我会醒来似的,他正在调试我的营养线,一根很细长的营养线正连着我手上的血管,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养分给我,“我们设定了程序,打算在今天呼唤你醒来,你已经沉睡了6年了,是不是很惊讶自己还没死。”
“我这是在哪?”
“你在地面,这里是…”他思考了一会,“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出去看看吧。”
“我为什么没死?”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场灾难,“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你要是死了,我们都会死,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亡命之徒啊。哈哈,不做谜语人了,没死是好事,就算死了,也不是湮灭造成的,是白血病造成的,这几年都在给你进行白血病治疗。”
他递给我一张病历,上面写着我的个人信息,以及我患上的病症,我得了血癌。
“白血病已经不难攻克了,得感谢你们自己。”
“为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肯定是人类社会恢正常了呗,人类才有余力去解决社会上的诸多矛盾。”
“恢复正常了?你是说…”剧烈的咳嗽从我的肺部传来,这名男护士把我扶着坐了起来,“意思是时空长廊可以正常作业了?什么时候启动的?”
“你很聪明。大灾难一年后就启动了。”他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那些刚好在下面的人了,长城站从天上掉了下来,造成了地面几千人的伤亡,全部都是技术人员和军人。至于平民老百姓吧,他们刚好全部聚集在自由女神站下面闹事着呢,没有无辜的人伤亡,不然新一届联合政府可能又要经历一波人民起义。”
这恐怕是我苏醒之后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我现在就想要出去,我想出去看看,时空长廊还在天上吗?”我问。
他看出了我的急促,带着笑意说道,“看是看得到,不过不是在我们的头顶上了,得用望远镜看,在这里看得很清楚,因为没有大气层的遮挡,你等下收拾一下,我叫人带你出去看看。”
“没有大气层?”我有些愣住了,“莫非是湮灭把大气层都摧毁了?”
“没这么严重,要是连大气层都全部参与反应了,恐怕太阳系也不存在了。”他递给了我一个工具包,上面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图片,一个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图标,图标的核心是一个灰褐色的岩石星球,星球上同样有着橄榄枝和和平鸽,我有些震惊地说道,“我们…这是在月球上?”
“是啊,这是宇航服的新图标,我们现在就在月球上,地球上自从太空电梯坠毁之后,地面就变得不安全了,新政府通过了一项决议,把所有的年轻人和病人全部迁往月球,在那里将成为他们新的家园。”他说着,并且用手指指向了外面,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又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了,同之前在长城站作业的观感不同的是,因为距离的缘故,他显得没有这么大了。但在月球上凝望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这恐怕是离开地球后所有人都会感受到的最强烈的情绪,这种情绪大家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觉得地球实在是太漂亮了,太脆弱了,在宇宙中就只有它孤零零的一个版本,在方圆几百光年之内都可能找不到类似的,有也是一两个,所以它实在是太珍贵了。
这种情绪叫做“总观效应”,是心理学的一个分析,人们从多数人无法体验的角度观察熟悉的家园及城市时,产生如世界之大而人类纷争及边界的狭小的感慨或想法。
“所以现在月球上的人类占全人类的占比是多少?”我问。
“大概是50%左右吧,许多年纪大的人留在了地球上,一个原因是他们的身体适应不了低重力的环境,加上这里远没有地球的环境舒适,所以他们不想过来也情有可原,因为时空长廊要是真的湮灭,不管是地球还是月球,都逃不开死神的魔爪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在地球离时空长廊更近,直接搭乘太空电梯就能进去,在我们这里还需要驾驶飞船,虽然月球的引力很小,但还是有些麻烦的。”
“有人预约来看你了。”男护士突然说,因为我床边的红色指示灯亮了。
就在我猜测来的人是谁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之前许多被遗忘的记忆,比如阿姆万诺的情况怎么样了,至今回想起来他那悲伤的脸庞,我的内心都会隐隐作痛。还有我的上司张政委呢,他也在大爆炸中啊,我只希望我能够幸存下来绝对不是一种意外,不然我将背负更沉重的枷锁。之前与阿姆万诺的谈判耽误了一些时间,最后造成了湮灭的坏结局。虽然我曾经拯救过全人类,但又紧接着成为了那几千名无辜人员的刽子手,不会有人原谅我的。还有小胡呢?她还在地球上吗?她的情况有好些了吗?现代人类的技术能够把她从植物人的状态中拯救过来吗?对于她,我有一种更深的执念,这种执念支撑着我不要被这人生的诸多不幸所击败,同样的,我要完成张强和苏婷老师的寄托,将人类带往拥有希望的新宇宙。
撑到如今这种地步,已经榨干了我的血和泪,还有汗水,我希望人类的身影,不用匍匐在宇宙面前成为被他们支配的奴隶,尽管这种愿景很天真,看来显得有些可笑。
来的人竟然是韩子优,她没事实在是太好了,虽然我跟她接触不多,但她那英勇的身姿让我非常敬佩,她也注意到了我,立刻挤出有些惨淡的笑容,向我问好,她看见了我眼角的泪痕,似乎是这个场景让她有些触动,我感觉她的眼眶也变得有些红润起来。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她把她的双手放在我干枯的皮肤表面,我们两个人都留下了眼泪,那场大灾难的劫后余生,我们都还记得。
“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韩子优说道,同时我也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她似乎变得比以前还要感性了,曾经的她是我见过最坚强伟大的女性,能够在那种场合做出无与伦比的决定,同时她也是我见过最冷酷无情的人,因为她不认识阿姆万诺,所以在她的心目中他可能一直是犯罪嫌疑人,她这才能毫不犹豫的开枪。
“你有得白血病吗?”我问。
“得了,不过我的症状比你的要轻,所以我提前出院了,出院之后我就找到了你,医生告诉我你的情况比较严重,要完全康复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她说。
“你一定知道的比我要多,能告诉我这六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她忽然凝视我的眼睛,像是不愿意面对某个事情一样,随后又转过头去,“你才刚苏醒,你要知道的真相可能要比你预料的要残酷的多,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一些世界层面发生的事情。”
首先她同我介绍了现在的世界框架,自从全人类第一帝国覆灭之后,剩余的帝国残党逃进了时空长廊,之后去向不明,人类还没有完全掌握时空长廊的使用方式,所以不敢贸然行动。而这里面最明显的是,当初的联合政府有不少东西是隐瞒大众的,比如进行保密的时空长廊工作原理,为的是怕恐怖组织从这些技术原理中找到漏洞,从而对时空长廊产生威胁,而更加重要的一些事件,完全因为联合政府的独一份的权利控制,自始至终都没有被任何人得知,甚至包括与天秤座文明的接触事件,也被完美的隐瞒了。
历史记忆3:
新政府上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响应全地球人类的诉求,将时空长廊的工作原理公布于众,让民众与联合政府之间的间隙尽可能的缩小,同时由于第一帝国政府人员的逃亡,使得大家确信时空长廊是能够前往新宇宙躲避旧宇宙灾难的正确途径,这无疑给全世界人民的信心打上了一枚加强针。同时,为了再次避免出现不公平的谁走谁留的情况,联合政府将自己的工作人员和住址,全部迁往了月球,月球成了联合政府新的办公地点,如果联合政府出现逃亡问题,也会被地球自治委运会的人阻止。
地球自治委员会,是人类在大逃亡与大灾难和大复辟事件之后新出现的地球政治组织,其组织成员由全体地球人员选出,并实行频繁的轮换制度,同样的,这也是人类社会新出现的政治力量,其地位同如今的联合政府一样高,掌握军事与科技,是人类探索政治道路上的一大突破,两个政府的出现,是为了限制任何一方出现权力倾斜的情况,因为手中不断增加的权力,只会滋长更多更大的不公平和危机,这种两极政府,就像是在之前的单一球体中,在另外一方放置了一个球体,两个球体被同时摆放在天平上,两个球体呈现一种微妙的平衡。
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其面临的制裁和打击,将是某个野心政治家或者政治团体最需要忌惮的事情。而在过去的五十年中,这种权力失衡是极其严重的,不管是何种形式的独裁,都只能在短期内取到巨大的社会动员效果,而从长期来看,它的危害对于人类是致命的。几个世纪前的人类是不可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也许他们曾经无限接近过这个真理,像是20世纪的美苏冷战,双方的核威胁能够同时摧毁两个大国,乃至全世界。而如今的时空长廊,是这种情况的极端,因为每个人都有能力,在意识到背叛和权力的压迫时,对时空长廊产生影响,进而摧毁全人类,也就是说,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潜在的恐怖分子,同时也是捍卫人类尊严与平等的卫道者。
为了避免这种极端情况发生,人类不得不抛弃传统的集权政治,走向宽松的社会形式,这样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每一条紧绷的神经出现问题,人类的神经太过于紧绷,就会出现断裂的情况,因为不可能有人一直走在钢丝上,人是始终都要休息的。
但这种政治形式也面临着威胁,因为很有可能出现误判的情况,这种情况将可能导致地球这个所在阵营和月球这个所在阵营发生巨大的摩擦乃至战争,其结果同样是毁灭全人类,所以两个阵营必须要保持信息的透明与公开,才能尽可能减少双方的猜忌。
而最重要的是,时空长廊已经可以向新的反宇宙输送我们的人,在这种背景下,没有人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产生争执,因为再争执不过,也比不了性命的丢失,在如今这个时刻,人类社会奇迹般的进入到一种心理上“理想的平等”。
这种“理想的平等”就是,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在死亡与生存面前,你们都是一样的。
只要生存的路是通畅的,人们就不会再进行任何实际上的攀比,攀比谁的生活更好,谁的权力更多,因为这些在死亡面前,都显得十分可笑。
(22)
我们没有去天文台看时空长廊,转而绕道去了人类历史纪念博物馆,这座博物馆是联合政府搬到月球上建立的,为的是纪念那些人类历史上发生的大灾难,其中大部分我都经历过,那些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我实在是不愿意去回想那些事情,就匆匆离开了那里,只留下这座宏伟的建筑静静地躺在那里。
在月球上,太阳的出现是按照月计数的,也就是月球上的一天相当于地球上的一个月,当然这种说法不够准确,不过如果是新人类的话,他们很有可能把这里的日出到日落当作一天,那这一天可是相当的漫长。
我们来到了联合政府的新址,他们搬到月球之后就不能按照地球那种原来的建筑风格修建了,毕竟这是新的生活,所以需要新的风格。在联合政府的穹顶上,我看到了一匹千里马,它正肆意恢弘地伫立在月球表面,仿佛站立在整个宇宙中间,象征的意义不言而喻,那就是人类也会像这批千里马一样走得更远,在更艰难的生活中走得更远。
到那时候,我们就可连退一步的地方就没有了,我凝望着这个宇宙,陷入了莫名伤感的情绪当中。
“看!”韩子优指着联合政府的一个广场上说道,“那里有一个缩小版的联合政府建筑,是原来的风格,为了纪念在之前在地球上被推倒的联合政府大厦。”
我突然有个问题,于是询问她,“你现在还是反恐警察吗?”
她摇了摇头,“不是了,我已经退役了,在那件事之后,我就得了PTSD。”
“这样。”我也不再追问,“有些事情,并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的潜台词很明显了,之前的长城站坍塌事件不管是我还是她,都已经尽力了。我没能及时制止阿姆万诺朝着时空长廊前进,虽然我的谈判是符合流程的,而她则是率先打破了规则,尽管在时空长廊附近开枪是违反规定的,后果非常严重。
不过那种场合,不管做什么,都有可能是错的,我们已经尽力了。
她张了张嘴,好像要跟我说些什么,但她明显在克制住她的情绪,我只能郑重地告诉他,“我们已经是战友了,经历了那种事,也算生死之交,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好吗,如果可以的话,把隐瞒的事情告诉我吧。”
“也好,你跟我来吧。”
她把我带到了她的住处,在这里,我看到了凌乱的房间,桌子上摆放的是她的勋章和奖杯,但那些荣誉就这样被随手丢到一边,另外就是吃完的药盒,那些说明书也被扔在地上,似乎很久没有收拾了。本来我以为会看见一个军人模样的房间,现在看来她是真的打心底里退役了,不想再坚持那些生活上的仪式了。
我只能不说话,争取不给她的心理产生负担。
她把一件东西塞到我的手上,那上面写着的是一份调查报告,在封面上出现了我最关心的人的名字,那些名字就这样赫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的内心没有丝毫防备。
“关于长城站局部湮灭事件的责任认定书报告。”
我迅速地翻阅起来,上面写明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事故的责任方,事件的详情还有事件的处理结果,我紧张地翻阅着上面的文字,刚开始我还仔细地看,可是看到中间的时候,我的耐心已经完全失去,所以我直接按照目录找到了事件的处理结果,在那上面,一个人的名字像是六年前的那枚子弹一样,击中了我。
我没有想到,那场跨越了6年的悲伤,在此时此刻竟然全部爆发。
事故的调查报告很长,上面非常详细地记载了阿姆万诺在整个行动的原因,过程还有他身上所携带的物品,由于他所处的位置十分接近时空长廊,所以人们并没有找到任何他身上的碎块,可能连组成他身体的粒子都在那场湮灭中一同反应了,化成了一团能量,这团能量是以光的形式释放出来的,所以在时空长廊的安全警戒区产生了极高的温度,在这种温度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生还,我还在报告上看到了科学院的物理学家写下的无法解释的湮灭之谜。
比如,为什么时空长廊的湮灭没有起到连锁反应,因为根据目前科学界掌握的物理学知识来说,反物质的湮灭肯定是连续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137亿年的那场宇宙大爆炸一样,在普朗克单位的时间里,大部分的正反粒子发生了湮灭,其能量推动整个宇宙发生暴涨,暴涨过程发生在宇宙大爆炸之后的10-36 秒~10-32秒之间,用粗略的数据来表明的话,相当于在千亿分之一秒时间内,从一个点膨胀得比银河系还大。
而时空长廊的湮灭中,却不遵守这个自然规律,这让许多的科学家都陷入到了迷茫当中。
事故的调查报告显示,时空长廊发生湮灭的时候,似乎只有安全警戒区内部是危险的,在这个区域内,湮灭产生的能量会毁灭一切,而在这个区域外,只有迅速冷却的高温命中了我们,但那种高温对我们来说依然是致命的,多亏了宇航服的绝热层帮助我们抵挡了这巨大的能量冲击,但是我们身上的液氮瓶就不能幸免了,它在高温中发生了爆炸,爆炸产生的动能把我们全都推了出去,我因为撞击到一枚太空碎片而没有被甩的很远,但那也给我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辐射,另外两位都被这股强大的动能甩到了很远的地方,等到联合政府的搜救人员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奄奄一息了。
之前的高温熔化了长城站的一条支柱,造成了长城站的重力失衡,在倒塌的非平衡中,那其他几条纳米锁链承受了极高的拉力,所以发生了断裂,整个长城站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发生了倒塌与坠落,人们在地面发现它的时候,它正以极高的速度坠落地面,高热燃起的火光在长城站的表面燃烧着,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坠落自己,这个阶段只有七八秒的时间可以逃亡,那些逃亡不了的人只能互相拥抱,在这翻天覆地的毁灭中化成一团无法辨认的血肉。
这个事件引起了全世界的震动,也间接导致了人们在北美大陆屠杀行动的停止,当人们发现全人类的毁灭的那一刻离他们如此之近时,所有人都丧失了表达的情绪,在知道消息的前后几分钟里,大部分地面的人们都按住自己的心脏,感受着那种从地面传到头顶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窒息感。
全世界的所有活动都停止了,不管是在现场打砸抢烧的歹徒,还是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父女,或者是在太空中看着灾难发生的时空修道工们,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之后,人们都达成了某种统一的意见,一定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我才能在此刻看到了阿姆万诺的遗书,它就放置在我的房间抽屉里面,而我那时候已经身受重伤,完全看不到了。
成理:
很高兴认识你。
在长城站的生活非常愉快,我们这些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人们能够聚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这件事让我打心底里感到高兴。你还记得那位跟你同个寝室的日本同事吗,我们平时都比较喜欢捉弄他,当然也是为了缓解他的紧张和焦虑,另外我们还接受了张政委的建议,在长城站搞了一次太空篮球赛,篮球赛的过程滑稽极了,在空中飘浮着完全没办法前进,必须要用手抓住舱室的墙壁产生反作用力,我们才能像箭一样冲出去。这些记忆都成了我美好的回忆。
在写这封遗书的时候,我已经得知了地面上那些暴徒对于我的同胞做的事情,原谅我没有办法对这件事妥协,我必须要对他们进行复仇,希望你们可以原谅我鲁莽的举动,请不要选择遗忘,就像人们不能遗忘大逃亡中那些特权阶级屠杀百姓的历史事件一样,历史不会答应,无辜死难者的亡灵不会答应,无数的时空修道工们不会答应,世界上一切爱好和平与正义的人民都不会答应。
所以,当我得知第一帝国的事情之后,我知道了我应该进行怎样的复仇,这种复仇绝对不是要拉上全地球的人陪葬,而是要…
韩子优缓缓地说道,“他并不是要炸毁时空长廊,而是要进入到时空长廊里面前往新的反宇宙,去阻止反宇宙中他的同胞被那些暴徒屠杀,尽管那已经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我僵住了,韩子优也沉默了。
在那幽暗的深渊中,一个孤独的灵魂朝着河对岸游去,等到他发现他的朋友们划着船桨朝着他靠近时,他以为存放在他们那边的信件已经被知晓,所以单纯地以为他的朋友会支持他前往对岸,然后便是朝着他的朋友招了招手,却看到了黑洞洞的枪。也许他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同伴要如此坚定地反对他吧,难道只是因为他违反了联合政府的规定吗?
所以他只能不断地朝着前面游去,身上的伤口已经流出了鲜红的血液,他也倔强地往前,像是一个被全世界追赶的坏孩子一样,在无尽的误会与污蔑中,在那些对岸的人们的谣言中伤中,他永远沉进了海里,成了永不瞑目的孤魂野鬼。
“我们误会了他…”韩子优说着,那几个字却有万斤重。
我努力使自己从这种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这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他不应该违反联合政府的规定擅自去时空长廊的,这怪不得我们…
“所以当时我的判断是有误的,我误杀了一个生命,一条鲜活的生命,他死了,他们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连带着他们的历史和血脉,所以,全都是我的错。”韩子优无声地流着眼泪,“另外,我开枪的举动造成了时空长廊的局部湮灭,那几千人的亡灵无时无刻都在夜晚中朝着我袭来,他们在我的耳边诅咒我的鲁莽,诅咒我的决定。”
“不是的!你没有错!”我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没有任何人想要毁灭人类,这些都是意外!我们没有错,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张政委也没有错…”
一道闪电弧光突然命中了我,我跌倒着坐在了床上。
真正开枪造成时空长廊湮灭的人是张政委,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听到任何人讨论起他,也没有听到韩子优说起过他,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脑子里浮现,我颤颤巍巍的问道,“张政委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康复了吗?还是在那场事故中丧失了?”
我期待着她能够说出一些好消息,也许坏消息我也可以接受,只是那样又会避免不了消极很长时间。
韩子优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这就是我得PTSD的原因,因为明明是我先决定开的枪,最后那个坏人却变成了他,就是你的领头,张万里。”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我身上大汗淋漓,只想离开这个该死的封闭的房间。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接下来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情绪激动可以向我保证吗?”
还没知道真相,恐惧已经凿进了我的心间,让我疼痛地站立不起来,只能大口地在地上呼吸着。
韩子优又把我带回来人类历史纪念博物馆,原来刚开始她就是要带我进入里面告诉我真相,只是因为她迟迟没有那种勇气,但是就算不说,我也会自己查到的,她更担心我知道了这些情况走向极端,那她就必须承担一半的责任了。
在人类历史纪念博物馆的中央地区,我看到了一个高耸入云的人物雕像,这个雕像栩栩如生,是用来纪念向全人类公布真实信息的维萨里教授的,人们没能找到他的尸体,只能给他树立了一个宏伟的雕像,用来纪念这位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此时此刻的伟大,已经不是科学天赋上的伟大了,而是真正作为人,一种人格上高贵的伟大。
就在他的旁边,我看到了一个被封塑在玻璃柜子中的一本厚重的历史书,这本历史书是之前人们苦难的记录,旁边就有一本完全一模一样但是可以供游客观览的实体书,上面的封面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看来这里有许多人都造访过。
我屏住呼吸,在这本书的页面上翻阅起来,很快,一个人的名字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是张万里。
时空长廊局部湮灭事件之后,人类对于这场事故的争端一直此起彼伏,对于阿姆万诺擅自违反安全规定靠近时空长廊的情况大家都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唯有张万里这位军人的行为定性一直无法确认下来,他作为我跟韩子优的上级领导,在事故的发生过程中起着不可推卸的主导作用,所以对他的决定意义重大。
在事故发生的时候,他精准地执行了安全流程内的谈判,那时候的阿姆万诺还没有踏进安全警戒区;而之后的事情突然发生了恶化,阿姆万诺进入到了安全警戒区,并且谈判失败了,所以接下来的抹杀就成了下一步的操作,但是抹杀的发生决定了意外的发生概率,如果什么都不做,放任阿姆万诺靠近时空长廊,导致人类毁灭的概率是100%和0%。100%的判断是不具有争议的,而之后发现的0%只能说是一种遗憾。如果要采取行动抹杀掉他,方式就显得重要起来,在完全健康且具有军事能力的前提下,用武器命中对方让对方停止行动而不造成毁坏时空长廊的成功概率在80%左右,武器的选择也很重要,但碍于当时的情况,更换武器已经成了不可能的选项,所以只能用传统武器对其进行攻击。
而公众对于这种操作导致的结果产生了巨大的争端,一方人认为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不应该要求太多,这种时刻在全人类的历史书找不到第二个一模一样的版本,不管开不开枪,都有可能造成湮灭事故,对于张万里造成的结果人们不应该过多的指责,他已经尽到自己职责的全部,结果是好是坏,已经超过了一个人的能力范围;另一方人,有许多人却对张万里的行为感到遗憾和愤怒,因为他的射击产生了误差,所以导致时空长廊发生了湮灭,造成了长城站的倒塌和数千人的丧生,这是不能够用双臂缺失这个理由搪塞过去的。
所以必须要给公众一个交代,不然之后还是会有同样的人犯下同样的错误。
由于张政委遭遇到辐射的影响,一直沉睡在病床上没有苏醒,关于是否要对其进行治疗成了公众讨论的对象,有人认为,应当积极治疗好他,在他完全康复之后对他进行一点形式上的惩罚,还有的人认为,应当终止对他的治疗,其造成的后果不应该由公众买单,而是应该交付给他的家人负责,这高昂的治疗费用必须从政府的公开支出中被废除。
就在这种持续不断的双方争执中,在某天的一个深夜里,有人拔掉了张政委的呼吸仪器,很快这件事就被值班的护士和医生发现,但这件事还是对张万里的大脑造成了严重的损伤,很有可能他无法在康复起来了,就算白血病治疗成功也可能变成一个植物人,目前医学界对植物人的治疗,还是停留在过去的传统方案的,那就是要持续不断地维持着他的生命,等待奇迹的发生。
这个人类历史上的英雄,最后的归宿就是在病床上窝囊地躺一生吗?
这个人类历史上的罪犯,难道要我们纳税人的钱支付他活一辈子吗?
在后续长达几年的势力博弈中,联合政府和他的家人,终于宣布,将放弃对张万里的治疗,对于他那苦痛的身体和苦难的灵魂,他们将尽自己最后一份力量,让他安详地离开人世。
第二天,在安乐死的药水注射进他的身体之后,他没有痛苦地离开了人世,在那之后,他也没有机会再前往新的反宇宙了。
看完历史书之后,我谢绝了韩子优的好意,一个人坐着车来到了月球基地的外面,在那里,人类已经实现了低氧的地面覆盖,我可以摘下我的氧气罩呼吸这里的空气了,我凝望着漆黑的夜空,那个蔚蓝色的星球飘荡在浩瀚的星空上,我就像一个孩子凝望着他的母亲,然后我发现,那数以亿计的眼睛消失了,他们全部变成了深渊,我凝望着深渊,深渊同样给予我他的凝望。
“啊……”我跪倒在地,在荒无人烟的角落里大声地嘶吼着,抒发着我整个人生全部的痛苦与罪恶。
狄拉克之海
(23)
在这六年的时间里,社会上发生的事情还有许多。
在维萨里教授的时空裂缝信息公布之后,人们这才清楚反宇宙的脚印已经显现在遥远的太空中了,所以如何确定这个步伐到了何种地步何种程度成了人们目前在关心的事情,人类社会之所以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大崩溃,全得益于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提前公布了时空裂缝信息,那条在宇宙漆黑长夜中撕开的口子,像是暴虐的飓风一样把所到之处所有的一切摧毁,这道口子,长度可能接近一整个银河系这么长,因为距离遥远所以看起来像是一道小小的宇宙皮肤的划伤。然而实际上他可能正在加速延长当中,其最后的速度一定能够抵达宇宙大爆炸之初一样的速度,这个速度将会在最后的百分之一的时间内吞噬掉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宇宙。
而这样的口子,也就是时空裂缝本身,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天文观测点所观测到,如果人们真的有一天能够走出房门在没有高楼大厦遮挡的夜空中就能看见这个魔鬼的爪子的话,那一定是人类的末日就要到了,如果等到那一天人类才发现这个景象,恐怕将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一种末日,没有之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这几年,人类将科学院从联合政府中脱离出来,放到了太空中,为的就是要在没有大气层的太空中随时观察宇宙的景象,以确定时空长廊的开放形式、开放规模,还有使用规律。
几十年前还被列为恐怖分子的托拜西如今成了人类科学院的首席科学家,人们对于之前的误会闭口不谈,双方就这样心照不宣地互相工作着,想用时间来抚平这种创伤,这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不过托拜西教授没有放在心上,作为维萨里教授的学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还需要继承他的遗志,替他完成未完成的事情。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要不是写信朝维萨里教授求助,维萨里教授也不会被人暗杀,归根到底这都是自己的无能造成的,他又重新背负上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十字架,只有他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上帝来营救他们,能够营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了。
目前最需要搞清楚的就是两个问题和一个原理。时空长廊的工作原理已经公布给大众了,而剩下的两个问题依然属于前沿物理学的范畴,没有超凡的智慧和钻研,是想不明白这件事的。
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保证正物质的人体或物体进入到时空长廊中,不会在接触面发生湮灭反应?
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全人类第一帝国逃亡之后,时空长廊的反粒子发生了明显的减少,这种减少是违反能量守恒定律的,以及在这个问题的基础上诞生的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为什么时空长廊只发生了局部的湮灭,这个问题是人类科学家最不能够理解的地方,按照正反物质湮灭的物理规律,它是物质质量的质能完美转换,是质量所蕴含的能量完整的释放,遵循爱因斯坦质能方程理论,这个方程的表达式为:E=MC^2。
虽然这个过程不一定是瞬间完成的,但一定是开启之后无法停止的。
这个未解之谜跟随着皇帝弗里德消失在时空长廊之中,成了一个不被人知晓的秘密。
所以人类科学院、地球自治委运会还有新的联合政府政府,都希望能够有当事人站出来,告诉他们在被第一帝国隐瞒的那个天秤座文明实际接触中,他们到底传授了什么科学技术与科学原理,这成了拯救全人类的关键。
在这个原理没弄清楚之前,这个漂浮在太空中的科学院太空城,只能担任起给那些不懂时空长廊工作原理担任导游的功能,成了衡量他们工作能力之一的某个指标,基本上所有的科学家都需要在一个月至少两次带着那些学生或者是年纪大的人讲解时空长廊的工作原理。
今天就轮到了赵峥,他也加入了科学院,成为了一名核心的骨干科学家。相比于其他科学家对于这种重复性讲解的排斥,他显得比较豁达,原因大概只有一个,就是在没人弄明白之前提到的那“两个问题”之前,他们这些物理学家是无事可做的。
如果他们研究与反物质、反宇宙无关的前沿物理学,像是超弦理论,就会遭到公众的批评,这种批评通常会演化成批判,甚至变成游行示威,这下子让他们这些物理学家很是为难。要是专心研究反物质有关的前沿物理学,他们又遇到了极大的瓶颈,这种瓶颈是短时间内难以克服的,比如反粒子就涉及到了量子力学,量子力学就会与高能加速器有关,而地面的高能加速器级别太低,所以很难取得实质性进展,只能不断地在实验室中碰撞,这种碰撞需要运气,有可能几个月内有结果,也有可能几十年之后才有结果,到那时候,就算人类不毁灭,人类社会也一定失去了耐心,他们一定会被下岗,成了人们眼中的废物科学家。
所以科学院只能搞那种与灾难有关的擦边形学科,就像宇宙天文学,但是这种学科的研究方向不涉及基础物理学,是很难给物理学界带来理论上的世纪突破的,他们只能像是个侦探一样,不断地寻找宇宙中的蛛丝马迹,来判断人类的死期在何时降临,而时空长廊的开启,成了遥远的下一步。他们很清楚,在第一帝国的高层逃亡之后,时空长廊就跟以前明显不一样了,谁都没办法保证他们会不会留下来了一手,这一手就是为了避免后续的地球人追杀到他们。科学家们最有可能想到的就是,除开他们这些高层,很有可能其他人进入到时空长廊是会发生大爆炸的,这个想法一旦萌生之后,人类社会就没有人愿意第一个进去了。
但他们知道之前有人进去过,所以公众正通过持续不断的高压逼迫科学院的物理学家们想出对应的策略。
赵峥穿着宇航服,在太空中带着一个班次,这个班次里从老人到小孩都有,他们全都是普通人,物理学这种东西本来一辈子也不会跟他们有什么接触,但现在他们必须去了解它,因为这个东西,已经成为了他们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你们有没有胆大的,要出来看看的。”赵峥对着航行班次的人说,这辆飞艇酷似一辆公交车,是从最近的太空电梯驶过来的,他们有些人从未去到太空,在这次经历之前,是实实在在的的地面人。太空、宇宙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很遥远的东西,现在真真实实地来到天上之后,他们立刻像是皈依了某种信念一样,变得畏手畏脚而且充满了敬畏,大概是在这一刻宇宙成为了他们最大的信仰,替代了他们在地球上的那些信仰,那些信仰中大部分都是宗教。
“赵博士,出去真的没有危险吗?我听说几十年前这上面可是禁区。”有个学生问道,“我怕我身上有什么东西飞到那边去,要是发生湮灭,我就是全世界的罪人了。”
赵峥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别这么紧张,目前时空长廊的理论研究遇到了瓶颈,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大毁灭的,充其量就是一次局部湮灭,大概就只有一份物质会发生湮灭,影响不到其他的。”
“一份?”大家对这个陌生的词语感到好奇,他们当然清楚之前的长城站倒塌事件,说来也奇怪,那本来就是人类的末日了,可是他们现在却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
“是啊,就是一份。”赵峥解释到,“这就是神奇的地方嘞,就只有一份物质发生了湮灭,多一点不多,少一点不少,精度达到普朗克尺度。就像是一整块反物质蛋糕,被人设定了参数,切成了无数的相同的一小份物质,每一份物质之间似乎被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专业的说,就是给禁锢住了。”
“是强相互作用力吗,就像夸克禁闭那样?”有个大学生问。
“看来你做个功课,非常好。强相互作用力指的是夸克之间在某个很小的尺度内,里面的夸克被四种相互作用力中最强的强力锁住了,它们想要出去可能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赵峥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这两回事还不太一样,你提到的是在粒子内部发生的事情,而我们发现的情况是粒子外部的事情。在自然界中,超过粒子之外,就是电磁力和引力的世界了,它们没有这么强大的能力,所以这就让我们犯难了。”
“可真复杂。”大家不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毕竟他们来这里不是帮助他们破解世界上最大的未解之谜的,他们只是想要知道时空长廊的工作原理,顺便从他们紧张而又枯燥乏味的生活中获得某种心理上的安慰。
赵峥与其中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穿上了宇航服,剩下的人则通过飞艇的窗户看着他们在太空中缓缓移动,在做吃力的太空行走。
“你们看,那里就是时空长廊了”。赵峥给几个年轻人指了指方向,大家的内心都感受到了一丝忐忑。
“在太空中讲课可能是作为大学物理老师最有成就感的生活和工作了。”赵峥给他们加油打气,“原理不难,只要用心听就好了。”
他开始接受时空长廊的第一个工作原理,激光。
激光是时空长廊的一个重要组成原理,它负责的就是将真空中随机出现的正反粒子对注入额外的能量,迫使他们分开。
之前我们谈到,真空中会随机出现一对正反粒子对,至于它为什么会这样子,就涉及到一个历史人物了,保罗·狄拉克。
作为20世纪量子力学的奠基人之一,他在年轻的时候就推导出了狄拉克方程,狄拉克方程的出现,把当时最伟大的狭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结合了起来,这也是他能够成为那个年代的神的原因之一。而在这个狄拉克方程中,他发现了一个与现实矛盾的负值解,这在当时的物理学界是一个里程碑的事件,不过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为了填补他自认为有缺陷的狄拉克方程,他用了诸多方法,但依然无法解释这个负值解。负值解的意思就是,在自然界中,像是我们熟知的电子,它是带负电的,如果存在负值解,就相当于在这个负电的前面又加上一个负号,这样子负负得正,所以结果变成了正电,在自然界中存在带正电的电子是很难以理解的,因为那个时候没有人发现自然界中存在正电子,所以尽管他用数学完美地预言了反粒子的存在,也是在许多年后通过其他科学家的实验中证明了现实中确实存在反粒子。
在当时的理论阐释中,狄拉克提出了一个“负能量海”的概念,在之后的科学传播中,人们也通常叫它“狄拉克海”,这个海就是由他之前的狄拉克方程推导出来的负值解所构成的,在他的方程计算结果中,是同时存在一正一反两个解的。
正值解就是我们宇宙中存在的电子,这种电子,是能够在金属导体中自由运动的,也叫自由电子。我们生活中所有用到电力的情况,都是自由电子在里面运动造成的,它在运动的过程中产生了电流。
而电子遵循一个物理规律,这个规律叫“能量最低原理”,指的是若干粒子在一起,能量最低的状态是最稳定的平衡态,基态原子是处于最低能量状态的原子。
(24)
“这些电子都很懒吗?为什么全都要跑到能量最低的地方。”频道里有个年纪不大的女同学问。
赵峥跟大家都露出了点笑容,他们心中的紧张也减轻了一些。
“你可以这么理解嘛,这些电子就是很懒,就喜欢抢能量最低的轨道占据着,而且先到先得,其他电子看到自己舒服的位置被占领了之后,只能灰溜溜地跑到轨道更高的地方去了。”赵峥笑着回答道,“所以你发现了什么规律吗?”
频道里的女孩子沉默了,赵峥通过氧气罩上的显示屏看到她吐了吐舌头,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没关系,大家大胆地猜嘛,我们有的是时间。”赵峥鼓励大家,并且他给出提示,“想想我们之前说的负值解。”
这时,有个六十多岁的老爷爷很有礼貌地发出了声音,“那个赵博士您好,之前您提到的电子轨道,据我所知,就像是太阳系的轨道是吗?电子就像是行星,比如像地球、火星这些,而原子核就像太阳,这些电子按照某种规律在各自的轨道上围着它转。”
大家发现他正在阅读手上的显示屏,并且正努力地推着他的老花镜,赵峥有些感动,连忙回答道,“您说的很对,您继续说,比如这些轨道怎么样?”
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物理学实在是太难了,我只能听您解释了。”
“好,没关系。您这种科学精神是最值得推崇的。”赵峥继续询问其他人,“没有的话我就解释了。”
这时,角落里有个年轻人举了举手,虽然他知道赵峥根本看不见,“我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吗?是不是这些电子,轨道再低也不能低到原子核里面,就像地球的轨道再低,也不能掉进太阳里面,这样子地球就毁灭了。”
“很棒!”赵峥有些兴奋,“对的,电子的轨道在现实中最低就是0,不可能还有负值,如果存在负值它就会掉进原子核里面。”
众人都发出哦的声音,看来他们都理解了这个解释,并且也有些激动。
“所以呢?”赵峥突如其来的问询又一次让大家愣住了,是啊,所以呢?所以这位叫什么狄拉克的物理学家怎么还计算出负值解呢?这不就意味着电子掉进了原子核里面吗?
但是,灵感就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几个思维活跃的年轻人。
“很简单!我们一直在考虑轨道是正值解还是负值解,可是我们忽略了电子也是有正有负的!”
“所以,虽然轨道存在负值解,但是那个粒子是反粒子的话,就负负得正了,也就是说,反粒子轨道的负值解,也是在原子核之外的。”
赵峥露出了欣慰的神色,这对于一个大学物理学教授来说,是最值得开心的时刻。
“好了,经过以上的讨论,我们得知了两个非常重要的基本原理。一个是能量最低原理,也就是刚才那位女孩子说的电子都很懒。”这时,大家都发出了笑声,女孩子又一次羞愧地低下了头,“另外一个就是狄拉克这位物理学家计算出来的负值解。”
“我们接下来,还要再简单介绍一下泡利不相容规律。”
大家听到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物理规律,似乎刚从的快乐就立刻烟消云散了,对于他们来说,物理学真的很难。
赵峥看着大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咳嗽了几声,“那我们就简单介绍一下,听名字就能理解这个物理规律,大家别太担心嘛,又不用期末考试。”
众人抬起了头,又重新开朗起来。
“反正就是相同的电子呢,他们之间一见面就会打架,因为它们之间撞衫了。”赵峥顺着刚才那位小女孩的角度解释到,“所以呢,他们必须不同才能呆在一起。在物理学中,解释为就是每个能级只能容纳两个自旋相反的电子。”
“我们先跳过电子自旋这个物理量,所以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电子们总是因为自己很懒,并且总是看对方不顺眼,所以先占据在低能量轨道的电子会把那些与他们不同的其他电子挤到其他的轨道上,如果是我们世界的电子,他会竭尽全力地去占据能量最低的轨道,而能量最低的轨道呢,在数学上还存在负值,所以这些电子应该去争夺那些负值解的轨道,因为负数是比0还有正数要小的。”
赵峥说,“所以,狄拉克认为负能级已经占满了电子,导致我们观察到的电子不能向下跃迁到负能级去。物质世界像是浸没在负能级电子的海洋中,这就是狄拉克之海。”
大家都陷入到了沉思当中,正在努力地消化着赵博士的解释。
“可是您要说的主题是激光呀?”有人提醒到。
“哦哦对了,你看我的记性,年纪大了总是记不住。”赵峥歉意地说,“我这人,一讲起物理学就滔滔不绝,走题了走题了各位。”
“没关系,您还是给我们继续讲激光吧,您刚才说的那些我已经记下来了,回去会好好复习的。”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说道,同时拿出了她平时买菜的记事本,但是在太空的失重环境中她用不到,于是又只能在显示屏上吃力地打起字来。
赵峥看到了之后有些感慨,“果然,学习是一件需要终生努力的事啊。”
“回到我们刚才说的激光,激光这件事好解释。”赵峥说,“因为真空中会出现正反粒子对,出现之后又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湮灭,所以我们只需要他们在湮灭之前,把它们两个分开就好了。”
“这是不是很简单,对吧。”赵峥笑了笑,“激光就能干这件事,把它们分开之后,正粒子跟反粒子就不能发生湮灭了,这时候我们只需要反粒子,通过特殊的收集装置把它装起来就好了。”
“一句话就说完了?”有人问。
“是啊,一句话就说完了。”赵峥苦涩地笑,“可千万别给我的讲解打差评,会扣我的绩效的。”
这下大家面面相觑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大家对赵博士相当尊敬的,他在地球上威望很高,要论科研能力,是能够排到很靠前的位置的,今天能够抽到他来给大家介绍,众人还是十分惊喜的。
“赵博士,接下来要说什么?”赵峥旁边几个太空行走的年轻人问,他们已经被晾在太空中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赵博士的讲解让他们很有代入感,不知不觉已经沉浸在物理学的世界里有好一阵子了,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赵峥叫他们出来干什么,“单纯讲理论的话…应该不需要太空行走吧。”
“哈哈,没问题,这就进入下一个主题,也是最后一个主题了。”赵峥向他们比划了一下一些手势,这是在太空行走中特别用到的沟通语言,其原理就像地球上的那些海面航行的船员用旗语互相交流一样。
其他的几个宇航员也反应了过来,明白了赵峥的意思是要他们靠近时空长廊,怀揣着忐忑的心情,他们在一个极低的档位推动这液氮发射器往前飞去。
“不好!”有个年轻人在频道里大喊,“赵博士,我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计数值,这是发生故障了吗?”
其他的人也紧张起来,然后他们也都同时大叫起来,这声呼唤,让太空飞艇内的人也站了起来,他们明显更加担心。
“哈哈。”赵峥笑了起来,“别担心,这是正常的,出发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只要在低速挡,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是,我们现在明显太快了啊,这已经跑到低速挡的最高值了。”
“没关系,只要还在低速挡就没问题。”赵峥解释,同时他也不想继续“捉弄”下去了,他的这个教学方法是一个美国人发明的,当时他的这个举动让不少的学员都经历了一场远比过山车还要刺激的“生死时刻”。在那些学员也正常航行的时候,他们会发现自己的速度明显高于他们设定的速度,这就会导致他们认为自己的速度会越来越快,然后一头撞向时空长廊,进而造成人类毁灭。
“抓紧时间回忆一下万有引力定律的公式。”
“引力的大小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与质量的大小成正比。”有个人呼喊道。
“好了啊,我们把液氮关掉吧,关掉不就不会继续前进了嘛。”赵峥说,然后他们也发现了这个事实,心里面的石头迅速落了地,他们以之前的速度匀速地朝着前面滑行,此时此刻,离时空长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感受到什么了吗?”赵峥问。
“感觉到要死掉了!”
“还是太年轻了,年轻真好。”赵峥感叹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速度的异样?那说明了什么?事先说明,液氮的喷射装置是正常的。”
“难不成这里还有其他的引力源?”有个物理学专业的大学生说道,他是这里面天赋最高的人了。
“对,如果我说出来这个引力源,你们一定会惊掉下巴。”赵峥已经想要看到他们震惊的神色了。
“难不成是人类已经开发出来了一个特殊的引力装置?只是因为我们在太空中没有光源看不见?”他问道。
“往简单的地方想,如果人类真的开发出来这种看不见的引力源,那我们离造出暗物质不远啦。”赵峥否定了他的猜测,“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同时存在很大的引力?”
这句话是这次时空长廊之旅最让他们感到震惊的话语了,远远比任何他们听到的东西还要震惊。
于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两个字,:“黑洞?”
“对,是黑洞。”赵峥平静地说道,同时他调整了自己的速度,他们几个人是通过安全绳连在一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赵峥知道他们听到这里存在一个黑洞的话,一定会手忙脚乱的,这时候才是危险的时刻。
“黑洞就在时空长廊里面。”他缓缓地说道。
黑洞
(25)
“您一定是在开玩笑,里面竟然存在一个黑洞?”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完全没有想过在时空长廊的内部竟然停留着一个黑洞,黑洞对他们来说是宇宙中最神秘的物体,同时黑洞也是宇宙中最普遍的天体之一,基本上所有的大质量恒星坍塌之后都会变成黑洞,而黑洞又将继续吞噬其他周围的物质,直到宇宙中只剩下空荡荡的空间和它们自己。
可是当赵峥说出这个宇宙中最可怖的存在的时候,离他们的距离只有短短的几公里,他们本能地想要逃跑,可是赵峥并没有动,所以他们都走不了。
“别紧张,只是一个微型黑洞,引力半径也就这么长而已。”他指了指远处的时空长廊,此时此刻的它好像比之前他们来的时候看到的更加的神秘了,同时它身上的神性也在与日俱增。
“你们是怎么造出来的?并且是如何把黑洞放到里面去的,不是说黑洞会在一瞬间就蒸发掉吗?”
赵峥点了点头,“看来你还知道霍金辐射,是的,质量太小的黑洞是会逐渐蒸发掉的,所以它们的存在时间远没有自然界中的黑洞存在的时间长,毕竟是一个人造黑洞嘛,通过加速器撞出来的。”
“几百年前人们还不清楚黑洞的一些具体细节的时候,还闹出过一些笑话呢。”赵峥介绍到,“那时候的科学家认为地球上制造出来的黑洞会坠入到地心,然后把整个地球吞噬进去,为此他们还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活动,反对当时欧洲的LHC强子对撞机进行实验。”
“俗话说,实践出真知。”赵峥笑着说,“但是物理学不完全是这样,在物理学内,理论同样重要,要是全都去实践,人类的恐慌可能比自然灾害造成的威胁更大,就像是这个强子对撞机造出来的黑洞,那时候还真没有把握它会不会掉进地心进而吞噬地球。”
“后来的事你们也就清楚了,史蒂芬·霍金的理论解决了这个疑问,黑洞根本是来不及吞噬周围的物质的,因为他自身存在的时间非常非常短,这个时间是10的﹣23次方秒。”
“所以我们根据霍金辐射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黑洞越小,蒸发的越快。”
“那您能给我们讲讲霍金辐射是什么吗,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还不清楚这个的具体内容,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有个年轻人建议到。
“当然可以,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重点。”赵峥说,“霍金之所以能够成为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同他超脱的思维也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黑洞在宇宙中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因为一切的物理规律都在里面失效了,所以在黑洞内讨论物理规律是没有意义的,那么我们换个视角呢。”
“比如我们把目光放在黑洞的外面,也就是视界之外,尤其是紧紧包围着黑洞却还没有完全进入到黑洞的那一块区域。”赵峥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示意他们思考黑洞之外有什么。
“肯定有物质,比如粒子,然后还有辐射之类的,比如光。”
“很好,你说的都对,给个提示,如果从相对论跟量子力学的角度去考虑,在这个区域内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是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的话,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黑洞巨大的引力会扭曲它附近的时空,造成时间变慢,另外,一旦物质进入到视界之内,就不可能在出来了,它会一直掉进到黑洞内的奇点,在奇点处,一切物理规律都将失效。”
“很好,继续。”赵峥谆谆善诱。
“如果是量子力学的话,那就要考虑微观层面了,我知道的就只有真空中的量子涨落,根据海森堡测不准原理,在真空中会瞬间凭空且自然地产生许多粒子-反粒子(虚粒子)对,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对湮灭,在宏观上没有质量产生。”
“所以霍金辐射跟这个有关吗?”
“有关,当然有关,在继续解释之前,我想提示你们一下,如果时空长廊内存在黑洞,那么他的大小应该是怎样的?”
“肯定很迷你,黑洞产生的引力与它原来被吸入的质量是一样的,所以我觉得时空长廊内的黑洞一定是在纳米层面的,可能更大或者更小,但不可能超过地球上的一粒灰尘。”
“那你想到了了什么?”赵峥问,“比如在这种尺度下,什么会起到主导地位?”
“是量子力学!”有个人喊,像是在老师课堂上抢答的学生。
“对,在微型黑洞这个领域,量子力学将起到主导地位。”
“所以如果我们把真空中随机出现的正反粒子对这个自然现象同黑洞结合起来,就会得出史蒂芬霍金在1974年提出的理论。在黑洞附近,一定会出现随机若干的正反粒子对,它们在真空中出现的位置是随机的,有可能全部在外面,也有可能一正一反,一个在里面,另外一个在外面。所以就会出现一个神奇的现象,里面的粒子就会被黑洞吞噬,再也逃不出来,而黑洞外被硬生生拆散的另外一个反粒子就会被留在黑洞之外了,所以这个过程黑洞就释放了额外的能量,也叫霍金辐射。”
“这个解释真的让人叹为观止。”大家又一次感受到了物理学之美,在偌大的宇宙中,如果不考虑生死存亡的话,宇宙的这些奥秘神秘地让人流连忘返。
“而因为黑洞的不小心的拦截,会造成正反粒子对不能相互湮灭向真空归还能量,之前提到过,正反粒子对的出现是向真空中借了能量。”赵峥解释,“留在黑洞外面的粒子我们叫它实粒子,它携带的就是我们宇宙中能够测量出来的正能量,而留在黑洞里面的粒子我们叫它虚粒子,它携带的是负能量,这个负能量会跟黑洞这个正物质本身发生湮灭,进而造成黑洞的质量损失。”
“所以从宏观上来看,能量守恒定律又一次被完美的遵守,只是在微观尺度出现了短暂的瑕疵,这个是可以忽略不计。”
“从外界看来,黑洞好像在慢慢蒸发。黑洞越小,蒸发速度越快,直到黑洞完全的蒸发”
这些在太空中漂浮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被囚禁在时空长廊内部,持续不断地给时空长廊生产反粒子,人们做梦都想不有一天,他们能够把黑洞当作发动机。他们这些弱小的蚂蚁,也能够使用神创造出来的最危险的东西,就像过去人们常说的那样,这是宇宙的一小步,却是人类前进的一大步。
“所以将黑洞和激光利用起来,我们就打造出来了人类文明史上最大怪物身上的这台引擎,我们只需要在一个很小的尺度内,通过对高能激光的正向把控,把这个微型黑洞附近的产生的反粒子推离出黑洞的视界,不让它掉进去,这样子就能用磁场捕获这些反粒子,再之后通过某些手段把反粒子收集起来”
“怎样,我解释的还可以吧。”赵峥有些自豪地说道,“在科学院安排的导游外勤中,我的好评率可是最高的。”
“赵博士,我有个问题。”那个物理学天赋高的年轻人问,“如果时空长廊内的黑洞真的是一个很小的黑洞的话,那么它岂不是在人为的干预下会很快消失,这样子我们还能生产出这么多的反粒子吗?”
“这个问题问的不错。”赵峥在空中通过液氮喷射器换了一个角度,他招呼着大家往另外一个方向看,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一个人造物,核聚变小太阳。
它正在太空中发着微弱的光,这是里面的核聚变产生的能量,人类总共造出了许多个这样的小太阳,原来它们不仅仅是为时空长廊的磁井提供能源,还担负着一个更加重要的职责,这个职责就是将产生出来的能量输送给时空长廊内的微型黑洞。
真是个大胆而且完美的主意,他们给这个行为起了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叫做。
“投喂黑洞。”
在几万米的高空中,人类制造出来了核聚变小太阳,然后把它的能量投喂给这个最可怕的人造天体,黑洞。黑洞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一个耗尽全人类心血的无底洞,它就像一个贪婪的小孩一样,正肆无忌惮地吞噬一切。
“在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投喂黑洞的行为里面,我们的能量转化效率是极低的,所以核聚变大部分的能量都被吸干了,也不见得产生足够我们使用的反物质,你要知道,在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里面,能量转化为质量,可是要除以光速的平方啊。”
赵峥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
“那我们不能够直接给它投喂质量吗?”
“理论上肯定是可以的,但是黑洞要吞噬的物质是我们宇宙的正物质啊,这种正物质会跟时空长廊内部的反物质发生湮灭的。也许我们一开始应该让黑洞吞噬掉我们太阳系中的一个天体,这样子还能给我争取点时间。”
赵峥把目光看向了月球,“曾经的联合政府有考虑过把月球当作投喂黑洞的物质,只是那时候被联大的代表们否决了。人们怎么可能接受在地球的上空,有一个看不见但是替代了月球的引力源的黑洞跟随着地球一起飘动,他们觉得这是相当危险的。不过我们一再跟他们解释道,这个黑洞只是替代了月球的位置,不会把地球吞噬进去的,在这个地月距离中,它能起到的最大效果也就只有万有引力了。”
“到那时候,人们只是失去了一个发着光的圆盘,可能会对一些国家产生文化上的影响,不过对于人类来说,这点影响也是微乎其微嘛。我就是个中国人,在哪里都是可以过中秋节的,只是寄托的物品变了,只要你还爱的家人在身边不就好了。”
“您真豁达。”有个人竖起了大拇指。
“而对于地球生态系统最重要的潮汐力,照样是还在的,地球上还是会出现涨潮和落潮,钱塘江大潮也会每年都发生的。错失了那个机会,人类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赵峥叹气道,“所以说,人类在大灾难面前最重要的还是观念问题,改变这些老古董的观念,就等同于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很清楚赵峥说的那些老古董是谁,他们也能够在电视上经常看到。
“罢了罢了,我们不继续谈这个话题了。”赵峥向大家做了一个终止的手势,“我们今天的导游结束啦,各位可以乘坐班车回去了,有什么问题的可以等我们回到太空电梯再问我,或者你们也可以问你们身边的人,如果实在是搞不懂的话,那就不用这么刻意去弄懂了,就当旅旅游散散心。”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之前那位在物理学上有着天赋的年轻人却叫住了赵峥,他看起来神色有些凝重,赵峥看出来了他好像有些心事。
“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赵峥保持着一个学者的谦逊,他是科学院最年轻的几位青年学者之一,不过如今也是四十多岁了。
“赵博士,我有个危险的推断想要同您交流,但是您也知道,最近的言论审查虽然放松了不少,但是讨论当年那场时空长廊的事故还是有些忌讳的。”
赵峥警惕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把他拉到了角落里,“科学院还是比较自由的,只是进行学术上的讨论,我想没有人会干预的,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年轻人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您刚才提到的黑洞,我想它是跟时空长廊有点关系的,我说的是时空长廊的事故。”
赵峥眼球忽然停住了,这副模样与他先前的谦逊的模样相反,反而显得有些狰狞,他似乎在提示他不要用大白话讲,“用物理学的语言。”
年轻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这是加密通话,只有掌握物理学的人才能进行这样的沟通,看来他是明显知道些内幕的,对于他这么一位杰出的物理学家,没有想到这方面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好像谁也没有沟通过这个东西,这个东西于是变成了大家心知肚明却讳莫如深的秘密。
(26)
“越靠近黑洞,引力密度越大是吗?”
“是的。”
“那获得的加速度是逐渐增加吗?呈阶梯型?”
“是的。”
“所以有什么办法可以抵消这种加速度吗?”
“只能给它施加一个反作用力。”
“有什么反作用力能够比黑洞的引力还要强大吗?”
“基本上没有,要是靠近史瓦西半径,光也逃不出去。”
“那…靠近了吗?”
“始终会靠近的,因为牛顿第一定律,任何物体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
“所以从一开始,结局就注定了吗?”
“是的。”
他们的这一番谈话,道出了一个惊人且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在之前的长城站倒塌事件中,联合政府的安全措施中根本就没有正确的条目阻止卫道者,不仅仅是能力上不允许,在物理学的根本上也否定了这个可能。他们此刻目光对视,赵峥点了点头,疲惫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那位年轻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赵峥曾经就是联合政府的长城站局部湮灭事件的责任认定书报告的撰写人之一,在经历了18个月的准备与现场勘查之后,他就率先提出了这个看法,但是当时的几位把握有话语权的专家面对他的说法都保持了缄默,这个缄默就像是一条鱼刺一样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在一次比较重大的会议之后,他拦住了其中一位老专家,询问他为什么不完善这个重要的细节。
老专家不愿意在这个场合跟他说,于是把他叫到了月球基地的外面,在外面是被真空隔绝的,所以被窃听的可能性很小。
“您要知道,在时空长廊的安全手册中,根本就没有哪条是可以成功阻止卫道者的,所以那个所谓的安全警戒区,就像是一个没有守门员的空门,您难道不清楚吗?”此时的赵峥还有些年轻气盛,老专家原谅了他的鲁莽。
“我当然清楚,我们开会的任何一个专家都清楚,赵教授,你是个聪明人,你不应该读不懂这里面的道理。”老专家没有面露不悦,相反他还是很欣赏他的冲动和热情的,敢于在会议上驳斥权威的意见,这个风气在几个世纪前是很流行的,那时候最经典的辩论莫过于爱因斯坦和波尔的世纪辩论了,任何人都能够在台下发言提问,而且驳斥对方提出的想法。
“那为什么不在这个报告添加上,这不是…”他把后面的那句俗语咽了进去,他本来要说的是“睁眼说瞎话吗”。
“赵教授,这是一个安全事故报告的责任认定书,不是一个科学讲座或者物理论文的开题报告,有人要在这里承担责任的。”他正努力地传授赵峥这里面的复杂。
“那不是更加重要吗,如果我们把这个细节添加进去,至少那位叫做张万里的军人,他身上的责任就不是死罪了,您也是中国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同胞去送死吗?”
气氛冷到了冰点,赵峥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只能撇过头去,不让自己继续失态下去。
“赵教授,你还是太年轻,难道我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其他专家还能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吗,他们都是聪明人啊,这里面只是一个简单的物理规律,简单到我跟我上初中的孩子介绍他都能够听得清楚。”
“所以面对真理,我们这些搞科学理论的就应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吗,这是在造孽啊。”赵峥不解,他不明白这位他年轻时十分敬仰的老专家为什么要当一个装聋作傻的老古董。
“你批评的好,我们以及那些高层的领导人物就是在作孽,过去一直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停过。”老专家把赵峥拉了回来,“要论资排辈,你还是我学生的学生呢,你可以摆正你的态度跟我再讨论这件事情吗。”
他的语气里满是和善,作为快到退休年龄的他,被拉来参与调查报告本来就不是一件好干的差事,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来到之后,他本着严谨的精神提交上去几个责任认定的报告书,都被上面给否决了,理由很简单,就是内容有误。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他感觉到了一股不祥的征兆,明显有人把自己的手伸到调查组里面了,而且这双手,是想要用政治压倒科学。后来,他想要跟其他科学家一样申请退出调查组,以此作为对联合政府的抗议,但是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就是想要把那些拥有正义感的科学家逼出这个调查组,这样子对公众也好解释,自己是自愿退出的。
所以他反倒不能退出了。
“好,我这种人是不懂里面的政治玄机的,我只知道责任报告书公布出去之后,就要承担社会的舆论,这种舆论的力量会很可怕的,我们本来就应该遵守这样一个原则。”赵峥抬起头认真地说,“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
“好好好,我知道。所以你更要明白这里面的原理,如果你想替人伸张正义,就得首先保护住自己的生命,现在联合调查组里面像你一样有良知的人不多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里面的真相就永远不能天下大白了。”
老专家耐心地安抚他的情绪。
“所以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对我提出的建议视而不见吗。”
“当然可以,顺着刚才的话题讲下去,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刚才提到了什么。”
“您说这个物理规律简单到连孩子都能弄清楚。”
“是啊,还没有反应过来吗?”老专家眼神里透着某种看不出来的情绪,似乎是沉重的,又似乎是执着的。
“难不成他们是怕公布出去之后,所有人都能轻易理解这里面的原理?”
“是啊,越能简单弄明白的事情,公众的情绪就会越大。”
赵峥有些愣住了,他似乎是有些理解这里面的门道了。
“你再完整地复述一遍你在报告上写的内容,去判断一下公众如果看到这样子的一个细节,会有什么反应。”
赵峥的宇航服里是有循环制冷设备的,但是现在他也似乎被冷汗浸透了全身,他现在反应过来这里面的玄机了。
“在长城站的坍塌事故当中,我们可以发现,当长城站的领头开枪之后,发射出来的子弹没有阻力的在宇宙空间中前行,所以这在物理学上是一条非常完美的直线,这条直线只有触碰到障碍物之后才会发生转向或者穿透。所以子弹只有遇到阻力才能迫使它发生航迹的改变,否则只能错过射击的对象,同时也会与时空长廊擦肩而过,三者处于三点共线的区域就在安全警戒区之内。”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观察到一个迹象,这个迹象正是来源于时空长廊的内部的微型黑洞,由于时空长廊的工作原理是向公众隐瞒的,这个理由已经是一个公认的事实,为的是避免来自恐怖分子的袭击。”
“由于微型黑洞的存在,所以子弹在航行过程中还受到一个引力,这个引力的加速度远远小于开枪给它本身带来的加速度,如果开枪射击的方向与引力的方向保持一致,这两种力就会产生叠加,叠加的效果就是,子弹的速度会比平常的速度增幅要大,所以速度会更快。”
“但我们很清楚,时空长廊并不是一个物理上理想存在的质点,它是一个百米长的特殊方形结构,所以我们必须要考虑它在茫茫无限的太空中自己身的形状,也就是它的引力的方向是与射击的方向存在一个夹角的。”
“这就导致如果阿姆万诺出现的位置是在时空长廊的头部或者是尾部,向其发出射击,就会同这个宇宙时空长廊的质心——黑洞的引力方向产生一个夹角,这个夹角会导致子弹的航行发生变化,这个微小的变化在初中物理中是一个非常容易验证且计算的问题,也就是两个方向的力会产生一个夹角内的合力,这个合力才是子弹真正的加速度方向。”
“而微型黑洞又存在一个容易让所有人忽略的自然属性,那就是引力密度。”
“引力密度是黑洞的一大重要特点,其特点表现为越靠近黑洞引力将越强,而这个强度是随着距离呈指数级提高的。”
“那么我们将得出一个不证自明的结果,不管是在任何的一个方位进行射击,只要射击的对象在安全警戒区之内,所产生的子弹会产生一个这样的结果,那就是它必将朝着黑洞的方向靠近,并且由于靠近的缘故,他变得越来越受到黑洞引力的吸引,从而更加靠近黑洞,也就是最终这枚子弹一定会击中时空长廊。”
“所以这枚子弹,不管是谁来射击,射击的精准度是怎样的,射击的速度以及其他各种物理量对于结果都不影响,也就意味着,只要开了枪,最终都会命中时空长廊。”
“所以在事故的责任方这一栏中,联合政府也承担着相应的责任,因为理论上,安全警戒区不叫安全警戒区,它应该叫死亡区,只要踏入这个区域,人类毁灭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安全区之外的人是决定不了任何情况的,它就像一个虚拟的黑洞,安全警戒区就是这个黑洞视界,掉进视界之内的人,已经跟外面的宇宙失去所谓的因果律了,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毁灭世界,或者主动离开那里。”
“所以,联合政府的安全准则是一纸空文,它只是用来震慑罪犯的,这是一个全世界最大的谎言,一个脆弱的掩盖,就像人们的内心的禁区。”
“一个内心的阴暗面。”
“时空长廊本来就是一个冒险的科学探索行为,公众会理解的,联合政府毕竟还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着想的。”赵峥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坚定,他知道这件事完全就是人性的阴暗面造成的。
如果公布这个细节,联合政府必将背负骂名,这个骂名不是因为牺牲了张万里,也不是长城站下面的那几千名无辜的人,而是联合政府欺骗了大家,这是大家所不能容忍的,如果之前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信任问题还只是涉及到人们的利益问题,现在这个性质已经上升到生存和死亡问题了。
而联合政府也是完全不可能承担这个责任的,因为他们最开始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们所信奉的理念恐怕就是一种高级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即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只要结果正义,忽略了过程正义,这是一种具有争议的权力政治观念,就算它在现代文明社会里广受批判,可是类似的信仰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影响着全人类的命运。
“我们只能再试试。”老专家显然是有些疲惫了,他的身体本来就没有年轻人的体力好。
两人在月球基地外告了别,那也是赵峥最后一次看到老专家的身影了,因为在这次讨论之后,他就心灰意冷退出调查组了,这件事给他的震动很大,在这件事之后,他就短暂地告别了物理学,投身于人类过去的历史当中,在浩瀚的人类历史中,他发现了类似的无数的悲剧都在重复上演,这让他感到绝望,同时也让他在心理上变得更加成熟,已经达到了几个世纪前那些人类的水平了,由于在人类大灾难中学习历史是一件备受批判的事情的,因为这样会占据学习理工科的时间,但这套理论只适合普罗大众,却一次也没有在统治者身上灵验。
再后来,赵峥见到老专家的时候,赵峥在外面,他在里面。
或许是他的坚持,触动到了老专家的内心某块情感,他在之后的会议上想要积极推动这个细节向公众公布,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也想追求真理一把。
但是等来的是一场没有事故原因的意外,在一次太空管道勘查行动中,因为管道破裂被甩出到真空中,这是太空中最残酷的一种死法,之前长城站的时空修道工们也经历过。
如今的赵峥知道那个日子又要临近了,他从自己的花园里采摘了几朵紫堇花,这种花的花语象征着真理和高尚品质,同时也有对抗恐惧和战胜困难的意义,在只有地球引力六分之一的月球上,它的生长环境不像地球上那样友好,所以只长出来稀稀拉拉的几朵。
赵峥把它放在人类历史记忆博物馆的一块墓碑前,老专家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太空中的陨石一类的物质,是再也收不回来的了。
赵峥凝望着墓碑上的一行字,那是他要求镌刻的,代表了他对老专家最深的歉意和感谢。
很快他就转身离开了那里,只留下那一行隽秀的墓志铭。
“一切都会过去的,惟有真理长存。”
以空间换时间
(27)
就在赵峥同那一批学生讲解完毕后,一个让全世界为之振奋的消息传遍了世界,那是之前第一帝国未能逃离这个宇宙幸存的人发来的消息,这个消息是匿名的,为了避免有人找到他对他进行报复,他一直在进行保密工作的再学习,也好在保证自身生命的前提下向联合政府与科学院发送当年事情的内幕。之所以要向人类公布这个消息,一半是出于人类身份的关怀,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对第一帝国的人把他丢下来的报复,他希望后续的人类能够掌握时空长廊的使用方法,然后对那些逃亡犯进行复仇。
这个消息被迅速解密,并且输送给了科学院,科学院组织了一批最顶尖的物理学家参与调查和研究,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份消息的调查报告署名名单中,其中的第一作者就是维萨里教授,这位已经作古却留在无数人内心的伟大的科学家,又一次要来拯救他们了,算上这次,他已经是第三次拯救人类社会了,现场的物理学家们都站起身来,为他进行了三分钟的默哀仪式,以悼念和纪念这位人类的伟人。
这份调查报告,是写在方舟号宇宙飞船上的,人们惊讶地发现,这艘核聚变飞船,曾经带着一众科学家前往太阳系的边缘,在那里与天秤座文明派来的使者进行会面,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与外星文明的实质性接触,之前的那几次则是通过引力波进行交流,说是交流,也是间隔二十年的单工交流,一来一回需要花上四十年的时间。而这场隐瞒全世界的交流,是瞬间完成的。
托拜西教授主持了研究会议,作为曾经维萨里教授的首席博士生,他们之间的熟悉程度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这位后伟人时代的物理学家,他将继承维萨里教授的遗愿,在最后的这场调查中还原当初的那次接触。
“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调查报告1:
方舟号宇宙飞船,是一艘科考飞船,其目的是研究宇宙背景辐射的真实情况,由于人类从未踏出过太阳系一步进行异空间的考察,所以这艘飞船担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在当时的人类社会中也激起过不少人的讨论,讨论的内容是方舟号能够观察到什么不一样的情况,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对此保持冷淡的态度,因为只是仅仅跨出了一光年的距离,其调查结果跟地球上的不可能有什么区别。所以人类社会很快就遗忘了这艘科考飞船。
殊不知这艘被人渐渐遗忘的科考飞船,承担的却是要跟外星文明实质性接触的任务,在这艘飞船上,维萨里教授作为首席科学家正秘密前往太阳系的周边进行会面。
关于为什么这次会面是对人类社会进行隐藏的,人们首先猜测的原因就是,联合政府打算隐瞒这次调查的细节,以此维护他自身的领导地位。当然按照这位发送匿名信的内部人员的说法,是因为害怕人类怀疑天秤座文明传来更先进的科学技术,这种科学技术比时空长廊的工作原理更加先进,甚至不需要漫长的作业过程就能瞬间前往反宇宙。人类在阴谋论这件事上,不管是置之不顾还是为之冲动,都曾经引发过不同程度的灾难,归根结底在于人类的社会结构,因为人类的社会结构是呈现一个金字塔形状的,塔尖的人完全有能力垄断本应该向下传递的消息,这种猜疑链,伴随着整个人类的历史进程。
维萨里教授深知这次接触的重大意义,他们这艘科考船早早地等待在冥王星之外的空间中,越过了那条陨石带,这场接触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了,只是碍于宇宙的光速限制,所以直到二十年后,天秤座文明派来的使者才抵达太阳系。
关于天秤座文明乘坐的飞船,人们议论纷纷,如果只需要接近二十年的时间就能到达这里,他们无疑要面对的是宇宙中最顶尖的光速飞船。
这让维萨里教授感到有些焦虑不安,众所周知,光速飞船的相对论效应是可怕的,如果它能够在不加速不减速的尺度中抵达我们这里,那无疑人家用的不是推进器飞船。推进器飞船是宇宙中存在最普遍的飞船类型,即利用牛顿第三定律,将能量的反作用力用于推进飞船前进,不过这种推进方式需要将有质量的物体逐步加速到一定的速度,在此过程中需要投入巨大的能量,按照人类目前的能力来说,只能够将物体推进至百分之一光速。
但天秤座文明竟然在瞬间就把这个使者的速度加速到接近光速,然后在二十年后抵达太阳系,并且按照他们的计算,如果接触的时间约定无误的话,他们还能将这个使者的速度再瞬间降速到他们能够接触的范围之内,不可不谓神迹了。
所以对这个现象,方舟号内部的物理学家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天秤座文明的光速飞船一定是借用了某种空间驱动,支持这种看法的科学家无一不是被时空长廊的工作原理所震撼而得出的。某种程度上,时空长廊就是一种时空技术,只是这种技术不是用来在空间上进行远程航行,而是以某种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式,让人们能够在时间中航行,这种时间旅行,有别于科幻小说中的时间旅行。科幻作品中的时间旅行是一维的,即只能旅行到过去或者未来,关于这种时间旅行的研究就有史蒂芬·霍金,他曾经举办了一个举世闻名的时间旅行晚宴,期待未来研发出时间机器的人类关注到历史上的这一时刻,然后启动时间机器前来与他共进晚宴,不过很显然,这场晚宴没有等来任何人。同样的,在物理学的研究史上,也诞生过不少与时间旅行有关的理论内容,比如祖父悖论。
这些内容与时空长廊这种时空技术有截然不同的技术原理,时空长廊的原理已经被基本确定,即几个世纪前维萨里教授确定的理论——反粒子是逆时间运行的正粒子。
只要打造这样一种充满反粒子的空间,就能够驱动这里面的时间发生倒转,这种倒转可以与反宇宙的时间同步,也就意味着在里面的人类,能够顺着反宇宙的时间前进了,与此同时,他们也就去到了反宇宙。
不过关于这种理论同样也存在诸多未解之谜,比如反粒子容易在空间中快速移动,可能出现一边生产反粒子,一边反粒子跑出时空长廊发生湮灭的这种情况,这就导致永远都生产不了足够多的反物质空间。还有一个就是,作为正物质的我们,不论是我们的身体还是我们的外壳,都有可能与反物质发生湮灭,就算这个过程足够小心,怎么能够保证去到另外一个反宇宙,在一个被反物质包围的时空中自由活动呢?那应该是一个寸步难行的异世界才对。
这些都是急需解决的问题,所以天秤座文明的使者就是人类文明的救星。
关于天秤座文明为什么要帮助人类,人们也同样好奇,也许是因为在反宇宙中,我们这些能够渡过危机的文明是最后能够携起手来共同应对的兄弟了,到那个时候,人类文明肯定是四处受敌的,天秤座文明也不例外。因为没有一个反物质文明愿意他们的宇宙中出现一个随时能够跟他们发生正反物质湮灭的古怪东西,为此,他们一定会绞尽脑汁用他们世界里的物质攻击我们,到那种程度,可以说是四面楚歌了,人类的未来绝对不容乐观。
不过,那也是很后面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与天秤座文明的使者接触。
维萨里教授对于光速飞船的看法跟大部分人是不一样的,因为他的地位,不少物理学家也持与他相同的看法。
“我的想法跟你们不一样,我觉得天秤座文明的光速飞船很有可能会让你们失望,那应该不是什么宏伟的战舰。”维萨里教授有些严肃地说,“所以我对于你们的乐观是有些担心的,我们人类还是必须依靠我们自己,过于依赖他人恐怕是一种灾难。”
大家点了点头,也都在认真思考维萨里教授提出的看法。
“很有可能,天秤座文明并没有派出什么光速飞船,就跟你们想的那种时空飞船一样。”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我认为他们的飞船质量肯定是非常小的,有可能是无人飞船,到时候不一定会有导游同我们交流。”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到时候还要花时间自己研究是吗?”有个科学家问。
“是啊,宇宙灾难越来越严重了,他们肯定抽不出太多的时间帮助我们,我们要做好自己研究的准备。”维萨里教授扫视了大家一眼,不过很快他还是故作轻松地安慰大家,“到时候就得依赖你们的智慧和才学了,跟我一起搞清楚里面的物理原理。”
时间又回到此时此刻,一众科学家都面面相觑,只有托拜西教授开口,“维萨里教授是有天才般的直觉的,我们肯定会看到不可思议的现象出现。”
“总不可能是个幽灵吧。”赵峥发表了他的意见,“一个在宇宙游荡的幽灵。”
“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某种超自然的力量。”
于是众人又继续研究起来。
调查报告2:
就在众人还在讨论光速飞船的时候,一个特定的信号出现在了方舟号的屏幕上,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电磁波信号,信号的振动是非常具有规律的,就如同当年的引力波信号一样,于是解密工作离开展开,大家很快确定,这个电磁波信号的内容,是一个三维坐标,就在他们附近几万公里的地方。
方舟号开始朝着那个方向前进,他们加速的速度不是很快,因为考虑到有可能彼此之前会错过,所以方舟号必须节省时间不要错过对方。
随着距离的靠近,科学家们心中悬着的石块逐渐漂浮了起来,因为在雷达上,那个位置是空无一物的。
没有雄伟的战舰,有没有奇形怪状的光速飞船,更没有圆盘状的UFO,那里就这样空荡荡的,干净的可怕。
众人很快打开各种观测设备,从电磁波到引力波,都没有明显的特征,之前的那几束电磁波仿佛是这个使者最后的一口气,它在宇宙中航行了二十年,终于在目的地前向人类禀告了它抵达的信号,随后它就失去了最后一口气,就像当年的马拉松战役中传达胜利的士兵一样。
这下子果然如同维萨里教授说的那样,不过连维萨里教授本身都没有预料到,在他们会面的地点处,连可见光在内的频段都没有发现它。
这让那些技术员有些手忙脚乱,他们把飞船的所有观测设备对准了那个位置。
“所以连无人飞船我们也没有看到。”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会不会是天秤座文明的飞船在一个更小的尺度内,比如微观尺度。看来他们为了考虑相对论效应进行了诸多努力。”
所谓的相对论效应,指的是物质的质量越大,其达到的一定的速度需要的能量更多,就比如我们把一个有质量的物体加速到接近光速,可能需要一整个宇宙的能量,这就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效应。
所以大家开始着手准备观测那个位置的微观尺度,不过这个举动也让不少的工作人员有些失望,他们对于一个微观尺度的飞船能够帮到人类什么,感到悲观。
“别失去信心,如果天秤座文明传递的不是什么物质,那肯定是某种信息。在宇宙中,信息的传递是简单得多的。”维萨里教授的话让在场的人都鼓起了信心。
(28)
“所以那会是什么,一艘纳米飞船?”在那个空荡荡的空间里,人们正用电子显微镜扫描那片区域,期待着真的能够发现什么纳米飞船。
然而扫描持续了好几遍,依然没有看到纳米飞船的踪影,这下子众人更悲观了,他们开始怀疑这是天秤座文明的恶作剧,根本就没有派出什么使者,所谓的使者就是一个玩笑。
“难不成是一个粒子?”有人提醒到,“或许天秤座文明送来了一个粒子标本,比如他们可以把一个反粒子输送到我们这里,以此来向我们展示他们的高等技术。”
“生产反粒子已经不是什么高等技术了,连我们都能生产出来反粒子。”
维萨里教授却看到了他们讨论里的一个闪光点,也许天秤座文明真的是送来了一个粒子。
因为粒子的质量极小,就比如一个电子,它在宇宙中的速度就能接近光速,所以才能在二十年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抵达太阳系,作为粒子本身,它不需要太多的能量就能产生极高的动能,比如人类就已经在加速器中创造出来了这种高能粒子。
可是一个粒子能传递什么消息呢?
“我们开始着手对这片区域铺设磁场吧,看有没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于是方舟号飞船停到了那片区域,它通过调节自身的位置把飞船内的实验舱对准了那个位置,科学家们开始布置磁场,检测那片区域的粒子。
“如果天秤座文明送来的是一个中性粒子呢,这样子我们要怎么进行观测。”
维萨里教授苦笑着回答道,“你可以反过来想,就是因为中性粒子观测不到,所以很有可能他们送来的是一个电子。”
“维萨里教授,可是…电子在宇宙中无处不在,我们怎么区分哪个是他们送来的呢?”
“这确实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宇宙中无处不在的电子都是相同的,也许它们的自旋会有不同,就好比那个幽灵般的“量子纠缠”,然而通过自旋我们不可能知道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粒子跑了二十年,是没有突破光速的信息传递的,所以一定有什么信息传过来了。”
维萨里教授安抚着大家,不想让众人眼中的光快速流失,这帮年轻人已经备受打击了,他不希望这最后的希望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类目前已经可以做到将某个电子囚禁在某种磁约束设备里,甚至还可以把光子存储起来,让它的速度变慢,不过这个过程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神奇,因为并不是降低真正的光速,在宇宙中光子是不会减速的,因为它没有静止质量,只有动质量。
而光子跟电子在冥冥当中也有联系,比如正反粒子湮灭的过程中就会产生光子,而光子也可以通过光电效应激发电子,使之成为自由电子。
接下来的几天,方舟号的科研人员都在努力地调试设备,这个设备可能是除开时空长廊那个磁井之外最强的磁场约束器了。
在某个区域内去捕捉天秤座文明的使者,这件事本身就像是在大海捞针,几天下来,人们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根本就没有检查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方舟号的科学家和工作人员都开始考虑要不要撤离,因为之前收到的那束电磁波信号早就停止发送了,在这样一个尺度内,难免会出现距离上的偏差,这种偏差,可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因为宇宙中的物质总是在不断运动的,就连时空本身也会发生扰动,在某个极小的尺度内,引力波都可能让粒子发生偏移,这在物理学上叫做时空的涟漪。
“我们或许已经错过它了,它实在是太小了!”有个工作人员已经不堪重负了,他三天没有合眼了,
“或许就没有什么使者存在。”另外的一个科研人员满脸不屑地靠在椅子上,他已经打心眼里不信这帮外星人了。
维萨里教授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他们离开坐直了身子,并且心虚地看起显示屏上的参数。
他本人也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物理学家,这种研究是以透支生命健康进行的。
不过他还是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鼓励他们继续进行研究。
一天夜里,就在方舟号准备返航的前几天,船员室里爆发出来了一阵吵闹,理由是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责怪另外一个工作人员没有把磁场的约束参数调好,这使得里面的电子跑出来了,这下子他们真的永远失去这个使者了,也有可能这个电子就是普通的电子,像这样的电子还有很多,没有人能够从这些一模一样的电子里面区分出来谁是天秤座文明的使者。
这就像一个笑话。
他们两个已经十分抓狂,所以这次争吵惹得全部方舟号的船员前来查看。
“或许你们谁都没有错。”维萨里教授在后面说,他才刚眯眼休息了几个小时,黑眼圈在他的脸上十分严重,那蓬松的发型也像极了爱因斯坦。
在他的指导下,工作人员迅速检查磁场的约束参数,参数确实发生了变化,但是并不是人为导致的,调节日志里没有人为的细节。
“会不会是这个磁井坏了?”
“检查前后的能量对比。”
能量对比的结果显示是,并没有能量发生异变的情况出现。
这个发现让维萨里教授十分困惑,困惑的不止他一个人,其他的科学家同样也明白这个困惑指的是什么。
在微观世界,粒子是有可能出现短暂的能量不守恒状态的,比如正反粒子就是一个典型例子。然而他们现在研究的对象是一个宏观系统,这里面要是电子真的消失了的话,能量一定会产生亏损的。
电子是物质世界的一种基本粒子,它是带有能量的,在电子通过电阻的时候,它的能量还能转化为热能。
然而他们现在却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系统产生了能量不守恒的现象。
众人脸上都流出了冷汗,他们很清楚,这里面暗藏着玄机,很有可能这就是天秤座文明想要传递的信息。
“如果能量凭空消失,它一定转化成了质量!”
“检测一下还有没有遗漏的新物质我们也没有发现。”
工作人员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如果它不能够磁场干扰,说明电磁力对它不起作用。而它自身又发出任何辐射,我们没有办法能够检查到它的存在。”
“如果它存在质量的话,可以尝试使用引力装置检测它。”一个实验物理学家提示到。
人类曾经在实验室中测量出一个最小的物体的引力,那是一个90毫米的黄金球,因为物体的引力会存在一个引力场,只要这个物体发生轻微的扰动,就有可能测量出来这个物体的引力场,不过这已经是人类的极限了。
人们还没有能力能够检测到粒子层面的引力,那是因为引力是与质量成正比的,而粒子的质量又非常的小,所以检测粒子的引力基本上只有神迹才能做得到,当然天秤座文明是有可能办得到的。
这下子大家又犯了难,如果电子凭空消失是因为变成了某种物质的话,他们现在不清楚它变成了什么。
“有没有可能它变成了暗物质的一种。”
“可是目前的暗物质我们也无法检测到,它不跟现实产生任何作用,除了引力,那我们需要更多更多的使者粒子,它们聚集在一起,才有可能检测出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家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维萨里教授。
“只能继续等待了,看粒子会不会继续减少,另外,我们需要重新启动一个磁井,约束更多这片区域中能够收集到的粒子。”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方舟号都在收集那个坐标处的粒子,幸运的是,那片区域中收集的粒子非常多,不幸的是,这里面可能参杂了相当多无关的粒子,不过两个实验是分开进行的,所以就当作对照实验了。
等收集到足够多的粒子之后,人们终于能够在一个人类可以探测到的水平测量这些粒子群的质量,其结果是让人震惊的,在这些天里,粒子群的粒子数在不断减少,但是质量却没有增加,这些粒子就像幽灵一般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于是他们只能考虑那些粒子消失之后,并没有转化成别的有质量的物质,而是变成了一团能量。
但鉴于能量检测装置并没有出现错误,所以他们怀疑粒子减少之后变成了暗能量。
暗能量也是这个宇宙中最神秘的物理现象,它推动着宇宙不断膨胀,而在膨胀的过程中暗能量却不被稀释,就好像你在浴缸里挤满了泡泡,这些泡泡不断地推动着浴缸不断变大,而变大的这种过程就会造成泡沫被稀释。而暗能量在这个过程中是不变的,在这种效应之下,我们可以说暗能量在不断增长,这种能量自身也是不遵守能量守恒定律的。人们对于暗能量的了解并不多,最合理的怀疑就是暗能量是一种宇宙常数,这就相当于宇宙膨胀本身也是违反光速限制的。宇宙本身,本来就可以超越宇宙,而实际上,它也是超越了宇宙内部的一切的。
所以暗能量唯一能够被我们检测到的效应就是它自身的斥力了,这是一种与引力截然相反的力,作用于整个宇宙。
而关于暗能量的这种高精尺度的测量,人类曾经建立过亚毫米尺度的测量机制,对于它在微小尺度产生的斥力进行了研究,没有发现痕迹,所以说暗能量的作用形式更像是一种总体的宇宙空间效果,而不是四大相互作用力之外的其他力。
所以对于暗能量的猜测无从验证,无法下手,这种想法也很快被排除了,如果他们真的要帮助人类的话,这项技术对人类的逃亡毫无意义。
所以科学家们只能考虑与反物质有关的物理现象,试图去解释这个诡异的能量不守恒现象。
维萨里教授陷入到沉思中,他已经一个人思考了相当长的时间,他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缺失的这一部分并不是转化成了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一种自然的归还呢。
他立刻想到了时空长廊的工作原理,比如如何保证时空长廊的反粒子能够相对稳定地待在时空长廊里面呢,如何保证人体进入到时空长廊里面不与反物质发生湮灭呢,这就需要一个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不存在质量也不存在能量的物体禁锢着这些活跃的反粒子,而在宇宙中基本上所有的实体粒子都会跟反粒子发生湮灭,且所有的能量如果不转化物质就无法进行利用,另外从一个方面来说,正反物质湮灭的结果就是一团能量,这样证明纯能量是无法阻挡正反物质发生湮灭的。
这时,画面又回到了现在,托拜西教授与众多位科学家还没有从这有些精彩绝伦的调查过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赵峥忽然站了起来,他说到。
“还有一个现象没有归纳进去,你们都知道的。”他随即说出了那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过去时空长廊发生的局部湮灭事件,造成了长城站倒塌那次事故中,我们就发现了时空长廊的特殊之处,它似乎在内部就有能力阻断反粒子与其他的反粒子接触,这种接触就是某种禁锢,把他们禁锢成一份一份的存在,这样子也就保证了不会出现整体的大湮灭。”
赵峥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他惊叹到,“如果这些反物质也能被一份一份的禁锢,那我们就能够把这个禁锢穿在身上,也就是覆盖在我们表面的意思,所以这样子我们就能避免与反粒子发生接触了。”
其他的教授询问,“可是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到隔绝反物质之间的存在呢?”
这时一言不发的托拜西教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率先提出了他的看法,“也许有个东西可以,这个东西就是时空本身,因为宇宙中的时空能够随着宇宙膨胀而产生拉伸,这种拉伸可以把物质与物质之间的间隔拉开。”
托拜西教授提到的这种自然现象已经被观测到了,人类文明已经观察到遥远的星系正在加速离开我们,而在几百亿年后或者更久,那时候的宇宙还存在的话,人们抬起头来就会发现,宇宙的星星都消失了,我们成了宇宙中孤零零的存在,而那些星系到了遥不可及的宇宙的另外一端,这就是时空本身的能力,能够拉开物质之间的距离。
“也许这个东西变成了时空。”赵峥双手撑着说道,他也对自己的解释感到离奇。
“或者…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托拜西教授说道,“这个东西可能变成了一个…绝对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