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第五章：极星双子星前来，镜与首席冰释前嫌
这一晚，取得胜利的西泽尔在表姐门前徘徊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敲门，却无人应答。他想了想，向后山陵园走去。缺月挂梢头，冰轮的墓前，一身素白孝衣的镜正默默想着心事，听到身后草木簌簌，回头却看见了表弟。
镜的脸在树阴下看不大清楚，声音与平日相比有些沙哑：“你怎么来了？”
西泽尔认真问道：“你说过，我有事情想不明白的时候，可以来问你。”
“白天的事情吗？”镜看着自己这个天才的表弟，心里感慨，真是个傻子哟。
“为什么我胜了极星首席，你却不高兴呢？
“我没有不高兴。”
“你有！”西泽尔的声音少有的激动了起来，想来这场比赛能拿下来，对他来说也是拼尽全力了。
镜怔怔看着父亲的墓碑，想着白日那张与父亲相似的面庞，也想着父亲生前偶尔提起亲人时候的思念。她幽幽道：“他毕竟是我的叔叔，看见他，我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好像是父亲还在。”
小小的眉毛拧在了一处，西泽尔不解道：“但他跟姑夫的气场完全不一样，给我的感觉分明就豪不相干。”
镜哑然，不知该怎么向不解人情的表弟解释乍见血亲时候的悸动。
等了片刻不见回答，西泽尔有些怯懦地问道：“那，你是不是怪我赢了他呢？”
镜望着西泽尔，轻轻叹了口气：“你不顾危险与极星首席交手，是为了我，我很感激。”
西泽尔纯净的目光里带着迷惑：“感激的意思，是怪我，还是不怪我？另外，你为什么要感激呢，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么？”镜震动了下，自幼丧母漂泊，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父亲，她还可以拥有家人吗？镜沉默了良久，终于走出了树阴，月华之下，漂亮的眼眸微微泛红，仿佛刚刚哭过，泪水洗净的清澈里却又带着微微笑意：“是，一家人之间用不着感激，也用不着避讳的。看到叔叔为你所败我心里的确有些伤感。毕竟父亲说起他弟弟的时候，也对他的未尝一败颇感骄傲。如今被你破了这不败神话，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但是要是比赛中你被叔叔撞的车毁人亡，我也会难过啊。你们都是我血脉相通的亲人。”
“对不起。”西泽尔默默底下了头。
“不，你没有做错。”镜顿了顿，目光忧伤而认真，“若非你出手这么……这么坚定，你此刻已经败了。车坛残酷，和人交手的时候决不可以犹豫，也决不可以轻敌。你今天做得很好！”
“说得好！就不知首席听到，会是何种感受？”一声冷笑忽从树后传来，镜心神一凛，循声望去，却见青影飘动，白日里冰释身侧那文生缓步而来：“大先生冰轮地下有知，又会是何种感受？”
西泽尔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抢前一步，挡在了表姐面前，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文生不理会，从容走到冰轮墓前，屈身拜了三拜才转过身来，望着镜的目光沉静而忧悒：“在下钟灵，见过小姐。首席此次前来，除了想接小姐回去之外，还欲给大先生添香。只是变故突然，故而在下今夜前来代为上香。
镜拉住表弟，欠身还礼：“多谢钟灵公子。叔叔的伤可要紧吗？”
“首席身上本来就有历次赛车留下的老伤，所以这几年也听医生的话几乎不再参与赛事，这次未做热身便进行了比赛，难免有所发作。只是此次初尝败绩，骤然间难以接受，只怕比心上的伤只怕更重。唉……”
镜心里难过，歉然道：“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还望钟灵公子替我对叔叔道歉！”
钟灵的声音淡而柔和，却夜风一般难测“镜小姐若当真关心首席，便随我回去，起码探望一下首席的伤吧。”
白衣孩童站在一旁，盯着钟灵的目光警惕如临敌小兽，听到此处，不住叫道：“不要去！”
镜却有些迟疑，想到白锦冰冷的目光又想到冰释受伤后的神情，吸了口气道：“能够拜见叔叔，并与叔叔亲口道别，镜求之不得有劳钟灵公子了。”
“表姐？”
镜转过头，见西泽尔黑亮的眸子透着些微紧张，迟疑着对自己说“要不——我跟表姐一起去？”
她捏了捏表弟的脸蛋，似嗔似怪地叹息道：“你胜了叔叔，还要去示威吗？傻瓜！放心啦，我见过叔叔就回来，不会太久的！”
看着镜远去，红衣的西泽尔心里不知怎地就一阵难过不安。他皱了皱眉，表姐已经说了一会儿就回来，是自己太小气了吗？正想着，忽然一阵晕眩袭来，他踉跄一步，用手扶住了就近的一块墓碑才勉强稳住了身子，却见林木中走出一个英气勃发的白衣女子来，却是白锦。白锦“了一声，嗅了嗅空气，低低咒骂道：“软筋散！该死的钟灵！”她眼见西泽尔抿着嘴冷冷瞪着自己，冷如冰玉的脸上竟微微一红：“下毒是钟灵自作主张，可惜软筋散毒性太强，就算服了解药也得十来个小时才能重新恢复力气。我过来找你确实是要为首席报这一箭之仇。但是现在你周身乏力，我胜之不武，这是解药，解毒之后，待你恢复力气。自会给你一个公平比试的机会。
“不必！”西泽尔突然脱口而出，眼神里全是怒火。
“咦？”感受到西泽尔说话中气十足，白锦微微一呆，“你没中毒？你怎么可能没中毒？”
西泽尔冷着脸不作答，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他身上开始脱力的同时，忽然就有一股极淡的草木清香飘入鼻端，跟着就神思清明起来。
白锦眼里的情绪一点一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犀利的杀机“你没中毒更省事，西泽尔，把你欠首席的还回来吧！”
月明星稀，镜跟着钟灵在林中绕了两绕，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小巧而精致的院舍，门上匾额写着“咫尺天涯”。眼见到了，钟灵却停下了脚步，慢条斯理道：“见首席之前，在下还想请镜小姐答应一件事。”
“什么？”“在下想请镜小姐去首席面前表明，说你改变心意愿回极星，并恳求首席同意，为大先生与夫人迁葬至极星。”
镜心念一转，脸色忽然变了，对钟灵前后迥异的态度颇为惊愕。但毕竟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稍一转念便明白了：“好心机啊，带我前来，怕是白锦现在已经找上西泽尔了吧。”
钟灵淡淡道：“在下离开时，特地留下了些药物，此时梦家的小公子应该已在白锦手中了。等大先生安葬之后，在下会遣人送上梦小公子的解药。对了，白锦性格杀伐果断，虽是女子，却远胜在下，现在一心寻仇，就算首席日后怪罪，她也是不会在乎的。”
镜冷然叱道：“无耻！”
钟灵语声温和：“镜小姐，无耻无情的人，才适合这个车坛。”
镜打个寒战，默然片刻幽幽道：“无情无耻，或许适合于车坛，却不适合做人。一个无情无耻的人，决不可能过得开心。”她望着眼前俊俏青年，缓缓道，“再说，如果你真的无情无耻，为什么会背着叔叔来找我？为什么不想看到叔叔伤心呢？”
钟灵微微一愣，眼睛里有迷惘一闪而过，愣了会才继续开口：“我与白锦本是孤儿，得首席收留，视如己出，倾囊相授，才有了今天。我们如今一切成就皆来自首席悉心教导。”说着，钟灵眼神中的迷茫也变成了决绝“所以，首席的心愿，我们便是用无情无耻的手段也要达成的。镜小姐，你也是尝过流浪滋味的人，你应该懂得只有自己足够强，才能活得出人头地。回归极星，就是摆在你眼前，能够变强的最好机会。不管梦家对你怎么好，你留在梦家，终归是寄人篱下。”
镜望着地上的野草，声音微带凄凉：“难道去了极星，我便不是寄人篱下吗？”“是！依旧是寄人篱下！但在极星你有未来，而留在梦家，你永远都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人。”钟灵顿了顿，目光在镜面上停留片刻，嘴角挂起一抹似笑非笑地表情，接道，“镜小姐，你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寂寞，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天生就该是极星的人。
镜沉默许久，不知道是挂念西泽尔的安危还是被钟灵说中了内心的欲望，抬起头道：“好，我答应你！带我去见叔叔吧！”
华美的锦帐，柔暖的烛光。斜卧榻上，冰释的心却是倦的。他想着自己这一败对极星的声誉会有怎样的损伤，这损伤又该如何弥补。想着想着，思绪便有些飘忽了。当年的大哥一人力战雷诺重工四大护法，两死两伤都没一个完成比赛。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那时候的大哥张扬的脸自己这个胞胎弟弟都看不下去。直到他来边境镇，遇到了出尘。”想到了哥哥与嫂子，冰释心里不由的一阵抽搐。想起了见到嫂嫂的样子——
阿释，来，见过见过你嫂嫂。大哥的神色里满是骄傲。
谁是你媳妇，还没过门呢。嫂嫂的神色落落大方，说话温婉柔和。
喂，怎么跟丢了魂一样。看到嫂嫂的第一眼我就恍神了。直到被刚订婚的湫儿捏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其实有时候自己也说不清楚，陪着大哥违反极星的规矩，到底是为了大哥，还是为了嫂嫂。湫儿当日出手狠辣，大概也是看出了什么吧，哎。
收回思绪，想到今日，也是同样的年岁，那清丽脱俗的镜，含羞带怯地称自己一声叔叔。冰释莫名的胸口一阵抽搐，镜与嫂嫂完全不像，嫂嫂的容貌温婉内敛，而镜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却是一眼可见的粉雕玉琢，待过个两三年，必然倾国倾城。想到哥哥与嫂嫂能有此女，也算后继有人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要与梦竟再见一面，西泽尔天资高，但锋芒毕露、成名过早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还有镜，小小年纪自恃聪明，恐怕也要吃亏的。”
轻捷的脚步声把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钟灵，还有谁？”他皱了皱眉，硬撑起身尽量坐得端正。
钟灵的声音从院中传来：“首席，镜小姐前来探望，您可愿见吗？”
“镜？快进来！”出乎意料的惊喜，让极星首席不假思索地应了，清冷夜风随着推开的门涌入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躺下了，衣着未整，不宜见客。看着自己这俏侄女很是尴尬，轻咳一声，肃整了神情：“已入夜，镜这个时候不该出门。也罢，就随钟灵到小客厅等我片刻吧。”
一进门，镜就见他比白日里憔悴许多，眼眶一红：“叔叔这个受伤的人都要出门走动，侄女为何不可以出门？”
冰释执掌极星，威仪素重，基本上从未被人反驳过，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钟灵在旁不由得也笑了：“首席，镜小姐生性活泼，不是外人，也不必太过拘泥小节了。”话虽这样说，还是取了件定制的外套过来，服侍冰释穿上了。
镜看看左右架势，低着头撇了下嘴，按着正式礼仪见过了长辈。
冰释这才自在了些：“镜不必多礼…”
镜撅起了嘴：“叔叔这么多礼，侄女怎敢无礼？”
冰释板起脸来，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有立场，看这眼前的丫头又不自觉的想起了嫂嫂。愣了片刻还是无奈叹了口气：“礼仪代表了人与人之间的尊重，纵然繁琐也不可轻忽。极星子弟一举一动都为他人瞩目，更要谨小慎微，算私下里也不可以随便。”
望着自己的亲叔叔，镜的眼神格外认真：“叔叔，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跟您回极星呀。极星百年豪门，威震幻想王国，门徒享有极星的荣耀，也自当承担极星的责任。而我……”她迟疑了下还是接下去，“从小跟着爹爹无拘无束，性子野惯了，自问承担不起极星的责任。”
望着眼前的镜，想着过往的兄长，极星首席也无言了，许久才道：“你留在这里也好，边境地下车赛虽然龙蛇混杂，但是也常有大手子前来，切记不可仗着自己聪明，而疏于练习赛车。千万不要忘记，一个人一辈子，只有自己才最可靠，也只有自己足够强，才不会拖累所爱之人。”
镜幽幽道：“有娘亲在前，镜很明白。”
“你母亲的事情，唉……”听到镜提起嫂嫂，又看到这跟大哥十二三岁时如出一辙的性格脾气，冰释不由的嘴巴发苦，说不下去了。
“叔叔。”镜抬起眼，沉静而柔和，“娘故去，爹爹跟我都很伤心，但正如您所说，极星子弟有极星子弟的责任，人在车坛也唯有自己才能真正保护自己。爹爹从来没有怪过您，到了后来，他也不怪极星了。爹爹把我留在舅父这里，只是觉得，这里更适合我的性子而已。”
冰释拍了拍镜的头，又是感慨又是慈爱：“我明白了。钟灵，就算日后我不在了，我仍然希望你跟白锦能够照顾镜。”
钟灵垂下了眼，应答却没有犹疑：“但有钟灵一日在，必当尽力护得镜小姐平安。”镜心中感动，却扬了扬眉：“多谢叔叔与钟灵公子，不过我想我能够照顾自己平安！”
冰释一笑，抬手拍拍她的头：“好！这才是冰轮的女儿。”
“不过……”镜眨眨眼。
“嗯？”冰释心下了然，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侄女，又要给自己出难题了。
“表弟伤了您，我…我总有些担心，极星的人会不会私下找他的麻烦。”
冰释若有所思看了眼钟灵，微笑道：“你担心得也对。这样吧，这块玉佩给你留作信物，如果有极星中人去梦家捣乱，便是不认我这个首席！”
镜敛容一礼，恭恭敬敬接过玉佩：“谢谢叔叔！那我就不客气了。”嘴角微微上扬，起身时有意无意扫了眼钟灵，却见他眼睫微垂，看不清表情。
镜想了想又道：“叔叔，我小的时候，爹爹就常常给我讲跟您的好多事情，那时候我听了，就好想有个哥哥或者弟弟。如果不嫌冒昧，叫钟灵公子哥哥好不好？”
钟灵错愕，退开半步，尴尬道：“镜小姐身份高贵，钟灵怎敢！”
冰释却笑道：“如此最好！钟灵白锦两人从小跟我，实际也跟子侄无异。钟灵，你就收了镜为义妹好了！”
冰释笑得温和，镜笑得甜美，一老少四道目光望着自己，钟灵忽然觉得，一家人果然是一家人。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可如果首席真的不再介怀往事……正想着，他忽然瞥见窗外似有红光一闪，一愣，便见侍女慌张跑进来：“首席，钟灵公子，刚刚在城郊十里处，有白锦小姐的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