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魔都 第一百零五幕 叛逆的
王英彦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他本人是这么说的。他家住在青浦区，靠近淀山湖，小的时候父母带他去过两次东方明珠塔，在那之后，他就觉得这个建筑物只不过是用来吸引外地人和一些带有无聊仪式感的人罢了——作为一个本地人，他才不会没事的时候朝着那个地方跑；一来是人多，二来是进去还要收门票，他作为名誉代行者的经济条件完全不允许自己这样大张旗鼓的浪费。
和张晓丽从正门进入塔内，这里的陈列和他记忆中的几乎没有多少差别，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涌动的人潮变成了有着猩红双眼的怪物。
“走电梯。”
“不行，不能走电梯。”王英彦朝着电梯口跑过去，张晓丽却制止了他，“去年我和吕妍总管探查此处的时候用过电梯，现在估计已经损坏了，走楼梯比较安全。”
“有道理。”
于是二人朝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去，幸运的是怪物们好像都在下层的区域，塔内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怪物。
天花板滴落着绿色的液体，发出不悦的滋滋声，强烈的酸性气息扑面而来，顺着安全通道往上方望去的时候，能够明显的看到那头巨龙悬挂的尸骸。没有了生命气息的硕大身躯以一种酷似衔尾蛇的姿态环绕在塔身，琥珀色的瞳孔虽然早就已经失去了光泽，可是那倒映着的图案就好像是在昭示着它的威严，仿佛这头龙只是沉睡了过去，并没有真正的死亡一样。
虽然说作为代行者而活跃于老场坊周边的王英彦，随时随地都能够从任何地点看到巨龙的身体，可是在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下，他还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说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的存在，那么这龙一定是神的化身——只可惜王英彦一直以来坚信的都是无神论，和异端审判局的那群狂信者不同，他相信这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只是一时间没有发现罢了。
衔尾蛇——盘古议会的标志，是一个自古代流传至今的符号，其涵义为“自我吞食者”，据说在盘古议会创立之初，其存在的教义便是诱导人们的自省和自我批判。不过关于盘古议会成立的原因众说纷纭，这只是其中一种比较有公信力的说法罢了；这头龙死去的身姿就好像这衔尾蛇，它的存在很有可能被某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用来抨击议会存在的理念，除了防止奥术师协会和死灵协会所带来的的政治因素，内部也是需要防范的，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守护巨龙的存在。
“张晓丽，你看见把胡安带走的那两个人了吧。”
“看到了，是两个死灵奥术师。”
“不是清剿计划已经杀光所有的死灵奥术师了么？为什么……你觉得他们会对胡安怎么样？”
“我不清楚。”张晓丽喘了口气，没有奥能的加持再加之刚刚出院的因素，她的身体变得极度虚弱，王英彦见状立马上前用肩膀背起她，“不过……应该不可以会对胡安做什么有威胁的，如果要坐的话，以那些人的性格应该早就做了，就像是那次对浦东新区的攻击一样。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他们两个人会不会将这龙的秘密告诉全世界，这样一来的话，盘古议会的处境就危险了。”
“议会的事情等回去再考虑，而且要考虑的话也是吕妍的事情，我们只要听她的话就行。”
“嗯。”
张晓丽笑了，王英彦不知怎么着，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孩原来只不过是外焦里嫩罢了，果然还是那句话说得好，人是绝对不会再陌生人面前轻易的吐露自己的情感；从那次医院的事情之后，不知怎么的，只要是看到张晓丽，王英彦的心里就会感觉暖暖的。
“小心上面。”
由于注意力被二人之间的谈话转移了大半，王英彦并没有注意到怪物们已经顺着东方明珠塔外侧的三根擎天柱爬了上来，确实相比起走楼梯，这些怪物们采取直线的方式更能够快速接近目标；黑色的怪物爬到楼梯间上方喷射出绿色的液体，目标是张晓丽。
王英彦见状，一把推开张晓丽，可是这个动作无法给予他更多的喘息空间，酸液击中他的右手，强烈的腐蚀性直接将他的手臂完完全全融化。剧烈的疼痛感顿时充斥全身，但是他没有发出一声的呻吟，而是咬紧牙关，使用灵体治疗奥术止住流淌的血液，随后扯下自己的上衣将其包裹住。这难道就是肾上腺素的作用么，在遇到危险的时刻人会在第一时间做出最能够保命的决策。
“刺风尖牙！”
“王英彦……手！你的手！”
风刃朝着前方刺去，怪物瞬间被撕裂。
无暇顾及这些理论了，王英彦只能庆幸自己失去的不是左手而是右手，他是个左撇子，除了一些双手使用的奥术无法正常使用之外，他完全有自信靠着左手撑到东方明珠塔的下球体，然后用短距离飞行奥术飞出去。
“张晓丽……别管这些了，这里不安全……”
他下意识的伸出右手，但是落了个空，整个身子完全倒在她的怀里。王英彦数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他这是出现了幻肢，在失去某一肢体后，大脑会下意识的判断这肢体并没有失去。
“你别逞强了……”
“我还可以……张晓丽……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
嘴上这么说，但是王英彦知道自己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身体防御机制产生的肾上腺素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这个时间过去后，那剧烈的钻心痛便会袭来；难道说要在这里使用短距离飞行奥术吗？可是高度根本不够，再加上他将自己一半的奥能分给了张晓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那个能力使用两次这样的奥术。
“张晓丽……你……”
就在这时，张晓丽做出了一个令王英彦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举动，她又将那些奥能传输给了王英彦。
“你在干什么！你会被闇烟感染的！”
“别管我了，要逃的话我跟希望你一个人活下去——”随着奥能的消逝，黑烟也顺着张晓丽的身体袭来，在闇烟的作用下，能够明显的看见她的身体血管开始变粗，变黑、估计很快就会和那些怪物同化，“我已经被人救过太多次了……所以我希望我这一次能够救别人。谢谢你王英彦，让我在这个时候遇见了你……”
“说什么鬼话！”
王英彦突然大吼。
“你不就是想要幸福吗？我给你就是了，破元奥术！”
乳白色的光芒在王英彦剩下的那只手中绽放，随着他的咏唱完毕，巨大的奥能四散开来，怪物们无法抵御如此强大的能量冲击，纷纷向后退去。解放奥能对于一个奥术师的限制性，将输出功率达到最大化，做到仅次于神明的界限。
“王英彦……”
“闭嘴，跟我走！”
奶白色的奥能絮绕住了王英彦，那光芒仿佛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铠甲，在奥能的第一波能力倾泻完毕之后，怪物们闻到了血的味道冲了过来，但是在这趋近于无敌的保护面前，根本就是隔靴搔痒。
二人以飞驰一般的速度移动着，破元奥术所带来的的效果只持续几分钟而已，王英彦必须在这几分钟的时间内，将张晓丽带到安全的地方。来到东方明珠塔的下球体位置，隔着玻璃栈道，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决策有多么的正确，下方的代行者们已经被怪物们全灭，看不见边界的黑色集群仿佛淤泥一般在大街上扩展。这样多的数量，哪怕凭借破元奥术也不可能完成突围，数量的压制性已经将奥能的优势锐减到很小的地步。
“还记得栖山路我们吃烧烤的那家烧烤店吗，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好像怪物们不会脱离陆家嘴，我们的目标就是那里。准备好了吗？”
张晓丽点头，王英彦准备释放短距离飞行奥术。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啊——不是和你说了，要微笑，微笑——笑容能够化解一切的困难。”
对方挤出个笑容，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僵硬。
“罢了……这东西回去再教你吧……笑可是一门学问。”
——██████，██████！
身后传来不悦的声音，是之前出现在下方环形天桥花坛正上方，那个穿着军装的怪物；与其说是怪物，可是比起怪物们来说这个家伙更像是一个人类，因为这个家伙没有那猩红色的双眼，也没有长出巨大的鱼鳍，只是发出不悦的声音，用不寒而栗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王英彦……那个家伙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总之感觉很不好。”
——███，██████？███！
那怪物散发出黑色的烟雾朝着二人扑过来，破元奥术的解放时间已经快要到极限了，根本来不及躲避攻击，王英彦只得一咬牙，将张晓丽和自己完完全全推了出去。由于这是紧要关头，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控制力度，因此二人最后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出去。
就像是流星一般，两名代行者像是折翼的天使从天空中坠落，仿佛昭示着什么似的，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新的一轮寒潮来了，那白色的暴风雪，仿佛就是宣告着时间的冻结。
2█0█年2月█日 上█ 浦东█区 ██路附近 被白色吞█的漆█大地
——张晓丽……
以心为镜，寻找自己所寄托的归宿。
——张晓丽。
一直以来都被救助，所以哪怕一次，也想要去帮助别人。
——张晓丽？
自己喜欢的人，有光；光而不耀，与光同尘。
——张晓丽！
“……”
醒来的时候，目之所及的只是灰色的天空，以及四散而开，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地的鸟群——
因为时代发展的原因，城市变大了，鸟儿要去农田农村吃个东西要飞很远，很多鸟类就不会靠近城市了，因为城里没吃的。城市存在的意义，就是将自然的东西全部抹杀？
“咳咳……咳咳……”
感觉嘴里面有什么东西噎着，张晓丽稍微舒缓了一下筋骨，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雪地里爬起来——也幸亏这雪足够厚实，否则的话在半空中失去意识的自己完全无法控制身体掉在什么地方，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会成为一滩肉饼。
——老天爷是在希望我活下去吗？
她在心中自嘲道，只可惜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罢了……和王英彦说好的……要在那家烧烤店见面……
从建筑物朦胧的轮廓可以依稀判断自己距离栖山路不远，应该是只需要几步路的距离；但是身体却传来剧烈的疼痛，就连活动手臂也变得极其困难，因此她赶忙用尽力气脱去自己的外衣查看自己的身体状况——果不其然，由于将奥能传输给王英彦的关系，闇烟再一次在自己的身上发生“腐朽化”，变得漆黑的血管在她稚嫩的皮肤上清晰可见，其中有些不是血管，而是自己童年时期留下的伤疤。
——闇烟……么……必须要……赶快找到王英彦才行……
重新穿好衣服，凭借着对于上海的记忆，她努力朝着栖山路的方向走去；可是就在这时，那些黑色的怪物从街道的两侧出现，虽然视野不知怎么变得模糊不清，但是她却还是能够判断出那些猩红色的研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看来是要死在这里了……
她这么想着，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可是怪物们并没有攻击张晓丽，并不是出于对猎物的戏耍，而是畏惧着某种东西的存在。
闇烟——是张晓丽身上的奥能，难道说因为自己腐朽化的关系，怪物们已经把她当做自己的同类了吗？她不明白，不过总之自己好像是得救了……必须尽快找到王英彦……去老场坊……失去传统奥能的张晓丽，闇烟正在她的体内疯狂流动，这股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吞没她的意识，将自己也同化成那些怪物。
“张晓丽——张晓丽……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这一次，那些怪物发出了人类的声音，她们围在她的身边；虽然只是简单的字句，可是那一股不知情感为何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晓丽……拜托你……救救我们……盘古议会是骗子……盘古议会……”
像是在抱怨着什么似的，它们围了过来，有若神明一般注视着眼前这个即将被同化的人类。
“永远……痛苦……好痛……为什么只有我们……这种世界……不需要！！我……我们已经尽力了！无论刮风下雨，即使同伴阵亡仍然坚持奋战，但是无休止的战争，永远的悲痛，永恒的痛苦……这个世界不值得守护，这种世界毫无意义！”
似乎只是单方面的诉求，张晓丽并没有理会这些言语，她只是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又一步的向前走着。可是她却无法对那些声音视而不见，因为那些声音就仿佛一把匕首，一次又一次的击中她的心脏。
“闭嘴！你们这些怪物知道什么！”她发怒了，不管是人还是事物，她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诋毁自己曾经为之所信奉的东西，“你们懂什么！你们努力了吗？你们做了什么——不需要拯救，你们要拯救的……是你们自己——”
几近朦胧的光线穿透迷雾，雾色与地面皑皑白雪交杂出迷惘而又空洞的空间，空气中浮杂着尘埃未定的光影，破布裹挟身躯粗纱捂着面庞的人眼眸深邃幽沉，迷雾笼罩遥远，不见路途。日光之下，夜色将至，黑夜撕扯着天幕，繁星隐现，透出微弱光亮，似有活物嘶哑着喉，破碎绝望，崩塌引诱着人向深渊走去，匿迹销声。
“我……我们有努力过了啊！无论下雨之日刮风之日还是暴风之日……哪怕是同伴死掉了，我们也没有气馁去战斗过了啊！但是…永久持续的战争…永久持续的伤痛……呵呵……永久持续的痛苦……在对我们嘶吼着啊！这个世界没有应当去守护的价值……这个世界毫无意义……”
“我们和死灵协会……奥术师协会……为什么，难道就一定要这样永无止境的争端下去吗？为什么不能静下来……好好的说话呢？为了重要的人，为了重要的理想或者信念……张晓丽……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星星啊……我看见星星了……虚假的存在……崩溃的存在……我们所为之努力的……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它们还在靠近，数量越来越多，哪怕是像张晓丽这种意志力坚强的人，终究还是无法抵御这种如同潮水一般的思想冲击——终于，她累了，再也走不动了，她跪在地上，想到了自己的一生；在刚才与闇烟接触的一刹那，仿佛能够洞悉世界的真相，而那真相又再一次的冲击着自己的信念。
虚伪、狡诈、矫饰、伪善、作假、卖弄、造作、权诈、演叨、荒谬！
盘古议会究竟是什么？
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保护奥术师们的权利，维持统治阶级的利益？
她不明白，她的大脑无法承受如此诸多的信息，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
被白雪覆盖的街道，仿佛一眼望不到头，高楼大厦像是墙壁一般耸立在两侧，中间的道路狭窄得让人喘不过气。在这街道的尽头，一个穿着黑色蓑衣的人若隐若现……
“方欣楠……阁下……”
虽然视野模糊，但是张晓丽还是认出了那副面孔；穿着黑色蓑衣的方欣楠仿佛古代战场上的执行人，浑身上下透露着令人不悦的气息，她的长发在风雪中飘逸，好像那仙境中出走的精灵，唯一不妥的是她手中那一把乌木把柄的唐刀，结合这些要要说是精灵的话，就有些未免太牵强。
投影术——启动。
数十把唐刀随着她的咏唱浮现在空中，在奥能的控制下，每一把刀仿佛都变成了武艺高强的战士，只需不到数秒的时间，那些怪物就被这些刀光剑影如数撕碎；这就是异端审判局的行事风格，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的多余。
“方欣楠阁下——”
张晓丽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努力直起身子，大跨步的向前走着；可是下一秒钟，她就连视野也失去了，闇烟的感染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快，黑色的气息已经侵蚀到了自己的每一个血管，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诸如韩欣、箫桐那样的人被闇烟感染后没有出现自己这样的症状？
突然间，她明白了。
因为那些人，一定是抱着某种信念而活着的吧；现在的张晓丽，她的信念已经不复存在，所以世界线便会将她也一同归入没有心的那群人的分类，一定是这样……
“方欣楠阁下……方欣楠阁下……”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呼唤那个异端审判局成员的名字，是在求救么？怎么可能，那些被闇烟感染的奥术师没有一个活下来，自己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例外。既然知道这个事实，为什么还要呼唤呢？
凭借着视野消失前对方最后的位置轮廓，她还是走到了方欣楠的身旁。
“闇烟……”
对方只是冷冷的吐出这两个字眼，以一种五味杂陈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即将崩坏的少女。
“看来……这里……就是最后了……”张晓丽已经走不动了，她倒在地上，死死的拽住方欣楠的腿，“杀了我……我不想变成那群怪物……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变成那些怪物……”
“我是异端审判局的成员，我的职责不允许我杀好人。”
“那么……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就连这个简单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不过这也情有可原，异端审判局的指责本来就不允许有杀好人这一说法，张晓丽坚信自己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好人的愿望也无法实现呢？
“把这个……交给王英彦……”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递交到方欣楠的手中，“这是……我和她的记忆……拜托你一定要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我明白了。”
“谢谢你……谢谢……”
“那你也帮我一个忙吧，这样一来就两不相欠——别和任何人说我来过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