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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热风》鲁迅 事实胜于雄辩 智识即罪恶 对于批评家的希望 【1921-1924】

2022-03-16 00:00 作者:知识课代表  | 我要投稿

《鲁迅全集》—热风

一九二一年

29、智识即罪恶

30、事实胜于雄辩

一九二二年

31、估《学衡》

32、为“俄国歌剧团”

33、无题

34、“以震其艰深”

35、所谓“国学”

36、儿歌的“反动”

37、“一是之学说”

38、不懂的音译

39、对于批评家的希望

40、反对“含泪”的批评家

41、即小见大

一九二四年

42、望勿“纠正”



29、智识即罪恶

  我本来是一个四平八稳,给小酒馆打杂,混一口安稳饭吃的人,不幸认得几个字,受了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想求起智识来了。

  那时我在乡下,很为猪羊不平;心里想,虽然苦,倘也如牛马一样,可以有一件别的用,那就免得专以卖肉见长了。然而猪羊满脸呆气,终生胡涂,实在除了保持现状之外,没有别的法。所以,诚然,智识是要紧的!

  于是我跑到北京,拜老师,求智识。地球是圆的。元质〔2〕有七十多种。x+y=z。闻所未闻,虽然难,却也以为是人所应该知道的事。

  有一天,看见一种日报,却又将我的确信打破了。报上有一位虚无哲学家说:智识是罪恶,赃物〔3〕……。虚无哲学,多大的权威呵,而说道智识是罪恶。我的智识虽然少,而确实是智识,这倒反而坑了我了。我于是请教老师去。老师道:“呸,你懒得用功,便胡说,走!”

  我想:“老师贪图束*罢。智识倒也还不如没有的稳当,可惜粘在我脑里,立刻抛不去,我赶快忘了他罢。”然而迟了。因为这一夜里,我已经死了。

  半夜,我躺在公寓的床上,忽而走进两个东西来,一个“活无常”,一个“死有分”〔4〕。但我却并不诧异,因为他们正如城隍庙里塑着的一般。然而跟在后面的两个怪物,却使我吓得失声,因为并非牛头马面〔5〕,而却是羊面猪头!我便悟到,牛马还太聪明,犯了罪,换上这诸公了,这可见智识是罪恶……。我没有想完,猪头便用嘴将我一拱,我于是立刻跌入阴府里,用不着久等烧车马。

  到过阴间的前辈先生多说,阴府的大门是有匾额和对联的,我留心看时,却没有,只见大堂上坐着一位阎罗王。希奇,他便是我的隔壁的大富豪朱朗翁。大约钱是身外之物,带不到阴间的,所以一死便成为清白鬼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又做了大官。他只穿一件极俭朴的爱国布的龙袍,但那龙颜却比活的时候胖得多了。

  “你有智识么?”朗翁脸上毫无表情的问。

  “没……”我是记得虚无哲学家的话的,所以这样答。“说没有便是有——带去!”

  我刚想:阴府里的道理真奇怪……却又被羊角一叉,跌出阎罗殿去了。

  其时跌在一坐城池里,其中都是青砖绿门的房屋,门顶上大抵是洋灰做的两个所谓狮子,门外面都挂一块招牌。倘在阳间,每一所机关外总挂五六块牌,这里却只一块,足见地皮的宽裕了。这瞬息间,我又被一位手执钢叉的猪头夜叉用鼻子拱进一间屋子里去,外面有牌额是:“油豆滑跌小地狱”

  进得里面,却是一望无边的平地,满铺了白豆拌着桐油。只见无数的人在这上面跌倒又起来,起来又跌倒。我也接连的摔了十二交,头上长出许多疙瘩来。但也有竟在门口坐着躺着,不想爬起,虽然浸得油汪汪的,却毫无一个疙瘩的人,可惜我去问他,他们都瞠着眼不说话。我不知道他们是不听见呢还是不懂,不愿意说呢还是无话可谈。

  我于是跌上前去,去问那些正在乱跌的人们。其中的一个道:

  “这就是罚智识的,因为智识是罪恶,赃物……。我们还算是轻的呢。你在阳间的时候,怎么不昏一点?……”他气喘吁吁的断续的说。

  “现在昏起来罢。”

  “迟了。”

  “我听得人说,西医有使人昏睡的药,去请他注射去,好么?”

  “不成,我正因为知道医药,所以在这里跌,连针也没有了。”

  “那么……有专给人打吗啡针的,听说多是没智识的人……我寻他们去。”

  在这谈话时,我们本已滑跌了几百交了。我一失望,便更不留神,忽然将头撞在白豆稀薄的地面上。地面很硬,跌势又重,我于是胡里胡涂的发了昏……阿!自由!我忽而在平野上了,后面是那城,前面望得见公寓。我仍然胡里胡涂的走,一面想:我的妻和儿子,一定已经上京了,他们正围着我的死尸哭呢。我于是扑向我的躯壳去,便直坐起来,他们吓跑了,后来竭力说明,他们才了然,都高兴得大叫道:你还阳了,呵呀,我的老天爷哪……我这样胡里胡涂的想时,忽然活过来了……没有我的妻和儿子在身边,只有一个灯在桌上,我觉得自己睡在公寓里。间壁的一位学生已经从戏园回来,正哼着“先帝爷唉唉唉”〔6〕哩,可见时候是不早了。

  这还阳还得太冷静,简直不像还阳,我想,莫非先前也并没有死么?

  倘若并没死,那么,朱朗翁也就并没有做阎罗王。

  解决这问题,用智识究竟还怕是罪恶,我们还是用感情来决一决罢。

  十月二十三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一年十月二十三日《晨报副刊》的“开心话”栏,署名风声。

  〔2〕元质即元素。

  〔3〕智识是罪恶是朱谦之所宣扬的虚无哲学的一个观点。他在一九二一年五月十九日《京报》副刊《青年之友》上发表的《教育上的反智主义》一文中说:“知识就是赃物……由知识私有制所发生的罪恶看来,知识最赃物,即就知识本身的道理说,也只是赃物,故我反对知识,是反对知识本身,而废止知识私有制的方法,也只有简直取消知识,因为知识是赃物,所以知识的所有者,无论为何形式,都不过盗贼罢了。”又说:“知识就是罪恶——知识发达一步,罪恶也跟他前进一步。因为知识是反于淳朴的真情,故自有了知识,而浇淳散朴,天下始大乱。什么道德哪!政治哪!制度文物哪!这些人造的反自然的圈套,何一不从知识发生出来,可见知识是罪恶的原因,为大乱的根源。”按朱谦之,福建闽侯人,当时北京大学哲学系学生。〔4〕“活无常”和“死有分”,都是迷信传说地狱中的勾魂使者。

  〔5〕牛头马面都是佛经传说地狱中的狱卒。〔6〕“先帝爷”传统京剧《空城计》中诸葛亮的唱词:“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先帝爷,指刘备。



30、事实胜于雄辩

  西哲说:事实胜于雄辩。我当初很以为然,现在才知道在我们中国,是不适用的。

  去年我在青云阁的一个铺子里买过一双鞋,今年破了,又到原铺子去照样的买一双。

  一个胖伙计,拿出一双鞋来,那鞋头又尖又浅了。

  我将一只旧式的和一只新式的都排在柜上,说道:“这不一样……”

  “一样,没有错。”

  “这……”

  “一样,您瞧!”

  我于是买了尖头鞋走了。

  我顺便有一句话奉告我们中国的某爱国大家,您说,攻击本国的缺点,是拾某国人的唾余的,试在中国上,加上我们二字,看看通不通。

  现在我敬谨加上了,看过了,然而通的。

  您瞧!十一月四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一年十一月四日《晨报副刊》,署名风声。



31、估《学衡》

  我在二月四日的《晨报副刊》〔2〕上看见式芬先生的杂感〔3〕,很诧异天下竟有这样拘迂的老先生,竟不知世故到这地步,还来同《学衡》〔4〕诸公谈学理。夫所谓《学衡》者,据我看来,实不过聚在“聚宝之门”〔5〕左近的几个假古董所放的假毫光;虽然自称为“衡”,而本身的称星尚且未曾钉好,更何论于他所衡的轻重的是非。所以,决用不着较准,只要估一估就明白了。

  《弁言》〔6〕说,“籀绎之作必趋雅音以崇文”,“籀绎”如此,述作可知。夫文者,即使不能“载道”,却也应该“达意”,而不幸诸公虽然张皇国学,笔下却未免欠亨,不能自了,何以“衡”人。这实在是一个大缺点。看罢,诸公怎么说:《弁言》云,“杂志迩例弁以宣言”,按宣言即布告,而弁者,周人戴在头上的瓜皮小帽一般的帽子,明明是顶上的东西,所以“弁言”就是序,异于“杂志迩例”的宣言,并为一谈,太汗漫了。《评提倡新文化者》文中说,“或操笔以待。每一新书出版。必为之序。以尽其领袖后进之责。顾亭林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序。〔7〕其此之谓乎。故语彼等以学问之标准与良知。犹语商贾以道德。娼妓以贞操也。”原来做一篇序“以尽其领袖后进之责”,便有这样的大罪案。然而诸公又何以也“突而弁兮”〔8〕的“言”了起来呢?照前文推论,那便是我的质问,却正是“语商贾以道德。娼妓以贞操也”了。《中国提倡社会主义之商榷》中说,“凡理想学说之发生。皆有其历史上之背影。决非悬空虚构。造乌托之邦。作无病之呻者也。”查“英吉之利”的摩耳〔9〕,并未做PiaofUto,虽曰之乎者也,欲罢不能,但别寻古典,也非难事,又何必当中加楦呢。于古未闻“睹史之陀”,在今不云“宁古之塔”,奇句如此,真可谓“有病之呻”了。

  《国学摭谭》中说,“虽三皇寥廓而无极。五帝"绅先生难言之。”人而能“寥廓”,已属奇闻,而第二句尤为费解,不知是三皇之事,五帝和绅先生皆难言之,抑是五帝之事,从后说,然而太史公所谓“"绅先生难言之”〔10〕者,乃指“百家言黄帝”而并不指五帝,所以翻开《史记》,便是赫然的一篇《五帝本纪》,又何尝“难言之”。难道太史公在汉朝,竟应该算是下等社会中人么?

  《记白鹿洞谈虎》中说,“诸父老能健谈。谈多称虎。当其摹示抉噬之状。闻者鲜不色变。退而记之。亦资诙噱之类也。”姑不论其“能”“健”“谈”“称”,床上安床,“抉噬之状”,终于未记,而“变色”的事,但“资诙噱”,也可谓太远于事情。倘使但“资诙噱”,则先前的闻而色变者,简直是呆子了。记又云,“伥者。新鬼而膏虎牙者也。”刚做新鬼,便“膏虎牙”,实在可悯。那么,虎不但食人,而且也食鬼了。这是古来未知的新发见。

  《渔丈人行》的起首道:“楚王无道杀伍奢。覆巢之下无完家。”这“无完家”虽比“无完卵”新奇,但未免颇有语病。假如“家”就是鸟巢,那便犯了复,而且“之下”二字没有着落,倘说是人家,则掉下来的鸟巢未免太沉重了。除了大鹏金翅鸟(出《说岳全传》),断没有这样的大巢,能够压破彼等的房子。倘说是因为押韵,不得不然,那我敢说:这是“挂脚韵”〔11〕。押韵至于如此,则翻开《诗韵合璧》〔12〕的“六麻”来,写道“无完蛇”“无完瓜”“无完叉”,都无所不可的。

  还有《浙江采集植物游记》,连题目都不通了。采集有所务,并非漫游,所以古人作记,务与游不并举,地与游才相连。匡庐〔13〕峨眉,山也,则曰纪游,采硫访碑,务也,则曰日记。虽说采集时候,也兼游览,但这应该包举在主要的事务里,一列举便不“古”了。例如这记中也说起吃饭睡觉的事,而题目不可作《浙江采集植物游食眠记》。

  以上不过随手拾来的事,毛举起来,更要费笔费墨费时费力,犯不上,中止了。因此诸公的说理,便没有指正的必要,文且未亨,理将安托,穷乡僻壤的中学生的成绩,恐怕也不至于此的了。

  总之,诸公掊击新文化而张皇旧学问,倘不自相矛盾,倒也不失其为一种主张。可惜的是于旧学并无门径,并主张也还不配。倘使字句未通的人也算在国粹的知己,则国粹更要惭惶然人!“衡”了一顿,仅仅“衡”出了自己的铢两来,于新文化无伤,于国粹也差得远。

  我所佩服诸公的只有一点,是这种东西也居然会有发表的勇气。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二月九日《晨报副刊》,署名风声。

  〔2〕《晨报副刊》《晨报》,研究系(梁启超、汤化龙等组织的政治团体)的机关报,一九一六年八月十五日创刊于北京,原名《晨钟报》,一九一八年十二月改名《晨报》。它的第七版刊登学术论文及文艺作品,一九二一年十月十二日起改成单张出版,名为《晨报副镌》。《晨报》在政治上拥护北洋政府,但它的副刊在进步力量的推动下,一个时期内却是赞助新文化运动的重要期刊之一,自一九二一年秋至一九二四年冬约三年间,由孙伏园编辑,作者经常为该刊写稿。〔3〕式芬先生的杂感指一九二二年二月四日《晨报副刊》第三版“杂感”栏刊登的式芬的《〈评尝试集〉匡谬》。该文列举了胡先骕《评尝试集》一文中四个论点,逐个加以批驳。〔4〕《学衡》月刊,一九二二年一月创刊于南京,吴宓主编。主要撰稿人有梅光迪、胡先骕等。他们标榜“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评之职事”(见《学衡》杂志简章),实际是宣传复古主义和折中主义,反对新文化运动。

  〔5〕“聚宝之门”聚宝门是南京城门之一。“学衡派”主要成员多在当时的南京东南大学教书,所以文中说“聚在‘聚宝之门’左近”。“聚宝之门”,是鲁迅故意模仿“学衡派”的“乌托之邦”、“无病之呻”等不通的古文笔调,用以讽刺他们的。下文的“英吉之利”、“睹史之陀”(睹史陀,梵语,“知足”的意思),“宁古之塔”(宁古桥,东北地名),“有病之呻”,也是同样的用意。

  〔6〕《弁言》以及下文所举《评提倡新文化者》(梅光迪作),《中国提倡社会主义之商榷》(萧纯锦作),《国学摭谭》(马承堃作)*都前茁苟刺富ⅰ贰ⅰ队*丈人行》(邵祖平作)等,都登在一九二二年一月《学衡》杂志第一期,《浙江采集植物游记》(胡先骕作),全文在一九二二年的《学衡》杂志断续刊载。

  〔7〕顾亭林顾炎武(1613—1682),字宁人,号亭林,江苏昆山人,明末清初的学者、思想家,“人之患在好为人序”,见他著的《日知录》卷十九《书不当两序》条。

  〔8〕“突而弁兮”语见《诗经·齐风·甫田》:“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9〕摩耳(T.More,1478—1535),通译莫尔,英国思想家,空想社会主义创始人之一。他的《乌托邦》全名《关于最完美的国家制度和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书》,作于一五一六年。乌托邦,英语Utopia的音译,意即理想国。

  〔10〕太史公即司马迁(前145—?),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人,汉代史学家、文学家。曾任太史令。他在所著《史记》的《五帝本纪》中,叙述了五帝的事迹后说:“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荐绅,即"绅,《史记·封禅书》裴马困《集解》引李奇注:“",插也。插笏于绅。绅,大带。”后以“"绅”为官吏的代称。〔11〕“挂脚韵”我国旧体诗一般都在句末押韵,叫“韵脚”。如果不顾诗句的意思,仅是为了押韵而用一个同韵字硬凑上去,就被称为“挂脚韵”。

  〔12〕《诗韵合璧》韵书,清代汤文潞编,六卷。是旧时初学作诗者检韵的工具书。“六麻”,旧诗韵“下平声”的第六个韵目。下文的“蛇”、“瓜”、“叉”均属此韵目。

  〔13〕匡庐即江西庐山。



32、为“俄国歌剧团”

  我不知道,——其实是可以算知道的,然而我偏要这样说,——俄国歌剧团〔2〕何以要离开他的故乡,却以这美妙的艺术到中国来博一点茶水喝。你们还是回去罢!

  我到第一舞台着俄国的歌剧,是四日的夜间,是开演的第二日。

  一入门,便使我发生异样的心情了:中央三十多人,旁边一大群兵,但楼上四五等中还有三百多的看客。有人初到北京的,不久便说:我似乎住在沙漠里了。〔3〕是的,沙漠在这里。

  没有花,没有诗,没有光,没有热。没有艺术,而且没有趣味,而且至于没有好奇心。

  沉重的沙……

  我是怎么一个怯弱的人呵。这时我想:倘使我是一个歌人,我的声音怕要销沉了罢。

  沙漠在这里。

  然而他们舞蹈了,歌唱了,美妙而且诚实的,而且勇猛的。

  流动而且歌吟的云……兵们拍手了,在接吻的时候。兵们又拍手了,又在接吻的时候。

  非兵们也有几个拍手了,也在接吻的时候,而一个最响,超出于兵们的。

  我是怎么一个褊狭的人呵。这时我想:倘使我是一个歌人,我怕要收藏了我的竖琴,沉默了我的歌声罢。倘不然,我就要唱我的反抗之歌。

  而且真的,我唱了我的反抗之歌了!

  沙漠在这里,恐怖的……然而他们舞蹈了,歌唱了,美妙而且诚实的,而且勇猛的。

  你们漂流转徙的艺术者,在寂寞里歌舞,怕已经有了归心了罢。你们大约没有复仇的意思,然而一回去,我们也就被复仇了。

  比沙漠更可怕的人世在这里。

  呜呼!这便是我对于沙漠的反抗之歌,是对于相识以及不相识的同感的朋友的劝诱,也就是为流转在寂寞中间的歌人们的广告。

  四月九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四月九日《晨报副刊》。〔2〕俄国歌剧团指一九二二年春经哈尔滨、长春等地来到北京的俄国歌剧团(在十月革命后流亡出来的一个艺术团体),它于四月初在北京第一舞台演出。

  〔3〕指爱罗先珂。参看本书第229页注〔25〕。他关于沙漠的话,参看《呐喊·鸭的喜剧》。




33、无题

  私立学校游艺大会〔2〕的第二日,我也和几个朋友到中央公园去走一回。

  我站在门口帖着“昆曲”两字的房外面,前面是墙壁,而一个人用了全力要从我的背后挤上去,挤得我喘不出气。他似乎以为我是一个没有实质的灵魂了,这不能不说他有一点错。

  回去要分点心给孩子们,我于是乎到一个制糖公司里去买东西。买的是“黄枚朱古律三文治”。

  这是盒子上写着的名字,很有些神秘气味了。然而不的,用英文,不过是Chocolateapricotsandwich。〔3〕我买定了八盒这“黄枚朱古律三文治”,付过钱,将他们装入衣袋里。不幸而我的眼光忽然横溢了,于是看见那公司的伙计正揸开了五个指头,罩住了我所未买的别的一切“黄枚朱古律三文治”。

  这明明是给我的一个侮辱!然而,其实,我可不应该以为这是一个侮辱,因为我不能保证他如不罩住,也可以在纷乱中永远不被偷。也不能证明我决不是一个偷儿,也不能自己保证我在过去现在以至未来决没有偷窃的事。

  但我在那时不高兴了,装出虚伪的笑容,拍着这伙计的肩头说:

  “不必的,我决不至于多拿一个……”

  他说:“那里那里……”赶紧掣回手去,于是惭愧了。这很出我意外,——我预料他一定要强辩,——于是我也惭愧了。

  这种惭愧,往往成为我的怀疑人类的头上的一滴冷水,这于我是有损的。

  夜间独坐在一间屋子里,离开人们至少也有一丈多远了。吃着分剩的“黄枚朱古律三文治”;看几叶托尔斯泰的书,渐渐觉得我的周围,又远远地包着人类的希望。

  四月十二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四月十二日《晨报副刊》,署名鲁迅。

  〔2〕私立学校游艺大会指中国实验学校等二十四所男女学校,为解决经费困难,于一九二二年四月八、九、十日在北京中央公园举行的游艺大会。

  〔3〕Chocolateapricotsandwich今译巧克力杏仁夹心面包。



34、“以震其艰深”

  上海租界上的“国学家”,以为做白话文的大抵是青年,总该没有看过古董书的,于是乎用了所谓“国学”来吓呼他们。《时报》上载着一篇署名“涵秋”的《文字感想》〔2〕,其中有一段说:

  “新学家薄国学为不足道故为钩辀格磔之文以震其艰深也一读之欲呕再读之昏昏睡去矣”

  领教。我先前只以为“钩辀格磔”〔3〕是古人用他来形容鹧鸪的啼声,并无别的深意思;亏得这《文字感想》,才明白这是怪鹧鸪啼得“艰深”了,以此责备他的。但无论如何,“艰深”却不能令人“欲呕”,闻鹧鸪啼而呕者,世固无之,即以文章论,“粤若稽古”〔4〕,注释纷纭,“绎即东雍”〔5〕,圈点不断,这总该可以算是艰深的了,可是也从未听说,有人因此反胃。呕吐的原因决不在乎别人文章的“艰深”,是在乎自己的身体里的,大约因为“国学”积蓄得太多,笔不及写,所以涌出来了罢。

  “以震其艰深也”的“震”字,从国学的门外汉看来也不通,但也许是为手民〔6〕所误的,因为排字印报也是新学,或者也不免要“以震其艰深”。

  否则,如此“国学”,虽不艰深,却是恶作,真是“一读之欲呕”,再读之必呕矣。

  国学国学,新学家既“薄为不足道”,国学家又道而不能亨,你真要道尽途穷了!

  九月二十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九月二十日《晨报副刊》,署名某生者。

  〔2〕涵秋李涵秋(1873—1924),江苏江都人,鸳鸯蝴蝶派的主要作家之一。作品有《广陵潮》等。他的《文字感想》,载一九二二年九月十四日上海《时报》的《小时报》专页。

  〔3〕“钩辀格磔”象声词,鹧鸪鸣声。《本草纲目》卷四十八《禽部》“集解”引孔志约的话:“鹧鸪生江南,形似母鸡,鸣云‘钩辀格磔’者是”。

  〔4〕“粤若稽古”语见《尚书·尧典》。粤,亦作“曰”,发语词。关于这四个字,自汉代以来注释的人很多,而各家的注释多不相同。据唐代孔颖达注,是“能考古道而行之”的意思。〔5〕“绛即东雍”语见唐代樊宗师《绛守居园池记》。樊宗师的文章以艰涩著名,很难断句。注释这篇文章的人很多,断句也不尽相同。该文第一句“绛即东雍为守理所”,有人断为“绛即东雍,为守理所。”也有人断为“绛,即东雍为守理所。”按樊宗师曾任绛州刺史,这句话的意思是:绛就东雍旧地建置太守治所。

  (6〕手民指排字工人。



35、所谓“国学”

  现在暴发的“国学家”之所谓“国学”是什么?

  一是商人遗老们翻印了几十部旧书赚钱,二是洋场上的文豪又做了几篇鸳鸯蝴蝶体〔2〕小说出版。

  商人遗老们的印书是书籍的古董化,其置重不在书籍而在古董。遗老有钱,或者也不过聊以自娱罢了,而商人便大吹大擂的借此获利。还有茶商盐贩,本来是不齿于“士类”的,现在也趁着新旧纷扰的时候,借刻书为名,想挨进遗老遗少的“士林”里去。他们所刻的书都无民国年月,辨不出是元版是清版,都是古董性质,至少每本两三元,绵连,锦帙〔3〕,古色古香,学生们是买不起的。这就是他们之所谓“国学”。

  然而巧妙的商人可也决不肯放过学生们的钱的,便用坏纸恶墨别印什么“菁华”什么“大全”之类来搜括。定价并不大,但和纸墨一比较却是大价了。至于这些“国学”书的校勘,新学家不行,当然是出于上海的所谓“国学家”的了,然而错字迭出,破句连篇(用的并不是新式圈点),简直是拿少年来开玩笑。这是他们之所谓“国学”。

  洋场上的往古所谓文豪,“卿卿我我”“蝴蝶鸳鸯”诚然做过一小堆,可是自有洋场以来,从没有人称这些文章(?)为国学,他们自己也并不以“国学家”自命的。现在不知何以,忽而奇想天开,也学了盐贩茶商,要凭空挨进“国学家”队里去了。然而事实很可惨,他们之所谓国学,是“拆白之事各处皆有而以上海一隅为最甚(中略)余于课余之暇不惜浪费笔墨编纂事实作一篇小说以饷阅者想亦阅者所乐闻也”。(原本每句都密圈,今从略,以省排工,阅者谅之。)“国学”乃如此而已乎?

  试去翻一翻历史里的儒林和文苑传罢,可有一个将旧书当古董的鸿儒,可有一个以拆白饷阅者的文士?

  倘说,从今年起,这些就是“国学”,那又是“新”例了。你们不是讲“国学”的么?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月四日《晨报副刊》,署名某生者。

  〔2〕鸳鸯蝴蝶体鸳鸯蝴蝶派是兴起于清末民初的以上海为中心的一个文学流派。这派作品多以文言描写才子佳人的哀情故事,常用鸳鸯蝴蝶来比喻这些才子佳人,故被称为鸳鸯蝴蝶体。代表作家有徐枕亚、陈蝶仙、李定夷等。他们出版的刊物有《民权素》、《小说丛报》、《小说新报》、《礼拜六》、《小说世界》等,其中《礼拜六》刊载白话作品,影响最大,故鸳鸯蝴蝶派又有“礼拜六派”之称。〔3〕绵连即连史纸,质坚色白,宜于印刷贵重书籍。锦帙,用锦绸裱制的精美的书函。



36、儿歌的“反动”

  一儿歌胡怀琛〔2〕

  “月亮!月亮!

  还有半个那里去了?”

  “被人家偷去了。”

  “偷去做甚么?”

  “当镜子照。”

  二反动歌小孩子天上半个月亮,

  我道是“破镜飞上天”,原来却是被人偷下地了。

  有趣呀,有趣呀,成了镜子了!

  可是我见过圆的方的长方的八角六角的菱花式的宝相花〔3〕式的镜子矣,没有见过半月形的镜子也。

  我于是乎很不有趣也!

  谨案小孩子略受新潮,辄敢妄行诘难,人心不古,良足慨然!然拜读原诗,亦存小失,倘能改第二句为“两半个都那里去了”,即成全璧矣。胡先生夙擅改削〔4〕,当不以鄙言为河汉也。夏历中秋前五日,某生者〔5〕谨注。

  十月九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月九日《晨报副刊》,署名某生者。

  〔2〕胡怀琛(1886—1938)字寄尘,安徽泾县人。他也是本书《所谓“国学”》一文中所说的国学家和“鸳鸯蝴蝶体”作家之一。他在一九二二年九月给郑振铎的信中曾攻击新文学运动说:“提倡新文学的人,意思要改造中国的文学;但是这几年来,不但没有收效,而且有些反动。”作者在这里所说的“儿歌的‘反动’”,就是针对这种言论而发的。

  〔3〕宝相花蔷薇科,花似蔷薇,朵大色丽。〔4〕胡怀琛曾把胡适《尝试集》中的一些诗,加以改削,重新发表。这里所说的“夙善改削”,即指此事。

  〔5〕某生者作者署名“某生者”,含有讽刺当时“鸳鸯蝴蝶派”小说作者的意思,因为这一派作者常有用“××生”作笔名的,而且他们的小说多用“某生者,某地人,家世簪缨,文采斐雅……”一类话开头,几乎成为一个公式。



37、“一是之学说”

  我从《学灯》上看见驳吴宓君《新文化运动之反应》〔2〕这一篇文章之后,才去寻《中华新报》〔3〕来看他的原文。

  那是一篇浩浩洋洋的长文,该有一万多字罢,——而且还有作者吴宓君的照相。记者又在论前介绍说,“泾阳吴宓君美国哈佛大学硕士现为国立东南大学西洋文学教授君既精通西方文学得其神髓而国学复涵养甚深近主撰学衡杂志以提倡实学为任时论崇之”。

  但这篇大文的内容是很简单的。说大意,就是新文化本也可以提倡的,但提倡者“当思以博大之眼光。宽宏之态度。肆力学术。深窥精研。观其全体。而贯通澈悟。然后平情衡理。执中驭物。造成一是之学说。融合中西之精华。以为一国一时之用。”而可恨“近年有所谓新文化运动者。本其偏激之主张。佐以宣传之良法。……加之喜新盲从者之多。”便忽而声势浩大起来。殊不知“物极必反。理有固然。”于是“近顷于新文化运动怀疑而批评之书报渐多”了。这就谓之“新文化运动之反应”。然而“又所谓反应者非反抗之谓……读者幸勿因吾论列于此。而遂疑其为不赞成新文化者”云。

  反应的书报一共举了七种,大体上都是“执中驭物”,宣传“正轨”的新文化的。现在我也来绍介一回:一《民心周报》,二《经世报》,三《亚洲学术杂志》,四《史地学报》,五《文哲学报》,六《学衡》,七《湘君》。〔4〕此外便是吴君对于这七种书报的“平情衡理”的批评(?)了。例如《民心周报》,“自发刊以至停版。除小说及一二来稿外。全用文言。不用所谓新式标点。即此一端。在新潮方盛之时。亦可谓砥柱中流矣。”至于《湘君》之用白话及标点,却又别有道理,那是“《学衡》本事理之真。故拒斥粗劣白话及英文标点。《湘君》求文艺之美。故兼用通妥白话及新式标点”的。总而言之,主张偏激,连标点也就偏激,那白话自然更不“通妥”了。即如我的白话,离通妥就很远;而我的标点则是“英文标点”〔5〕。

  但最“贯通澈悟”的是拉《经世报》来做“反应”,当《经世报》出版的时候,还没有“万恶孝为先”的谣言〔6〕,而他们却早已发过许多崇圣的高论,可惜现在从日报变了月刊,实在有些萎缩现象了。至于“其于君臣之伦。另下新解”,“《亚洲学术杂志》议其牵强附会。必以君为帝王”,实在并不错,这才可以算得“新文化之反应”,而吴君又以为“则过矣”,那可是自己“则过矣”了。因为时代的关系,那时的君,当然是帝王而不是大总统。又如民国以前的议论,也因为时代的关系,自然多含革命的精神,《国粹学报》〔7〕便是其一,而吴君却怪他谈学术而兼涉革命,也就是过于“融合”了时间的先后的原因。

  此外还有一个太没见识处,就是遗漏了《长青》,《红》,《快活》,《礼拜六》〔8〕等近顷风起云涌的书报,这些实在都是“新文化运动的反应”,而且说“通妥白话”的。十一月三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三日《晨报副刊》,署名风声。

  〔2〕《学灯》当时研究系报纸上海《时事新报》的副刊,一九一八年三月四日创刊。驳吴宓的文章,指甫生写的《驳〈新文化运动之反应〉》一文,载一九二二年十月二十日《学灯》。吴宓(1894—1978),字雨僧,陕西泾阳人,曾留学美、英、法等国,先后任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主任、东南大学教授等。当时是反对新文化运动的守旧派人物之一。

  〔3〕《中华新报》当时政学系(杨永植、张群等政客组织的反动政治团体)的报纸,一九一五年十月创刊于上海。吴宓的《新文化运动之反应》,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月十日该报增刊。〔4〕《民心周报》一九一九年创刊,上海民心周报社编辑。《经世报》,月刊,一九一七年创刊,先为日刊,后于一九二二年改为月刊,北京经世报社编辑。《亚洲学术杂志》,月刊,一九二二年创刊,上海亚洲学术研究会编辑。《史地学报》,季刊,一九二一年创刊,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史地研究会编辑。《文哲学报》,季刊,一九二二年创刊,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文学哲学研究会编辑。《湘君》,季刊,一九二二年创刊,湖南长沙明德学校湘君社编辑。这些报刊大多是反对新文化运动,宣传复古主义的。

  〔5〕“英文标点”其实即国际通用的标点符号,也就是“新式标点”。“学衡派”等反对新文化运动,连“新式标点”也加以排斥,甚至把国际上各种文字都可以通用的标点符号说成是“英文标点”。作者在这里引用时加上引号,含有讽刺意味。

  〔6〕“万恶孝为先”的谣言《新青年》第八卷第六号(一九二一年四月)“什么话”栏载:“三月八日上海《中华新报》上说:‘陈独秀之禽兽学说,……开章明义即言废德仇孝,每到各校演说,必极力发挥“万恶孝为首,百善淫为先”之旨趣,青年子弟多具有好奇模效之性,一闻此说,无不倾耳谛听,模仿实行,……凡社会上嚣张浮浪之徒无不乐闻其说,谓父子为路人,谓奸合为天性,……陈独秀之学说,则诚滔天祸水,决尽藩篱,人心世道之忧,将历千万亿劫而不可复。’”陈独秀当时曾声明没有说过这类话。

  〔7〕《国粹学报》月刊,一九○五年一月创刊于上海,邓实编辑,一九一一年十二月停刊。主要撰稿人有章太炎、刘师培等。该志时常刊载明末遗民反清的文章,对当时反对清朝政府的革命运动,起过一些作用。

  〔8〕《长青》周刊,一九二二年九月创刊。《红》,即《红杂志》,周刊,一九二二年八月创刊。《快活》,旬刊,一九二二年一月创刊。《礼拜六》,周刊,一九一四年六月六日创刊。这些都是鸳鸯蝴蝶派在上海主办的文艺刊物。




38、不懂的音译

  一

  凡有一件事,总是永远缠夹不清的,大约莫过于在我们中国了。

  翻外国人的姓名用音译,原是一件极正当,极平常的事,倘不是毫无常识的人们,似乎决不至于还会说费话。然而在上海报(我记不清楚什么报了,总之不是《新申报》便是《时报》)上,却又有伏在暗地里掷石子的人来嘲笑了。他说,做新文学家的秘诀,其一是要用些“屠介纳夫”“郭歌里”〔2〕之类使人不懂的字样的。

  凡有旧来音译的名目:靴,狮子,葡萄,萝卜,佛,伊犁等……都毫不为奇的使用,而独独对于几个新译字来作怪;若是明知的,便可笑;倘不,更可怜。

  其实是,现在的许多翻译者,比起往古的翻译家来,已经含有加倍的顽固性的了。例如南北朝人译印度的人名:阿难陀,实叉难陀,鸠摩罗什婆〔3〕……决不肯附会成中国的人名模样,所以我们到了现在,还可以依了他们的译例推出原音来。不料直到光绪末年,在留学生的书报上,说是外国出了一个“柯伯坚”〔4〕,倘使粗粗一看,大约总不免要疑心他是柯府上的老爷柯仲软的令兄的罢,但幸而还有照相在,可知道并不如此,其实是俄国的Kropotkin。那书上又有一个“陶斯道”〔5〕,我已经记不清是Dostoievski呢,还是Tolstoi了。

  这“屠介纳夫”和“郭歌里”,虽然古雅赶不上“柯伯坚”,但于外国人的氏姓上定要加一个《百家姓》里所有的字,却几乎成了现在译界的常习,比起六朝和尚〔6〕来,已可谓很“安本分”的了。然而竟还有人从暗中来掷石子,装鬼脸,难道真所谓“人心不古”么?

  我想,现在的翻译家倒大可以学学“古之和尚”,凡有人名地名,什么音便怎么译,不但用不着白费心思去嵌镶,而且还须去改正。即如“柯伯坚”,现在虽然改译“苦鲁巴金”

  了,但第一音既然是K不是Ku,我们便该将“苦”改作“克”,因为K和Ku的分别,在中国字音上是办得到的。而中国却是更没有注意到,所以去年Kropotkin死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上海《时报》便用日俄战争时旅顺败将Kuropatkin的照相,把这位无治主义老英雄的面目来顶替了〔7〕。

  十一月四日。

  二

  自命为“国学家”的对于译音也加以嘲笑,确可以算得一种古今的奇闻;但这不特是示他的昏愚,实在也足以看出他的悲惨。

  倘如他的尊意,则怎么办呢?我想,这只有三条计。上策是凡有外国的事物都不谈;中策是凡有外国人都称之为洋鬼子,例如屠介纳夫的《猎人日记》,郭歌里的《巡按使》,都题为“洋鬼子著”;下策是,只好将外国人名改为王羲之唐伯虎黄三太〔8〕之类,例如进化论〔9〕是唐伯虎提倡的,相对论〔10〕是王羲之发明的,而发见美洲〔11〕的则为黄三太。

  倘不能,则为自命为国学家所不懂的新的音译语,可是要侵入真的国学的地域里来了。

  中国有一部《流沙坠简》〔12〕,印了将有十年了。要谈国学,那才可以算一种研究国学的书。开首有一篇长序,是王国维〔13〕先生做的,要谈国学,他才可以算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而他的序文中有一段说,“案古简所出为地凡三(中略)其三则和阗东北之尼雅城及马咱托拉拔拉滑史德三地也”。

  这些译音,并不比“屠介纳夫”之类更古雅,更易懂。然而何以非用不可呢?就因为有三处地方,是这样的称呼;即使上海的国学家怎样冷笑,他们也仍然还是这样的称呼。当假的国学家正在打牌喝酒,真的国学家正在稳坐高斋读古书的时候,沙士比亚〔14〕的同乡斯坦因博士却已经在甘肃新疆这些地方的沙碛里,将汉晋简牍掘去了;不但掘去,而且做出书来了。所以真要研究国学,便不能不翻回来;因为真要研究,所以也就不能行我的三策:或绝口不提,或但云“得于华夏”,或改为“获之于春申浦畔”了。

  而且不特这一事。此外如真要研究元朝的历史,便不能不懂“屠介纳夫”的国文,因为单用些“鸳鸯”“蝴蝶”这些字样,实在是不够敷衍的。所以中国的国学不发达则已,万一发达起来,则敢请恕我直言,可是断不是洋场上的自命为国学家“所能厕足其间者也”的了。

  但我于序文里所谓三处中的“马咱托拉拔拉滑史德”,起初却实在不知道怎样断句,读下去才明白二是“马咱托拉”,三是“拔拉滑史籍”。

  所以要清清楚楚的讲国学,也仍然须嵌外国字,须用新式的标点的。

  十一月六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四日、六日《晨报副刊》,署名风声。

  〔2〕“屠介纳夫”通译屠格涅夫。参看本卷第170页注〔5〕。“郭歌里”,通译果戈理。

  〔3〕阿难陀印度斛饭王的儿子,释迦牟尼十大弟子之一。实叉难陀,印度高僧,武则天证圣一年(695)起在中国长安翻译《华严经》及其他佛经共十九部。鸠摩罗什婆(简称鸠摩罗什),父为印度人,母为龟兹国王妹。公元四○一年自龟兹至长安,后秦姚兴待以国师之礼,译经三百八十余卷。

  〔4〕“柯伯坚”通译克鲁泡特金(T.D.e]PaP_WXY,1842。保梗玻保砉拚*义思想家。中国留法学生主办的《新世纪》周刊第八十七号(一九○九年三月六日)刊有他的照片,译名为“柯伯坚”。

  〔5〕“陶斯道”《新世纪》第七十三号(一九○八年十一月十四日)和第七十六号(同年十二月五日)译载丘克朔夫的《我良心上喜欢如此》的文章,评介俄国作家“陶斯道”。从该文内容看,是指托尔斯泰(即文中的Tolstoi),并不是陀思妥也夫斯基(即文中的Dostoievski)。

  〔6〕六朝和尚指道安、鸠摩罗什等著名的佛经翻译者。〔7〕克鲁泡特金逝世的消息,见于一九二一年二月一日上海《时报》,其中刊有一张照片,下注文字是“近日逝世之俄国社会改革家苦鲁巴金”,而照片却是身着军服的俄国将军库罗巴特金(即文中的Kuro-patkin,1848—1925)。〔8〕王羲之(321—379)字逸少;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人,东晋文学家、书法家。唐伯虎(1470—1523),名寅,吴县(今属江苏)人。明代文学家、画家。黄三太,旧小说《彭公案》中的人物。〔9〕进化论以自然选择为基础的生物进化的理论,十九世纪中叶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C.R.Darwin,1809—1882)是这个科学理论的奠基者。

  〔10〕相对论关于物质运动与时间空间关系的理论,现代物理学的理论基础之一。本世纪初由德国出生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A.Einstein,1879—1955)等所建立。〔11〕美洲是意大利航海家哥伦布(C.Colombo,约1451—1506)于一四九二年发现的。

  〔12〕《流沙坠简》三卷,罗振玉、王国维合编。一九○○年、一九○七年,英国人斯坦因(A.Stein)两次在我国新疆、甘肃掘得汉晋时代木简,偷运回国,法国人沙畹(E.Chavannes)曾为这些木简作考释。罗振玉、王国维又把它们分类编排,重加考释,分为《小学术数方技书》、《屯戍丛残》、《简牍遗文》等三卷。〔13〕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号观堂,浙江海宁人,近代学者。著有《观堂集林》、《宋元戏曲史》、《人间词话》等。〔14〕沙士比亚英国戏剧家、诗人。参看本卷第43页注〔92〕。



39、对于批评家的希望

  前两三年的书报上,关于文艺的大抵只有几篇创作(姑且这样说)和翻译,于是读者颇有批评家出现的要求,现在批评家已经出现了,而且日见其多了。

  以文艺如此幼稚的时候,而批评家还要发掘美点,想扇起文艺的火焰来,那好意实在很可感。即不然,或则叹息现代作品的浅薄,那是望著作家更其深,或则叹息现代作品之没有血泪,那是怕著作界复归于轻佻。虽然似乎微辞过多,其实却是对于文艺的热烈的好意,那也实在是很可感谢的。

  独有靠了一两本“西方”的旧批评论,或则捞一点头脑板滞的先生们的唾余,或则仗着中国固有的什么天经地义之类的,也到文坛上来践踏,则我以为委实太滥用了批评的权威。试将粗浅的事来比罢:譬如厨子做菜,有人品评他坏,他固不应该将厨刀铁釜交给批评者,说道你试来做一碗好的看:但他却可以有几条希望,就是望吃菜的没有“嗜痂之癖”〔2〕,没有喝醉了酒,没有害着热病,舌苔厚到二三分。

  我对于文艺批评家的希望却还要小。我不敢望他们于解剖裁判别人的作品之前,先将自己的精神来解剖裁判一回,看本身有无浅薄卑劣荒谬之处,因为这事情是颇不容易的。我所希望的不过愿其有一点常识,例如知道裸体画和春画的区别,接吻和性交的区别,尸体解剖和戮尸的区别,出洋留学和“放诸四夷”〔5〕的区别,笋和竹的区别,猫和老虎的区别,老虎和番菜馆的区别……。更进一步,则批评以英美的老先生学说为主,自然是悉听尊便的,但尤希望知道世界上不止英美两国;看不起托尔斯泰,自然也自由的,但尤希望先调查一点他的行实,真看过几本他所做的书。

  还有几位批评家,当批评译本的时候,往往诋为不足齿数的劳力,而怪他何不去创作。创作之可尊,想来翻译家该是知道的,然而他竟止于翻译者,一定因为他只能翻译,或者偏爱翻译的缘故。所以批评家若不就事论事,而说些应当去如此如彼,是溢出于事权以外的事,因为这类言语,是商量教训而不是批评。现在还将厨子来比,则吃菜的只要说出品味如何就尽够,苦于此之外,又怪他何以不去做裁缝或造房子,那是无论怎样的呆厨子,也难免要说这位客官是痰迷心窍的了。

  十一月九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九日《晨报副刊》,署名风声。

  〔2〕“嗜痂之癖”病态的、反常的嗜好。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十载:“东莞刘邕性嗜食疮病,以为味似鳆鱼。尝诣孟灵休,灵休先患灸疮,痂落在床,邕取食之。”

  〔3〕“放诸四夷”语出《礼记·大学》:“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四夷,旧时汉族统治者对我国四方边远地区少数民族带轻蔑性的称呼。

  放诸四夷,放逐到边远的地方。




40、反对“含泪”的批评家

  现在对于文艺的批评日见其多了,是好现象;然而批评日见其怪了,是坏现象,愈多反而愈坏。

  我看了很觉得不以为然的是胡梦华君对于汪静之君《蕙的风》的批评,尤其觉得非常不以为然的是胡君答复章鸿熙君的信〔2〕。

  一,胡君因为《蕙的风》里有一句“一步一回头瞟我意中人”,便科以和《金瓶梅》〔3〕一样的罪:这是锻炼周纳〔4〕的。《金瓶梅》卷首诚然有“意中人”三个字,但不能因为有三个字相同,便说这书和那书是一模样。例如胡君要青年去忏悔,而《金瓶梅》也明明说是一部“改过的书”,若因为这一点意思偶合,而说胡君的主张也等于《金瓶梅》,我实在没有这样的粗心和大胆。我以为中国之所谓道德家的神经,自古以来,未免过敏而又过敏了,看见一句“意中人”,便即想到《金瓶梅》,看见一个“瞟”字,便即穿凿到别的事情上去。然而一切青年的心,却未必都如此不净;倘竟如此不净,则即使“授受不亲”〔5〕,后来也就会“瞟”,以至于瞟以上的等等事,那时便是一部《礼记》〔6〕,也即等于《金瓶梅》了,又何有于《蕙的风》?

  二,胡君因为诗里有“一个和尚悔出家”的话,便说是诬蔑了普天下和尚,而且大呼释迦牟尼〔7〕佛:这是近于宗教家而且援引多数来恫吓,失了批评的态度的。其实一个和尚悔出家,并不是怪事,若普天下的和尚没有一个悔出家的,那倒是大怪事。中国岂不是常有酒肉和尚,还俗和尚么?非“悔出家”而何?倘说那些是坏和尚,则那诗里的便是坏和尚之一,又何至诬蔑了普天下的和尚呢?这正如胡君说一本诗集是不道德,并不算诬蔑了普天下的诗人。至于释迦牟尼,可更与文艺界“风马牛”〔8〕了,据他老先生的教训,则做诗便犯了“绮语戒”〔9〕,无论道德或不道德,都不免受些孽报,可怕得很的!

  三,胡君说汪君的诗比不上歌德和雪利〔10〕,我以为是对的。但后来又说,“论到人格,歌德一生而十九娶,为世诟病,正无可讳。然而歌德所以垂世不朽者,乃五十岁以后忏悔的歌德,我们也知道么?”这可奇特了。雪利我不知道,若歌德即Goethe,则我敢替他呼几句冤,就是他并没有“一生而十九娶”,并没有“为世诟病”,并没有“五十岁以后忏悔”。而且对于胡君所说的“自‘耳食’之风盛,歌德,雪利之真人格遂不为国人所知,无识者流,更妄相援引,可悲亦复可笑!”这一段话,也要请收回一些去。

  我不知道汪君可曾过了五十岁倘没有,则即使用了胡君的论调来裁判,似乎也还不妨做“一步一回头瞟我意中人”的诗,因为以歌德为例,也还没有到“忏悔”的时候。

  临末,则我对于胡君的“悲哀的青年,我对于他们只有不可思议的眼泪!”“我还想多写几句,我对于悲哀的青年底不可思议的泪已盈眶了”这一类话,实在不明白“其意何居”。批评文艺,万不能以眼泪的多少来定是非。文艺界可以收到创作家的眼泪,而沾了批评家的眼泪却是污点。胡君的眼泪的确洒得非其地,非其时,未免万分可惜了。起稿已完,才看见《青光》上的一段文章〔11〕,说近人用先生和君,含有尊敬和小觑的差别意见。我在这文章里正用君,但初意却不过贪图少写一个字,并非有什么《春秋》笔法〔12〕。现在声明于此,却反而多写了许多字了。十一月十七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十七日《晨报副刊》,署名风声。

  〔2〕关于胡梦华对《蕙的风》的批评,一九二二年八月汪静之的新诗集《蕙的风》出版后,胡梦华在《时事新报·学灯》(一九二二年十月二十四日)发表《读了〈蕙的风〉以后》,攻击其中一些爱情诗是“堕落轻薄”的作品,“有不道德的嫌疑”。接着,章洪熙(即章衣萍)在《民国日报》副刊《觉悟》(同年十月三十日)发表《〈蕙的风〉与道德问题》,加以批驳。胡梦华又在《觉悟》(同年十一月三日)发表《悲哀的青年——答章鸿熙君》进行答辩,内有“我对于悲哀的青年底不可思议的泪已盈眶了”等语。胡梦华,安徽绩溪人,当时南京东南大学学生。汪静之,安徽绩溪人,诗人。作品有《蕙的风》、《寂寞的国》等。

  〔3〕《金瓶梅》长篇小说,明代兰陵笑笑生(姓名不详)作,一百回。它广泛地反映了封建社会末期的社会生活,但其中有许多淫秽的描写。

  〔4〕锻炼周纳罗织罪名,陷人于法的意思。《汉书·路温舒传*罚骸吧献辔*却,则锻炼而周内之。”晋代晋灼注:“精熟周悉,致之法中也。”

  〔5〕“授受不亲”语见《孟子·离娄》:“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6〕《礼记》儒家经典之一,秦汉以前各种礼仪论著的选辑,相传为西汉戴圣编纂。

  〔7〕释迎牟尼(约前565—前486)佛教创始人。姓乔答摩,名悉达多,印度释迦族人。释迦牟尼,意即释迦族的圣人。〔8〕“风马牛”互不相干的意思。语见《左传》僖公四年:“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9〕“绮语戒”佛家的禁戒之一。凡佛家认为“邪淫不正”的言词,都称“绮语”,在禁戒之列。

  〔10〕歌德德国诗人、学者。参看本卷第22页注〔34〕。他的文学作品有《浮士德》、《少年维特之烦恼》等。雪利,通译雪莱,英国诗人。参看本卷《坟·摩罗诗力说》第六节及注〔58〕。〔11〕《青光》上海《时事新报》副刊之一。“一段文章”,指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十一日《青光》所载一夫的《君与先生》。〔12〕《春秋》笔法《春秋》是春秋时期鲁国史书,相传为孔丘所修。过去的经学家认为它每用一字,都隐含“褒”“贬”的“微言大义”,称为“春秋笔法”。



41、即小见大

  北京大学的反对讲义收费风潮〔2〕,芒硝火焰似的起来,又芒硝火焰似的消灭了,其间就是开除了一个学生冯省三。

  这事很奇特,一回风潮的起灭,竟只关于一个人。倘使诚然如此,则一个人的魄力何其太大,而许多人的魄力又何其太无呢。

  现在讲义费已经取消,学生是得胜了,然而并没有听得有谁为那做了这次的牺牲者祝福。

  即小见大,我于是竟悟出一件长久不解的事来,就是:三贝子花园里面,有谋刺良弼和袁世凯而死的四烈士坟〔3〕,其中有三块墓碑,何以直到民国十一年还没有人去刻一个字。

  凡有牺牲在祭坛前沥血之后,所留给大家的,实在只有“散胙”〔4〕这一件事了。

  十一月十八日。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十八日《晨报副刊》。〔2〕北京大学的反对讲义收费风潮一九二二年十月,北京大学部分学生反对学校征收讲义费,发生风潮。该校评议会议决开除学生冯省三一名。其实冯省三只是风潮发生后临时参加的,并非真正的主持者。按冯省三,山东人,当时北京大学预科法文班学生。〔3〕四烈士坟一九一二年一月十六日,革命党人杨禹昌、张先培、黄之萌三人炸袁世凯,未成被杀;同年一月二十六日,彭家珍炸清禁卫军协统兼训练大臣良弼,功成身死。后来民国政府将他们合葬于北京三贝子花园(旧址在今北京动物园内),称为四烈士墓。

  〔4〕“散胙”旧时祭祀以后,散发祭祀所用的肉。



42、望勿“纠正”

  汪原放〔2〕君已经成了古人了,他的标点和校正小说,虽然不免小谬误,但大体是有功于作者和读者的。谁料流弊却无穷,一班效颦〔3〕的便随手拉一部书,你也标点,我也标点,你也作序,我也作序,他也校改,这也校改,又不肯好好的做,结果只是糟蹋了书。

  《花月痕》〔4〕本不必当作宝贝书,但有人要标点付印,自然是各随各便。这书最初是木刻的,后有排印本;最后是石印,错字很多,现在通行的多是这一种。至于新标点本,则陶乐勤〔5〕君序云,“本书所取的原本,虽属佳品,可是错误尚多。余虽都加以纠正,然失检之处,势必难免。……”我只有错字很多的石印本,偶然对比了第二十五回中的三四叶,便觉得还是石印本好,因为陶君于石印本的错字多未纠正,而石印本的不错字儿却多纠歪了。

  “钗黛直是个子虚乌有,算不得什么。……”

  这“直是个”就是“简直是一个”之意,而纠正本却改作“真是个”,便和原意很不相同了。

  “秋痕头上包着绉帕……突见痴珠,便含笑低声说道,‘我料得你挨不上十天,其实何苦呢?’“……痴珠笑道,‘往后再商量罢。’……”

  他们俩虽然都沦落,但其时却没有什么大悲哀,所以还都笑。而纠正本却将两个“笑”字都改成“哭”字了。教他们一见就哭,看眼泪似乎太不值钱,况且“含哭”也不成话。

  我因此想到一种要求,就是印书本是美事,但若自己于意义不甚了然时,不可便以为是错的,而奋然“加以纠正”,不如“过而存之”,或者倒是并不错。

  我因此又起了一个疑问,就是有些人攻击译本小说“看不懂”,但他们看中国人自作的旧小说,当真看得懂么?一月二十八日。

  这一篇短文发表之后,曾记得有一回遇见胡适之先生,谈到汪先生的事,知道他很康健。胡先生还以为我那“成了古人”云云,是说他做过许多工作,已足以表见于世的意思。这实在使我“诚惶诚恐”,因为我本意实不如此,直白地说,就是说已经“死掉了”。可是直到那时候,我才知这先前所听到的竟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谣言。现在我在此敬向汪先生谢我的粗疏之罪,并且将旧文的第一句订正,改为:“汪原放君未经成了古人了。”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四日,身热头痛之际,书。

  KK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一月二十八日《晨报副刊》,署名风声。

  〔2〕汪原放(1897—1980)安徽绩溪人。“五四”以后曾标点《红楼梦》,《水浒传》等小说,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3〕效颦《庄子·天运》:“故西施病心而颦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颦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后来把拙劣的模仿叫做效颦。

  〔4〕《花月痕》长篇小说,清末魏秀仁(子安)作,五十二回。内容系描写文士、妓女的故事。

  〔5〕陶乐勤江苏山人。他标点的《花月痕》一九二三年上海梁溪图书馆出版。


010 《热风》鲁迅 事实胜于雄辩 智识即罪恶 对于批评家的希望 【1921-1924】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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