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折颈者·第一幕·随风潜入夜

2021-09-01 14:37 作者:Gats  | 我要投稿


  第一幕·随风潜入夜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丝丝缕缕云气垂降下来,如柔纱般从远山上一层层落覆。环绕的峰岭间白腻的晨雾像是粘稠的汁水在葱郁的林间翻滚升浮,氤氲出莫名的姿态。

  黄德先这时候睁开了眼睛。他年纪大了,睡眠也变得少许多,早已经习惯在熹微的晨光里醒过来。老人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慢悠悠穿好衣服,拿了些干粮,提上一个鱼竿与小背篓,推开门出去。

  夜里下过雨,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土腥气味,黄德先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微凉的晨气在肺部转过一圈便带出了郁积在体内的浊气,整个人也陡然精神不少。

  天色还暗着,朝上看依稀还能见到半轮残月高悬。黄德先哼着小调,不紧不慢地朝小镇西边走过去,身子在雾气里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前几天他同住在西头的李顺友约好了一起钓鱼,黄德先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跑去野外坐钓。镇上老头大多喜欢闷在屋里抽抽旱烟,至多加上喝茶打牌这样的闲散爱好。黄德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年轻时候便尤爱走耍,和他们玩不到一处去。李顺友是老人多年的好友,架不住他一再要求,好容易同意陪他钓一回。黄德先盼着今天好久了,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走在路上他觉得步履都轻快不少,像是凭空年轻了十岁。

  走到村西头时,太阳也完全升了起来,残余的三两雾气被骤升的气温蒸发得干净,游鱼般扭动着消散无迹,让先前厚重的浓雾遮蔽只像是迷梦初醒似的幻觉。明亮的日光至此清晰地照拂在了这座三面环山的西南小镇上。说是小镇,至多算是个规整些的村子,单有一条贯通东西的大路。因为临近县城,最近几年繁荣了不少,政府下了文件改村为镇,约莫是做了以后县城扩张的打算。黄德先一把年纪了,也不懂这些,只觉得与有荣焉,自己也先算半个城里人了。

  李顺友就住在大路尽头,说起这个黄德先便羡艳不已,老家伙福气不浅,有个孝顺又有出息的儿子在外打拼回来,出资修了一座二层小楼给他安度晚年。黄德先常常暗自嘀咕,李顺友老伴走得早,自己独身一人住这么大房子,空荡荡的实在浪费。

  “李愣子!”黄德先站在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嗓子。愣子是他开玩笑给老友取的诨号,相比起来李顺友就显得客气不少,只是中规中矩叫黄德先黄老汉。

  “还睡呢!”黄德先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答,顺势推了推门口的铁栅门,哪知道外门吱呀一声便开了。黄老汉皱了皱眉,他知道老朋友生性胆小,夜里睡觉门都是锁死的,心里骤然不安起来。

  “李顺友!”黄德先继续喊道,只是这次叫了大名,声音里也有了焦急。

  依旧没有回应,这栋二层的小楼就像是蛰伏的巨兽,任凭黄老汉如何呼喊,也只是默然吞没掉所有声响。

  黄老汉站在阳光里,只觉得冷气一股一股从脚下蹿上来,如若是刚刚消散的晨雾于此刻钻入躯壳。他踌躇片刻,终于提起鱼竿横在身前,一步一步走进去。

  小楼一层同其他农户家布置得一般无二,没有多少家具,除了一个满是补丁的老气沙发外都是落满灰尘的杂乱物件,黄德先提心吊胆地看过去,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他缓缓挪步到楼梯口,畏手畏脚地朝上面张望着。太阳还没有照进房里,楼梯只到一半就隐没在了阴影里,黒幽幽地看不分明。

  黄老汉吞了口唾沫,试探性朝上面呼喊了一声。

  “李顺友!你别吓老子!”

  他喊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这句话只有前几个字还有力气,到了后面就像被攒住脖子的公鸡一样戛然而止,让黄德先胸闷得厉害。

  仍然没有回应。

  黄德先握紧了鱼竿,他是如此用力,青筋在太阳穴附近突突地跳得分明。

  “呀!”老人突然不大不小地呼喊了一声,像是打气,又像是宣泄,然后埋着脑袋冲了上去。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李顺友。

  二楼没有开灯,窗帘拉得严实,昏暗无光,但这并没有妨碍黄德先,因为李顺友就坐在二楼客厅正中一把木头椅子上,浑身上下只穿了条蓝色裤衩,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李愣子?”黄老汉没有先前那么慌乱了,他一只手轻车熟路的摸向一边,把二楼的灯打开。

  突然的光亮让黄德先眯了眯眼睛,短暂适应后才向老友看过去。李顺友对光线没有反应,还是垂下脑袋,倚着椅背,双腿并拢,两手朝下放在大腿上,像是正襟危坐的小学生。黄老汉走近了几步,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鱼竿一头在李顺友赤裸的上身点了点。

  下一秒李顺友就顺着椅背滑了下去,双膝跪在地上,手臂也像是没有力气一般甩在两侧,翻转出脸庞来。

  黄德先恐惧地长大了嘴巴,他想发出声音,却只能窒息般挤出冰凉的空气。

  自己老友那张憨厚的脸像是被不可知的力量扭曲整合过,眼球几乎要从狭小的眼眶里挤出来,细小的血管在晶状体里炸开,给左眼下弧染上一抹惊人的血色。他嘴巴微张,半截舌头像是死掉的蛇从熏黄的齿缝里软软垂吊出来,合上苍白如纸的脸色,一如书里枉死的恶鬼。即便只是这样短短看过几眼,黄德先也感同身受般了解到那是怎样恐怖的痛苦神色。而在这几乎让他昏厥的景象下,黄德先发现李顺友脖子上系了一条厚厚的肉色丝袜,丝袜下面是大片大片显然的淤青。肉色的女式丝袜在脖子上细致又整齐地环绕而过,在正面留上一个漂亮的绳结,让这个只穿内衣的老人像是一份精心装扮过的礼物。而这份细心精巧呈现在李顺友黝黑干瘪的身体上,给黄德先带来一种荒诞又不协调的诡异不适,几欲让他呕吐。

  “呃……呕……”黄德先噔噔退后几步,半弯下腰干呕了几下,看向好友早已停止起伏的胸膛,才恍然意识到一个他在过度震惊后重新回忆起的事实:

  李顺友死了。


  宁睿是被吵醒的,他勉力睁开眼睛,听到自家的院门被摇得砰砰作响。

  “谁啊?”年轻人不情愿地坐起身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把衣架上有点皱的制服取下来披在身上,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

  “小宁!小宁!出事了!”门口有个声音传来,宁睿认出来是住在附近的黄德先,打着呵欠把门打开。

  黄老汉一把抓住宁睿的手,那劲力大得他痛呼出声,脑海里余留的睡意顷刻间消散泰半。

  而黄德先的下一句话便让宁睿完完全全失去了困意,甚至连思考都空白了几秒。

 “死人了!西头的李顺友被杀了!”

 “什么!”宁睿心下慌乱,没比老人好多少。他当警察时间不久,这是第一次碰到死人的案子。年轻人无措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正对上黄德先的眼睛,发现身前的六旬老汉眼睛里满是无助的惶急,突然觉得自己太过丢脸。

  “我先通知所长。”宁睿深吸一口气,安抚着还有些喘气的老人,“你在门口等我,我先去换衣服。”

  镇上电话不多,连派出所的所长廖学智也只有一台传呼机。幸好这是个小地方,街坊邻居们彼此之间都熟悉各家地址,所以宁睿采取了和黄德先一样的方法,他带着老人一起敲响了廖所长的大门。

  廖学智顶着大肚子出来的时候,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他昨天喝了不少酒,还处于宿醉的折磨里。当然,在听完新来不久的下属宁睿的报告后,这份宿醉也被丢到一旁。

  对于这名在镇上做了十几年的老警察来说,每年死的人不少,但大多是意外。上一次发生主动杀人的案件还是很久之前家族私斗闹下的旧事,遥远得让他在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廖学智抿抿嘴,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已经很好了,洒在头顶暖洋洋的,四下静谧无声,即便是惯于早起的农人们,此刻也大多沉溺在夏日困顿的早晨。他整理神色,竖起眉毛,一时之间竟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度,“小宁,这样,你去通知其他同事,我让黄老汉先带去现场看看。”

  “好的。”宁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转过身子就要离开。

  “等一下。”廖学智招招手,把火急火燎的年轻人喊回来,“你把老狄,狄建白狄医生也喊上。”

  “知道了。”年轻人捣蒜般点头,随后急匆匆跑开了。廖所长摇摇头,宁睿是个好苗子,愿意做事,也有冲劲,但是因为粗心大意,缺少经验常常显得莽撞急躁。

  “老黄,走吧。”廖学智朝黄德先点点头,老人在他沉稳的表现下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慌乱了,他调匀了呼吸,也朝所长点头示意。

  宁睿的动作很快,他带着两个人到李顺友家的时候,廖学智才把一楼粗略看过一遍。

  “小吕,老狄。”廖所长朝两人打了招呼,老狄自然是镇上诊所唯一的医生狄建白了,小吕是所里面另一个年轻警察,叫吕许,已经在镇上干了几年。

  “温晴和孟晖呢?”廖学智回过头,朝宁睿问道。

  “孟所长不接电话,门外叫了半天也没答应,兴许还在睡……”宁睿摸摸脑袋,又接着说,“小晴女孩子也要来啊?”

  廖学智有点不满地扫过宁睿一眼,吓得小伙子一激灵,“孟晖先不说,大家都是警察,什么女孩子不女孩子的,下次别自作主张。”

  宁睿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

  “没事的。”吕许在旁边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捅宁睿,“所长一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下次注意点就好。”

  “好了,闲话少说。”廖所长瞪了吕许一眼,又把话头转回来,“你们来之前我简单看了看,没见到闯入的痕迹,门窗附近也没有留下脚印。”

  “熟人作案?有丢失财物吗?”吕许算得上经验丰富,马上问道。

  “还不确定。”廖学智摇头,“得去二楼看看。”

  众人上楼之后,见到李顺友系着工整绳结的异样尸体,各自露出不同的神色。宁睿甚至有些反胃恶心,虽然作为警察这样想很不妥当,但年轻人觉得只剩下内衣的枯瘦肉体配上那个女性化的丝袜绳结,同跪坐在地宛如呐喊的姿态一齐营造出某种难以言喻的,不男不女的亵渎观感。

  “你来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跪坐着吗?”廖学智首先问了跟在后面的黄德先。

  “不,不是的。”黄老汉慌忙摆手,“我上来之后,他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的,我用鱼竿碰过,他才滑到地上。”

  “你还碰过别的东西吗?”吕许发问。

  “没有了,没有了……哦!我还摸了二楼的灯。”

  “这没事。”廖局长摆摆手,看向另一侧的狄建白,“狄医生,麻烦你检查一下。”

  狄建白是个高瘦的中年人,作为医生的他罕见地没有戴眼镜,一双眸子清俊有神。他闻言没有说话,只从口袋里掏出蓝色的手术手套戴上,蹲在尸体旁有条不紊地查验起来。

  “你们俩也别闲着,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线索。”廖学智努努嘴,自己也背着手四处侦察起来,“小心点,别破坏了现场。”

  李顺友的小楼本就不大,宁睿和吕许两个年轻人很快就检查过一遍。令人意外的是整个二楼很干净,干净得简直像是被人仔细打扫过,别说线索,甚至连灰尘都没留下来。

  “没有少东西,不是求财吗?”宁睿皱着眉头。

  “难道是仇杀?”廖学智也一无所获,“另外,没有痕迹也让我很在意。”

  “熟人仇杀?这案子不会这么简单吧?”吕许抱着手说出自己的猜测。诚如他所言,在这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镇里,如果确认了真是熟人仇杀的基调,简单走访几下,或许下午就能把凶手揪出来。

  “可不是仇杀。”狄建白站起身子,把手套取下来,突然冒出一句。

  “怎么说?”廖学智没有忽视医生的话,虽然狄建白只是个乡下医生,但多年来都在义务为派出所检查尸体,眼界经验皆非常人能比。

  “受害人是被丝袜紧勒窒息而死的,这一点不用我说,相信各位也是一目了然。”狄建白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慢诉说起来。众人也没有打断他,而是仔细倾听着。“通过皮肤受损的程度和淤青范围来看,凶手是个力气很大的人。”

  廖学智对此没有过多评价。镇上的人多半务农,长年累月下来都有一身不弱的力气,光知道力气很大并不能缩小范围。

  “初步看来本来只有这么多。”狄建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用略显古怪的目光看过一眼旁侧云里雾里的黄德先,补充道,“但基于全面严谨的准则,我把受害人的内裤掀起来看了看。”

  “什……”黄老汉正想说话,马上被下一句话堵住。

  “虽然凶手看起来有精心收拾过,但通过器官周围的红肿痕迹和体液残留,我有很大把握可以确定受害人的肛门有被男性生殖器侵犯的痕迹。”狄建白面色平静,话语也在继续,“凶手,是基于性的目的杀害了受害人,或者说,强奸了被害人。”

  已经六十多岁的黄德先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甚至,通过受害人体表没有其他明显伤痕与挣扎痕迹来推断的话……”狄建白平淡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我有很大的把握,受害人是在死后被侵犯的。”

  ”也就是说,身为男性的凶手不仅强奸了同为男性的被害人,还采取了奸尸的形式?”廖学智总结道,他的语气里也有些颤抖。

  宁睿和吕许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即便是对于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而言,此番推断也显得太过惊世骇俗而像是幻境呓语般不真切。

  “啊!”黄德先突然捂住耳朵,像是受伤般嚎哭起来。那声音嘶哑惨烈,如同乐曲里被割裂的不协共振。

  “是的,如果之后的详细尸检不能提供其他证据。”狄建白偏过头,没去看哀嚎着的黄老汉,眼中尽是不忍,“这就是一起先杀后奸的恶性谋杀事件。”


折颈者·第一幕·随风潜入夜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