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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葵花秘闻录·陨星》(10)

2021-10-01 19:12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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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驾崩了?”白渝行的心中顿时乱得如茅草一般,仿佛有横七竖八的线条从四面八方拉扯他的心,想要将它从身体里拉出来,飞过高高的天启城楼,越过缇卫把守的宫城,进到清冷的寝宫之中,透过束手无策的太医和披着黑袍的教士,亲眼看一看静卧在床榻之上的匡武帝白崇吉。这个被人认定一生只是傀儡的皇帝在最壮年的时候去世,留下的,是一个行将崩坏的帝国。然而人既已去,血脉中流淌的烙印唤起了最根本的感情。眼见辰月一日日掌权父亲却毫无作为时的愤懑,身为皇子却被软禁多日的怨怼,在死生面前显得毫不重要。一瞬间感情的潮水奔袭而来,反复冲刷记忆的堤坝,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朕知辰月势大难敌,然而诸侯林立尾大不掉,也到了当整顿的时候,朝中能做到此事的,舍辰月又有何人?辰月既是借朕大胤皇帝的名头,朕又岂不是在借用辰月的势力扫荡诸侯。这棍棒上的木刺终须拔掉,才敢放心将它交到你的手上,小渝儿,你可明白?”那是圣王四年,太清宫的后花园,粉红的荷花顺风在池中摇曳生姿,白崇吉牵着他的手立在满池荷花前,太监宫女们远远躲开这一对招惹不起的父子,连走路都比平时小心了几分。

  “泥潭深陷,真是泥潭深陷!”衮冠斜斜立在白崇吉头顶,披散下来的乌发中隐隐能见到几根银针,一夜之间,君临天下的帝王仿佛老了好几岁,脸上挂着的不知是悔恨还是懊恼。那是圣王七年,百里冀刚刚在天启城下发出最后一声嘶吼。白渝行感觉他的父皇踏进一片陌生的领域,一个夫子教习的忠义礼节不会提及的世界。在那里,倾天的权势并不能让他得到分毫优势,而他的父皇,匡武帝白崇吉,在那里遭到了可耻的惨败。于是堂堂天子降格成了一个凡人,孤独地将自己关锁在偏室之中,品尝着失败的苦果,唯有他最亲近的嫡子能够让他将闭锁的房门推开一条细小的缝隙。

  现在,就在今夜,这个皇帝就要死了。在深宫之中屈辱地死去,那个能够让他打开门闩的嫡子,被权势滔天的辰月教软禁了已经半个多月,却连他的一面都见不到。

  白渝行感觉冰冷的火焰在胸中跳荡,剜心一般的疼痛不知是冷是热,是快意,还是仇恨。漫溢的情绪无处释放,如同一匹野性天成的烈马拼命想要挣脱缰绳,四处在心房中冲撞。他甚至能听得到心房的墙壁摇摇欲坠的声音,大片大片的砖瓦在剧烈的冲撞中倏啦倏啦往下掉,一股酸楚顺着脊梁直冲脑门而去,细微的麻涨感一瞬间铺满了整颗头颅。

  白渝行丝毫未觉察他的手已经紧紧攥住了缰绳,胯下的老马的脖子高高仰起,眼睛几乎看不见路面。他竭力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不想让前后的天罗们察觉。“我们是白家的人,一言一行都要小心,失意之时亦不要失了皇室的体面。”这是白崇吉对他的最后教训,他不想违拗,尤其在这时刻。本就黑魆魆的夜路在他含泪的眼中更是花成一团,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前,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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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里?”宁奇从马上探身问道。

  “是,属下几人循着足迹追到这里,就不见了踪迹。”挂着什长腰牌的士兵答道,“从行进速度和人数判断,应该是目标几人。”

  “好,待我看看。”

  宁奇正待下马查看,却被杨拓石伸手一拦,“不必了,能够平地让脚印消失的不会是普通人,就是他们无疑。他们想隐藏踪迹,反而暴露了行进的方向。”

  “既然走到这里,就必不会是南下,二卫他们岂不是追错了方向。”

  “雷枯火为人太过自信,此时就算告诉他走错了方向,也不会回头,不如就让他在南方逡巡一阵也好,说不定还能断了贼子的接应。”杨拓石似乎毫不以二卫为意。

  宁奇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动声色道:“如此看来春山君一行是径往西取道西华了?”

  “不会的,如果春山君是在寻找最安全的回到唐国的方法,那么向西是个好选择,只需要派人在城外准备好足够的快马和干粮,为横穿大戈壁做准备就好。这样即使我们要追上他们,也需要沿着同样的路线行进,戈壁滩上没什么驿道,所以也不用担心有人堵截。可是穿越戈壁至少要一个月时间,春山君耽搁不起。”

  “那么他反回去向北去?这样岂不是越走离唐国就越远?”

  “你猜这些助春山君出城的混混都是谁的人?”

  宁奇冷不丁被问得愣住,“谁的?”

  “就算天罗财大气粗,在黑街中也扶植了许多代理,但是他们一向找的都是身手利落之人替他们做‘刀’,行事不免隐秘,哪里又会这样大摇大摆把自己的人放到街面上使用,还强冲城门。”

  “所以不是天罗的人。那么他们就是……”

  “是平临君的人。”

  “啊!”宁奇感觉什么被遗漏了的重要情报在脑中一闪而过。

  “从泉明出发的快船只需五日便可到达南淮,挂上‘平临’的旗帜,沿途绝不会遭到阻拦,如此便比陆路还要快捷。平临君既然助了苏秀行一次,以商人的本性,一桩大买卖没有见到红利之前,正是加注的好时机。”杨拓石叹了一声,“雷枯火这次注定是颗粒无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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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们两人前后夹住,一刻也没松懈,就让太子这样连人带马翻下路去了?”莫研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却苦于夜里除了微弱的天光别无照明,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惊诧。

  “本想让他断了回头的心思乖乖跟我们走,没想到弄巧成拙了。这小孩的反应也过于激烈了。”苏秀行懒洋洋地答道,全然没注意其实他比“这小孩”也不大两岁。

  “还不快点起火把找人?”莫研焦急地说。“万一太子有一个好歹,我们就可以等着魇来把我们收拾了。”

  “那倒不用担心,虽然看不见,但是坡底下有人吆喝催马还是听得清的。你过来这当口,应该才跑出去几丈地,还没走远。”苏秀行挠了挠头,“点火把,后队变前队,下坡去追‘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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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近可有什么渡口?”杨拓石从地上捻起一丁土屑,用拇指使劲捏了捏,湿湿的土地饱吸了水分,连这一点土坷垃在巨力蹂躏之下都没有立时瓦解,而是倔强地拉伸变长,始终凝成一团。

  “两里之外就有个枫林渡。以前边上有个小村,七年的时候蛮子一来,村子里的人死的死跑的跑,渐渐就荒了。”宁奇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顿时暗淡下来,“其实帝都周围很多村子都是这样,百姓都说大教宗当政以后就遭了四劫,蛮人一劫,蝗虫一劫,旱灾一劫,大瘟一劫,原本中州的富庶之地,四劫一过,十停人里去了三停。他们说大教宗是天上灾星下凡,连我们披着黑衣黑甲的缇卫,都被背地里叫做‘瘟神’,百姓见了躲得比兔子还快。像枫林渡一样荒了的小村,周围不知有多少……”

  杨拓石哈哈一笑:“百姓的说法倒也有趣。见了我们就像见了瘟神,哼哼。横竖是要人命,用瘟疫,用刀子,又有什么不同!今次就让我们这些瘟神,陪天罗好好玩玩。”

  “传令!”

  “有!”

  “着人快马前去铭泺山,命羽林天军所部严密封锁山口,不得放任何一人经过,车马船只也统统留下,不管打着什么旗号,就说是大教宗的命令。”

  “是!”

  “再派人前去莲花池水师,命其连夜沿大运河两岸搜索,一条渔船也不要放过。自收到此口令之时起,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是!”

  两匹马沿着不同的方向疾奔出去。杨拓石回头对着宁奇微微一笑,“让陷城营的弟兄停止搜索,到枫林渡集合稍息,剩下的小鱼小虾没什么看头了,养足精神对付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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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渝行又用脚夹了一下马腹,温驯的老马只有在这样的刺激下才会飞速奔跑。黑夜的疾奔中,他看不见任何的物事,只能依赖马的判断。黏腻的空气从耳边呼呼飞过,额头和眉角的汗水极快地飞向脸的两边,偶有几滴落进眼里,一瞬间的刺痛居然让他有种解脱的快感,不知是泪是汗的液体从脸庞滑过,湿湿的有些凉意。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树枝从他的身上划过,护住脑袋的那只袖子已经成了长长的一缕布,胳膊上微微有些刺痛,却被疾奔中的快意掩盖下去。白渝行不知道自己要去到何处,更不知道胯下的老马要将他带到哪里。从坡上滑下之后最初的惊恐里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就下意识挥了挥缰绳,让这匹马自主地奔跑起来。这匹马在哪里,到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离开皇城,离开辰月,离开追拿他的缇卫,也离开护送他的天罗们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就好。他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也不需要很安静,只要一个人,无论哪里都可以。所以层密的树林,暗不见五指的路途,都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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