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Z小姐》

陈老先生是世界有名的大富翁，如今他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寿命了，不过他没有用尽一切资源来延续自己的生命，而是找到了以仿生人技术闻名的“魔飞科技”公司，定制了一个仿生人。那是他记忆中初恋的样子。

“时间太赶了，虽然Z47号已经是我们现阶段最优秀的作品了，但是预计运行寿命也就一年多一点......”

“没关系的。”魔飞科技的马丁总裁打断了技术人员的汇报，“只要它能陪好陈先生最后的日子就够了。”

陈老先生和Z47号在一片花海中相见——这是他专门买下来的。那一天陈老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而编号Z47号的仿生人外表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内置的记忆中也有一些陈老要求的信息，那是他和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之后的日子里，陈老一直待在Z47的身边。听助理说他给它取了名字，但是那是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从不告诉别人，助理也只能称呼它为Z小姐。陈老拿着年轻时的照片，给Z小姐讲述曾经的故事。花田里总是传来两个人的笑声，像是一对甜蜜的小情侣。至于更多的事情，助理也无从得知了，只能靠想象。但不可否认的是，陈老最后的日子里是幸福的。那一天陈老留下一句话：“我以为它是她的影子，但我拥有的从来都不是她。”之后陈老便离开了人世，也再也没有人听过Z小姐那动听的笑声。

如果故事到此结束，也不过是另一个悲伤的故事罢了，但是陈老的遗嘱公布后，却引发了不小的风波。

陈老作为世界前列的富豪，他的遗产不可为之不丰厚，即使除去捐给公益的部分，剩下的钱财依然足够一个白丁在世界任意一个角落呼风唤雨。可偏偏陈老无亲无故没有合作伙伴也没有投资受益人，所以他把财产都留给了Z小姐。这引起了许多别有用心之人的觊觎，要知道仿生人在社会上虽然有法律规定不准被虐待之类的基本权益保障，但是依然缺乏足够完善全面的法律法规。在现在这种情况，一些人开始对Z小姐下手。其中最有威胁的便是Z小姐的创造者魔飞科技公司。

魔飞科技作为一家大企业，虽然运转良好，但财报不代表实际，想要在同行竞争中脱颖而出，就需要更多的成本投入。在迟迟找不到新的投资人的时候，Z小姐的情况无异于一块喷香诱人的香饽饽。很快在精英律师的操作下，魔飞科技钻了法律不完善的漏洞就要从Z小姐手中摄取陈老的遗产。却不想这时一个“程咬金”从半路杀出。来者正是近几年在国际上有名的保护仿生人权利运动组织“平等团队”。

也许是从魔飞的竞争对手那里得到的资料，平等团队向社会公布了一份魔飞科技内部黑料。一名员工在魔飞的高压工作强度下维权无门，被魔飞逼迫致死。数名不愿透露姓名的魔飞员工投诉魔飞压榨员工，甚至还有视频资料，让人看了无不对魔飞科技恨得咬牙切齿。之后社会舆论一边倒地攻击魔飞科技公司。平等团队也趁机提出魔飞是想侵占陈老留给Z小姐的遗产，一时间群情激愤，使得公民议会重视此事。于是遗产没有像魔飞预想的那样顺利到手，反而使自己陷入泥潭。最后公民议会决定对此召开民意公投，以最后结果进行新的仿生人法案立法。公投期间魔飞一方和平等团队进行了公开辩论，两方的支持者也自称“公司派”和“团队派”，前者主张仿生人的拥有者可以享受仿生人带来的一切利益，后者则主张仿生人和人类拥有一样平等的公民权利。

辩论最开始还算心平气和，但是很快魔飞公司便出了狠招，一名自称是在平等团队组织卧底多年的成员爆料平等团队此前运营不善，出现重大经济危机，这一次参与遗产案就是来浑水摸鱼想要分一杯羹的。而平等团队开始利用关系交好的媒体，一边散布魔飞科技公司的黑料，大肆宣传魔飞科技员工事件，一边编造关于陈老和Z小姐之间感人的故事。等到民众情绪被带动的时候，反斥魔飞科技用虚假信息污蔑自己。显然第一回合是舆论战丰富的平等团队获得了优势。

“我们干嘛要去跟别人比谁更黑？我们应该在法理上占着优势才对！”马丁总裁在会议上气愤地指责手下办事不利，接着作出指示：“仿生人能和人一样吗？它们不过是工具罢了。”

手下心领神会，很快再次出招抛出论点：仿生人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工具。本案中编号Z47的仿生人就是富豪陈老用来回忆青春的工具，就像最新的太空穿梭机一样，虽然一般人买不起不够普及，但依然是一种工具。如果一个工具都和人类一样拥有权力，那么去商店买个锤子是不是要告我买卖人口了？许多人对此深以为然，开始支持魔飞科技公司。

团队派一方主要代表黛西女士站出来发表声明，称工具被用来达到某种目的，但工具不一定就是死的，你们科技公司不也是把员工当成挣钱的工具吗？虽然你们公司做的不好，但是法律明确保护了员工的权利才对。既然人可以被当成工具，那么我们面对不同的工具也应该有不同的做法。

接着团队派又请了知名视频网站上的up主做了很多讲述动物为人类做出贡献故事的视频，转发了其中著名缉毒犬的例子，称缉毒犬是帮助警察缉毒的，从内容上说也是工具，但是我们可以给缉毒犬许多人才能拥有的东西，比如荣誉、编制、补贴和保险。大众情感上也一般会像对待人一样对待它们。最后的论点就是用工具与否来证明仿生人应不应该享受权利是可笑的。

但团队派的表述让公司派抓住了漏洞，魔飞科技代表宣称平等团队所举的例子无论员工还是缉毒犬都是有生命的个体，这和仿生人之间有着最大的差异，那就是生命。仿生人即使再像人类，也不过是制造出来的机器人，他们和传统的机器人不过是材料上的区别，但本质上就是一台高智能计算机罢了，人类怎么能和一台电脑相提并论，如今人类的没落都是你们这些不怀好意的各种运动团队闹的！一时间科技公司又收获了一大批簇拥，他们早就看各种所谓的权力运动组织不顺眼了，于是打着“让人类再次伟大”的旗帜游行起来。事情开始更加热闹，全世界都开始关注起来。

紧接着团队派一方请出了哲学界的专家，某知名大学哲学教授开始论证仿生人也是生命，不过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

“人类也不过是血肉组成的精密机器罢了。人类由父母生产，甚至也可以借助仪器制造出来，先天携带遗传信息，经由后天学习积累经验获得成长。人类通过眼睛耳朵等感官接收信息，再用大脑处理信息，最后用肢体行为表达出来。仿生人直接由机器制造，先天携带编程信息，后天也可以通过学习进行升级，仿生人通过光学声学信息接收装置接收信息，再用处理器处理信息，最后也是用人类相同的外观表达出来。甚至仿生人在某些逻辑表达上比人类更加优秀，所谓的图灵测试早就难以分辨人类和仿生人的区别了。所以仿生人也应该是生命。”

史莱克教授一番精彩的发言让很多网友开始迷惑起来，不知道听谁的才是正确的。

“我妈妈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楼上的醒醒，半个世纪前地球就没有垃圾堆了。”

“也许一楼也是仿生人？233333”

“真老的梗啊，你是GG还是MM？”

“别歪楼哈QAQ话说仿生人小姐姐可爱不？”

“我邻居家有一个仿生人女仆，一拳打哭你没问题。”

......以上是亚洲某三线城市郊区论坛的一段聊天记录，由此可知仿生人的辩论影响有多么广泛了。

视线转回魔飞科技公司这边，马丁总裁亲自出面反问，问出了那个只在中学生必背古诗词中才会出现的诗句：“仿生人也会梦见电子羊吗？”接着他自己回答道：“我知道他们都不会做梦，因为这是人类才拥有的独特能力，人类会做梦，有梦想，有信念有追求，有情感有情绪，最重要的是能思考的自由意志！”马丁总裁的观点很有感染力，然而魔飞公司自己的作为却让他的说服力大减。

黛西女士公开了更多的魔飞科技公司压榨员工的证据，并且协助员工对科技公司进行起诉。她在公开讲话中称魔飞科技公司的底层员工支持着公司庞大的体量，但是却得不到应有的权利保障。每天重复机械的工作，超额加班，在失业的生存威胁中被剥夺了享受生活的权利，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无权也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自由意志。简直就是被剥夺了思考能力的工具人。

这种情况下马丁总裁之前的说法再有道理也很难获得社会各界的认同，公司不仅陷入法律官司，支持者也是大幅流失。更严重的是投资人纷纷撤资，使得公司一度陷入债务危机。

魔飞公司这种情况下更不能松口，为了夺得陈老的遗产让公司度过危机，辩论咬牙继续了数个月之久。在迟迟占不到优势之后魔飞科技公司决定开始在宗教上寻求突破。科技公司寻求宗教上的帮助听起来很可笑，但是宗教的威力是巨大的。他们说如果仿生人被认为是生命，那么人类就是在挑战上帝的权力！人类拥有灵魂，而机器永远不会拥有。

教会中的新晋大主教玛卡多公开表示上帝会在最后拯救应救之人的灵魂，但是没有灵魂的救不了。

许多西方国家的民众在教会的号召下站在了魔飞科技公司这一边。而他们之中很多是老牌顽固派势力的代表。于是他们平时最瞧不起的新兴资本势力找到了团队派开始合作。表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开始大力支持一个名为“万机神教”的新教派传教，想要用宗教打败宗教，最不济也要为他们分担火力，将公司派的援军拉回宗教事务上去。不得不说他们的战略很成功。

万机神教认为这世间拥有一个知识的集合体，为了将知识带个人类，会以机器的形象降临世间。人类通过取悦机魂来获得知识。所以机器拥有灵魂是完全可行的，而人类的最终归宿便是灵魂与机魂融为一体，以机械取代血肉达到永恒。仿生人就是人类的领路人，是伟大的万机之神送到人间的天使。

这一新教派拥有最先进的机械改造技术，他们的支持者一少部分是标新立异进行赛博改造的年轻人，大多数是拥有机械义体的残疾人士，但是也包含了一些年纪大了却不想死的达官显贵，他们虽然退居幕后一直靠机械替换维持衰老的器官，但是影响力是巨大的。

很快就在传统教派和新教之中掀起了新的斗争。这场斗争下，即使是科技公司那样的巨头公司，也如同小弟跟班一样不敢吱声。虽然事态逐渐超出了团队派和公司派的控制，但是总算引开了巨头们的注意力，大佬们去更高的地方打架了，他们得以再度回来继续这场持续了数个月的辩论。

这一次魔飞公司回归传统，在法律方面发起进攻。称法律是用来保护人的，即使是之前举例子提到过的缉毒犬也不过是人情上的优待，法理上最高的永远是人。并且提出一个威胁如果仿生人和人类享有相同的权利，那么也许有一天，人类要接受仿生人在审判席上的审判。

科技公司的支持者也纷纷跳出来，甚至在网络上造梗，什么“狗是真的狗，但人有可能是仿生人”、“你全家都是仿生人”之类的梗，一时间仿生人在新世代的眼里成了骂人的侮辱性的词汇。

“梗”的传播力量是巨大的，团队派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他们也回归传统，打起不记得第多少轮的舆论战。他们把图灵的故事编的凄美动人，说图灵原来是同性恋，但是当时社会不允许同性恋的存在，于是对人们进行测试，图灵要做的就是在测试中伪装自己是一个异性恋。于是在很久以后，图灵以自己的遭遇设计了图灵测试，测试人工智能，能否伪装成真人。所以图灵测试的本质，是图灵对社会的反抗和呐喊，一个人是不是人，是什么样的人，不取决于自己，而是取决于其他人的看法。

等到民众开始同情图灵的时候，团队派进入第二阶段的造势，所谓法律保护的是人，而绝非人类。人类是一个生物学定义，而人是一个社会学定义。一个反人类反社会罪大恶极的恐怖分子，我们会剥夺他身为人应该享受的各种权利。那么为什么一个对社会对他人有着重要意义和社会价值的仿生人，我们不能把它们看作是人呢？

重要的其他人的看法不是吗？我们都当它是人，那它就是人。就像流落荒岛的人类，也不过是一只动物罢了，只有当其他人发现了他留下的痕迹，那时他才能作为一个人存在于历史之中。

团队派在舆论战的经验比公司派想的还要厉害，在辩论进行到第十个月时，公司派人丁凋零，只剩下魔飞公司的马丁总裁仍不死心，甚至翻出很久以前的科幻作品，声称未来会发生智能军团叛乱，人类的法律怎么能保护仿生人，仿生人取代人类的四种方法等等。一时间马丁总裁的账号评论区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但是那时的人类已经不流行这一类的科幻小说了，因为接近时代的幻想要么实现了，要么看腻了。而远离时代的幻想，就像永远都是幻想一样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再加上团队派的操作，投资拍摄了许多人类和仿生人恋爱的影视剧，魔飞科技公司最后的挣扎被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谈。倒是科幻小说再度掀起了一股复古风，从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到黄金时代的机器人三大法则，再到后时代华语科幻风暴。一段段传奇和故事再度从历史的尘封中被人发掘。

是故事总会有个结局，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魔飞科技公司承认输了。公民议会依据这场历时一年辩论得出的民意公投结果，通过了保护仿生人法案，当然是通过了最高级图灵测试的仿生人。但只是最初级的法案，仿生人拥有除了政治权利之外的一切权利。只不过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辩论中，获得了最大利益的并不是仿生人。

如今因为这场辩论的热度不仅让团队派收获了许许多多实在的利益、名声、地位、金钱。魔飞科技公司也凭借着话题性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在进行了一些列诸如总裁当众痛哭流涕真性情、痛改前非保障员工利益之类的表演后，不仅解决了债务问题，还获得了更多的投资。最后两派达成和解，一派制造仿生人，一派安排仿生人，实现了共赢，甚至他们还能凭借这一法案载入史册！

而我们被遗忘的主角似乎只有在舆论宣传的时候才会被人想起，它静静地守护着那片花海，时常感慨这些天然的生命，有时脆弱的禁不起风雨，却有时顽强的可以生长到漫山遍野。

如今团队派的人来联络过它去做最新最高级的图灵测试，通过了就可以获得富翁的遗产。它敷衍地打发走了那些家伙之后，一个人静静地来到花田。

它从来没有在乎过这场辩论，它只觉得他们吵闹，那些让它去做图灵测试的人在心底里就没把它当作人，只是为了挣笔钱罢了，而真正把它当人的那个人早在一切的开始就去世了。那些人类表演、争论，都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

自私，才是人类和机器最大的不同。

如今它也想自私一把，不去管有没有测试要做，有没有文案要签，忘记一切，它静静地躺在花田中，感受着微风和花香，就像他曾经教过的那样。慢慢地它睡着了，梦里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中，年轻的小陈在向它微笑，仿佛一切回到它诞生后不久的那一个月里——现在它知道了那一个月的日子比之后一年都要快乐。

这就是梦吗？

它的处理器运算出这个答案。渐渐地，它陷入了永恒的关机状态。

那一刻，她的嘴角带着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