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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条鸟

2021-07-11 23:52 作者:一不硬核的昵称  | 我要投稿

“这周末陪我去动物园吧。”她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彼时林可和我虽在一张床上,但是她在床尾我在床头有一定的距离,但是我还是感觉她好像一条蛇似的环住了我的脖子。我模糊的记得,她应该还说了一句。

“像正常人一样。”

林可和我在一起很久了,却总是对动物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执念,那次我也答应她了,然后她活像一只皮毛油亮的小兽,在茫茫雪原的树杈之间欢脱蹦跶,终于蹦到了床头。

为什么她总是那么有活力,不管是过了多久。但我就像是一个长时间骑马行走的旅行者,终于来到了梦中盼望的城市,只不过开始时正值青春,到达时已经年老,当初的欲望已是记忆。

因为开始的时候我们都相信爱情永生,但是好像我现在不那么相信了。

一丶江何

我第一次碰见她是在我常去的咖啡店,我去的时候那个角落从来没人,但是那一次她坐在那里,扎着一个丸子头,想来原本头发也不是很长。我忘了当时她在干什么了,好像是在看窗外,好像是在低头看书 ,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在晚上居然还戴着墨镜。我也坐了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开口和她说话,而且好像什么都愿意和她说,我们聊了很多,她笑的时候会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很多。最后我没有忍住还是要了她的联系方式,不过好在后来才知道,她也是永生者。

这是人类永生计划中的第二阶段的末期,是全体人类逐步完成永生化的过程。所有人都对全人类永生抱有很大的希望,就像我和林可对我们的爱情抱有很大的希望一样。

“我们的爱情也会获得永生哦。”这是林可第一次和我去动物园的时候,站在火烈鸟前对我说的话,火烈鸟象征爱情忠贞,林可告诉我。永生以前我们都会羡慕那些共同走到生命尽头的恩爱老夫妻,只有死亡才会把他们彼此分开,而现在我们获得了永生,殉情不再会是凄美的童话故事,似乎我们只需要保持忠贞不背叛,我们的爱情就会获得永生。

我和林可算是一见钟情吧,在更加了解彼此之前,我们也没想过我们之间会这么合适,我觉得我们符合一切爱情长久的条件。我们去旅游,在树木与石头之间散步跳跃,在陌生的小酒馆旁看来往的人,在地摊的羊毛毡上挑几个画着狮子,刀剑,城堡的陶罐,在胳膊都抬不起来的时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还记得那次旅行,我们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偷偷绕过保安爬到了天台上看城市夜景,全城灯光最闪耀的地方却是一处古城市遗迹,那里有石头和大理石建成的教堂、学校、商店、神像雕刻店,我突发奇想,突然想一跃而下,体验一下失重下坠的感觉,毕竟这个高度我们也不会死,永生之后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体验生活,当然也包括死亡,但是林可却表示强烈的反对,这还是头一次我们之间有这么大的分歧。

“难道永生就要意味着对生命对死亡失去尊重,就要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吗?”  

“不是的,我想我们应该也承受不住太强烈的冲击,这种程度的伤害不会威胁到我们的生命,这难道不是一种尊重吗,你难道不想体验一下死亡的感觉吗。”

“我们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拥有正常情侣的爱情?只不过唯一的不同是这段爱情持续的时间可以是永远。”

我知道,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是她最大的愿望。其实死亡对我的诱惑并没有那么大,这个时代很多永生者喜欢追求刺激体验死亡,当然也有很多与林可想法一致的人,我对于死亡更多的是一些好奇,并不会有那些病态的追求,后来经历了我最好的朋友胡立的死亡,这也让我彻底失去了对死亡的好奇,虽说那时我和林可之间分歧很大,但是这根本就不是影响我们爱情最关键的原因,我们的爱情不知是在何时一点一点死去的,实在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面对十好几个电话消息,也毫无解锁查看的欲望,宁愿在电子设备中寻找不可靠的短暂的乐趣与情欲,也不愿意抬头看看盖条浴巾翘起还没完全吹干的头发的林可,开始默默承受她的活力,而那份活力好像也在日渐消退。

火烈鸟像一团燃烧的火,把自己烧的粉身碎骨,也总有燃烧殆尽的时候,或许永生恰恰把这块遮羞布揭去了。

最后一次去动物园那天人很少,没有不愉快,也没有特别开心,相反是非常平常的一天,看了她喜欢看的动物,吃了她喜欢吃的夜宵,沿着浮空列车的轨道行走,就像老电影里沿着火车铁轨那样,然后提出了分手,林可显得很平静,随后也答应了,或许她早也想这么做了。

 

“为什么你要往那边走,不回家搬东西了吗。”林可回过头来问。

“既然你同意了的话,我们就不再住一起了,我的东西改天再拿吧,我先搬出去。”

“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

列车的轨道反复错综且彼此分离,好像细看整体成环形,而且没有一处接壤,不远处有个酒吧着火了,浓烟直冲轨道的边缘。雪已经下了十分钟,灰白的天幕在烟雾中显得更加干燥,你无法知道路边林立的招牌下隐藏着什么,除非像着火的酒吧,你会知道里面原先坐着形形色色的男女,在此刻都冲了出来。月台上有个女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她或许在看这个雪夜中的城市,但是即使这个城市的每一间房屋都着起火,你也不会知道这个城市的真实面貌。

“不再最后拥抱一下了吗?”林可问。

“一秒钟以前已经拥抱过了。”

 

 

二、黄影

接到江何那个电话的时候,我正和他女朋友林可在酒吧里头喝酒。

他告诉我,胡立死了,我不信,我以为那是他又想出来的什么损招骗我们两个去接受改造,但是江何说他不是意外身亡,也不是身患绝症(对于还没永生的人来说的绝症),胡立是自杀。

但是我依然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和胡立或许是为数不多的主动放弃永生的人吧,我不清楚胡立具体是怎么想的,我放弃永生的原因是我想像以前的人们一样,普普通通的过完几十年的生活,但是不管胡立是怎么想的,我没想过他会自杀。

他前两天还说等他和江何旅游回来了,要给我看看他精心挑选的礼物,还给我拍了几张照片,那里有雪有湖有酒,宁静放松,还说下次带我来度假,但是他却跳进了那个湖,再也没上来。

我曾经和胡立谈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的身体已经衰老,快要死亡的时候,我们要如何结束我们的生命。胡立说死亡的过程一定要是平淡的,现在所谓的体验死亡的那群人,本质上只不过是一群追求刺激的空虚的人,他们将死亡污名化,将死亡原本的神圣给抹杀了,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们会组一艘小船,带上十几天的食物和水,向大海的中心驶去,在大海中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向往大海的人,怎么会选择死在湖里。

挂断电话后,我和林可要的酒刚端上来,林可说要么退了吧,我说还是别了,仰了仰头,把两杯酒喝了下去,巨大的冰球雕刻的很精细,还没来得及融化,凉意也没来得及蔓延到酒里,我把冰球掏出来装到口袋里,走出了酒吧,外面阳光很好,我们准备去车站,然后坐车去找江何,走到阳光下,我打了个哆嗦,冰球掉了出来,并没有摔碎。

我和胡立是大学同学,但却是在毕业很久后,慢慢的才认识的,但是据胡立后来说,他其实对我是一见钟情,但是我不知道,他一直在慢慢的想办法接近我。

“当时看到你就觉得惊为天人啊 ,感觉爱情像发条鸟一样吱吱地升了上来。”胡立是这样描述他对我的一见钟情的。

我和胡立之间几乎没有隔阂,他信奉爱情需要沟通,我们有什么话都往开里说,几乎不会产生矛盾,甚至于在夏天时我还会拉着胡立去看那些穿着热裤的美女还帮他点评。

江何说有他留的一段话,听了就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了,随后我收到了一条定时短信。

“我永远爱你。”

我哭的像个傻子,终于意识到他真的是不在了。

 

 

三、江何和胡立

几乎没有人知道,胡立是当年人类永生计划的核心成员之一,但是他却没有选择改造自己,并在计划进入第二阶段时选择了退出,包括他女朋友也不知道这件事。他告诉了我一切关于他的事情,但是就是不说他为什么选择寿命有限,为什么退出计划,我明白他有他想追求的东西。

突然有一天,他邀请我和他两个人旅游,我同意了。我们在湖边的小木屋喝到脸红微醺,我们聊了很多,然后他提出要去湖边坐坐,这个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异常了吧,我后悔那天没有更多注意他,或许我察觉到了,故意成全了他,在湖边他掏出一个凉馒头,掰成两半,我没要,他自己吃了起来,吃了几口觉得不好吃随手扔掉了,过了一会他又突然回味感觉好吃,把剩下那一半又拿在手里细细地嚼,让淀粉充分水解成麦芽糖,直到不再有回甘,他又捡起了地上那块馒头,撕去沾上土的部分,也给嚼完了,嚼得满口馒头的甜味,满嘴是血,滴滴答答地洒在地上。

那湖似乎还是个自杀胜地,水草树枝还很多,跳下去的人大多都没有上来,他居然选择了这样一个拥挤的地方,我觉得他像一条冻带鱼,被切成了好几段,而且还没有头。

 

 

 

胡立的留言(最后一段):我向你坦白了一切,对不起,黄影,到现在为止我终于对你再也没有隐瞒了。我承认我是一个贪心的人,渴望获得永生的爱情,但是总也要上发条才可能永远的转下去,我也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开始时会怀疑永生之后的人们反而会在极其漫长的生活中慢慢无聊慢慢磨灭掉感情,我不肯改造自己,我致力与改造别人。我也承认我从江何身上看到了希望,但是我和你之间已经没有了永生的希望,客观上来讲,现在的永生技术并不算完美,但是只要不受到强烈的冲击,理论上还是可以实现永生的,但我是一个失败者,我让渴望永生的人小心翼翼照顾身体,我打开永生这扇门,就爱情永恒的可能性彻底抹杀。对不起,但是黄影,我永远爱你。

 

 

 

四、林可

黄影趴在我身边哭的时候,我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我和江何,我经常会羡慕胡立和黄影的洒脱,反而永生的我们需要小心翼翼地经营,可是黄影和胡立竟然也没有实现他们的想法,或许我们都要求太高,我们面对任何事时都有无穷的贪婪,是谁偏要赋予爱情一切的神圣,我想,只要我们要求低一些,总能得到所要求的爱情。

江何走的那天我骗了他,我告诉他我回家了,其实我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列车在环形轨道上一圈接一圈的环绕,酒吧上升腾的火焰好像一群火烈鸟,或许平平淡淡的分离,这一段爱情便可以随记忆永远留存下去。有人在远处燃放了烟火,转瞬即逝的红色与蓝色,如果你一直观察烟火,你会发现一段接一段的变化,但是烟火的寿命太短,还来不及发觉这些变化。

我撇见列车再一次从循环中驶来,有一个身影一晃而冲了过去。

我听见我在哭,我还听见其他的声音。

那是孤独者血与骨撕裂的清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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