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博士的婚后日常(篇三)

尸体被冰冻过,不,是肯定被冰冻过,这点毋庸置疑,而且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冷冻的,等等,狭小?为什么非得是狭窄的空间?这个概念是怎么冒出来的?
因为在宽阔的战场上就绝对看不到被切割的如此标准的尸体?
是啊,刽子手先生,你母亲是安那奇,你父亲是杯伏特加,是吗?这毫无逻辑的梦又能有什么现实意义?只会指挥别人去杀人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行刑?
闹钟响了。
真是惹人生厌的噪音,我睁开眼,看见陈正站在床边穿那套淡蓝色警服,她一排排地将扣子系好,遮住皮肤底下的白嫩肌肤,接着直接将腿搭在梳妆台上,为自己系好护膝。
或许给陈买梳妆台是多余的,她几乎从不化妆。
“怎么?昨晚还没看够?”她注意到我的注视,随手抓起挂在床头的T恤扔在我的脸上。“我可没空再陪你继续瞎搞,案子还没处理完呢。”
我将T恤套在脖子上,用胳膊肘撑着床坐起身,疲惫地搓搓眼眶,“我去买份早餐去警局等你?”
“不用了,今天周天,可以晚去一会。”她边说边用发带系好马尾,“我去早餐店占个位子等你。”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挤出一丝笑意打趣道。“你请客?”
她俯下身草率地吻过我的额头,“你记得过来就行。”
位于贫民窟与市中心交接处的那家老字号小笼包子店总是生意兴隆,因为老板一家世世代代都住在龙门,打响了名号,先是一个手推车,再是一个小店铺,最后干脆承包了沿街的三家店铺。由于地段原因,你总能看到一大群西装笔挺的上班族从贫民窟里走出,在这吃过早餐后进市中心上班,好吧,也许就是这样,挣钱嘛,生意,不寒颤。
陈真的占到了一张桌子,就在墙角那,正用勺子搅和一碗豆腐脑。
“哦,我亲爱的妻子,我美丽动人的爱尔兰野玫瑰。”我用维多利亚的口音夸张地赞颂道,“我能恳求与你共敬早餐吗?”
“别肉麻。”她抬起头瞥我一眼,略带无奈地回应说。“又不是在家。”
“你绝对猜不到。”我在她对面坐下,“就在刚刚,我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天呐。。。”陈用手疲惫地用手揉揉鼻梁,“我还以为文月阿姨又来催我要孩子了呢。”
我轻浮地咧嘴一笑,“其实是爱神昨晚托梦给我。”
“好了,玩笑话就此打住,关于那具没有血迹的尸体,你有什么看法?”
我眨眨眼睛,“等等。。。。我们是怎么从爱神扯到尸体的?”
“法医说尸体被冷藏过,你怎么看?”陈没接我的话茬,自顾自地继续问道。
我怎么看?我能有什么看法?难不成把我梦里的那些诡异幻想当成案件摘要?
哦,法官大人,我昨晚梦到了耶稣是叛徒,请务必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那团黑乎乎的狭小空间又在我脑子里浮现,冰冷的刀子划过暖融融的皮肉,发出咝咝的响声,冰冷的温度可以减缓血液流动,不会有血流出来,就像切开冷藏肉店的鲜切牛肉一样,就像雕琢艺术品一样。
“你是说,细胞结晶?”我怔怔地问。
“什么?”
“细胞结晶。”我重复说道,“就是细胞在一定低温下形成的凝固状结晶。”
“所以。。。。。。?”她微微歪过脑袋,特意拖长音调,想要让我继续说下去。
“这样可以减缓血液流动,所以犯罪现场才会没有血迹。”
“凶手是在一套制冷设备里解剖的尸体,这点龙门警局想到了。”她说。“可凶手为什么这么干?”
因为他想创造的是艺术,而非宣泄暴力,我想。“因为这样方便切割得更完整。”我说。
“为了方便切割?”陈皱起眉头,“这重要吗?”
我耸耸肩,像是要抖落什么似的,我无法向她解释我无法解释的东西,艺术本就是个过度模糊的概念,至今也没有人理解蒙娜丽莎到底在笑什么。
“至关重要。”我僵硬地说,只觉得这四个字比古希腊咒语还要拗口。
“好吧,凶手冷藏过尸体,为了方便切割,这点非常重要。”她总结道。”就这些?”
“就这些。”我说,“作为一个非专业的法医,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
“刑侦探案组的人认为这次的尸体只解剖了一半,凶手可能是中途被人发现后匆忙停止了解剖,所以可能存在目击者。”
完全就是浪费时间,我想,“祝你们好运。”我说。
我们的饭菜送来了,服务员麻利地将两屉包子推到我们桌子中央,给我们倒好茶后又着急火燎地闯进后厨为我们端来葱花饼和小菜,又急急忙忙地消失在穿梭的人流里,就好像沙丁鱼钻进了鱼群。我说过,这地方的生意总是很火爆。
我吃了一口包子,思绪又回到了那具没有血迹的尸体上,这是刑事案件,得跳出棋盘的定型进行思考,既不是战场布局,也不是聊天模拟器,或者别的什么,我得置身事外,不介入进去,就像是盯着屏幕里的画面,但又不将自己代入其中。可又有一股强大的引力把我往里头拽,比如那个混乱而无序的梦。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巧合。
也可能不是。
有冷藏设备的狭窄空间。
冰冷的,狭窄的,黑暗的。
“冷藏货车。”我突然说。
陈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什么?”
“只是一个猜测。”我说,“凶手需要一个制冷设备来冷冻尸体,冷藏货车符合这个条件,而且驾着车也容易抛尸后离开现场。”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狭窄’这个概念是怎么进入我的大脑里的。为什么非得是一个狭窄的空间?为什么不是溜冰场?或是北极圈?为什么凶手非得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解剖尸体?
为什么非得有那么多‘为什么’?
“也就是说,凶手有一辆冷藏货车?”
“只是猜想。”我解释说,“也有可能是有冷藏设备的屠宰场,凶手解剖尸体的刀工相当精湛。”我是这么猜测的,但又莫名知道自己的猜测并不准确,不会是屠宰场,必须是个狭窄的空间,肯定是个狭窄的空间,只可能是个狭窄的空间,不会有别的可能,绝无别的可能。
“还是冷藏货车更有可能。”陈边说边为自己倒了碗茶,“从屠宰场将尸体运到郊外,尸体不可能还是冷藏状态,所以我们的凶手是个冷藏货车的货车司机?”
我摇摇头,“不完全是,普通司机可不大可能会有那种刀工,也不会对人体结构学如此了解。”
“你是说,一个开着冷藏货车的外科医生?”
“我也不清楚。”我耸耸肩,“只是一些猜测。”
“你说的有道理,但这线索可太大了,食品加工运输业最不缺的就是冷藏货车,而且我们也更不可能把每个学过解剖学的医生都抓起来调查。”
我摊开双手,“那就只能等了。。。。”
“等什么?”
“等凶手再次犯案,等他暴露更多线索。”
“就这么干等着?”
“就这么干等着。”
有一说一,在间接体验过陈的探案工作后,再回到罗德岛里的那张大办公桌后处理书面文件的感觉简直是折磨,真是矛盾的感觉,在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尸体之后,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本能反应应该是逃离才对。
可不知怎得,那具被手术刀解剖的干干净净的尸体总是会跳出我的神经中枢,在我的眼前乱晃,像是在向我宣告——“瞧!瞧我是多么理解人体结构!瞧我的刀工多么精湛!”
精神变态?虐杀狂?不,这种人不是这么低俗的存在,他更像是一种,一种为了追求美感而把人伦道德丢进臭水沟的混蛋艺术家。我敢打赌这个凶手享受的不是行凶时的一时快感。
他享受的是那种创造艺术的过程,就像是弹奏乐曲的音乐家那样,重点是创作过程。
就像是。。。就像是将尸体的残骸当作颜料,当作布局用的场景道具。
挑选,行凶,切割,摆弄,装饰,创作。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如此理解他的想法。
电话响了。
“您好,这里是罗德岛的博士,请讲。”
“是我。”
是陈的声音。
“亲爱的,我正忙着呢。”
我一边敷衍一边在刚刚审核过的文件上签字。
不,你一点也不忙,你满脑子都在考量你和凶手之间的联系,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调侃道。
“凶手我们抓到了。”
什么?那个病态的杀人狂就这么被抓到了?难道我高估了他的水平?
不,这不可能,开膛手杰克都没这么轻易落网,更何况是他。
“哦,这是好事。”我随口恭维道,但压根不相信她真的抓到了凶手。
“不,你听我说,亲爱的,我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究竟对还是不对。”她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
“我不明白,你们不是抓到凶手了吗?”我抽出下一张需要我审批的文件,在看到是可露希尔的融资申请后随手把它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
“准确来说,是那些黑斗笠抓到的。”
哦,原来是魏彦吾插手了这件事,这说得通,毕竟有个杀人狂在自己的领地上逍遥法外对统治者来说是一种侮辱。
“让我猜猜,他找了个替死鬼来安抚民众情绪?”
“还真他妈让你说对了。”陈叹了口气,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烟丝燃烧的声音,“他找了个自杀的无业游民,伪造了遗书,布置了现场。”
“你又抽烟了?”我问。
“重点他妈的不在这!”陈歇斯底里地朝我怒吼,俨然把我当作了出气筒,“他们还他妈举办了新闻发布会,让我当着所有媒体的面告诉群众我们抓到了凶手!真他妈的操蛋。。。。”她又叹了口气,“凶手很有可能再次行凶,那老混蛋却叫我私下调查,城里有一个杀人狂魔在四处行凶,那老混蛋却为了安抚民众让我去撒谎!”
没办法,这就是政治,亲爱的,统治者为了维护统治只会不择手段,我想了想,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陈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
“让我再猜猜,你手底下可供调配的人力资源变少了。”
“对。。。。。。”她无力地答应道。
“所以你想让我帮忙?”
“对。。。。。”她再次答应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
“可为什么是我?”我问。
“你他妈就说你帮还是不帮!”
我把话筒从耳边拉开,才勉强让我得耳膜幸免遇难,陈就是这样,平时还好,可一遇到这种违背她正义感的事就会开始义愤填膺,这对民众来说是个好事,对我的耳膜来说是个坏事。
我明白她现在的心情很糟糕,但冲我吼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我而已。”我语调平缓地再次询问道。
“为什么?”陈突然苦笑一声,“因为你是为数几个还可能帮上忙的人。”
“什么意思?”
“意思是魏彦吾给我安排来私下调查的手下里没他妈一个懂法医的。”
“你这是赶鸭子上架。”我揶揄道。“我压根不是正经法医。”
“那你想怎样?”
“一周一次,答应了我就帮你。”
“你他妈只关心你的老二?龙门正有个杀人狂魔在四处杀人!”
乌萨斯反攻卡兹戴尔时死了两千万士卒,我眨眼了吗?
“我只是受够了你每次都因为工作把我撂在一边。”我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真他妈服了你了。。。。”电话那头的陈深深叹了口气,“一个月三次。”
“成交。”
“你觉得我们真能抓住他吗?”
“要对自己有信心,亲爱的。”
“可是。。。。靠。。。。”她低声咒骂一声,“可如果我是凶手,我难道不是已经可以金盆洗手了吗?当局已经给他找了个替死鬼,他很可能就此消声觅迹,或者干脆跑到别处去重操旧业。”
你们刚刚把一个艺术大师的杰作印上了一个自杀的落魄穷鬼的名字,还指望他会乖乖闭嘴?
思量再三后,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绝不可能。”我说,“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种事没人能打包票。”
“听着,亲爱的,我敢肯定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绝对是个极度自恋的精神变态,他自以为是个纯粹的艺术家。”我耐心地向他解释说,“把这种人的罪名按在一个自杀的穷鬼头上无异于告诉毕加索连五岁小孩也能画出他最得意的杰作。”
“可这终究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唉。”我轻轻叹了口气。
难道只有我明白这个凶手的心思?难道只有我能看懂他病态而冰冷的艺术创作?难道只有我知道这个凶手现在已经气得发疯?难道只有我知道他现在恨不得现在就去自首告诉警察自己才是伟大艺术的创造者?难道只有我这么认为?
“或许吧。”我平淡地答复道,“但愿我们真能捉到这个凶手。”
他会继续作案的,我知道他会,我知道他肯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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