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毕业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内容概括的来讲就是看生产数据、整理文件、写报告、向上汇报工作、给生产一线处理问题。
我的工位靠近窗口,透过窗户能看见一座秃不拉几的山,山的上头灰的发黑,偶尔看见一两溜黄土,上面也没长一根草。山腰下面有些黄不溜球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荒草,散发不了一点生机。
每天上班的时候一抬头我就能看见那座山,每天下班的时候一抬头我就会路过那座山。一上午,一天,一星期,一个月...那座山没有一点的变化,还是那么荒。
春天,部门里的科长要换届了,一上班就听见同事们在说这事儿。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我抬头看向窗外,看见了那座山,灰蒙蒙的,山腰上的草还是干巴巴的,就算是在春天也没有一丝生机盎然。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发给新的科长。下班,天边微微泛黄,老同事热情的带着我一起上车,大家一块儿请退休的科长吃饭。我在车上一抬头,看见那座灰蒙蒙的山头,跟上午一样,就算是在春天也没有一丝生机盎然。
夏天,我还是个新人,有许多的事情要学,但无论学多少,干的事情还是看生产数据、整理文件、写报告、向上汇报工作、给生产一线处理问题。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我抬头看向窗外,外面炙热的空气把柏油路面烤出了虚光,但那座山还是灰蒙蒙的,山腰上的草还是干巴巴的,仿佛跟这夏天没有一丝关系。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下班,大太阳还在空中发着光,我在车站等车,一抬头还是看见那座灰蒙蒙的山头,跟上午一样,室外的空气热的我喘不过气,额头和衣领渐渐湿润,但那座山还是干巴巴的。
秋天,我还是个新人,有许多的事情要学,但无论学多少,干的事情还是看生产数据、整理文件、写报告、向上汇报工作、给生产一线处理问题。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我抬头看了看向窗外,路两边的树叶都被风抖了下来,成了一条黄金大道,但那座山还是灰蒙蒙的,山腰上的草还是干巴巴的,跟春天还是一个样。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下班,天边微微泛黄,我在车站等车,一抬头还是看见那座灰蒙蒙的山头,跟上午一样,风一吹,几片树叶落在我的面前,我抬头看看变得干巴巴的树,又看见那座山,它也一样,干巴巴的。
冬天,我还是个新人,有许多的事情要学,但无论学多少,干的事情还是看生产数据、整理文件、写报告、向上汇报工作、给生产一线处理问题。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我抬头看了看向窗外,雪花还在飘,整条大道白茫茫的,室内的水蒸气沿着窗户边缓缓的向下淌着,那座山不再是灰蒙蒙的,上面盖了一层雪,山腰下干巴巴的草也看不见了,也是一片白茫茫的。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下班,天已经蒙蒙黑了,我在车站等车,雪还在下,外面的空气很冷,我不停的向双手哈气,忽然浑身打着机灵朝上一看,又看见那座山,跟上午一样,白茫茫的。
......
就这样工作了十年,我成了科室里的骨干,但干的事情还是看生产数据、整理文件、写报告、向上汇报工作、给生产一线处理问题,只是从常问别人的一方变成了常被别人问的一方。窗外的那座山还是那样秃不拉几、灰不溜秋的,半山腰下的荒草也没了,彻底成了一座秃山了。但是偶尔能看见附近村民沿着山腰在放羊。
春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跟同事讨论了一些生产上的问题,又闲聊了一小会儿。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快忙完了,朝窗外看去,一个老伯赶着一群羊沿着山脚下放,那整座山还跟以前一样光秃秃的,羊群看也不看的只是路过。下班,天边微微泛黄,我去车位开我的车,着急忙慌的准备去接孩子,路过门口时又看见那座山,跟上午一样,干巴巴的,就算是在春天也没有一丝生机盎然。
夏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又给新来的同事介绍了一遍基本工作:看生产数据、整理文件、写报告、向上汇报工作、给生产一线处理问题。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快忙完了,朝窗外看去,一个老伯赶着一群羊沿着山脚下放,那整座山还跟以前一样光秃秃的,那群羊倒是也不嫌热,七扭八扭的朝前走着。下班,大太阳还在空中发着光,我去车位开我的车,着急忙慌的准备去接孩子,路过门口的又看见那座山,跟上午一样,干巴巴的,眼前的柏油路面在太阳的炙烤下散发着虚光,贴近路面的东西都看起来晃荡了,只有那座山还是动也不动,秃不拉几的,随着车速与我远离。
秋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跟同事讨论了一些生产上的问题,又闲聊了一小会儿。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快忙完了,朝窗外看去,一个老伯赶着一群羊沿着山脚下放,那整座山还跟以前一样光秃秃的,羊群里有只羊爬到了半山腰上,那老伯在后面着急忙慌的追着,明明山上连半个草根都没有,但那老伯越是追,那羊就越是往山头上跑。下班,天边微微泛黄,我去车位开我的车,着急忙慌的准备去接孩子,路过门口时又看见那座山,跟上午一样,干巴巴的,路边落满了树叶,一条道上金晃晃的。
冬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跟同事讨论了一些生产上的问题,又闲聊了一小会儿。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快忙完了,朝窗外看去,没有看见老伯,没有看见羊群,只有那座山还在那里,盖了一层薄薄雪,下面应该还是跟往常一样,灰蒙蒙的不长一片草。下班,天已经蒙蒙黑了,我去车位开我的车,着急忙慌的准备去接孩子,路过门口的又看见那座山,跟上午一样,上面盖了一层雪,路面上也是盖了一层雪,有些打滑,我得开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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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工作了二十年,科长越来越多的把他的工作交给我做了,但干的事情还是看生产数据、整理文件、写报告、向上汇报工作、给生产一线处理问题,只是多了些需要给同事之间协调的问题。窗外的那座山还是那样秃不拉几、灰不溜秋的,那山脚下溜羊的老伯早就不见了,周围村民说是都要遣散了,准备修条铁路。孩子也上了高中,一天基本见不着了。
春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跟科长讨论了一些今后科室的发展与管理问题,然后又一起去开会。中午,有些晚,才到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快到下班点了,猛地一抬头,瞥见窗外,半山腰上已经有挖机开始挖了,但是周围的村民还没完全遣散,零零散散的有几户住着,而那座山还是跟以前一样光秃秃的,就算是春天也没有一丝生机盎然。下班,天已经蒙蒙黑了,我去车位开我的车,不慌不忙的慢慢向前走着,想着晚上要吃点什么,一点点的看着那座山在我眼前平移,干巴巴的,光秃秃的,还是没有一丝生机盎然。
夏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跟科长讨论了一些今后科室的发展与管理问题,然后又一起去开会。中午,有些晚,才到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快到下班点了,猛地一抬头,瞥见窗外,半山腰上快被挖平了,但是好久都没再见挖机的身影,之留下零星几个施工设施,周围的村民还没完全遣散,零零散散的有几户住着,那座山还是跟以前一样光秃秃的,只是半山腰上被挖了个口子。下班,天已经蒙蒙黑了,我去车位开我的车,不慌不忙的一边扇着风,一边慢慢向前走着,想着晚上要吃什么消暑,就算太阳下山了,可周遭被炙烤过的空气还是那么炎热,一点没有晚上的样子,只有那座山,没有太阳了,照不清样子,也看不清山腰上的口子,只是那光秃秃的形,还是跟以前一个样。
秋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跟科长聊了聊,然后又一起去开会。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整理好的报告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快忙完了,朝窗外看去,看见那快被挖平的半山腰上的施工设施还是在那里扔着,好久不见继续有挖机来施工了,周围的村民还没完全遣散,零零散散的有几户住着,但比以前少了不少,而那灰不溜秋光秃秃山还跟以前一样;今天科长就要退休了,之后我就是科长了,但干的事情还是看生产数据、整理文件、写报告、向上汇报工作、给生产一线处理问题,只是多了些需要给同事之间协调的问题。下班,天边微微泛黄,路边落满了树叶,我们要欢送原科长,同事不让我自己开车,非要替我开,路过门口时又看见那座山,跟上午一样,干巴巴的,只有灰色的山头和山腰上黄色的土。
冬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听下属们汇报工作情况以及反馈生产中遇到的问题,然后去开会。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上报给我的资料整理好后又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快忙完了,朝窗外看去,科长的办公室恰好也能看见那座山,还是跟往年一个样,盖了一层薄薄雪,下面应该还是那灰蒙蒙的不长一片草,周围山脚下已经不见村民了,只有几个遗留的施工设施还在山腰上立着。下班,天已经蒙蒙黑了,我去车位开我的车,不慌不忙的慢慢向前走着,想着晚上要吃些暖身子的,路面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踩上去咯吱吱的,我抬头看向那座山,还是跟上午一个样,光秃秃的,盖了一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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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工作了四十年,我也快要退休了,身上许多担子都卸了下来,只是看生产数据、整理文件、写报告、向上汇报工作、给生产一线处理问题的工作还是在作。那山上的铁路修通了,附近也新建了车站,来回出行方便了许多了,孩子也常回来看我。而那山的山腰完全被挖平了,山尖也被挖去了大半,靠山腰的地方用水泥封了个斜面,说是要预防泥石流。而那座山其他地方还是跟以前一样,秃不拉几的,山上头灰的发黑,偶尔看见一两溜黄土,也没长一根草,散发不了一点生机。
春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整理着今天需要处理的新资料,听下属们汇报工作情况以及反馈生产中遇到的问题,然后去开会。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上报给我的资料整理好后又向上汇报,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快忙完了,朝窗外看去,来往的火车不多,因为我们这里是个小地方,所以那山还是跟往年一个样,光秃秃的,干巴巴的,只是十分安静的矗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就算是在春天也没有一丝生机盎然。下班,天边微微泛黄,我去车位开我的车,不慌不忙的慢慢向前走着,想着晚上要吃点什么,一点点的看着那座山在我眼前平移,干巴巴的,光秃秃的,跟上午一样,还是没有一丝生机盎然。
夏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把他交给了马上要接我班的副科长,然后和他一起去开会。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上报给我的资料整理好后又交给副科长,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忙完了,朝窗外看去,没有看见火车,铁轨旁边也看不见一个货物,只是那被晒一天的柏油马路还是会冒着虚光,那光秃秃的、干巴巴的山跟春天时还是一个样,似乎就算到了夏天也跟它没有一点关系。下班,大太阳还在空中发着光,我去车位开我的车,不慌不忙的慢慢向前走着,想着晚上吃什么消暑,我打开车门,打开空调,站在车外让空调吹了一会,我看着那座山,跟上午一样,没有看见一辆火车,只是铁轨和水泥砌的斜面在半山腰架着,其他地方还是光秃秃的。
秋天,上午,我整理着昨天没处理的资料,把他交给了马上要接我班的副科长,然后和他一起去开会。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下午,我把上报给我的资料整理好后又交给副科长,提前计划着明天要做那些工作,忙完了,朝窗外看去,路两旁落叶金晃晃的,但那山还是光秃秃的、铁轨上也是出奇的安静,忽然看见窗户上爬了一只臭屁虫,但和那山没有一点关系,它还是没有一点变化,没有一点生机。下班,天边微微泛黄,我去车位开我的车,不慌不忙的慢慢向前走着,想着晚上要吃点什么,停车厂里的车比之前似乎少了,但我一点都没注意到,只是坐进车里,打开音响,看着那光秃秃的山从我面前平移,跟上班来时一样。
冬天,上午,我按流程办理退休手续,跟认识的领导们寒暄着。中午,在职工餐厅吃饭后,一个人走在铺满雪的路上,踩得咯吱吱的响,抬头看见那座山上也是一样,铺的满的一层,踩上去估计也会咯吱吱的响吧。下午,继续走上午没走完的流程,之后跟办公事的同事和下属们聊天、告别。下班,天边微微泛黄,新科长定好了饭店,同事开车准备拉我过去,他们的嘴太多太能说了,我也老了,那时说些什么自然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在那里看着那座山慢慢在我视线里远离,就像来的时候,慢慢在我视线里靠近。
啊,现在才看清,原来那座山已经不一样了,半山腰早就被挖开了,这多少年的雨雪刷下来,似乎把那半拉灰不溜秋的山头也打的更黑了。但它确实看起来还是一个样。为啥它看起来还是一个样?就像我一样。
原来那座山就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