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传奇】猫,侠,佛
“2018年12月22日,我,我……我撞死了一只猫……”
寒山寺,明经堂,一名年轻人虔诚的地跪坐在佛像前,他双手合十,垂着头,向着佛像细数着自己的过往。透过窗棂的阳光照在他惨白的皮肤上,增添了一抹血色。
有关他的故事,就要从那一天说起。

2018年12月22日,冬至。
连续下了几天大雪的老城终于放晴,老城的人们,也纷纷走出家门,感受这雪后初晴的美妙冬日。完成了工作的张黄早早下班,叫上了几个玩得好的哥们儿一起吃饺子。俗话说得好: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这冬至吃饺子是老令儿,是习俗。按照公众号里的科普,可能还跟纪念“医圣”张仲景有关。总之对于张黄来说,就是一个单身狗想找个借口,约上些狐朋狗友,一起吃个饺子,喝点小酒罢了……
这张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龄男屌丝,普普通通的脸,普普通通的身高,普普通通的单身狗。除去一双特别的耳朵之外,倒也没什么好提的。二十七岁的他在一家外贸公司里做销售,虽然工作蛮辛苦,但是张黄干得也蛮快乐的。毕竟张黄没有什么爱好,就是馋那一口酒。在大学的时候他被寝室奉为酒神,毕业这几年后,经过社会的磨砺,那可以说是“酒佛”了。红的混白的混啤的,什么洋酒果酒,总之是来者不拒,无酒不欢。
朋友们早早地点好菜等着张黄,姗姗来迟的他也不客套,脱下羽绒服,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颊,直接端起了酒杯。
“嘿嘿,诸位哥哥,弟弟来迟了!不够意思啊,先自罚三杯。”
吨吨吨,三杯啤酒就下了肚,笑着坐下来,看着桌子上的一打大绿棒:“这咋全是啤酒啊,这不整点白的?”
“得了吧,大耳朵图图,这才周四,哥几个能陪你出来就不错了。明天咱有班,大壮回去还有生育指标,老赵最近尿酸高,来了就是情分,你小子还挑三拣四的。”
“是啊小黄,唉,最近尿酸高,再这么潇洒下去,怕是要快乐痛风了。今天你们喝着,我就以茶代酒了!”
“也是,没办法啊。”张黄伸了伸懒腰,夹了口酸菜馅儿饺子压了压那三杯酒,“感觉快奔三十了,连酒也不能喝了,身体是各种毛病都要出来了。我这前两天还在考虑要不要换个正经点的工作,再应酬下去,估计就算找到媳妇儿了也没法要孩子,嘿嘿。”说罢还给大壮飞个眼儿,弄得大壮是哭笑不得。
“你啊,这是调笑你老大哥啊。不行,你这得罚酒啊!”顿时包间被欢快又温暖的氛围笼罩。这氛围让张黄回忆起了大学那些年。兄弟们说着笑着喝着,一起回忆着那些年的过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第二天大家还有工作,就早早地散了场。老同学难得聚在一起,加上开心,张黄就多喝了几杯。屋里暖和还好说,这出来小风儿一吹,就感觉酒劲有些上头,整个人就好似要飘了起来,欲仙欲死。
“图图,行不行啊,不行让老赵打车送你回去吧!”一旁的大壮看着张黄晃晃悠悠的样子,有点担心。
“放心吧哥们儿!不是跟你吹,咱老江湖了!再说这个点儿,嗝!我家就在前面路口一拐弯!我车开慢点一拧油门就到家了!到家给你电话!”说罢推着三人上了一辆拦下的出租车。
“记得到家回电啊!”大壮反复叮嘱着张黄,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坐上出租车。
“得嘞,人都走了!嗝!嗯,女神们,先生们!接下来,播放一首由张黄同学点播的歌曲!自由飞翔!”张黄打开手机,声音调到最大,外放着凤凰传奇的洗脑歌曲,娴熟地骑上了电动车,拧火上路。
老城的冬夜是人烟稀少的。晚上十点,要么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要么是回家享受暖气姜汤电脑游戏。也没有多少壮士零下二十多度还出来“夜生活”。再加上长安街这边修路,汽车过不来,所以这街上既没有行人,也没有车,就只有骑着电动车的张黄和流放在街边的老旧路灯们。
路灯打下昏黄的光,照在雪地上有种别样的美。张黄伴随着音乐的节奏,放肆地骑着车,享受着一个人在夜的自由。大脑中自制力的锁被酒精慢慢撬开,车速不自觉的加快,估计插上一双翅膀,他就能自由地飞翔!
“观众朋友们!赛场上并没有其他东西的干扰!只有张黄选手在全速冲刺!”
只能说张黄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这冬夜的长安街是没有行人和车,但是从前方路边的绿化带里,突然窜出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张黄瞪大了眼睛,用力地攥紧手刹,奈何酒精对思维的囚禁,让张黄的反应变慢,同时因为路面结冰的原因,车速太快,张黄根本停不下来。
“砰!!!!!!!”
“喵!~!”
只听见撞击的声音和一声猫叫,紧接着张黄就被惯性狠狠地甩飞了出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电动车倒在一边,额头貌似被撞破了,不住地淌着鲜血,热乎乎的鲜血滴在了路面上,洇化了薄薄的冰面。刺骨的冷风从张黄的脖颈灌进他的身体里。疼痛和寒冷让微醺的张黄瞬间就醒了。
他艰难地起身,拖着僵硬的身躯,缓步来到了电动车前。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黑猫……
“要不,我还是跑了吧,这里没有监控,而且只是一只猫。”突然间,一个阴暗的想法涌到了张黄的心头。
张黄恶从胆边生,准备将黑猫丢在一旁任由他自生自灭,却在低头的一瞬间,对上了黑猫无辜的眼神……
“艹”张黄抡圆了,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要是跑了,自己tm不就是个畜生吗。”想到这里,张黄脱下羽绒服,将黑猫小心翼翼地包裹在了羽绒服里。扶起了电动车,用导航找着最近的宠物医院……
最近的宠物医院离长安街不远,骑车也就三分钟,但对于张黄来说,却感觉是那么漫长,好在怀抱里的小猫还活着,这是张黄最欣慰的地方。
“你千万别死啊,小猫儿,坚持住,你死了我就成罪人了,马上就要到医院了,等治好了咱给你买好多好多小鱼干啊。”
张黄自己叨叨着,不知道是为了安抚小猫,还是要安抚自己。小猫也叫着,不知道是回应张黄还是疼的。
终于,宠物医院的招牌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让张黄觉得黑夜里的光芒是那样的温暖。他急忙停下了车,连锁都忘记锁,疯子一般地抱着小猫冲到前台:
拜托,它被车撞了,求求大夫救救它!
值班的大夫被张黄的莽撞吓了一跳,然后看了看被包裹在羽绒服里面的小猫,和这个冻得脸颊红得发白的年轻人。眼色凝重了下来。
“我来安排手术,先照个ct检查一下。小伙子你来跟我挂号登记一下情况。”
手术室里,医生们紧张而又高效地做着各项检查,在外面的休息室里,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的张黄用掌心捂住了双眼,安静地等待着手术室里的结果。
“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抢救的!”值班的护士看了看张黄安慰到。
“猫……是我撞的……”张黄低下头不再说话。
一旁的护士沉默了,然后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嗯,那个,每年被撞死的猫猫有很多,像你一样能够来送医的人很少。嗯……至少……你有想到去……嗯……赎罪。”说罢,便回到前台值班了。
张黄呆坐着,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这句话。然后,急救室的大门被打开,值班医生走了出来:“我们尽力了,但是情况不是很好,小猫本身也很虚弱,再这样只会遭受痛苦,我们这边的建议是‘永久安眠’!”
张黄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医生,然后眼神飘忽着,像是想要思考什么却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我……嗯,我没有办法决定它的生死,我只是一个凶手……我……我不知道它突然会窜出来,我……”
医生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严肃的眼神看着张黄:“去看看它吧……至少道个歉……”
急救室内,医生贴心地留下张黄一个人和黑猫告别。张黄很害怕,以至于不敢去看黑猫的眼睛。而小猫却很安静,不吵也不闹,它好像觉得很难受,又觉得很冷,它的身躯颤抖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身上有着和那件羽绒服一样温暖的味道。那是盛夏午后阳光的味道。
小猫,艰难地蹭了蹭身子,舔了舔张黄颤抖的手指。
张黄抬眼望去,看到了小猫无瑕纯洁的眼神,这一刻,张黄彻底崩溃了,如果说之前他是因为撞到了一只猫,因为自己而自私地愧疚。这一刻,他只是单纯地因为这只猫,为了它的无瑕,为了他的原谅而愧疚。那双金黄色的眸子,紧紧地锁住了张黄的心房,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躯体是死的,血液是冰冷而凝滞的。
那一天,张黄失去了一只猫,还有自己单纯的灵魂……
那天过后,张黄会在梦里梦到那双眸子,会在小睡的途中听到猫叫而惊醒,会觉得每一只野猫都是来寻他索命,他害怕碰猫,害怕碰到猫,最主要的是——他无法原谅自己。张黄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面对猫了。
直到后来的那天……

距离撞到黑猫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经历过变故的张黄改了很多。他戒了酒,之前心爱的电动车也换成了普通的自行车。没法喝酒,销售的业绩便直线下滑,索性就辞了职,用攒下来的钱开了家工艺品店,卖点儿手串摆件啥的。
对于张黄的变化,朋友们有些惊讶,但是人各有志,各有各的选择,谁也没法干预谁的人生不是?问了三两次张黄不说,大伙儿便也不再追问了。
那天清晨,张黄像是往常一样去进货。骑行在盛夏的老城里,享受着少有的清爽夏日。车轮慢悠悠的转着,张黄享受着周围花草散发的清新香气。离这儿最近的工艺品批发市场在开发区。骑自行车也要半个点儿。周围人都劝张黄买辆车,他却说,骑车健身也挺好。
总之,在张黄看来,今天依旧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是忙碌而又充实的一天……
“喵!~”
张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明明是三伏天,他却感觉冷得刺骨,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后背爬了上来。他把车往路边一丢,马上开始环顾四周。
张黄抬头看到,街边的柏树上一只小猫紧紧地抓着树枝,瑟瑟发抖地看着张黄。
那是一只三花猫,白棕黑三色相间,花纹硬要是说的话,像是一只奶牛。它小小的眸子里充满了恐惧。让人疑惑,一只猫是怎么上去了还不敢下来的?
树长得有两三层楼那么高,猫紧紧地搂住中间的树枝,两只耳朵像是飞机的机翼一般贴着头皮,它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眼巴巴的望着张黄。
这一刻,他想起了那只黑猫。
虽然对猫还是有着发自灵魂的恐惧。但是张黄还是毅然决然地决定爬树去救猫。
“我想,这一切都是命数,欠了猫的,终究要还回来。”
张黄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树,生怕动作大一点,惊到小三花让他摔下来。可能是张黄的上辈子救过猫,或者说上辈子的张黄就是只猫。这猫是天生喜欢亲近张黄的。他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救下了小三花。
小三花安静地躺在张黄的怀里,眯着眼。享受着他身上太阳的味道。他抱着猫,想到了那个冬夜,和一双金黄色的眼眸。这一刻他觉得,或许逃避不是唯一的办法。
“那时的我,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救赎自己”佛堂里,张黄自嘲了一句,抬头看着佛前的明灯,又陷入了回忆……
自从收养了小三花之后,张黄再也不会从梦中惊醒,也不会被路边的野猫吓到,他简直是把自己所有的愧疚都化成了爱,奉献给小三花。
猫窝是要用两个的,冬天一个,夏天一个。外面买来的猫爬架小三花不喜欢,换!自己手工做一个。猫粮逗猫棒罐头化毛膏,别人家有的,小三花得有。别人家没有的的!小三花还得有!不光有,还得是最好的。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张黄相信,这只猫是上天派给自己的救赎。
在张黄这般的溺爱之下,好好的一只三花猫养得肥成大橘,套用网络上一句流行的话:“你瞧瞧,好好的一只猪咋让你养的这么瘦。”
过度宠爱下的小三花,没有了最开始在树上那般的狼狈样子,毛色鲜亮了许多,倒是张黄因为如何清理掉毛的问题而头疼不已。
因为小三花,张黄不再恐惧猫咪,也开始更多地关注有关猫猫的事情。开始思考还能为猫猫做些什么。
2019年8月,朋友圈里的一条信息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点醒了迷茫中的张黄:
求助,黄兰小区,三栋22层,一只玳瑁猫困在了天井。
也许,侠,就是在这一刻诞生的。
不知是对于“自我救赎”的病态追求,还是单纯的善心起,侠意生,总之看到了消息的张黄放下了腿上的小三花,穿上外套。仔细叮嘱小三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他,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黄兰小区离张黄的家并不远,赶到三栋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几位闻讯而来的好心人。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如何能在不惊吓猫猫的情况下把猫猫救出来。
天井上,小玳瑁瘦得能够看到后背的脊骨,可以看出来应该是好多天没有吃饭了,它被困在了天井边上的铁质栏杆上,出不去也进不来,小玳瑁不安地拨弄着栅栏,锈迹斑斑的栅栏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连接处的螺丝帽不知所踪,猫猫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小玳瑁嘶哑的嗓音“免啊,免啊”的叫着,几天的食水不进,让他的叫声愈发虚弱。
看到这个情况,张黄也不啰嗦,二话不说地开始指挥起来:“这样,谁给我找根结实点的绳子,我顺下去,把猫带上来。啊,对了,再找物业沟通一下,先把这层的防护栏拆一下,不然我这个体型出不去!”
在场的好心人听到了张黄的提议,觉得也只好如此,便各自分工去联系物业,寻找绳子。
众人的效率很高,物业也很配合,不到十分钟,就做好了各种准备。张黄紧了紧自己腰间的安全绳,贴着天井旁边的墙壁慢慢地往下滑,小心地靠向玳瑁被困的位置。
只能说,张黄果然是跟猫有缘,之前对其他人很警惕的玳瑁,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乖乖地等着张黄的救援,张黄就这样,一手从栅栏里捞出小玳瑁,一手抓紧绳子,踩着墙壁爬了上来。
落地后,伴随着众人的掌声和欢呼声,张黄无比地欣慰,这一刻,他是真真地感觉到了自己这一善举所收获的喜悦。尝到了这一点甜头的他,跟在场的好心人们说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2019年8月13日,随着《奋不顾身!“猫侠”天井救下小玳瑁》的视频发布在互联网上,“猫侠”——这个由民间组织的非营利性公益团体正式成立了。核心的成员就是那天到场的好心人们,他们亲切地称呼张黄为“侠哥”。
创建了一个组织,就要处理很多问题,首先是组织的目的,张黄说,猫侠就是猫的侠,是为了救助那些被欺负或者处于困境中的猫猫们的组织。猫侠们,通过接受发布在网上或者报给微信公众号的求助信息,来寻找并救助需要帮助的猫猫。同时,为了救助普通的流浪猫,猫侠们也会去举办一些公益领养的活动。
“猫侠”需要一个办公室,张黄就把自己的工艺品店让出来。前期缺乏经费,也都是张黄一个人自掏腰包苦苦支撑。有时人手紧缺,张黄忙起来连午饭都不能吃,就必须赶去下一个地点救助猫猫。他去了多少地方,就录制了多少视频,录制了多少视频,就有多少只猫猫受到了帮助。
随着被救出的猫猫越来越多,视频的点击量攀升,微信公众号的关注数量也突破百万,猫侠的名号是越来越响,张黄和他的小伙伴们的工作被越来越多的好心人支持、认可,同时越来越多的“猫侠”们加入到了“猫侠”的大家庭里。
看着评论区里越来越多的赞扬,张黄虽然感觉很累,但始终是欣慰的,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直面那个撞死黑猫的自己了。甚至,做了这么多好事的自己,已经有了骄傲的资格。
张黄摸了摸腿上的小三花,激动地抱着它看着电脑屏幕:“小三花!看到了吗!他们说我是猫侠!大侠!他们说我是侠!”
猫也不在意这些,它舔了舔张黄的手,就像是当初那只黑猫一般,也许这样才能治愈张黄的心伤。
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终究是在意的,得到的甜头只会让张黄暂时麻痹自己,但是当他看到小三花金黄色的瞳孔时,终究是会想起那一天急救室内的情景。
那么,张黄能做的,就只有更加疯狂地行善,去做更多,就像是染了墨点的白衣只有疯狂地洗,重复地洗,洗了又洗才能洗干净一般。虽然,也许只有下一次才能真正的洗干净……
只是帮助猫猫已经不能让张黄感到满足了,“猫侠”们有了更多的项目,从救助猫猫到救助狗狗,到救助所有动物,从救助动物进阶到植树造林保护环境,从保护环境到希望工程,帮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
“猫侠”在张黄以身作则的带领下,不断地扩展着业务,从一个只帮助猫猫的公益组织,变成了“基金会”一样的大型公益团体,慢慢地从网红组织变成了被地方关注的大团体,无数的新闻媒体争相报道“猫侠”的故事。而不知不觉之间,人们对张黄的称呼,也从原来的“猫侠”变成了真真正正的“侠”。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张黄依旧会想起那只黑猫,然后抱着小三花,看着他金黄色的瞳孔反问自己。
“我配吗?我……是谁……”
“命运总是会在你沾沾自喜的时候,给你最沉重的打击,我本来真的快以为我是侠了,它却告诉我,你只是一个凶手!”张黄叹了口气,闭上眼,继续回忆下去。
张黄早早地起了床,今天是他定期体检的日子,像他们这种经常要接触宠物的工作肯定是要定期体检,这是为宠物好,也是为自己好。
尿检,肝功,采血,心电图,这一套下来,张黄折腾了个半死。
接下来就是等待结果的漫长过程,张黄也没在意,回到家,收拾了收拾,准备去店里看一看。
一切如同往常,直到下班前的那一通电话。
“张先生,我们这里体检的报告出来了,有些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是见面聊一下好,您看您现在有时间吗?”
张黄放下电话,忐忑的赶到了医院。
“张先生,您最好有心理准备,这是您的检测报告,您的情况不是很好,肝癌早期……不过您放心,现在的医疗技术,早期肝癌还是有很大几率治愈的,我们这里推荐安排您进行手术治疗……”
接下来医生的话,张黄根本没有听下去,肝癌两个字进入他的脑袋里的时候,张黄整个人就宕机了。他的脑海里过往的记忆如同幻灯片一般不断闪烁,那只黑猫,那只被撞死的黑猫,那双金黄色的眸子。它回来了……它并没有原谅自己,自己自以为是地以为完成了救赎,自己依旧是那个冬夜里撞死黑猫的凶手……
呵,报应……
“张先生!张先生!”在医生急切的呼唤声里,张黄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张黄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重大的打击让他在一瞬间变得苍老,更加坚信这一切都是撞死了那只黑猫的报应,自己还在因为外界的赞誉而沾沾自喜,殊不知,报应来得就是这么快而现实。
张黄仿佛又回到了刚刚撞死黑猫的那个晚上,他会在睡梦中因为猫叫声而猛然惊醒,也会因为想起那双金黄色的眸子而不住颤抖。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让张黄迅速的憔悴下去。医生告诉他,癌症早期如果积极配合治疗,还是有很大希望治好的。一定要保持乐观的心态,积极配合治疗。
而再看张黄,依旧是那副无神的双眼和求死的样子。就连主治的大夫也推荐张黄还是赶快找个心理医生好一些。
张黄平时做善事帮助的人很多,得知了张黄重病的消息,不少被帮助过的人们和“猫侠”小伙伴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探望张黄。其中就有一位最特殊的朋友——小三花。
是微信群里一位小伙伴的提议,说小三花是“侠哥”救下的第一只猫,也许小三花能帮助“侠哥”打起精神!
说到就行动,他们联系了院方和张黄的家人,将小三花接到了医院。在各方的安排下,张黄又一次见到了小三花……
病床上,小三花端坐在张黄的胸口,金黄色的双眸直直地盯着张黄暗淡的双瞳,一如他们初见那时。张黄哭了,痛哭的像个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该做什么。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活着。是不是这样一死了之更好。小三花舔了舔张黄的脸,没有出声。
“唉,劝病人出去散散心吧!”病房外的医生看到这一幕叹了口气,向着张黄的家人劝说道。
就这样,在家人和朋友的劝说下,张黄来到了城外寺山,开始了一场“散心旅行”。

这寺山就在老城的城北,这场“散心旅行”,对于张黄来说,也是一场“问心之旅”,他穿着车祸那天穿的羽绒服,内衬里的血迹还没洗净,背后的太空包里装着小三花。
寺山不高,路也不算崎岖,但是对于张黄来说,爬起来却是那么地累,也不知道是心结还是肝癌拖慢了他的脚步。
突然,一道黑影从张黄的面前窜过,吓得张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只见那是一只纯黑的幼猫,它有着一双金黄色的眸子,一如那天的那只黑猫一般。
张黄的眼神颤抖着,这只猫怎么与那只黑猫那么像?顾不得疼痛,急忙爬起身,想要凑近一探究竟。
但是这小猫不怕也不理张黄,自顾自得向着山顶跑去。
张黄紧忙快步跟上小猫,就这样追着它,一路来到了山顶。看着它一跃蹿进了一座佛寺之中。
张黄抬头,就看到了“寒山寺”三个大字,寒山寺立寺山寒,从牌匾的字体和包浆就能看出这座古刹的历史。神奇的是这主持仿佛早就知道张黄要来,早早地就在庭院等候,院里的炉子上坐着开水,积雪的琉璃古瓦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明经堂上。几只野猫慵懒地趴在屋顶享受着冬日。还有三两只在古松下绕圈嬉戏打闹,给这佛门重地平添了一丝奇妙的生机。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无止,在这里等候施主多时了!”
张黄双手合十,低头回了一礼:“无止高僧,在下张黄,前来寺山游玩,无意间闯入贵寺,打扰到了高僧修行,请见谅!”
“哪里,哪里,出家人修佛也讲究一个缘字,施主寻猫而闯我寺,也是与我佛有缘,不如请施主小住几日。你我谈谈佛法可好?!”
张黄想了想,自己本就是来散心,也许经过这高僧指点,能够想得透彻。便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打扰大师了,不过这遇庙就要拜佛,我本就唐突了大师修行,应该去给佛祖上柱香,大师既说我与佛祖有缘,我也确实有些心结想说与佛祖听……”
无止禅师微微一笑,也不说些什么,便引着他来到了明经堂。
张黄来到了明经堂前,上了三炷香,轻轻跪在蒲团上,跟佛祖说着自己的故事……
讲完故事,张黄像是放下了什么,脸色也好了一些,他苦笑着起身,踉跄一下,被无止禅师掺起。
“施主,想不想听贫僧讲一个故事啊……我想听了这个故事,施主可能就明白自己要找的答案了!”无止禅师扶着张黄来到院内坐下,给张黄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娓娓道来:
“我要给施主讲一个故事,是跟这间寒山寺的开山祖师,一指禅师有关……”
“一指禅师?”
“对……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
清朝末年,这山下的老城还被叫做寺山城,寺山城西有一财主,姓张,这张姓财主是鱼肉百姓,为非作歹。仗着家有钱财是自称一霸。连官府也不愿意触张家的霉头。
一日,祖师云游,途径此城,想进城化些斋饭盘缠。途经张家大院之时,突然听到院里传来了野猫的哀鸣声。
“喵~!!!”
这哀鸣声是那么的刺穿人心。隔着院墙传来的仿佛是那森罗地狱里恶鬼的哀嚎。不绝的哀鸣声告诉着禅师,敲开那扇院门就再也无法回头。
禅师闭眼凝思,随后敲响了院门。
赶来的家奴打开院门,见是一和尚,顿感晦气。
“臭要饭的,滚滚滚!不施舍!要饭要到你家爷爷头顶上了!”
禅师不做声,瞥了一眼院里,只见这院里的场景触目惊心,这张家财主竟将野猫装在麻袋里,用棍棒敲打作乐。一边敲打,听着野猫的哀鸣,一边放肆地笑着。
禅师瞳孔一震,强忍住怒气。推开了家奴,快步来到院内,拦下了这张财主的暴行。
“住手施主,这万物有灵,施主又何必折磨这些猫仔儿呢!”
这张家财主被人拦了,也不恼,抬头看到是一和尚,眼神一转,仿佛发现了新的玩物,他呵退了自己的狗腿子,漏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唉~!大师,咱这就是帮这些畜生早日超生,来日没准投个好胎,您咋就说咱是折磨呢!大师你这么说,咱真的是心痛啊。而且这猫也是咱花银子抓的。这事就算是咱的家事,跟大师你又有啥关系。更何况,就算我张某残忍,那也是对我自己的东西残忍,关你什么事,又关佛祖什么事。大师您还是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吧。”
“施主,佛曰普度众生,贫僧既然看到了,就不得不管!”
这张家财主看到禅师这反应,乐的更凶了,笑得比刚才打猫的时候还要放肆。
“好,好,好,既然大师你有这个念头,那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咱今天就帮大师证一下佛法,大师,我这袋子里有十只猫,我呢,也不多要你,一只猫,一根手指。不知道大师愿不愿意换啊。”
禅师紧闭双眼,点头应了张家财主的要求。
“阿弥陀佛!”
这张家财主乐得都快不行了,这打猫哪有砍人手指头好玩。遂叫狗腿子寻来了桌子和砍刀。
张家财主调笑着,将禅师的右手按在了桌子上,提起砍刀:“大师,我要砍了啊!”
禅师紧闭双眼,不言不语。
“诶!我落刀了!”
“诶?!我没砍!哈哈”
禅师就这样静静地默诵着心经,仿佛周遭外物统统与他无关。
“艹,劳资让你装!你搁这里装什么圣人!哈哈哈!”
咔嚓,一刀狠狠落下,那是铁片撕裂皮肉,砍断筋骨的声音。张财主癫狂地笑着,但见禅师,不皱一下眉头,轻轻呼气:“施主,一根手指,请放了一只猫吧!”
“放一只!”这张财主看到禅师面无表情,气得直咬牙,这和尚为什么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痛哭流涕,或者破口大骂!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听到张财主放了一只猫,禅师深吐一口气,微微一笑。这笑容在张财主的眼里是那么恶心,就像是自己最讨厌的午后阳光一般。
“第二根!”又一刀下去,禅师依旧面不改色。
中指,食指,大拇指,另一只手!发狂的张财主红着眼不停地砍着。
“第八根,管家!把家里的锯子拿来!”张家财主狞笑着,发现了新玩法的他仿佛是那森罗业火下的恶鬼。是那永世不得超生的油锅前的亡魂。他就这样用锯子慢慢享受着撕破皮肉,折磨神魂的“玩法”。
而一旁的禅师,除了额头留下的汗水。仿佛并没有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张家财主颤抖着,他怕了,他从未见过有这么恐怖的人,难道真的是活佛转世!这人莫非不怕死不怕疼吗?!
张家财主手开始发抖,之前的笑容也不复存在,他抖着手,丢掉了手中的锯,又从桌面上抄起了砍刀。
他不敢去看禅师,断指和桌面的鲜血此时在他的眼里是那么恐怖。他颤抖地抬起了刀,闭眼砍了下去。
依旧是安静得令人恐惧,禅师脸色有些苍白,汗水洇湿了僧袍,但是他微笑着看着张家财主,眼神里没有愤恨,没有怨气,只有释然和宽恕。
“施主,最后一刀!”
张家财主哭了,他丢下了刀跪在禅师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他终究没有砍下第十刀,他抱着禅师的大腿,哭诉着这些年做的恶事,仿佛像是乞求家长原谅的孩子一般。禅师不言不语,就这样听他说着,听张家财主讲着自己的故事。
就这样,禅师断九指救十猫而渡一人,张家财主从此洗心革面,行善积德,也给禅师盖了这座庙,修了金身。山下的百姓感谢禅师的大恩大德,也尊称他为一指活佛!
“这就是初代祖师的故事!”无止禅师讲完故事,给张黄倒了一杯茶,又自己倒了一杯,静静等着张黄的回复。
张黄若有所思,抬起头来“:这一指禅师,断指渡人,称一句活佛不为过,当真是我辈楷模啊!”
无止禅师笑而不语,放下茶杯:“如果我说,这一指禅师也是个恶人呢?”
“什么?”听到了这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张黄有些惊讶的看着无止禅师。
无止禅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祖师本名陈玄,家住通州府,因为酒后气盛,杀了邻居,为了避祸才出家当了和尚。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连祖师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一袋猫而断指渡人。也想不明白那个怒杀邻居的恶魔是究竟不是自己。但禅师却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何事?”张黄看着无止禅师如水一般的眼睛,他知道也许禅师的下一句话,就能带自己脱离苦海!
“但行善事,莫问因果,行善即是佛,行恶即是魔。做善事啊,重要的是做了,而不是因为什么,为了什么,做了,就是善。恶亦如此。所以,但有善念就要去做,但有恶念就要警醒。至于剩下的,就让他散去吧。”
“但行善事,我即是佛?”张黄默念着,这一指禅师本就是半路出家,留下的话虽然没有那么文绉绉,但是大道至简,这朴实的话语里涌动着巨大的力量。
片刻后,茶水已凉,张黄再次睁眼,面色已无之前那么憔悴,他望着无止禅师严肃地问道:“那么,我想问禅师,我是谁。”
禅师微微一笑,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关注了许久的微信公众号。
张黄看着公众号上的“猫侠”二字,笑了……笑得很暖,就像是冬日午后的阳光那么暖,笑的腿上的小三花慵懒得抻了抻懒腰。笑得和禅师是那般心照不宣。
三日后,张黄辞别了禅师,这几日的修心,让他整个人精神了很多,山下还有许多事情在等待着自己,纵使再留恋,也要重返属于自己的江湖。
寺门前,无止望着张黄的背影,感慨了一句,这三日何止是张黄,就连自己也学到了很多。
师傅曾说过,所谓的佛便是这一山一寺一和尚。在无止看来,张施主的侠,不也是一人一猫一江湖吗?
大道至简,大音希声。
也许这佛也好,侠也罢,真正重要的东西,就在这天地之间,就在这人心之间,就在这明经堂前野猫的一声“猫鸣”之间。
“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