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 我观察到的精神病患们。
这次应该是我人生最后一次寻死了。我站在三十三楼的天台上,俯视着下方的街道,久违的露出了笑容。 我的一生快速在我眼前滑过,与前几次一样。我知道这是我自己正在尝试阻止我。辛苦了,我的身体,摊上了我很抱歉。 我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父母都是职员,家里有个姐姐,家庭关系说不上多和睦,但也没多坏。我小时候也和其他男孩一样,喜欢踢球,聊天,打游戏,不同的是,我还对看书情有独钟。因而我还得过好几次奖。当时领奖的情绪在心底浮现,记忆里的我被简单的快乐包围,放下一切的我现在回忆起来甚至也感觉到了一丝轻松。 没什么特别的。我整个人就是。嗯。。包括自杀。我只是普通的患上了抑郁症——与其他所有抑郁症患者一样。所以我要死,没什么特别的。 发现自己患上抑郁症时,我还和之前一样,和朋友们聊天,和同学打球,一个人去图书馆看书。也没什么不同的。聊天时,我也还在跟着大家的话题说话,有人讲笑话时我也还会笑,打球时每次我也还是大汗淋漓,看书我也还是一样专注,努力构想书中的世界。 当真没什么不同。就算有不同,我也记不起以前的那种感觉了。只是突然一天。和朋友们一起走着,突然就发现他们已经走远,没有我的他们聊的依然开心。一天。我看着足球从身旁飞过也没什么反应。一天。图书馆看书,哗哗的翻阅着自己之前感兴趣的内容,却笑不出来。 没什么特别的,与所有其他抑郁症患者一样。我只是单纯的,突然再也感受不到快乐了而已。也不知道最开始是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的,在我的记忆里一切都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就这样而已。不过发现时已经无可挽回。我不久决定放弃。 我爸肯定会骂我,骂我不争气,骂我没骨气,骂我不配当他儿子。妈妈则在旁边一直哭,姐姐呢,大概会和现在的男朋友分手。她男朋友是个街溜子,我和她说过我不喜欢他,他会耽搁我姐姐的人生的。我死后大概会是这样。还有我朋友,他们应该是错愕,不解——陈风肯定是要放马后炮了,说什么他早就发现征兆了,应该早点帮我的。然后会弄巧成拙,大家会觉得他是在利用我来引起注意。他在学校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嗯。回忆完了。没什么重要的事。啊,这清新的空气真的美好,下面的泥土一定非常柔软吧。 对不起啦。下面的草,你们要被我压死了。 “这个患者得了抑郁症,从三十三楼一跃而下。一路撞坏了很多违章的顶棚,到了低层又砸到了下面的歪脖子树,下面还有灌木丛也挡了一下,因为下了雨,所以泥土非常松软。因而没有死亡,只是全身粉碎性骨折。”医院的老师向我们实习的学生指着一名患者说。老师脸上有着一种奇妙的微笑,像是在感叹生命的强大,或者是在自豪自己能救活这么一个患者,又有同情,也有惋惜。无论怎样,那笑容我这辈子是很难忘记了。 接着,他又为我们讲述了其他高空坠落的案例。 说,有一天,一个七岁的女孩和父母吵了一架,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她父母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后来她女儿失踪了。她们小区之前爆出有人高空行窃的,夫妻俩以为是绑架,只是报警,没有想到,女孩从七楼一跃而下,摔进了楼下的灌木丛里,之后又拖着自己痛苦的身躯,走到了本医院的辖区里,倒下了。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心跳只有六十的样子,一些器官已经基本坏死。 抢救的医生抢救了几天,没找到孩子父母,老师可怜小女孩年轻,自己垫付了医疗费,当他父母找来时,小姑娘都已经快出院了。 女孩真的幸运。这辈子甚至有可能没有后遗症。 巧合的是,当天晚上,附近的医院接到了两个孩子,和女孩差不多。一个从六楼跳下,一个从十楼跳下,一个十岁,一个六岁,一男一女。均不治。 女孩醒来后说,他看到两个小孩和她玩的很开心。突然那两个孩子要走了,对她说,他们做错了一点事情,要离开了,希望她不要再犯错了,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当然,这个梦,是作者瞎编的。没什么意义,增加点文学色彩而已。我总不会期望,青少年的早夭,是如此没有意义的死亡吧。 说回自杀的人们吧。 我在成为医学生后,专门了解过这个人群,也找到了其中一些人的联系方式。当然,不是烧香那种。活着的人。 一个现在26岁的姐姐和我说啊。她之前曾经忍受着很严重的校园霸凛,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走上了天台。在回忆她一生时,旁边,下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大家都在叫她“别做傻事”“别跳”。霸凌她的女人也变得非常好了,说啊,“我之前只是开玩笑的。我们之后继续当好朋友吧。” 世界上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好的嘛。 在她没注意时,一双手突然把她拉了回来,把她从天堂里。拉她那个男生说“跳啊,我就知道你不敢。哈哈哈。” 那个霸凌她的女生说啊。“你跳嘛,往下跳嘛,看你到时候摔成什么样。” 之后她跳楼这件事成了周围同学的又一个笑料,有时看教室气氛沉闷,就有人突然提起这件事,于是教室里就有了快活的空气。 而后她又尝试过。没什么意义,与之前没什么差别。或许只有真的死去了有差别吧? 有,生死的差别。或者更多。我不知道。 我只是一个和大家一样,有着同理心但又不多,有爱但不会给陌生人的完完全全的普通人而已,期待我领悟这种问题的答案,未免过于不切实际。 只是,每次想到他们,想到这些被当做边缘人的人,就仿佛被淹入水中,仿佛失去力气,在漩涡里沉沦,让自己的扑腾变成加速毁灭的水花,踏向最终的毁灭。大家可能只是过于善良,善良到没有办法忍受别人的无聊,于是下定决心把自己变为对方的笑料。 实习的休息时间,我独子坐着电梯向上,走向熟悉的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看着那位从三十三楼一跃而下的患者。他皮肤像是枯黄的树叶,从他蓝色的经脉延续出来,我看到他的下肢插着管,下体在我眼前整个暴露无遗,因为股骨旁边也有管,还有导尿管。上肢更是惨不忍睹,呼吸机,心率仪,呼吸管。。。。。不像是他插了管,倒像是冷冰冰的机器突然生了人性,凝结出了一个人形的躯壳。我看见他突然睁开眼,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表情略微抽搐,眉角抖动。。。。我日后的梦魇生了形状,出现在我面前。 不过这也是我的想象,你知道,增加点文学色彩嘛。患者很幸运的,到今天也没醒来。他的父母在前几个月每天都来探望他,最近来得也没那么勤快了。相信之后能从他的阴影中走出吧。 今天,雨停了。我一个人坐上电梯,刷医生的卡走向天台。下面的街道纵横,像是规整的画卷。太阳从云层中钻出,让这景色绽放出耀眼的光辉。我翻越栏杆,不为什么,只想看看他们到底看到的什么。 结果翻了之后,一往下看,腿软了。。。。翻不回去。叫了119。本地新闻第二天就跟着出了报道,内容是医院老师对新人医生的压榨。我老师因为这篇文章还被院长叫过去专门谈话,现在他已经不会对我说严厉的句子了,不如说是不敢,甚至三天两次还会关心我的心理健康。我周围的同事也是,每次谈到因为精神上的问题住院的病人时,总会戛然而止。我最开始几天没搞懂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