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账财神
第七章 金蝉脱壳(一)
熄灯号吼了半天,终于把一帮筋疲力尽的后生弄进梦乡,荣未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压得他心慌意乱。翻身一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的易恒不见了踪影,被子胡乱的堆在干硬的床板上,荣未一骨碌爬起来趴在床上四下张望,一个人影雕塑般戳在地上,眼睛死盯着下铺微微打鼾的背影。
床上睡着罗旌超。
易恒铁青着脸一把掀开罗旌超的被子,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抬手俩耳光扇过去。
刚刚还微微打鼾的罗旌超遭此攻击立马清醒过来,一脚蹬开易恒:“你又想洗头了是吧?”
“不,今天我给你洗。”易恒说着转身抄起一边的热水壶,罗旌超早麻利地套好鞋子站在他身后,易恒伸手要来抓罗旌超的脖子,罗旌超连连后退,没几步脊梁骨砸在铁床架子上“哐啷”一声脆响,把睡梦中的众位接连惊醒。
刘政骁一脸懵的揉着眼睛直起身子,黑暗中隐隐看到两个人光着身子站在地上,一个手里提着热水壶在渐渐逼近另一位,他猛地回过神来,伸手一摸不见了罗旌超,立马猜到了地上的都是谁:“易恒,有话好好说,把壶放下!”
一声大喝,孩子们都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易恒向上铺几个一努嘴:“愣着干嘛,穿好衣服下来干这孙子,以为让爷洗个头就没事了?爷今天给他洗个热水澡!”
上铺的后生们一听这话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服,这还了得,刘政骁还没开口让大家好好睡觉,身边下铺的各位也开始穿衣服,急得他揪这个扯那个,很快他发现自己的阻止毫无作用,意识到这一点,他一下把裤子拉过来。
易恒没理刘政骁,上铺一帮人扑通扑通往下跳,一下把罗旌超团团围住,他稍有惶恐,看见下铺的哥们儿一个个都围过来,眉心一皱,易恒嘴角一笑,两个人开始用力,罗旌超靠着铁架,一脚蹬在易恒腿上,易恒放开拤着罗旌超脖子的手,立马给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罗旌超抄起下铺谁的皮带就抡过来,易恒和身边的人后退几步躲过,站定扬手把另一只手里的热水壶砸过来,罗旌超往旁边一个转身堪堪躲过,嘭一声闷响,玻璃渣夹着热气腾腾的水冲开塑料笼的桎梏,四散奔流。罗旌超盯着易恒,气得头疼,正要动作,上下铺两拨人搅在一起撕扯开来,易恒转眼已到他面前,余光里刘政骁用鞋底砸着床架子“住手”喊的声嘶力竭,祝明坤、任郁亮混在人群中不知所踪。
正在闹哄哄的撕打,一束手电筒惨白的光立在窗外,电棍噼里啪啦的火光闪成一团,单兵逆光站着大吼:“活腻了是吧?!干什么哪?!撒欢呢?狂欢哪?!”没好气地掏出钥匙几下捅开门,一脚踹倒门口离他最近的小伙子,“吃饱了撑的啊?睡不着给我出去跑步去!往外滚!快点!”
说完转身要离开,哪知有人从身后突然用衣服蒙住了他的脸往下直拉,勒得他一时半会儿喘不上气叫不出声,往后一跤跌倒砸在身后的人身上,电棍手电筒当啷落地,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刘政骁脸色发白:“吕乐川,你干什么?!”
话没落有人轻轻关死了门,刘政骁更加气愤:“庄懿,你他妈疯了!”正准备过去拉开吕乐川,哪知把人从身后箍住了脖子,艰难地扭头发现是睡在他身边的人,急得满头冒汗:“左阳,你干什么?他们想死你也跟着去啊!”
“我们不死,在这儿也快疯了”左阳紧咬的牙关凑在刘政骁耳边喀喀响。
荣未已经傻在旁边,直到易恒过去拿起电棍几下打晕了快要挣开吕乐川的单兵,伸手去摸他腰上那盘钥匙的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荣未一把攥住易恒的手:“恒哥,这事儿你不能做!”
“都这份上了你让我停手?”易恒嘴角冷笑,“我受够了每天狗一样的生活!兄弟,咱是人,活生生的人!有灵魂的人!不是被关一辈子只想安乐死浑然不觉的畜牲!”
“我知道大家都想出去!可是我们要的,是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出去,不是像丧家之犬一样爬墙头钻狗洞!这是尊严,我们的尊严!”荣未眼睛一团潮红,“今晚谁都可以做这件事,只有你不行。”
“荣未你什么意思?”祝明坤把他拉起来,差点把任郁亮撞一个跟头,“箭在弦上了!我们要成功了!你想在这儿暗无天日的受虐,也要让兄弟们陪你吗?”
“祝明坤!闭上你那臭嘴,这都是你设计好的!大家别被他骗了!”荣未挣扎着大吼,被几个人用衣服堵住嘴往后拖去。
易恒几下解下了钥匙,分摊给各个同伴悄悄出门去开整栋楼的宿舍门,一时间所有人你推我挤的下楼,荣未看易恒也拿着钥匙离开了,费力挣开了身后的人,跑出门去找他自己却迷失在人群里。
空荡荡的房间瞬间只剩下罗旌超、刘政骁、任郁亮和祝明坤,任郁亮脸上一笑,在单兵身边蹲了下来。
荣未在人群中逆向而行,费劲地踮着脚抻长脖子搜寻着易恒的身影,大家伙挤来挤去居然来到宿舍对面的铁网外,吕乐川和庄懿各带一队人马攀着网眼就上去了,巨大的拉力让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的铁网一个劲儿地哗啦大响,远处墙头上扫来扫去的探照灯摇头晃脑的射过来,雪亮的光柱转瞬把挂在铁网上的人照的惨白,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哨声,警报器蜂鸣而来。
几百人的安静瞬间被破坏。大家漫无目的的低着头在铁网迷宫里穿行,吕乐川带着大家伙渐渐的靠近了学校最东边那堵六米高的铁网围墙,率先爬了上去。
庄懿领着十几个人快步穿行在鳞次栉比的铁网之间,转得头晕眼花终于来到末端的大门,一把冰凉的铁锁悬在上面,门外小钢板房门口看守的大爷斜靠在墙上,轻微的鼾声远远的飘过来。挨个试过了手里的钥匙,铁锁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十几个人急得抓耳挠腮,一后生把穿钥匙的铁环捋直了捅了半天,抓着铁锁又摇又扽,沉重的铁网夸张地尖叫着,那孩子正捅得起劲被庄懿拍拍手臂按住动作停下来,他这才发现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前方,一网之隔的对面,叉腰站着那位被吵醒明显不怀好意的老头。
“你们不睡觉干啥呢?造反啊?!”大爷雷霆一句,震的人耳朵嗡响。
几个人交换了眼色,庄懿往前一步:“大爷,您帮我个忙,往前走两步。”
“我不走,我腿好着呢,年纪不大你心眼儿不少啊,没少给你家长添麻烦吧”大爷油盐不进,反而开始教训这帮孩子,“你们就不能让大人省省心啊,要不谁愿意把你们送这里受这洋罪。让你们把当爹的当妈的给难得呦,我看见他们就心疼,你们要真是我孙子哎,说错一个字一个大嘴巴子,抡圆了照这脸上扇,我还就不信哪长的那些个邪劲。”
“大爷,大爷我……我就是您孙子。您看——!”庄懿话没落啪啪两耳光砸的山响,脸上着火一般滚烫,“您行行好,把门给我们打开好吗?”
“打开你们去哪啊?”大爷出口直中要害。
“只要不在这里,到哪儿都行啊!”捅锁的孩子卫东尾音发颤,被庄懿拉住胳膊把袖管撸上去,“大爷,爷爷,您看,我们在这怎么活啊!”
“我不看,没什么好看的,你们那些心思我都懂,可是我放你们过去了,你们不还是没有改进吗?该打游戏打游戏,该逃学逃学,该骂父母骂父母,真这样我就成千古罪人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大爷忧心忡忡着他的晚节不保,把孩子们的求救当耳边风。
“大爷我们改了”庄懿急急地看着对面不停踱步的大爷,“您要相信我们啊!”
“对啊,我们真的改了!真的改了!”十几个人眼巴巴的看着,七嘴八舌地保证,才让大爷缓缓踱过来。
“您看”庄懿把袖管挽到臂弯里,露着小臂上重重叠叠的青紫鞭痕,“我们都受过这样的教训了,我们真的改了。您行行好帮我们开下门,我保证我们出去了再也不会干违拗父母的事了!”
老人看着眼前十几双新伤叠旧伤的手臂,迟疑着什么,庄懿索性抽回手臂往胸口掏,用力一拽把那个吊坠攥在手里,“大爷,您看,这是我妈送给我的玉,我从小到大一直戴着没离过身,别看它个儿不大,可以换好几万哪。”
大爷揉着眼睛凑过来,把玉坠拿在手里,椭圆形的墨玉上雕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麒麟,在昏暗的灯光下微透着天然的诱惑力。众位期待着,老人犹豫着。
几分钟后,门开了。
“谢谢爷爷,谢谢您了”孩子们松了一口气,不断地向老人道谢,闪身向门外走去。
要彻底走出这片铁网,还要穿过眼前这个最后的网格巷道,众位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哐当一声大响,接着就是铁链锁门的声音,庄懿猛然回头,那老人已经锁上门抬起头向他轻轻地笑着。
一丝不安突然袭来。
“不对!快跑!”庄懿一声大喝,十几个人转身在狭窄的铁网巷道里准备开跑,哪知刚转身没动一步,头顶铁链哗啦响动,一扇铁网活动门从天而降,啪一声砸在地上,孩子们急忙扑过去四下摸索着使劲想把它抬起来,怎料那门像长在地上了纹丝不动。
“大晚上不睡觉,皮痒了是吧?”一个声音从对面的黑暗中传来,华冬辉晃着手里的电棍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耍我!老不死的!”庄懿凶相毕露,扒开人群几步走到对面的门边抬腿给了它一脚,铁链铁锁在巨大的震动之下吵得人心烦意乱。
“你把你妈给你的护身符都能毫不犹豫地给我,让我怎么敢相信你确实学好了呢?”大爷慢条斯理地看着那块玉,把它挂在铁网上,“我不要你的玉,只要你,你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正,今天这扇门,也算我没白开。你们的父母还在等你们说声谢谢,说声感恩哪!”
“可是……”庄懿被老人最后这句话弄得六神无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胸腔一直升到嗓子眼堵在那儿憋得他泪眼婆娑,开口声线抖个不停,“可是我们……还在等他们的道歉啊!”
“郭叔,演技不错嘛,谢谢您啊”华冬辉踱过来向老人道谢,转头看着把玉拿回去的庄懿,“这十几个人是你打头是吧?”还没等孩子有所回音,华冬辉手指一动,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庄懿疼得差点跳起来,身边的人空出好大一个位置,一转头脖子上尽是憋的此起彼伏的青筋,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吼出一声,眼泪瞬间掉下来——
“别,别打了,我……我错了我错了……啊!……我,我错了——!停!停——手——啊!”
十几个人眼看着庄懿在地上打滚哭喊求饶,四散躲着尽量不让自己碰到他,被华冬辉横眉立眼一瞪,个个乖乖地手抱头靠着铁网蹲下去。
“小样儿,电棍还治不了你们这几棵葱?”华冬辉收起电棍戳在庄懿脑门上,“起来!蹲好!”
“散开——!跑——!”吕乐川趴在铁网上回头对着地面上还在观望的孩子们大吼,一群人刚到二十米外的拐口,一扇铁网从天而降封死了通道,回头准备后退才发现刚来的路上早被铁锁把门,有人想把它扛起来,咬牙切齿憋得脸颊通红也没有丝毫进展,气得一帮人直踹铁笼子。
吕乐川费劲地在铁网上攀爬,前所未有的垂直高度加上紧张的心理早就让他汗如雨下,远处宿舍楼里的哥们儿脑袋挤满了窗框,“加油!要自由”冲着这边瞎咋呼以示鼓励。
他是第一个到达顶端的人,从那里层层叠叠的电网刀网看出去,凌晨两点多的自由近在眼前。“再见吧”吕乐川低语着,正想双臂使劲撑着身子跨腿过去,猛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哄闹的大家变得十分安静,左右一看,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后生,早已不见踪影。
脚腕一疼。
巨大的电流攻击差点让吕乐川差点从五米多高的铁网上一头栽下来,不得不马上给遭到攻击的脚找一个休整的地方,咬牙切齿地回头向下一看,焦楚洋趴在离他不远的下方,手里的电棍火花绽放。地面上,邢诗勇拿着一根棍子在四下敲打着几位后生的头,转身看着被架在铁网上的吕乐川:“英雄,忌日快乐!”
焦楚洋往上急急地爬着,几下就和吕乐川来到同一个高度上,伸手要抓住他,吕乐川右手扣着网眼,左手一松右脚一转把自己荡到焦楚洋的攻击范围之外,如此反复多次,惊险的持续飘荡已经来到铁网尽头的拐角,也累得他全身大汗,迷彩短袖贴在身上。焦楚洋还在步步紧逼,吕乐川一脚蹬过去踹在他手上,焦楚洋吃疼,换了个地方抓着固定了身子,地上的人抻着脖子大气不敢出,像在看一场刺激的马戏表演。
华冬辉踱过来看着这边的战况,邢诗勇向他一耸脖子让他看着地面上一帮后生,自己翻身上了铁网,几下爬到了吕乐川脚下,吕乐川觉出危险,往上迅速撤离,最后的电网横在眼前,张腿要跨过去,岂料支撑的右脚被人攥住了脚腕,往下一拉他失去了支撑从半空摔下来,地上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等着那个头破血流的瞬间——
“放开我——!”吕乐川在半空挣扎着,单薄的迷彩服发出几声断线破裂的低吼,突然聚起的布料勒得腋下生疼。
那个瞬间,焦楚洋吓得大喊一声,邢诗勇伸手捞住了吕乐川的衣领,把他挂在半空。吕乐川还在挣扎着要摆脱他的胳膊,邢诗勇怒从心起抡着胳膊,把吕乐川一下下砸在坚硬的铁网上,衣服几下撑不住巨大的拉力,开始出现裂口,而且越来越大。
“啊——!放开我,放手——!”吕乐川挣扎着骂着,把邢诗勇单手挂在铁网上,眼看着衣服快要支撑不住吕乐川的重量,邢诗勇看着地面大喝一声“辉子——!”
“没事,你来——!”根本无需多言,华冬辉拔腿冲过来,衣服呲啦一声解放了悬在半空的吕乐川,他瞬间下坠砸在华冬辉身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华冬辉拧着胳膊拉起来两耳光扇到鼻血长流:“你他妈吃什么长大的?瘦的跟猴儿似的差点没砸死老子。”
邢诗勇和焦楚洋跳下来沉着脸来到吕乐川面前,各自的沉默让吕乐川紧张到呼吸急促全身发抖,少强学校第一条大忌,被他今晚撞了个正着。邢诗勇突然发难,弹出一只大手掐住吕乐川的脖子没等他反应过来用力把他往后推去,直到无法再退吕乐川干硬的脊梁骨砸在坚硬的铁网上,硌得他龇牙咧嘴,焦楚洋和华冬辉过来一边一个用力掰开他护着脖子的手,从腰间扯下手铐咔嚓一声把他铐在铁网上。夜里闷热的没有一丝风,邢诗勇终于松手,吕乐川嗓子里翻江倒海干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胸口上大汗如水泼。
“啊呀我去,谁他妈他打的我,站出来保证不打死你,要是让我逮住了,让你生不如死!快点走!跟上——!”这边刚平静下来,人群后一声大喝,单兵一脚踹在最后一个后生后腰上,催着十几个人的队伍行尸走肉一般挪过来,站在人群外围。单兵揉着脖子来和其他教官汇合。
“兵仔不行啊,这几个毛头小子都把你弄成这样”焦楚洋嗤笑一声。
“我那是欲擒故纵,是策略,哪像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单细胞生物,一根筋”单兵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转身对着人群吼着,“说!谁打的我?!今晚说不出来,谁都别想好过!”
人群里鸦雀无声。
邢诗勇看着眼前上百个人,突然皱起眉头:“那个荣未哪?班长是刘政骁是吧?刘政骁?刘政骁——!”
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