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贵州考察团:这颗星球有什么好? (中)| 科幻小说
今日,带来外国中篇小说《零和博弈》连载:
外星飞船降临地球,指定人类的外交代表在中国西南与外星人代表汇合。7名来自世界各地,代表了不同文化、背景和民意的人类,在苗寨展开了神奇的交流之旅……
本文收录于未来局出品科幻选集“华夏科幻系列”《琥珀中的生命》。
作者简介
L.X.贝克特是一位加拿大科幻作家、编辑。她创作的中篇科幻小说《冰雨或坠》获2019年斯特金奖提名。她用另一笔名A.M.德拉莫妮卡创作奇幻小说,其中长篇小说《靛蓝之春》曾获加拿大旭日奖,长篇小说《无国度的女儿》获得2016年加拿大极光奖。
零和博弈(中)
Zero Sum
全文约10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作者 | L.X.贝克特
译者 | 秦鹏
校对 | 李凤阳、孙薇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山脉。”伊什告诉卢西。虽说聊天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但这话却一点不假。他和哈希曾与家人——后来与朋友——一起在西欧和东欧四处移居,因为要跟着皇家马戏团巡回演出。
哈希才是无可争议的明星。伊什的身份曾经在勤杂工、事实上的经纪人以及——演员短缺时——玩杂耍的之间来回转换,他们两人过得还不错。由于小丑的吸引力,还没有接受植入的孩子连同他们的父母一起去看现场表演。人们都想亲眼看看同卵双胞胎,在怀旧情绪的推动下,对英国王室的着迷保证了门票销路。在人气排名中,他们徘徊在与21世纪初的韩国流行音乐以及一些早期完全沉浸式虚拟现实游戏差不多的位置。
马戏团从来没有能够吸引到足够多的追随者,让他们可以在亚洲观众面前表演。他们本来想众筹一次北美巡回演出,但又害怕因为没有足够碳信用额用来返程,而被困在一隅尚存的美国。
“现在你人都来了,你觉得怎么样呢,伊闪?”张秋月甩着腿,踢暴飞车的外壁。
他把脑袋贴到窗玻璃上,观赏着高耸的山峰。几个世纪以来,每一片适于耕种的土地都被用于农业生产,最终使得地貌本身都像是被规划过的:这里是卷心菜,这里是玉米。山羊牧场、鸡舍、稻田、稻田、更多的稻田。未来的收获,纯洁而清爽,一直与云层相接,那里是佩尔人的飞碟正在集结的地方。
条条山脊伸向远方,直到峡谷的远端变成龙背驼峰的样子,灰蒙蒙的肥沃土地笼罩在薄雾中。
暴飞车嗡嗡响着经过了两个骑自行车的当地人。他们也穿着传统的服装,顺滑黝黑的头发在头顶上盘成了看起来很沉重的卷。标签显示他们是山上更远处一所大学的教授。
“太惊悚了。”伊什为一个不那么老套的措辞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他曾经习惯于在一座嘈杂的城市里,混迹于千万人之间。每个人都是勉强度日,工作时有时无。临时工作做完之后便要摆弄以及植入小器件。在这里,你可以用肉眼四处扫视,却几分钟都看不见一个人。然而每当你遇到人时,他们的行动都是有目的的,都是在前往他们的下一个任务。
“别想入非非了,”哈希说道,“我敢说到处都有猪屎味儿。“
与此同时,萨昂维正在朝卢西打手势。“怎么着?”她在督促对方回答。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十年了,萨昂维,我一直在向你介绍佩尔人,我能想到的全都吐露了,而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盟友也会在调查船队上?”
“让其他种族参加这次会面的事,他们提都没提。”
“好吧。虚拟现实已经搞挺了你分辨谁是谁以及谁在哪里的能力。”
“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不是公平。”
“真的吗?团队中有人会说你没和我们在一起吗,即便你的肉体……”他确认了一下,“在我们上面垂直高度两百米处?”
“你这是吹毛求疵,卢西亚诺。”张培智说。
“每个人都明白,我只是在远程呈现。”萨昂维加强了她的虚像的灰度编码,消除了遮光屏。“区别在于——”
“而且我打赌你们所有人都在忙着向搭便车的递小抄,不是吗?”
有人冷笑一声。“那又怎样?”
伊什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修改了自己的首选项,把他和哈希之间的联系显现出来。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张培智带来了张秋月的两个父母和一个奶奶。萨昂维有一位现场助理和来自全球安全的三位顾问。甚至他们的向导也带着一对十几岁的苗族学徒。
“看到了吧?”卢西还在观景,没有转过头来。“一车子幽灵,开往鬼城。”
“你们的人都能虚拟呈现,”伊什说,“你们以数据的形式来到这里。你们还有极具智慧和洞察的人工智能。”
“你的意思是佩尔人能虚拟呈现,有极具智慧和洞察的人工智能。我现在是你们的人了。你有看到我四处捣乱吗?”
卢西把脸颊的皮肤摁回原状,摁得口歪眼斜。身体打印和意识交换是外星人远程向他们提供的一项技术,用来证明他们超凡的能力。将意识以电子方式存储,将其倾注到新的肉体中,使其在从未降生为人的卢西身上运行起来……这简直可以说是十足的奇迹。
“我的意思是,真身很重要。”他说道,“你要么在这里,要么不在这里。如果佩尔人允许一位客人进入他们的调查船队,他们的意思不是……”他挥了一下手,包括了哈希和其他所有人。“这他妈的又不是一个聊天室。”
“注意措辞,拜托。”张培智说。
“人类必须学会在头脑中生活。”萨恩维说。
“是啊是啊,你们他妈的生态圈。配给,碳危机,这个那个。我记得。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拿个带调制解调器的照相机就可以掌控现实。在每个人一到青春期就要植入之前,你们也做不到。”卢西突然笑起来,“妈的。我刚发现我都成了智人专家了。”
“太好了!”既然哈希已经正式进入频道了,他抗拒不了给自己加戏的机会。“为什么不卖‘地’求荣呢?谁要当入侵顾问吗,各位?”
“市场太小。”卢西说,“除了鲁德,没人想要你。”
哈希作势去抓卢西的蛋。一个老式的号角响起……啊呜哇!
张秋月笑了起来。她的母亲板起了脸。
公众认可在拉锯:绿色,红色,绿色。
“随便啦,伙计。我还有一次记者采访。”
“真的?敢问是关于什么的?”萨昂维温柔地说。
他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关于伊什被提拔到你了不起的任务里。”哈希高昂着头,大步迈进一个卡通的聚光灯下,淡出了。
紧急-紧急-紧急。突然间出现了一个新的虚像,苗条的身材穿着紧身衣,一头银发。接触小组共享板中闪现出标签:姓名标签西尔弗。助理导演,代词宜用他们/他们的。
“抱歉打扰了?”他们嘴巴不动地说,“你们团队有医生?”
“我。”伊什一边说着一边共享了他的执照。
“只是?我们在拍摄场地发生了意外?”
暴飞车已经加快了速度。“什么意外?”
“呃……被蛇咬了?导演把我传送到这里来找你。”
他打开医疗柜,确认了库存。
“他归你调遣了,”萨恩维说,“只要你用得着他。”
张秋月咳嗽了一声。“你们难道没有医生吗?”
西尔弗捋捋柔滑雪白的头发。“问题是?受伤的那个人?就是医生。”
“总是这样,”张培智怒气冲冲,“本地医务人员怎么样?”
“他们正在接生?一个宝宝?”
在那一瞬间,伊什冒出一个念头,这是否会让他上不了太空船?当然在紧急情况下,佩尔人会屈服于他们的要求……
小肚鸡肠、报复心强,又没什么能力。也许不是吧。
“我们很乐意提供帮助。”萨昂维说。
哈希应该会勃然大怒。当伊什去苏格兰做羔羊助产士时,他就非常愤怒,因为他知道兽医训练归根结底是朝背离马戏团的方向走出的一步。
形影不离——上阵亲兄弟——是家族品牌的一部分。
如果可以的话,你他妈敢把我们缝在一起!这是过去两人最激烈的争吵中,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让他畏缩。他不得不遏制住看看有多少人看过那次手足之间恶语相向的冲动。
其他车辆停靠在山坡旁边,遵照急救车规约,给他们的司机让出了一条礼仪通道。他们的暴飞车绕着弯路猛冲,划过峭壁的边缘,山崖之下十五米处,便是另一片稻田。他注意到,张培智紧抓扶手,指节攥得发白。
女士们、先生们,请看我们的团队不顾生死地冲进鬼村……
“西尔弗,有这次事故的录像吗?”伊什问。
“正在整理。通常的内容警告适用?”
他把这句以升调结尾的话当作了提问。“我能够充分地适应令人不适的图像。”
“那么……现在共享?”
伊什关闭了自己与暴飞车和团队的连接,完全虚拟化。他的虚像出现在善乐河上的一座木桥边缘。
虚拟现实摄制组活动的证据无处不在:他们在一栋建筑物的前面扯开了一张半透明的绿色薄膜,挡住了现代便利店的景观,留下了一个干净的空间,以供在后期以数码的方式绘制复古风景。
桥下的主要地标是一座纪念碑大小的矿工上半身雕像,厚重的夹克、带灯的头盔,弯曲的双手可以容纳任意数量的器具:旗帜、铲子、挖掘工具、权杖。
伊什走进虚拟现实拍摄现场时,注意到一个时间戳显示意外发生在十一分钟前。
“播放视频。”
桥上挤满了演员、工作人员和附属工作人员的图像,他们一边嚼着水凝胶一边闲聊。
“我们刚刚拍完了一个场景,导演让休息一会儿?”是西尔弗在说话,飘渺的形象没有色彩,只有黑白。“接下来我们要在老电影院拍摄一段大场面动作戏,他想要先试戏?所以每个人——”
“正在休息,”伊什说,“明白了。”
人们开始跳到工人雕像的底座上拍肖像照。穿着工作室夹克的摄制团队成员混在一起,与几个游客聊天。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将手肘搁在工人巨大的手腕背面,向家乡的人们挥手致意。
“医生在哪里?”
一道发光的黄色箭头从天而降,悬停在人群后方一个女人头上。她正在桥边与几个儿童演员聊天。
一切都符合规范,没有出格的地方。
啊呜哇!一台看上去很笨重的摄像车开到了桥面上,人群被鸣笛声分开。一个小孩中断了与医生的对话,疯狂跑向街对面的父母。他并没有任何危险,没有真正的危险。尽管如此,摄像车还是来了个紧急刹车。
它的重量、突然停止造成的摇晃,以及它是在桥上而不是山体上这个事实,肯定是桥附近一座精心保存的废墟上突然掉下粘土瓦片的原因。数十块黑色的瓷砖在空中翻滚,就像一副扑克牌似的射向医生。
她打了个滚,霎时间从视线中消失了。目击者惊恐地大叫。然后桥上的一位游客拍到了景象:她脸朝下栽到了陡峭的河岸上,离水不远的地方。
医生平躺在泥土中,身上散落着碎片,身体微微动着。她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腿断了。
“暂停。”伊什说,她静止了。“西尔弗,有没有人把她从河岸上救起来?”
“有。想看救她的录像吗?”
“不必,”伊什说,“放大腿部。”
因为掉下来的过程中经过了玻璃和木本植物,医生小腿上下的基层都被撕碎了。至于骨头……伊什抓取了卡车摄像机拍下的镜头,用它的高端镜头增加了放大倍率。
骨头伴着鲜血露出体外。西尔弗转身干呕起来。
“复合骨折。哪儿有X光机?”
萨昂维的愿望能实现吗?如果伊什必须把伤者带到医院怎么办?
无法参与外交使命,也不能和卢西发生性关系,内心有个声音低声说。
“拍摄团队工作人员在医疗暴飞车中设有急诊室?那有X光机?”
“她能说话吗?”
“她昏过去了?”西尔弗摇了摇头。“制片人向一位骨科专家发出了会诊请求。这事也许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我不介意。”
“不介意。但?”西尔弗扬起眉毛,发过来一大堆老式电影碟的表情包,银色的盘子像烟花一样从他们的手指中迸发出来。“你……有任务在身。”
“对。”伊什面无表情地说。
他在移动诊所找到了受伤的医生,她呼吸很浅,已经接受了麻醉,此刻正专注于线上的什么内容。或许是在与家人通话,或者只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看到腿骨的吓人样子。伊什跟她打了招呼,并询问是否同意接受治疗。她发送了完全许可,打开了一个纯文本聊天窗口,而且继续神游天外。
伊什凭借许可超控了她的基层。衣服未被污损的部分向上消退,一边从紧绷身体的弹性面料转变为平滑的蓝色治疗服,一边向她的大腿上方退缩。在她掉落时染上血迹或弄脏的纳米子变成了一团破破烂烂的垃圾,被压碎的织物碎片像秋叶一般落到地板上。
将腿暴露出来之后,伊什为它安装了一个临时支架,然后在他的病人身上盖上了防辐射护罩。他从暴飞车顶棚拉下了X光机,并与上海的一位技术员建立了联系,后者在伊什拍摄照片之前修正了机器的位置。
一。二。照片出来了:技术员和伊什针照片们展开了探讨。胫骨有一处明显的横向骨折,下方约十五厘米处有细如发丝的裂隙,与内踝近得令人不安,腓骨还有一处断裂。
“她需要那个专家。”伊什说。
“需要手术,打钢钉。”技术员表示同意。
他的显示器上打开了一个治疗团队频道,取代了萨昂维的共享板。专家的预计到达时间是六十七分钟之后,而且患者的配偶之一正在前往上海。有人协调了智能汽车,要将她带到着陆区……
“我们会立刻把你替换下来,让你回去继续处理佩尔人和飞碟的事情,”X光机技术员说。
“那么快?”他被骗了,他本以为身在乡下意味着资源有限。
“没有人想把你踢出接触小组。”技术员表示,“别管阿嘉沃尔怎么想。”
“现在不要考虑我的事。”伊什专心看着从患者皮肤中刺出来的断骨突出的曲线。他施用了抗菌泡沫,检查局部麻醉水平,然后用双手握住了她的脚踝。有时你所能做的只是猛地拽它一下。
二,三,起!
正当他把断骨拉回原位的时候,医生回过神来。
她尖叫起来。“不!”
太晚了。那一抹银白——骨头伴着医用凝胶——消失在了她的皮肤下面。
治疗授权被撤销了。伊什的心咚咚跳个不停。病人说了不。打击和谴责……
“我很抱歉!”他说,“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眼睛里还泛着刚涌出的泪水。
伊什递过去一张纸巾。
“条件反射,”她说,“我不该在你那么做的时候看的。我很容易受惊,是不是很好笑?”
放下心来的感觉就像遭到打击一样。“很正常。我也会这样。”
“我叫雅斯敏。”她说,“不必担心。真的。我已经同意治疗了。”
“我叫伊闪。”他有点气喘吁吁地说。他将她加入了治疗频道,好让她直接咨询外科医生。“你刚才是在和家人说话吗?”
雅斯敏摇了摇头。“虚拟现实公司的承保公司正在对事故进行调查。他们有问题要问。”
“当然。”他几乎没有注意到保险公司的医生也加入了治疗团队,实时跟踪着医疗结果。
她的表情很阴沉。“这回恐怕是轻不了。”
“对不起,”伊什说,“送你去医院的载具将在一小时内到达。”
“哭。”她发了这样一个手势。动画的泪水从她的脸上一涌而下,表情符号显示着她的感受。“这是我的机会。看看世界,遇上一两个幽灵。我还梦想着——”
她失了声。
“你能坐起来吗?”伊什最终说,“我想检查一下你的背部。”
他帮助她向前移动,这样他就可以检查屋顶瓦片砸到她的地方。伤并不是太厉害:大量的瘀青,一些刮痕,还有已经干燥的血痂。“都是小伤。想看看吗?”
她没有接受透过他的眼睛摄像机看一眼这个提议。“基层首当其冲了。”
“瓦片掉下来这事挺奇怪的。”
“数据堆显示,拍摄团队布置现场之前瓦片并不在那里。”她说,“一个木匠在屋顶上做了一个巧妙的堆,用来隐藏摄像装置。它承受不住那个重量。”
伊什给木匠记了一笔粗心大意。“你被砸了好多下呢。”
“好多锋利的砖块。”她郁闷地说。
他们一直坐着,直到村医过来敲响了车门。五分钟后,他回到了村里、桥上。他并没有被放归野外,而是回到了接触小组,继续执行其任务。
伊什眨了眨眼睛,关闭了增效器。他孤身一人,只有那座工人雕像陪着他。人们都在室内躲避暑热,而拍摄团队在调查事故。
这个时候,鬼城……嗯,更像个鬼城了。
在事情彻底查清楚之前,调查本身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那个有过失的木匠甚至可能撒谎,试图把责任推卸给另一位团队成员或者苗族博物馆。
伊什试图想象以前的时代。犯了错误而不会被拍下来会是什么感觉?想象一下,你也许不必承担责任?
哈希发来一个通知。他的采访肯定已经结束了。
他们两个是在地球生育限制最严格的时期出生的。在那个年代,一个家庭只被允许生一个孩子。伊什和哈希与众不同,他们不但是兄弟,而且是同卵双胞胎。
兄弟姐妹应该是亲密无间的,相互之间比他们与父母之间更亲近。他们很小的时候,人们就开始指望他们提供一个……好吧,一个节目。 兄弟之爱被当成了商品。
下午最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种完全孤独的罕有感觉和这个地方的新奇——一个全新的大陆,以及与城市截然不同的景观!——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吸了一口气,品尝着空气的湿润感。
声音涌进来:水翻腾着流过岩石;山间充满了鸟语,蝉鸣把空气扯成了炽热的碎片。浓重的植物气息令他心旷神怡,茉莉、玫瑰,还有处于生命周期各个阶段的河流植物。发芽,生长,结果,腐烂。生物圈吸引着他,用悉悉索索的声响调整着他的心智。他在这里,而这里……是个奇迹般的地方。
卢西·波克斯进入了视野。
他可能也已经沉醉于乡野美景当中了:至少他没有在握着拳头了。事实上,他手里拿着食物:嵌在坚果松饼里的水果冰。
卢西将他的基层重新配置成老式欧洲游客的样子:防暑帽、短裤,粉红色夏威夷衬衫,上面还印着更粉的火烈鸟。这个色调完全没法衬托出他的肤色。
哈希又发来一条消息。
伊什打量了一下自己——他把雅斯敏的血从自己皮肤上洗掉了,对吧——然后靠在巨大的铜矿工人雕像上。他伸出手,卢西给了他一块水果冰。他尝了尝:甜瓜和芒果味道,嵌在开心果松饼里。
他们一边吃着水果冰,一边注视着河面,看到了一只蝴蝶寻访岸边野生的芙蓉花,张开的柚木色翅膀像裙子一样飒飒生风。
融化的冰水从伊什左手手指上滴落。他伸出右手,发出了请求准许信息,然后抓住了卢西的手。本能使两人的手指绞在一起。他每根头发都仿佛过了电似的,眼球、脚趾甲和腹股沟随着每一次脉搏微微发胀。卢西靠了过来,他肩部肌肉轮廓鲜明,臀部消瘦。坚实的重量令人怦然心动。他吸啜着最后一块红冰,开始舔那根木棒。伊什急忙学样。
“我以前从来没有为了做那个事情把人带出去过。”卢西说。
“我知道。”
“对。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也就是下边那点事呗。”
“性很容易,通常来说——”伊什转过身,于是他们鼻子贴鼻子,髋部贴髋部,当间儿几乎连一片草叶也插不进去。他用额头抵住卢西的额头,两人四目相对,然后他吻了卢西一下。嘴唇上有樱桃酸酸的余香。
哈希发送了三个紧急呼叫。砰,砰,砰!
伊什关闭了通知的声音。
卢西用新打印的发粘的指尖摸索着自己的发际线。“太糙了。”他叹道。
伊什笑着将自己的双手放到卢西的臀部。轻轻地抓握,动作并没怎么出格,但卢西已然做足了准备,更靠近了一些,于是两人比跳舞时更接近,胯部紧紧相贴。
伊什曾经想象他会是一个紧张的情人,就像一匹容易受惊的马一样随时准备着脱缰,但一直令卢西感到焦虑的其实是受到束缚或者窒息。
又一个吻。两人的舌头碰在了一起。卢西嘴里发出呜咽声,伊什开始考虑要到哪里继续这件事,会议室暴风车是否有可能空无一人。团队会期望他们什么时候回到会面点?当然,一座货真价实的鬼城总会有一些鬼气森森、不甚明亮的房间,可以用来……
何时集合的问题令他心烦意乱,尽管他正将手掌压在卢西的短裤上,抓住并向上提到织物腰带与新打印的皮肤交接的位置。
当他把手指滑倒腰带下面,传来另一声呻吟。
卢西中断了亲吻,身体僵硬。“他妈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得找个地方——”
卢西却在朝他的身后看。
哦,不会吧。他们一直在当着张秋月的面搞事情吗?伊什转过身来。鲍吉莉亚在他们身后,和她一起的……是鬼城摄制组用特效搞出来的什么东西吗?
一定是吧?佩尔人还忙着叠飞碟呢。
但它看起来就像卢西所描述的……
不,不。他发出一声喘不过来气的笑声。生物特效而已啦。
啊——它在动……
“他妈的。”他也来了一句。
那东西的头部看起来像是昆虫:复眼、能动的鞭状触角、像是下颌的口部。身体和举止有点爬行动物的样子,尤其是颈部的褶皱。
“设计选择好奇怪。”他随意说道,否认现实,坚持到最后。只是拍摄场景的一部分而已。
别装了。外星人着陆了。
“我有幸对温莎-马克尔之家的伊闪医师说话吗?”
“呃……”
卢西使劲掐了他一下。“这确实就是伊闪·温莎-马克尔。伊什阁下,这位是第五室公爵兼调查船队司令,其姓名在这里被称为鲁德·全视。”
“叫我鲁德好了。”外星人说。
兴致全无,血液回流大脑,令伊什头晕目眩。卢西似乎在行屈膝礼。
好吧。他到底没有白在马戏团里长大。伊什优雅地弯了一条腿,尽管他的腿突然颤抖起来。他发出信号:“接触小组,求助,紧急求助!”
没有回音。他们被屏蔽了吗?
该怎么办?表现出基本的礼貌并期望最好的结果?说句 “很高兴终于见到你”?
该死的。他也学会西尔弗那种拿腔拿调的方式了。
鲁德用手做了一个卷曲的动作,几十根看上去没有关节的稻草色手指从他的两个——好吧,就认为那是手腕吧——上晃晃荡荡。“请原谅我们早到。你们旅游区的诱惑力甚至对阁下而言也是不可抗拒的。我被好奇心所吞噬。我想问一下,有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致吗?”
这至少是个熟悉的话题:伊什是个以被动为主动的黑带选手。“我自己之前也没来过这一带。不过,鲍吉莉亚对这里倒是了如指掌。”
“令人敬佩。以前的说法是访问各省——”他定住了。
“啊……殿下?”
“好像他把翻译搞死了,”卢西大声说道,同时示意,“等一下。”
伊什急忙去问鲍吉莉亚。“你是打算为这位殿下安排一次大巡游吗?”
“当然,伊什。” 苗族导游连根头发都没转过来。
“旅游,是的。”鲁德回转过来。“这是你们对信息娱乐的说法。请信息娱乐我吧。”
鲍吉莉亚带领他们绕过道路的拐弯处,来到一座长长的建筑。建筑上覆盖着马赛克拼成的中文标语,白色和黑色的瓷片上闪烁着咖啡棕色的光芒:
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万岁。
她为他们翻译了一遍。
她带领他们走进建筑,博物馆在那里设立了一家共产主义时代的企业内部商店。这里提供的商品不是蛋白质、凝胶和打印出的人造肉,而是烹饪和工业方面的历史遗迹。伊什戴上工作手套和安全装备,还拿了蜡烛、米饭和咸蛋。那里有用于烹饪非打印食品的炊具和其他工具。筷子和茶碗排列在真正的茶旁边。所有的东西都装在那么多的该进垃圾填埋场的东西里——不可食用的包装!——这让他有点震惊。
贴在墙上的晶体管收音机尖声细气地用中文说了几句话,因为地球主脑下线了,伊什猜不到它在说什么,鲍吉莉亚也没有提供翻译。在店的另一头,一位年轻的苗族男子正在为张秋月和她的母亲做现场演示。
鲁德问:“那些是什么?”伊什看了一眼卢西,卢西做了个表示“可以”的手势。
“香烟。电子水烟出现之前的尼古丁供应系统,”伊什说,“尼古丁是一种生物碱。”
鲁德短暂地顿了一下。“有益的毒素?”
伊什点点头,心下好奇外星人声称拥有的《星际迷航》级别通用翻译出了什么毛病。在观看的过程中,张秋月和她的母亲选择了可复用、易消毒的钢制烟嘴,而不是可食用的一次性糖果版本。娘俩轮流气喘吁吁,然后咳嗽。随着烟雾从她们的鼻子和嘴里喷出来,她们都笑了起来。
鲍吉莉亚弹响指,招呼了一下那个男孩。他立刻过来,给了每个人一根烟。
“你应该知道这是一种杀虫剂。”卢西说,“还是一种兴奋剂。用来杀死吞噬作物的害虫。”
他和外星人之间发生了点事情。在两个外星人之间,伊什自我纠正道。
鲁德用他四根意大利面条似的手指绕住一根香烟,在没有接触的情况下把它举到嘴边。烟气氤氲当中,他摆弄着天线似的触角。伊什也吸了一根。尼古丁远不是他最喜欢的提神药——尽管当年还在马戏团表演时,他在准备能让他从护理人员变成普通医师的考试时,它是一种很有效的学习辅助工具。
这种剂量会低于任何能让人头脑嗡嗡作响的阈值。毕竟,这是一个全家欢景点。
而说起张秋月:“殿下,我可以介绍一下我们青春期前事务部吗?”
他朝下瞥了她一眼。“这是个幼崽,我说得对吗?”
张秋月倒是没往心里去,便开始了,把青春期前事务部的历史全盘托出。它的成立是为了制衡政府中的年龄偏见。毕竟,是老人们制定了政府政策,却让后代来处理那些政策的长期后果。
伊什指出,这个噱头有点像糖衣版本。它忽略了年轻人在美国学校枪击事件中,以及在被称为“大挫败”的二十一世纪早期十岁前儿童自杀潮——旅鼠运动中所起到的作用。随着人类年龄延长技术的发展,加入旅鼠运动的人只会增加。老人越来越老,意味着年轻人越来越激进。
在鲁德的注意力全在张秋月和她的母亲身上时,卢西说:“现在怎么办?”
伊什说:“他想去旅游。不管怎样,我们要等萨昂维。”
“她知道要来吗?”
“我们下线了。她知道。”假如她在接触小组离线的那一刻就出发去鬼城了。他们要和这个外星人周旋多长时间?
为什么要下来?为什么一个人来?
为了清楚传达一个讯息。佩尔人也许是在表演友好的探访,但是很明显,他们做得到任何他们乐意做的事情。来,走。屏蔽地球主脑,伪造记录——
“他比我想象的更生气。”卢西低声说。
香烟演示结束了,张秋月显然已经把她不用借助信息图表就能分享的所有青春期前事务部历史都分享完了。鲍吉莉亚转了个身,一行人走了起来。伊什对她仅通过肢体语言就能轻松指挥他们感到惊讶。
她带他们穿过了一个密室赌场,经过了斗鸡场,然后在杂草丛生的道路上悠闲地漫步。工人宿舍已经坍塌,废墟倒是美轮美奂,葡萄藤从窗户里钻出来。砖墙歪进了池塘,里面游满了锦鲤,勤劳的蜻蜓在上方徘徊。即便鲁德对暑热感到心烦,他也并没有表现出来。伊什在树木的缝隙间瞥见了高处热闹的即来即用公寓,那是该地区许多数据中心工作人员的现代化住所。
在池塘的另一边,山腰一下子消失了。
伊什想到了雅斯敏摔倒、失去平衡,在河岸上被摔骨折。她的骨头露出了体外。
“这是老电影院。” 鲍吉莉亚用英语、汉语、印地语和手语说。他们俯视着一座大楼的屋顶,一条窄道通向三楼的入口。
外星人再次呆住。
鲍吉莉亚向伊什使了个短暂但明显的眼色,并打手势:“想想!”
鲁德又缓了过来,以一种不知为何很熟悉的方式敲打着自己的上半身,摇晃并清理着脑袋。
啊!鲁德的翻译出现带宽问题,原因在于接触小组同时使用多种语言运作。
伊什发出一个灯泡标志:“明白了。”
鲍吉莉亚穿过窄道来到电影院古老的放映厅。地板上散落着过去的岁月里留下的碎片——真正的电影胶片、旧胶卷盘、沾满灰尘的灯笼、复古海报、废弃的钢杯、印着企业——已不复存在——口号的笔架、一张不能吃的旧糖果包装纸。有人对那些古雅、凄惨的旧电影垃圾的怀旧价值非常着迷。他们把所有东西都留在原地,运来打印机将整个地板包裹在沉积清漆中,然后铺上一层明亮的——大概是锆吧——这样游客可以直接从上面走过。
如果没有离线,他们可能会访问所有的古董——播放电影剪辑、翻译海报、查找日期。伊什在地上看到一部古董 iPhone,好像被丢弃了一样,小心翼翼地插在一个消失在地板内的充电器上。它被套在一个绿色的壳里,壳上印着逆流时代影迷们喜欢的某位虚拟角色。似曾相识……但现在没有搜索引擎,他还能想起来吗?
洛基,伊什想到。我们两人九岁的时候,哈希对电影《雷神》相当着迷,记得吗?
手机感应到他们的动静,屏幕亮起。
他环顾四周,数了一下摄像机。一部固定在放映室的窗户上。另一部安装在无人机上,而无人机在与驾驶软件失去联系之后停在了窗台上。这些设备应该都在录制,即便无法实时上传视频。
“殿下,你想参加一个传统的人类仪式吗?"
“仪式?”
“现在有点用词不当,但历史术语是自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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