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通略:利干 Rīgān,最初真正的“犁靬”找到了,非大秦更非罗马

(本文昨天已发公众号,这里做个备份)
最新一期视频:
硬核历史·真·甘英路线(3):地理信息系统“实地”+大数据挖掘、彻底还原大汉甘英西域真实路线图 第二程:南道,乌弋与山离,转北而东得安息(又澄清一个历史谜团)
恰好这期视频跟今天本文的内容有不少时空上的重叠,配合着看效果更好。

此前有网友想让我专门讲讲“犁靬”。只是当时还没有找到充分证据,只能按下不表。只是存在脑子里,在潜意识里面不断搜寻答案。
本来我是觉得这个小地方恐怕是永远都找不到了,可能只是讹传的残留。不想最近在做视频的时候,顺嘴又提到了,就想着是不是再找找,结果还真让我找到了线索。其方位也就在我视频中圈出的范围内,印证我最初的判断方向是正确的,只不过当时还没有具体地名和座标作为最终证据,所以无法最终敲定。
而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基本确定了。不过录视频的时候还没找到,不想改了(剪视频太麻烦),以后补上。先写文章说明一下。
一、犁靬大致方位的判定
先判断大致方位以减小搜索范围。其实在《大秦传》系列中就已经揭晓了,只不过当时是以“大秦”的信息溯源作为主线,有关“犁靬”的信息被拆得比较散,有些同学可能就会忽略其中的线索。这里我们重新把逻辑串一下,按犁靬的逻辑来排。
“犁靬”最早来自于西汉的记录。起初《史记》说是在安息的北面,后来《汉书》又说是乌弋山离的西面,也就应该是安息的南面:
安息... 其西则条枝,北有奄蔡、黎轩... 汉使还,而後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
——[西汉]司马迁《史记》大宛列传
乌弋山离国... 东与罽宾、北与扑挑、西与犁靬、条支接。武帝始遣使至安息... 因发使随汉使者来观汉地,以大鸟卵及犁靬眩人献于汉....
——[东汉]班固《汉书》西域传
这个矛盾如何解释呢?
首先《史记》中的“黎轩”和《汉书》“犁靬”的发音其实并不完全相同,按古音,前者为 li hiuan,而后者为 li gian 或 li kian,所以“黎轩”和“犁靬”是否真的可以完全等同,其实还是有一点不确定性的,因为毕竟没有汉使到过,未行验证。
即便抛开这个问题不谈,也要考虑到《史记》所载,只是汉朝和安息双方初次接触的情况,一开始两边语言不通,语法的主谓宾结构的差异,完全有可能把类似“We are in the north of them”听成“我们的北面就是他们”。
而且西域方面的记录对司马迁来说属于当朝实事,即便后来他以中书令的身份可以接触到不少机密档案,但是实事信息未经时间沉淀,本身可能不够准确,尤其涉及当前的军政大事的内容,可能也不容反复细看。而班固时,可以看到自开通西域以来近两百年的档案,经过长期反复接触后对西域的情况也理应更了解了,后来档案的记录理应更准确。而且班固还有班超这个第一手的信息源辅助。
所以我觉得对于汉朝时的西域史,还是应该以《汉书》为第一参考,《史记》和《汉书》有冲突的地方,除非有充分理由,应以《汉书》为准。你就看《汉书》统计的那些西域三十六国的道路、里距、户口人口的数据,工工整整,质量之高,是后世的《旧唐书》《新唐书》都比不上的。
注意这里写的是“乌弋山离...西与犁靬、条支接”,因为古时书写材料金贵,文本紧凑,所以这里的顺序是很重要的,书写的顺序即表明了方位的顺序,也就是乌弋山离先与犁靬接壤,然后才是条支,也就是自东往西,顺序应该就是“乌弋山离-犁靬-条支”。
犁靬大致应该在紧邻乌弋山离以西、条支以东、安息以南的方位。

而我们还有其他材料可以佐证这一点:
其一是,我们在<大秦传一>中就分析过,在西汉时是没有“大秦”一说的,只有“犁靬”没有“大秦”,且犁靬只是一个不怎么被重视的小国,除了一个眩人之外没有就其他信息了,并未被拿来与“大秦”联系。而“大秦”的消息,正是在班超慑服贵霜、从而重新打通罽宾线之后,从天竺经由罽宾传来的,并就此将“大秦”和“犁靬”挂上了钩。
此后班超派遣甘英出使大秦,走的正是经由罽宾至乌弋山离(排持)再往“西南马行百余日”的路线,也就是说,至少在彼时班超、甘英的头脑印象里,犁靬就是在乌弋山离以西、在安息以南的,也就是《汉书》的记录。

其二是,鱼豢《魏略·西戎传》中说前世(东汉及以前)的人搞错了:
前世谬以为条支在大秦西,今其实在东。
——[三国魏]鱼豢《魏略》(引自《三国志裴松之注》卷三十魏书三十乌丸鲜卑东夷传)
鱼豢说前世以为条支在大秦西,因为这时“大秦”是跟“犁靬”挂钩的,也就是至鱼豢之前,社会知识阶层或官僚阶层仍然普遍认为“犁靬在条支以东”,这显然还是沿用了西汉以来犁靬方位的记录、并糅合了班超后“犁靬大秦”的挂名信息。
因为甘英之行的成果并未被广泛普及,社会普遍认知还停留在班超重新打通罽宾后自天竺而来的第一版的“犁靬大秦”消息。直到鱼豢从犄角旮旯里重新翻出甘英之后的西域档案,才“修订”了这个认知——只不过,重新修订后的知识其实还是错的,因为甘英一行并没有真正走到一个叫“犁靬”或“大秦”的地方,仍然只是道听途说。实际情况是,当时“犁靬”作为一个政治实体已不复存在,应该是也被纳入了“排持”的势力范围,则其大范围使用的名称就必然已经被改掉,就像当时“乌弋山离”其实也已经不在而也归于“排持”,只不过是汉朝人还记着这地方的旧名罢了。
而只有局部的某个城市还留着这个名字,但因为不在甘英直接经过的路线上,就被错过了。他们没找到一个“犁靬”或“大秦”的地方,又从更西面的条支和安息西界获得更远方的地理信息,从而又把这个“犁靬大秦”给安到了更西边的地区头上。
其三,康泰《扶南传》即《吴时外国传》的残留信息。结合《太平御览》中引用《吴时外国传》的残句和《太清金液神丹经》:
《吴时外国传》曰:从加那调州乘大伯舶,张七帆,时风一月馀日,乃入秦,大秦国也。
——[北宋]李昉《太平御览》卷七百七十一◎舟部四
扈犁国,古奴斯调西南,入大湾中七八百里有大江,源出昆仑西北,流东南,注大海,自江口西行,距大秦国万余里,乘大舶载五六百人,张七帆时风一月,乃到大秦国......
大秦国,在古奴斯调西,可四万余里,地方三万里,最大国也...... 从海济入大江七千余里,乃到其国......
昔中国人往扶南,复从扶南乘船,船入海,欲至古奴国,而风转不得达,乃他去。昼夜帆行不得息,经六十日乃到岸边,不知何处也。上岸索人而问之,云是大秦国。此商人本非所往处,甚惊恐,恐见执害,乃诈扶南王使谐大秦王......
——[东晋]葛洪《太清金液神丹经》卷下
“加那调州”就是“古奴斯调”,也就是简称的“古奴国”,这是恒河河口的一个小国,“加那、古奴”倒是跟今天“孟加拉”的“加拉”音近——不管是否有直接关系,方位坐标是没有问题的。
可知到三国两晋时人们的普遍认知(想象),仍然是认为从恒河河口张帆直接西行一两个月就可以到达“大秦”国,显然他们还没有认识到印度次大陆的形状、没有认识到印度南部是有大片陆地阻隔的,而葛洪笔下的“大秦国”显然也只是一个杜撰的道家理想国。后来法显从师子国(斯里兰卡)归国,中国人才开始认到这一点,这又导致郦道元在参看了法显记录后、在《水经注》中引用康泰记录的时候掐掉了“挂帆一月”的行程,把大秦给指到南亚去了,造成了新的讹误。
释氏《西域记》曰:大秦一名梨靬,康泰《扶南传》曰:从迦那调洲西南入大湾,可七八里,乃到枝扈黎大江口,度江迳西行,极大秦也。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一河水
因此,当我们恢复康泰和葛洪的本意之后,就会发现他们所指的“犁靬大秦”,其实就是最初班超版的变体,在乌弋山离西南方向。

这个变体版“大秦”问题可参看<大秦传三>和<大秦传五>。
因此,我们从这个版本反推回溯“犁靬”,就也只能回到《汉书》的记录,即“犁靬在条支以东、安息以南、乌弋山离以西”。
综合以上几点,再结合我们新引入的“地形叠加地表覆盖图”的方法,我们就基本可以判断,“最初的犁靬”,应该大致就是在今伊朗的克尔曼省的区域内:



如图,从地理形势上看,这片区域处在一个与四面相对隔绝的环境中,东侧就是卢特荒漠,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可向东进入锡斯坦地区,而且实际上是要直接穿越卢特荒漠最南缘部分的;西侧为札格罗斯山脉的东麓山脉,最高处的海拔多在2800-3500米,翻越之后也依然是一片荒漠地形,只有锡尔詹可作为便捷的跳板以进入西侧的设拉子一线;北面,只有西北方向一条狭窄的通道经过雅兹德可连接伊朗北部;往南是比较荒凉的马克兰地区...
因此,在文明发展早期,这里也比较容易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行政和文化实体。所以我们可以把范围缩小到这个区域以内进一步搜索。
二、利干:更明确的坐标及其对音分析
缩小范围之后,这个区域还是有很多地名的,尤其是现在用的图源地名标注都比较粗糙,通常只有比较大的城才有标记。如果历史上曾经繁荣后来衰败了,这就没辙了。
所以又翻出那本《大食东部历史地理研究》,直接定位到起尔漫(Kirmān 即克尔曼)的章节,很幸运,很快就瞄中了一个“里干(Rīgān)城”的条目。顺藤摸瓜,我把相关的记录贴在这里:
巴某(Bam,阿拉伯地理学家记载为 Bamm)地区位于与之同名的城①(巴某城)的周边,该地区在麻汗②城东南,靠近起尔漫地区东界的“大沙漠”边缘。据伊本·豪喀尔记载,伊斯兰历4世纪(10世纪)时巴某城的规模比吉鲁夫忒城要大,也更为舒适,其周边是椰枣林。巴某城附近是著名的巴某城堡,固若金汤......
剌因③城位于麻汗城正南,在巴某城西北约70英里处。据穆喀达思记载,这是一座小城......
纳儿麻思儿(Nārmasīr)地区,波斯语拼写为纳儿麻失儿(Nārmashīr),位于巴某地区西南,靠近沙漠边缘;该地区的首府为纳儿麻思儿(Nārmasīr)城④,位于巴某和法合剌吉(Fahraj)城⑤中间。法合剌吉城现在依然存在,伊斯兰历4世纪(10世纪),纳儿麻思儿城是一座重镇;穆喀达思称纳儿麻思儿城有很多宫殿,而且人口稠密。从呼罗珊去往阿蛮(`Omān)的商贾就居住于该城,因其位于从昔思田(Sīstān)城到麦加的朝觐道上,是印度货物的集散地。纳儿麻思儿城的规模尽管比思儿建城要小,但仍很坚固...... 现在该城所在地已完全变成了一片荒野,但晚至伊斯兰历8世纪(14世纪),穆思套菲称纳儿麻思儿还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法合剌吉城正南20英里是利坎(Rīkān)城,其名也拼写为利坎(Rīkān)或利干(Rīghān)⑥,据穆喀达思记载,这座城有城墙... 穆思套菲称这里很炎热,盛产椰枣和粮食。利干城和巴某城之间是苦儿可(Kurk)城⑦,穆喀达思将该城和邻近的八哈儿(Bahār)城⑧并提(不要将这座城和思儿建地区的八哈儿城相混淆,见原文第311页),伊斯兰历4世纪(10世纪),这两座城市都很繁华,周边为椰枣林.....
起尔漫地区的整个南半部分直到海岸,属于吉鲁夫忒(Jīruft)地区。中世纪时期,(与该地区同名的)吉鲁夫忒(Jīruft,或Jayruft)城是一座非常重要的城市,阿拉伯地理学家称起尔漫地区的唯一一条河流就流经该城。吉鲁夫忒城的遗址(该城名现在只保留在地区名中)现在称作沙合儿·答吉牙奴思〔Shahr-i-Dakiyānūs,即德修斯(Decius)皇帝城市〕...... 这些遗址附近有现在所称的哈利里(Khalīl Rūd,或 Halīl Rūd)河⑨流经,由于河流湍急,阿拉伯和波斯地理学家将其称作底兀·鲁得河(Dīv Rūd),即鬼河。这条河是班普儿(Bampūr)河的一条支流,向东流入沼泽(Hāmūn)。
伊斯兰历4世纪(10世纪),据伊本·豪喀尔记载,吉鲁夫忒城是一座大城,周长超过2英里,是“呼罗珊和昔吉思田地区商品的集散地”,附近土地肥沃,宜产热带和寒温带的作物。这座城市的主要外销品为靛青、小豆蔻、蔗糖和葡萄汁(Dūshāb)等。该城周边的地区称作米赞〔Al-Mīzān,伊斯塔赫里写作米建(Al-Mījān)〕 ,这里有很多果园,产椰枣、坚果和柑橘等。该城附近山区的积雪融水为底兀·鲁得河提供水源,该河流经岩石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里的水流可以推动20到50个磨盘。附近的答儿法里(Darfārid)山谷所产的粮食输入此城,据穆喀达思记载,这里产的甜瓜、用来制作香水的水仙花很有名...... 穆喀达思说吉鲁夫忒城在他那个时代比亦思塔赫儿城还要大,城里绝大多数民居是修建在石基上的土坯房。
亚库特说吉鲁夫忒城附近的肥沃地区称作吉儿都思(Jirdūs)。穆思套菲称先前该城周边的森林里有狮子出没,但在他那个时期已变为茂密的椰枣林......
[参1]
① 见《元史·地理志·西北地附录》,今为巴姆,是克尔曼省巴姆州州府,人口7.3万,是通往波斯湾、克尔曼城等地的要道。原译者。
② 即马汉
③ 即拉延
④ 今为纳尔麻什尔(Narmashir,以前称 Rostamābād),是克尔曼省纳尔麻什尔州的州府,人口3900,是通往巴姆、波斯湾的要道。原译者。
⑤ 今为法赫拉季(Fahraj,先前称 Narmāshīr 或 Irānshahr),是克尔曼省法赫拉季州州府,人口6000,是通往巴姆、西吉斯坦的要道。原译者。
⑥ 今此名以克尔曼省里干(Rīgān)州州名的形式保留下来,其州府是穆罕默达巴德(Mohammadābād)或称穆罕默达巴德·里干(Mohammadābād-e-Rīgān),即过去的利坎或利干城。今此城人口5700,是通往巴姆、西吉斯坦、波斯湾等地的要道。原译者。
⑦ 此城今称为库尔克(Kurk 或 Kork-e'Olyā),即巴姆州中心区库尔克与纳尔提赤(Kork wa Nartich)乡的库尔克村,人口近400。原译者。
⑧ 今为巴哈尔,是纳尔麻什尔州西南的一个村庄。原译者
(#⑦⑧ 说明这里曾经经历过兴衰起落,现在是完全衰败了,繁华不再)⑨ 今此河名存,全长约400公里,发源于锡尔詹东部的山脉,并流经吉罗夫特城,最后消失在该城以南约200公里处的戈壁滩中。译者。
显然,“里干、利坎或利干”,或者拼写为 Rīgān、Rīkān 或 Rīghān,这跟古汉语的“犁靬 - Li Gian / Li Kian”的发音可以说是如出一辙,可以查一下广韵或者粤语发音即可。今天很多南方方言也仍然会把 jian 发 gan 音。


尤其是考虑阿语、波斯语或上古汉语的发音较为浑浊的情况下,Li 和 Ri 的发音往往混在一起,会有点类似于 lri 的发音,也就是说,只要哪位稍微大舌头一点,舌头一侧抵近上颚齿根稍稍一弹,li 的音就混出来了。你看,现在书中不也翻译成“利、里”么?
当然,我的一贯要求都是仅凭对音是远远不够的,否则,在叙利亚境内的“拉卡-Rakka”似乎也接近啊?当然,在第一节中分析过大的片区是吻合的,我们看看能不能更近一步。
顺着线索,在地球软件里面就可以找到以上几个城市的实际坐标了:


图9-10 克尔曼-巴姆-利坎 一线坐标


麻汗,显然就是马汉,也就是“马汉航空”的那个马汉。剌因即拉延,又常译为雷恩,这里有一处比较著名的景点“拉延堡”[参8](注意不要跟现在的纳因市〔Nain〕 搞混了)。吉鲁夫忒就是吉罗夫特。昔思田和昔吉思田都是指锡斯坦。
巴姆(Bam)是比较大的城市,巴姆的古城遗址也算是比较有名,算是一个旅游景点了。虽然我不信什么号称6000年前就开始建城、号称2500年的遗址什么的,而且现在的遗址显然也经过重新修缮,明显整光滑了不少,不过也还是土筑的,所以至少可以相信遗址是真的。你说两千多年前有城,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没那么高大上而已,现存遗址也没那么久而已,更不可能是西方人吹的那些什么石头建筑。

麻汗(马汉)、剌因(拉延)、巴某(巴姆)、吉鲁夫忒(吉罗夫特),顺着这几个大坐标,再找到纳儿麻思儿(Nārmasīr/Namashir)、法合剌吉(Fahraj 法赫拉季)、Mohammadābād-e-Rīgān,都历历在目,与书中所写完全一致。当然这里书上把 Namasir 写成巴姆西南了,应为东南。
这里感谢 @九章 网友提供了一份 Google 图源,才有这个 Rīgān 的标记。显然这里是后来渐渐衰败了,上边《大食东部》的文献中也多次提到这里曾经繁华。
所以我们大致可以判断当时(西汉)犁靬的情形如下:


吉罗夫特、锡尔詹等可能也是属于犁靬片区的。
如图,从这里向东去山离(锡斯坦),就只有一条通道,中间只能靠几个绿洲作为跳板。
最后一条路线是从起尔漫地区的纳儿麻思儿城到昔思田地区首府疾陵城的道路,这条道路从沙漠的狭窄处穿过,并经过前文已述的萨尼吉(Sanīj)或亦思皮(Ispī)绿洲。这条道路的第一站是沙漠边缘的法合剌吉(Fahraj)城,经4站后,旅行者可到达萨尼吉绿洲。伊本·胡尔达兹比赫记载了这条道路上每站相距的里程,伊斯塔赫里只提到了每天的路程,并且后一位作者还记载了所谓的“新道”,这是到萨尼吉绿洲的第二条道路,但这条道路相对较长。其从萨尼吉绿洲起,经七八天的路程到达疾陵城,途中经过昔思田地区边境的高尼沙(Gāvnīshak)城,从地图位置判断,高尼沙城距今天的昆都尔(Kundur)城①不远......
[参3]
① 此城在伊朗锡斯坦-俾路支省省会扎黑丹城西北角,是该城的卫星城。原译者
利坎城离现在的通道很近,但倒也并不在现在通道上。有可能古代早先通道是经过它的,因为我们从卫星影像上看它的冲积扇遗迹其实更大,而且其南面翻过较低的山脉余脉(高点海拔1200-1600米左右),那一片白色区域显然是曾经的沼泽或盐湖的遗迹,现在其西、北、南三侧就是从吉罗夫特下来的那条小河的冲积扇延伸。上面利坎相关的引文[参1]也多处提到这里曾经繁荣肥沃,底兀·鲁得河向东流入沼泽而译者说是消失在戈壁滩中,也多少说明了这里的环境变迁。所以当时吉罗夫特可能也是属于这个片区的,且当时这一带的自然条件要好一点。


该区域可能也属于“犁靬”范畴



在两幅19世纪的旧地图上还能看到这个标注。其他地图暂时还没发现,哪位看到了也请告知一声。谢谢。
这就决定了,对当时这一带的商旅来说,从当时的山离西去东来,利干(犁靬)必然是其必经道路上听得最多、说得最多的名字。而且如上图13-14所画,早前的利干(犁靬)所涵盖的范围应该更大,应该是指这一个大片区——想想安息随汉朝回访的使节还带了一个犁靬眩人不是么?那么西汉的使节在乌弋、山离听到一个“西与犁靬接”的消息,也就毫不奇怪了。
只不过到东汉的时候,犁靬、乌弋、山离都已经不复存在,全都归于了新崛起的排持,所谓“城头变幻大王旗”,旧名自然是不许再用,只在最南边一个城市还保留了,但因为并不直接在孔道上,且经历过不同时期的兴衰起落,若非专程去往,很可能就擦身而过了。这恐怕就是甘英遇到的情况。
这种地名的变化情况在历史上屡见不鲜,中国就不少,比如秦汉时期的长沙郡,几乎涵盖了今天湖南大部分地方,向北包括了洞庭湖(那时候洞庭湖还大),向南到达郴州、永州、零陵甚至到广西地界,属一级行政单位,但今天只是湘江下游的一个城市,连洞庭湖边的岳阳都不包括;会稽郡也曾是大郡,从江苏南部到福建北部,但今天说起“会稽”二字只会想起绍兴,而且连个区都不算。其他如九江郡曾经是在安徽、河南淮南等地,现在飘到了江西省的一城;太原郡也比今天的太原大得多...... 至于历史上那些齐楚秦燕赵魏韩的国号就更典型了,别的不说,就汉朝的“汉”是打哪儿来的呢?
而这一带也是有不少遗迹的。而且由于西方伪史专注于两河,对这边不怎么看得上,这儿反倒可能保存了不少真东西。除了上面的巴姆城遗址外,还有如前面提到的拉延堡(雷恩堡 Rayen Castle or Rayen forteresse,标称10世纪)[参8]、如克尔曼的古城遗址:


拉延堡坐标参 图9-10 拉延市位置,拉延堡在其西南方向山脚,图中亦有标记





具体坐标待确定





具体坐标待确定



这些东西至少看起来是正常的,而不是像那些雅典卫城、波斯波利斯那样一眼假的西贝货。
所以说,这个利干,才是西汉时期真正的“犁靬”源头,也完全符合西汉文献中不怎么被重视的小国定位。后来将“犁靬”与“大秦”挂钩,显然只是讹传。跟所谓“古罗马”,那就更是八杆子打不着咯——你们总不好意思说,这伊朗南边的克尔曼地区,也是属于您那“古罗马”的吧?
地理、文献和对音均吻合,三线交叉,可以锤定矣!
可以将西汉时的犁靬形势图大致表示如下:


三、顺便说说“山离”的对音
“山离”的对音坐标我也是一直在找,这里利干(犁靬)又正是山离西去的下一站,所以不妨就顺便说两句。
一开始我想“山离”是不是指“萨比里 Saberi”的音译,也就是“萨比里湖”的那个“萨比里”。不过古时候可能未必是分成了现在三个湖(萨比里湖、锡斯坦湖、赫尔曼德湖),若按文献所说,古时曾是连一个大湖叫“札剌湖 Zarah”。
之前在一幅荷兰人的地图上看到过 Sablustan,不过这应该是指坎大哈一线的 Zabulistan:

位于合儿门河上游的坎答哈(Kandahar)高原地区被称作札卜里思田(Zabulistan)地区。[参5]
合儿门河就是赫尔曼德河。这里 Zabulistan 的 Zabul 一般译为扎布尔或扎布里比较合适,现在的扎布尔省实际上更是在坎大哈北面了,地理方位上不符合,发音相差也有点远了,尤其是这个 bu 的发音太明显,不太可能被忽略掉。
不过我在文章中找到一个名字:沙合里(Shahri)
中世纪时,这个地区的首付为疾陵(Zaranj)城,该城在帖木儿时代被毁,其遗址尚存,而且占地面积很大。但现在疾陵城之名已不复存在,甚至在中世纪晚期就已经废弃不用了,后来的阿拉伯地理学家仅称该地区的首府为麦地那·昔吉思田(Madīnah Sijistān),意为“昔吉思田城”,等同于波斯语的沙合儿·昔思田(Shahr-i-Sistān),这一名称一直使用到帖木儿毁掉该城为止。萨珊王朝统治时期,疾陵城已是一座大城,在记载穆斯林第一次征服时期的伊斯兰历20年(641年)的历史中不止一次地提到过该城...
......
据早期阿拉伯地理学家记载,最初在古代波斯国王统治时期疾陵城并不是昔吉思田地区的首府。其首府在剌木·沙合里思田(Rām Shahristān)城,别名为阿卜剌沙合里牙儿(Abrashahriyār)城,伊斯兰历4世纪(10世纪)时这座城已被沙漠吞噬,但遗址和一部分居民遗迹现在依然存在,由此可以看出其当时的风貌。文献中模糊地记载这座古首府所在地距离疾陵城有3天之程,就在从该城去玩起尔漫道路的左侧......
[参6]
沙合里/沙合儿(Shahri 或 Shahr)显然就是“沙赫里”或“沙赫尔”,这个词在伊斯兰世界经常被用于人名地名(随便一搜就一大把),比如沙赫里萨布兹,就号称是帖木儿的诞生地(至于帖木儿故事本身的可靠性,以后再研究,反正人家这么一说,咱们就先这么一听)。而按上文文意来说,这个词本意就是“城市”的意思。
汉译常常会简字,比如 Baghdad,要完整译出应是“巴嘿达”,但汉文资料通常译为“白达、报达”等,尤其是中间 h 的发音非常模糊,这种情况是最容易被简掉的,Shahr 这里也一样。所以 Shahri 被译成“山离”也不就奇怪了,ri 的发音同前面利干(Rigan)类似,混入了 li 音。


在锡斯坦以南通往马克兰海边的路线上,就有一座名为“伊朗沙赫-Irānshahr”的城市,旧名法赫拉季(Fahrej),注意跟第二节利坎城附近的那个法赫拉季并非一地,在雅兹德附近还有一个法赫拉季[参7],不要搞混了
——在前面利干有关的引文[参1]中,原译者注释里提到法赫拉季曾用名有伊朗沙赫尔(Irānshahr),这可能是两个地名搞反了最后就将错就错了。这种名字混用、混乱的情况也反过来印证了“利干”曾经名字使用的变化情况,所以不要一看 Rigan 现在只是指一个小地方就认为过去一定不会被用来指大的地区范围。
故此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山离”就是“沙赫里”的音译。
另外,上述引文[参6]提到萨珊王朝时期疾陵城已经是大城,且在穆斯林第一次征服时的641年还多次提到,则我们在<不读二十四史的历史砖家如何歪曲波斯衰亡史、捏造乌有的绿衣大食>一篇中提到的矛盾又多了一层证据——因为有些洗地的想说那疾陵城残部不算数呗,可问题是,此时疾陵城已然是大城,且号称在穆斯林第一次征服的641年就已经被多次提到,从本篇前述大量地理分析也不难看出,锡斯坦疾陵城扼守着东西交通的南线要冲,说明双方都是很清楚这个坐标及其重要性的,那么661年唐朝册封波斯都督府置疾陵城怎么就能不算数呢?怎么就不能说明波斯还没亡呢?
相关视频:
不读二十四史的历史砖家如何歪曲波斯衰亡史、捏造乌有的绿衣大食(上)
不读二十四史的历史砖家如何歪曲波斯衰亡史、捏造乌有的绿衣大食(下)
参考资料:
[1] [英]G·勒·斯特兰奇(G.Le Strange, 1854~1933年).大食东部历史地理研究[M].韩中义(译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1,p448-452
[2] 网络资料 => https://www.explo.com/blog/deserts-diran-en-image/
[3] 参1,p470
[4] [荷兰]Isaak Tirion[1605-1769].New Map of Persia(古地图).世界数字图书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协办)收录档案.1744 =>https://www.wdl.org/en/item/17581/
[5] 参1,p479
[6] 参1,p480,p485-486
[7] 参1,p472(注释部分)
[8] Wikipedia, Rayen Castle (或搜索 Rayen forteresse)
[9] Heinrich Kiepert[1818-1899].Map of the Near East(古地图).世界数字图书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协办)收录档案.1855 =>https://www.wdl.org/en/item/13044/
[10] Johnson Map of Arabia, Persia, Turkey and Afghanistan(古地图).1866 =>高翔.《坤舆万国全图》地名考本.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5.10.随附光盘数字资料\2.地图文献\2 亚洲\阿拉伯(Arabia)
版权声明:老周来了,原创系列,转载请注明出处。公众号ID:老周来了(laozhoulaila),知乎ID:老周,哔哩哔哩:沧浪一壶周楚山。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