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攻略手册】七夕
慕声从早上起就没看见过慕瑶的身影，也没看见凌妙妙那活蹦乱跳的身影，阿姐向来作息规律，后者也从来不会错过早餐，两人同时不见踪影，倒是稀奇得很，在回房路上看见了柳拂衣，对方对他温和地点了点头。
原来不是只有他。
他随口问道。
“阿姐和妙妙呢？”
“她们一大早就和隔壁王大婶的女儿出门去了，”柳拂衣莞尔道，“这个时候，大概还在做巧果吧。”
巧果？
慕声微微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日是七月初七。
只是……
做巧果？就她那连面都揉不动的手？
他挑眉，懒得和柳拂衣解释，只是平平地哦了一声，回房了。
隔壁王大婶的厨房里。
慕瑶神色认真地捏着手里的团子。
凌妙妙撑着下巴，表情有些苦恼。
没办法，她穿来前家里不需要她下厨，凌小姐又更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做饭的经验，上一次做吃食，还是上次在黑莲花的帮助下做了两碗面。
巧果这种东西，看上去不难，糖和面粉和芝麻，虽说揉成个团子也能吃，但谁不想自己做出来的东西美美的。
凌妙妙盯着面前的东西看了半天，泄了气。
她苦中作乐地想，把这个给黑莲花吃，是不是能毒死他？
“妙妙？”慕瑶注意到了她的情绪，有些担心地把视线移过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挡，很诚恳地摇摇头，“我没事，慕姐姐是做好了吗？”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慕瑶嗯了一声，拿着巧果走到她身边，递给她看，那是个活灵活现的喜鹊，又看见了她手下的东西，迟疑了一下，“这个……”
凌妙妙有点紧张地看着她。
最终，慕瑶开口了，语气有点不确定，“捏的是桃子？”
明显是在猜。
桃……子？
凌妙妙呆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圆圆的，中间有几条凸起来的线，又看了看旁边的桃子形状的木头模具，圆圆的，中间也有几条凸起来的线，好像……的确有点像？
她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对的对的，就是桃子，慕姐姐真厉害。”
慕瑶松了口气，问道，“妙妙你还要做吗？”
凌妙妙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嗯……嗯，我再做两个吧。”
“好，”慕瑶颔首，指了指外面，“那我先去厨房烤制了。”
“嗯嗯！”
慕瑶走后，凌妙妙信心满满地一撩袖子。
她还就不信了！
一个时辰后。
俗话说熟能生巧，最后这个样子的确比前几个好看多了，好歹能看出来一片片花瓣的样子了，虽然大小有点不均匀。
做倒是做出来了，只是……
凌妙妙盯着眼前黑漆漆的东西，欲哭无泪。
天地良心，她想烤的真的是莲花，很正常的颜色的莲花，天知道怎么低头多加了一把火，抬头就烤过头了。
好啦，这下真成黑莲花了。
她愁着脸戳了一下，纹丝不动，两片微微翘起的花瓣仿佛是在嘲笑她。
算了吧。
凌妙妙长叹一口气，把巧果收了起来。
乞巧市从初一就开始了，直到七夕当日，前去的人群都络绎不绝，各家女儿都相约二三，结伴前往，购买乞巧所用的物品。
做巧果的材料是沾了王大婶女儿的光，针线总得自己买，只是这街本就窄，两旁又是挤满了人的店铺，车马不通，人流如织，几乎是摩肩接踵，饶是不沾人间烟火的慕瑶也走得万分艰难，凌妙妙更是举步维艰，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下桥的时候，垂下来的飘带忽然被人不小心踩了脚，她呀了一声，失重地往前踉跄了步，下意识去抓旁边的东西。
抓了个空。
领口忽然一紧——被人从后面拎住了。
咳！凌妙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幸好那人很快就松开了，她站稳，抚着胸口，使劲吸气，用力咳了两声，有气无力道，“谢谢你啊……”
身后传来凉凉的声音。
“不客气。”
“……啊……啊？”
她愣了一下，猛地转头，意外又不出意外地看见身后站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宽肩窄靴，白色绸缎被风吹起，像是一只欲飞的蝴蝶。
她张了张嘴。
慕声挑了下眉。
“你怎么在这儿？”凌妙妙下意识问道，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来找慕姐姐的？”
不待对方回答，她已经转头去看，来来往往的游人，只能看见五颜六色的衣服，哪还有慕瑶的身影。
“啊，”她露出失望的神色，“刚刚慕姐姐还在呢，肯定是人太多了，走散了，你要是再早一会儿来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努力踮脚抬头去找，结果猝不及防又被挤了下肩，脚下又被台阶绊了下，差点连人带包摔进河里。
又来！凌妙妙悲愤地想，她下次要把自己吃成个三百来斤的大胖子！
慕声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下意识伸手，拽着个衣角，往下一沉，又被捞回来。
嗯？她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算了，要是真吃到三百斤，黑莲花大概也捞不动她了。
他这才松开手，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我看凌小姐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人做好事都不会好好说话！
凌妙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谢谢你哦。”
她向来心大，又是不计较的性子，挨打也不计数，刚刚遇险，除了后背的衣服还有些湿，此时就跟没事人一样了，习惯性随口道了个谢，说完就转头去继续找了，没注意到身后的惊异眼光。
谢谢。
慕声都快不记得上次听见这两个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真有意思，他想，他第一次差点勒死她，第二次又是冷嘲热讽的，能收到谢谢两字简直是不可思议，明明有不满，却还是坚持道谢，这样的人……
凌妙妙一手拽着他衣角，一手提着裙摆，谨慎地探头去看，忽然眼睛一亮，回头，指了指，声音清脆，“慕声，我们去那边吧！”
……一定从小在善意堆和锦绣丛里长大。
他看了眼对方拽住的衣角，敛下神色。
凌妙妙指的地方，算是这条街上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容易找人，也容易被看到。
“你不是要买东西吗？”慕声瞥了她一眼。
凌妙妙睁大眼睛，有些疑惑，“但你不是要找慕姐姐嘛？”
他一怔，对方看了他两秒钟，露出了然的表情，“你是不是想和慕姐姐两个人待着？那这样，反正走到那边的路上也有很多店铺，你就在那找慕姐姐，我自己去买针线就行。”
凌妙妙觉得自己十分体贴，不仅聪明地理解了黑莲花的意思，还善解人意地提出了解决方案，但看对方的表情……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慕声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等凌妙妙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的时候，他才开口嘲道，“我看让凌小姐一个人走，恐怕明天河里就会多一只女水鬼。”
咦？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讽刺，但是这个意思……
凌妙妙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自作多情”，试探性地问道，“……那你陪我一起去买吗？”
他有点不耐烦，“反正路上有很多针线店，随便选一家进去买好就行了吧。”
这话倒是不假……凌妙妙迟疑了一秒钟，对方已经自顾自往前走了，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拽着对方衣服，连忙松开，提着裙子小跑跟了上去。
大概是人多的关系，虽然对方步子不小，但她勉勉强强可以跟上，没走几步就到了那块石头边，慕声看她，凌妙妙心领神会，她四周望了一圈，随手指了家人少一些的。
那店里头都是三三两两的姑娘家，慕声蹙了下眉。
“你在这里等我会儿，”凌妙妙飞快道，然后不等对方回复，就拔腿飞奔过去。
“姑娘需要什么？”
她只想速战速决，“麻烦您，针线各拿一套。”
对方很有耐心地问道，“好的，线要锦丝，棉丝，还是天蚕丝呢，针有鱼尾针，长针，素针。”
啥？
凌妙妙有点茫然，“就，就没有普通的针和线吗？”
“有是有……”对方有点犹豫，“不过那些都是平日里用来缝衣服的，七夕节，一般都会买更容易穿的，还有人特地提前几日就定做了特殊的针和线呢。”
……
大家为了有个好兆头也真是拼了。
凌妙妙一边感慨一边干脆说道，“最普通的就好，谢谢。”
经过了一上午的实践，她已经十分有自知之明了。
付钱走人，前前后后不到五分钟，比她早进门的姑娘还在犹豫，凌妙妙已经有些着急地踏出门了，四处张望一下，咦？怎么没瞧见人。
是走了吗？
有上回被丢在早市里的经历，她倒也没有太意外，只是……
她鼓了下嘴。
还以为她和黑莲花的关系稍稍缓和了一点呢！
算啦，她大人有大量，不和那个家伙计较，凌妙妙心平气和地抚了下裙子上的褶皱，很心宽地想，先回去找慕姐姐一起去乞巧……
“凌妙妙！”
她步子一顿，呆了下，猛地转头。
慕声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围着他的姑娘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带着失望的神色散开了。
嗯？
等会儿！
在求生欲的作用下，她大脑飞速运作，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在黑莲花眼里，恐怕是他好心陪她来买针线，结果被缠得烦不胜烦，好不容易等到她出来，还看见她准备溜之大吉。
嘶——凌妙妙倒吸一口凉气。
完蛋！好感清零也就算了，命都得赔上！
慕声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眼珠黑润润，深不见底，语气却带着轻柔的笑意，“凌小姐是要去哪里呀？”
“去找你呀！”她脱口而出。
对方愣了下，静默了一秒钟，露出明显不相信的神色来。
凌妙妙偷偷瞄了一眼，黑莲花眼神沉沉地看着她，表情似乎有些阴晴不定，没事的没事的，她安慰自己，这里是闹市区，杀人也不至于这么光明正大，干脆扬起一个笑，提着裙摆小跑过去，碧色的丝带随着她的动作飘起又散落，垂在脖颈处的雪白肌肤上，“对呀，我还以为你又把我丢下了呢，还在想这次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人那么多。”
她语气似抱怨却又轻快得很，倒不像是真心生气的样子。
慕声面色一顿，明显是想起那件事来了。
凌妙妙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又圆又亮。
“不过呢，”她想了想，狡黠地眨了下眼睛，眼里闪着盈盈水光，“我接下来还有事，所以慕公子，走好不送啦。”
他下意识蹙眉，“你干嘛去？”
“去乞巧呀，”凌妙妙答得很爽快，又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故意调笑道，“怎么，莫非慕公子也想加入这种女儿家的活动吗？”
那当然不想。
慕声冷笑一声，凉凉道，“那我还真是期待凌小姐的表现了。”
这人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打击她。
她哼哼了几声，“你就看着吧。”
月光如水，线也如水。
凌妙妙举得手都酸了，硬是没有穿进去，转头一看，看见慕瑶同样投来无可奈何的表情，她手上拿着的也是普通的针线，实在是很好地证明了一句话——有时候，实力不如选择。
黑莲花会有什么反应她已经能猜到了……凌妙妙心情十分沉重地想，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计划不如变化。
——被堵了。
慕声立在夜露里，眸色润润的，身披澹澹月色，压着声音轻笑了一声。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凌妙妙瞪着眼睛。
对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硬着头皮露出一个笑，“慕公子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他嘴角一掀，不紧不慢道，“就是应人之邀，来看看结果怎么样。”
凌妙妙后悔得想回到那会儿，捂住自己的嘴，干嘛要多说一句话，站了两秒钟，不情不愿地掏出个小袋子。
他挑眉，打开看了眼。
一个巧果，很可爱的兔子形状，表面呈金黄色。
慕声表示怀疑，“这是你做的？”
凌妙妙有些心虚地踢了踢脚后跟，含糊道，“嗯……差不多吧。”
那当然不是，不可能的。
七夕过后，姑娘们互赠礼物，以示友情，凌妙妙原本想送个巧果，但实在拿不出手，干脆多买了一套针线，对方回赠了她一个兔形的巧果。
慕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接下来不用猜也是讽刺的话。
凌妙妙绞尽脑汁想打断他的话，视线落在河上的一盏盏暖灯上，忽然眼睛一亮，拉住他衣服，“子期！我想放河灯！”
话被打断了。
慕声瞥了一眼河边，有点不耐烦，“人好多。”
“可我还没有放过呢！”她有点念念不忘。
“有什么好稀奇的，”他漫不经心道，“我也没有。”
“那正好一起呀！”凌妙妙眼睛亮晶晶的，“我买一盏送给你，你买一盏送给我，这样我们就都有啦！”
慕声一怔，有点奇怪，“那为什么不各买各的？”
“不一样呀！”
他把视线移过去，拿着河灯的姑娘们三两成群地往河边走去，脸上洋溢着快乐和期待的笑，身边又有一个，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不能理解的，本来只是拒绝的随口应付，却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哪里不一样了？”
她正要随口回答，忽然心头一动，抬眼看过去。
慕声站在那里，月光柔和地洒下来，睫毛微微扇动，弧形的阴影落在他莹白的脸上，竟然有几分茫然。
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她心头一软。
是了，黑莲花再怎么成熟，也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更何况以慕家的教育方式，连童年两字都没有，又有谁赠他河灯，又有谁会为他实现愿望呢。
慕声没等到回答，倒是反应过来了，觉得自己刚才怕不是魔怔了，扯了下嘴角，那一丁点少见的表情又被飞快换成了一如既往的讥诮，正准备嘲一句原来凌小姐也答不上来，手却忽然被人牵住了。
他下意识抬眼去看。
凌妙妙对他一笑，杏子眼弯成月牙，皮肤光滑又白皙，月光都仿佛会像水一样倾泻下来。
她语气认真地说道。
“去放一个就知道了嘛。”
他应该拒绝的，慕声想。
但那手心太暖，他沉默着看对方笑着说要两盏，迟疑片刻，还是付了一盏的钱，女孩瞬间喜笑颜开。
恰好有人放完离开，凌妙妙眼疾手快地抢到了那个位置，把一盏花灯塞到他手里，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先想好愿望，放下去，就立刻许。”
那河灯不过是纸扎的，草草涂了粉绿的颜料，薄薄的一层，脆弱得仿佛来一阵风就会被刮烂，中间点了根蜡烛，发出暖黄色的光。
为什么人会在这种东西上面寄托愿望呢？
慕声顿了顿，“许什么？”
凌妙妙无言，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个你自己想呀！”
对方皱眉。
得，她叹了口气。
“一般来说，会许平平安安之类的愿望，不过今天是七夕……”她想了想，笑起来，“大概希望找个如意郎君的愿望会多一些吧，也不知道月老他老人家忙不忙得过来。”
她说着，弯腰把河灯放了下去，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几秒后又重新睁开，笑着说道，“该你啦！”
慕声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河灯边缘，迟疑着蹲下来，把河灯推了出去，它轻轻旋了一下，就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你许了什么？”凌妙妙有些好奇。
“不告诉你，”他顿了顿，又问，“你许了什么？”
凌妙妙眨了眨眼睛，有点好笑，“才不告诉你呢。”
也是。
慕声嗤笑一声，“还能是什么，可惜了，这会儿，你的如意郎君大概在和阿姐放河灯呢。”
“那你可就说错啦，”凌妙妙抿嘴笑起来，她把视线投向顺着流水飘向远方的星星火光，有些出神，而后轻声开口，语气柔得像是午后恋人间的呢喃，“我等的人，从来都不是柳大哥呀……”
她忽然哎呀了一声。
“为什么你的河灯飘得那么快呀！”
他看过去，短短时间，又有无数的河灯被接连放下去，时不时因为暗流打个转，又轻巧地绕了出去，河流下方，光照不到的地方被绵延不断的荷花灯缓缓映亮，一眼望去，像是从山顶往下望时的万家灯火，根本分不清哪盏是他的。
“子期，”凌妙妙喊了一声，偏头看他，杏子眼里含着笑意，语气轻快而又理所应当，“你的愿望一定会很快实现的。”
有风吹过，灯火不住地摇曳着，连着阴影也忽明忽暗起来，光从一侧来，额头到下巴尖，如上好的暖玉般光洁，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溅起了水花，一滴两滴地飘了过来。
慕声下意识伸手去挡。
恰好她偏了头，于是水滴和指尖都落在了发梢上。
柔柔的，像月光一样顺滑，却又触手可及，他慢慢垂下眼睑，免不了有些出神，远方模糊地传来闹市的喧嚣声，茶馆里杯碗碰撞时的清脆响应，还有面前少女被突如其来的水花惊了下而发出的小声却清晰的哎呀。
在这微凉的夜色里，他的确短暂而又真实地感觉到，某种叫作人间的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