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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花

2020-05-27 02:03 作者:_不破愛花_  | 我要投稿


2017年4月18日上午10点零3分。几颗罂粟花,开在外婆沉睡的那片田地里。这是更晚一些的故事了。


更早之前的那一天,外公没有去,只是在家里确知了这个消息。他已经老了,身体还灵便,但听力、消化已经不可避免地,衰弱了。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太多表情,喃喃地说,没办法,人就这样。

他是这么说的吗?我记不清了。我太了解他们这些话语,和这些表情,是怎样想隐藏却隐藏不住内心五味杂陈的思绪的。


而且这还不是第一次。


几年前那次惊险的鬼门关里,医生说不可能了,准备后事吧。我,和表妹,和表哥,先行从医院回去,打算告诉外公。路上说好了,要委婉。然而掩不住感情的表妹,就如今夜一样,还未开口,已经哭得稀里哗啦。那时外公的表情也是那样,已然做好了接受某个结果。


只是那一次,侥幸成为一种练习。


他们都在不断的练习。小时候寄宿在外公外婆家,他们的卧室很大,一面墙边叠放着两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并小心覆盖了防尘的塑料。那是什么时候呢?20年前,或许是25年前。由于太久太习空见惯了,反而没有一丝死亡的气息。


我始终没有想去问,为什么要放这个。我知道,为了用上它。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有很多个为什么,他们也不愿意正面回答的。对死亡的等待、练习,总是伴随着沉默。就像现在一样,哀伤、愤怒,但从不提及,忌讳任何跟死有关的话题。


那一段记忆里,外公外婆都是早起的人,小学的清晨还笼罩在黑幕里。厨房是一个楼梯下构成的小屋子,暖黄的灯光下,坐着等外公给我炖一碗形状完美的鸡蛋糕,或者有一次外婆则为了我想喝的胡辣汤,摸黑从外面带回来。外婆拎着装着汤的袋子,她不知道她带着食物走来时,也带着魔法,夜黑色已然消退在她身后的青光里,她将黎明带来,还有汤里的黄花菜。


外公的鸡蛋糕是甜的,要捣碎了吃。他不是厨艺大师,但是这个是特意为我做的,我爱吃,他知道我爱吃。他不知道我除了爱吃,还记下了食物的形状,还记下了这段回忆。我不知道怎么证明,但是,首先想到的,或许就是记忆中最美好的。


还有其它,许许多多的记忆,比如因为写字慢熬夜写不完作业,坐在床头又气又急踢桌子,吵醒旁边睡着的外公,他用疲倦和无奈看着我。比如外公是机械能手,上过战场,会修枪,还会造枪!比如他退休后去路边休自行车,完全是因为闲不住想找点事情做。修好了一个小伙子的自行车,收了他五分钱。有许许多多的回忆,没法一一道说。


那时候我并不太懂——又有哪个小孩子会懂呢?他们奇奇怪怪的地方,那些性格。外公沉默,话不多,心软,仁慈,小时候我爱抱向他;外婆刀子嘴,老老把人弄哭,严厉,却掩饰不住行动上的关爱,我有点怕她,但是知道有什么事情总可以依赖她。但是我并没有发觉,其它的,应该有但又看不到的。小孩子当然不懂。


直到很多年后,忘了我是十几岁时,有一天,外婆来我家,跟我妈——也就是她的大女儿,絮絮叨叨讲对外公的不满。从生活习惯到饮食,都是些小事情,也都是些老事情。那时候我才发觉,原来他们并不是那么合拍。记忆里完美的形象有了我之前所不知道的瑕疵。外婆说了什么,好像说的是外公的不吭声,她怒气冲冲说那些小冲突,他不说话,还是照做不误。


再后来,外公外婆成为了另一个映射。沉默着不解释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外公的,也是我妈的;心软善良不愿意出风头,是外公的,也是我妈的;严厉起来刀子嘴,得理不饶人,是外婆的,也是我妈的;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有,行动是却透着关爱,是外婆的,也是我妈的。还有他们之间扭扭捏捏,不拘言笑的关系,是外公外婆的,也是我爸我妈的。


知识量的飞速增长,让我深刻理解到家庭环境中潜移默化地影响,是多么深刻地塑造着人的性格。老人总是对孙辈更柔和一些,对子女更严厉。小时候只是害怕外婆那严厉的批评,只有她去世时,远在美国的小女儿无法原谅、不愿意回来时,我才理解这种言语的攻击对她子女的心灵创伤有多重,我也理解了外公沉默少言里在防御着什么。


然而,可悲的是,其他人毫无理由地把小女儿的不归,归结为在美国学到的自私——一个成年母亲,会在去异国颠覆地改变自己的性格吗!

更可悲的是,这种语言攻击和沉默,彼此交替着,在另一个家庭里上演着。


好的坏的,都与记忆一样,留在了下一代人身上。死亡从来不是一个人影响的终点,我们活下去,是带着离世的人一起活下去。记忆不仅仅是记忆,它的意义总会在回忆时流溢出来。只是,这故事和回味,往往也只留给我们自己一个人品尝。


在《高尔吉亚》的尾声里,苏格拉底讲了一个冥府灵魂审判的神话:当人死亡后,灵魂一丝不挂地步入冥府,在判官面前(或许是米诺斯),等候对自己的审判。此时再也没有人世时的衣着、妆容给灵魂遮掩,一生中所有的事情,哪怕是最微小、最隐秘的事情,都呈在了灵魂判官面前,此时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遮掩人的灵魂经历的一生了,他的功过是非,在他完全袒露面前,只能听凭判官的裁决。


我不知道外公外婆是否相信有灵魂,他们也不会接受一个遥远异国的神话吧。但是我们还是会去烧一些东西,好让他们在那边过的幸福,而且会比这里幸福。


他们是善人吗?他们会是幸福的吗?我不知道,那不由我决定。我希望的是公正的灵魂审判,而不是烧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企图如此岸一样贿赂彼岸,这样既显得我们虚伪,也让他们在冥间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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