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 2（4）

她与她的时间的起点

 

搭载着HK-S的贵宾的货轮仍然在太平洋上航行。时间到了中午，天气完全放晴，白色的阳光加热着船上残存的雨水。混杂着泥土的褐色的积水被阳光穿透，显现出透明的亮黄色色块。虽然没有暴风，海水的运动却好像格外激烈。带着一种藻类与青草之间的气味的空气中回荡着的响亮而有节奏的撞击声的音量几乎大到了让室外的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不禁让人怀疑船外的钢板真的能经受得住海浪的拍打吗。

DSD暂时回到了房间午休；作为实习生的M06L则没有整块的休息时间，正在船的各处检查设施的情况。

虽然舱室内部装修相当精致，船体其实意外的老旧。许多金属部件已经生锈，在其间作业的M06L的橡胶手套上占满了红褐色的痕迹。不过只要这些设备还在服役年限内就没有关系；即使看起来锈迹斑斑，把它们恰当地组合在那里就能正确地发挥机能，在M06L看来也是一件挺奇妙的事情。

完成了检修工作的M06L又借助拖布和水桶将机械室被铁锈沾染的地面清理了一番。水龙头下方的排水管道似乎有一点问题，只好提着装满水的塑料桶到甲板上倒水了。此时的水桶变得意外的重，双手提着的M06L刚好能保持平衡；推开门的一瞬间就将水桶重重地放在了地上，些许水花溅了出来。

与进入这里时不同，此时面前不再有耀眼的阳光。整个视野连同前方的海面反射出的光线都变得温和得多。视线的上方是已经一片云都没有的透明天空，总觉得在这样的空间里无论是多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到，而将视线转回正在轻微颠簸的船只的一刻，却不禁怀疑船只与海浪真的连在一起吗。

坐在行进中的汽车上，透过行道树望向远山时那样的感觉。

明明面前的东西正在高速后退，远处的山峰却像是跟随着自己一样；更远处的天空则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乘坐的汽车，旁边的树木和远处的山峰。自己，货轮与海水。就像只是各自沿着自己的轨迹互不干扰地运动一样。

看到极远的景色时体会到的好像也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感情呢。

不过比起这个，还有一点值得在意的事情。

如此开阔而透明的天空下，视线的前方却不见直射的阳光，这意味着。

甚至不需要掌握依靠天体的位置来判断航向的技能；只要还记得大约半小时前船体的这一侧还在耀眼的阳光下光影分明这一点就足够做出判断了。

现在的货轮正沿着与之前相反的方向航行。

 

在大洋上突然改变航向，有着许多可能的原因。受到原定路线前方的天气和水文状况影响而绕开危险的海域当然是常有的事，而在单调的海平面上由于定位信号失准而偏离航线也并非不能理解。虽然想要为如今的状况寻找看起来说得过去的理由的话要多少有多少，但通过手机上的GPS信号确认着船的位置的M06L还是觉得有一点奇怪。

货轮在地图上的轨迹，给人的并不是想要绕过什么东西的感觉；不如说此刻的船只仍然精确地位于原定航线上，只不过航向与半个小时前严格地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正在以船只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返航吗。

将地图放到最大后通过屏幕中的光点移动的速度粗略地估算当前的航速的M06L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得出的结果。这样的货轮怎么想都不可能开出超过100节的高速吧；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重新计算了许多次。在心中以秒为单位计数，在数字的间隔用手指量出光点移动的距离，这样原始的估算方法本身就会引入巨额的误差。对时间的体验稍微不同，或是手指的位置有一点点差别的话，算出的结果都会相差甚远。可是无论怎样向着符合常识的速度调整，都无法算出一个可以相信的结果。

感到困惑的少女走到甲板的边缘。海浪一如既往地彼此拍打着，快速地向船的后方后退。即使是从远处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平面的大海，也绝对不是什么寂静的存在；然而在注意到船速的背景下，海水后退的速度又有了另一重意味。

低下头直视船体的正下方的少女，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从刚刚开始就觉得大到奇怪的声音的来源并不是海水与船体的撞击。准确地说，此时的船体根本没有与海水接触。

高速喷出的压缩空气正在将船只正下方的海水以无论怎么看都超过百吨的规模挤出去。在蓄满水的浴缸正下方打开排水的开关时呈现出的壮观的旋涡此时正以几百米的规模出现在太平洋上，而M06L所在的货轮则被压缩空气支撑着漂浮在旋涡中心距离海平面几十厘米的空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可思议的高速就可以理解了。通过避免与海水的直接接触，此刻的货轮已经变成了一架重量特化版的巨大飞机。

目睹了这样的绝对不会在正常的航海中见到的壮观场面的M06L向着下方伸出了手。就像在夜空与繁星握手那样，手掌与几十米下方被高速溅起的水花遥远地连接了起来。从手臂的前端感受到了清凉和湿润的空气。水流撞击的声音像是不断地重复着某种急促的声响，却又觉得其实是那样平静。如果在船上的小房间里的话大概会觉得这种快要震碎耳膜的单调响声还是快点停下来比较好，但当亲眼直视着发出这样的声音的景观时却又觉得能一直置身于这样的声音中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如果是现在的话，要在这样的巨响中安心地入睡也不是不可能吧。

但是，只要是稍微有一点常识的人就会意识到货轮漂浮起来高速返航这种事情绝对不是能让人安心地睡觉的事态。稍稍回过一点神的M06L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对这种事情也没有好奇心旺盛到一定要弄清楚不可。大概是因为是中午所以甲板上完全感受不到有人活动的迹象，到下午问一问其他船员就好了。

重新回到船体中部的M06L特意向DSD午睡的房间的方向走去。与为了遮挡一个小时前的阳光直射而关闭的白色百叶窗相反的是舱室的门竟然是开着的。随着船体的轻微摆动，门也在有节律地一开一合，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想必是进屋时没有把门关严；这样的轰鸣声加上门与门框的碰撞，在这样的环境下午睡也只有她能做到了吧。

M06L轻轻关上了门，向着前方自己的住所走去。

 

如果要深究起泛函少女的构造，大概是没有名为睡眠的需求的吧。通过人格数据实现对泛函少女的定义，通过核心程序将这样的定义具现化，如果是这样的结构的话，只要能源充足，即使不饮不食不睡觉也可以运作，甚至连呼吸都不用，被发射到大气层顶端或是被扔到海水里也没有关系，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如今的wB97xD并不觉得自己具备可以继续运作的条件。

这个时候如果能睡一觉就好了。虽然是这样想的，每当视线变得模糊时却又会重新睁开眼睛。

如果承认泛函少女也有不睡觉就不行的时候这样的前提的话，这种时机又要如何定义呢。

已经到了后半夜，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身体的感觉不再敏锐，什么的。如果要列举可能的选项的话还能列举很多。究竟哪一个可以作为理由呢。

为什么会想这种问题啊。真是奇怪。

wB97xD又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电脑；屏幕一直没有关掉所以电量已经所剩不多；大部分无人机都在返航的路上，屏幕上逐渐出现了一些光点。是高度下降后才得以看到的城市的灯光。

正在城市与乡村边缘废弃的砖石小屋里的wB97xD并不是没有曾经身处在城市的灯光中过。只不过那些回忆也并不是什么让人向往的东西；在wB97xD看来，无论是城市的路灯还是身边电脑屏幕的微光都没有什么区别；都不像是自己的东西。

但是，如果要说一点也不向往的话，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吧。

随意地想着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的同时身体的感觉变得更加迟钝，很快就要消失了。等到时间感完全消失然后再次出现的时候大概就能从窗户那里看到屋外的亮光了吧。想到这一点的wB97xD不知为何变得有一点欣喜，但就在体会到满足的同时对身体的掌控感又重新回来了。

真是遗憾。像这样再来一次吧。

就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少女感到了厌倦。果然还是看一下电脑屏幕好了，不过也很快就要耗尽电量自动关机了吧。、

wB97xD将屏幕调到了雷达图。军方的战斗机已经被明显甩在了后面，大部分Aerote都完好地出现在屏幕上。从没有追击这一点来看军方并不是一定要将这些手工制造的无人机尽数击落，只是不想让它们继续占据领空而已。即使如此，为了避免可能的风险，数十架Aerote在返航过程中还是采取了复杂的飞行路径，在远离军方飞机的前提下尽可能在更大的面积里绕来绕去。

用于提供雷达图的无线电发射源搭载在每一架Aerote上；分散飞行的同时也就扩大了少女可以获得情报的空域范围。虽然由于军方的介入飞机的活动范围小了很多，还是会在雷达的有效范围内遇到一些奇怪的飞行物。

例如随着高度的降低数量越来越多的鸟类。

例如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从地面得以解放的氢气球。

例如…和一开始一样的无人机？

可以确定仍然是敌方制造的仿制品；与不久之前比起来，这次这些飞机的行为显得谨慎得多。看得出来同样在躲避着军方飞机，看起来操纵着它们的人形仍然没有越过「只攻击泛函少女」的界限。

不过，除了躲避军方这一点之外，这些飞机的行为与之前还有一点不同。

并不是组成编队按着固定的路线若无其事地在空中飞行；现在这些无人机的轨迹带着明显的目的。

根本就是在跟踪着Aerote啊。

因为对方甚至没有表现出对意图的掩饰而露出了一点嘲笑的表情的wB97xD开始敲动键盘。即使得到了撤回全部飞机的命令，看起来在撤退的过程中扰乱一下敌方的作战也不是没有可能。跟踪撤退中的Aerote的目的甚至不需要刻意猜测；这样的话，只要重新设置Aerote的目的地，就可以将那些仿制品背后的人引向自己设置的陷阱的正中。

这样想着的wB97xD，在按下回车之前遇到了最不幸的事态。

由于电池耗尽，笔记本的屏幕陷入了黑暗。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数十架Aerote将继续沿着既定路线将敌方主力引到少女的躲藏地。

少女的手指从距离键盘不到一厘米的位置沿着预定轨迹按下去，发出响亮的声音。只是如今的情况下再怎样按动键盘都不会有反应了。

安静地将笔记本折起，装进了一旁的包里。才想起来已经有几天的时间没有碰那个包了。塑料外壳与里面的铁块没有什么声音地接触；随后拉起拉链，像是撕破布料的声音。

按照常识判断的话，现在应该采取的行动当然是离开这里。在敌方主力到达之前找到新的隐蔽地，如果能找到电源就最好了；总之如果待在这里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待在这里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这样的行动指南不知为什么让人没有什么干劲呢。

向TPSS简短地汇报现状的同时，少女抱起了旅行箱大小的包。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改装枪械而那样沉重，粗糙的布料压在皮肤上带来摩擦的感觉。虽然也有过换一个更加舒适一些的容器的计划，这时这样的触感却不是很讨厌。

「要出发了」虽然很想这样说，但当熟悉的触感从手中传来时，少女改变了主意。

在过去的时间里积累起来的数十件改装枪械，出现在这里的无论哪一件都是得意之作。取出沉重的铁块的wB97xD将包无声地放回地面，推开木门，面向黑暗中的田地。

不会等很久的吧。

 

在诱使wB97xD失去制空权之后是对其本人所在地的袭击吗。

后半夜的施工点，虽然比起白天安静了很多，还是透露出一种无论如何都要如期完工的紧张气氛。大概是工程强度再大也要保证人员的睡眠所以会发出很大声音的大型机械已经不再运转，但墙体粉刷之类相对比较安静的工作仍然在进行。看起来施工人员采取的是轮班制，此时在半完工的路面上行走的已经是与前半夜不同的面孔。园区的外围是一圈两人高的铁栅栏，刚刚被刷成黑色，在开阔的露天地带仍然散发出油漆味；钢铁的表面看起来有一种粘稠的感觉，大概如果把手放上去的话也会变成黑色的吧。

坐在栅栏的外侧的TPSS，正在考虑着如今的形势。

B3LYP此刻正在野外寻找着其他发信机的踪迹。发现第一个发信机是依靠碰巧看到调试的信号的话，再去寻找其他发信机的难度也会更大吧。不过，既然还在调试阶段，就说明敌方的相关人员仍然在这附近活动。

这样的话，相距几十公里的其他两处会是什么情况呢。

敌方人形组织跨越数座城镇规模的作战，这样的可能性要完全排除实在是做不到，但要去相信的话也总觉得不可思议。能布置出这样大规模的战场的究竟会是怎样的敌人呢。

即使猜透了敌人的作战，又能想出怎样的对策吗。

被分散在数千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的话，无论是怎样的战力恐怕都不能充分发挥。在这种情况下又被迫放弃制空权，看来是已经完全落入到了敌方的掌控之中。

一直以来将战场指挥作为自己的特长的TPSS第一次陷入到了不知如何是好的状态。

从电话中传来的wB97xD的声音让TPSS的思绪重新回到了当前的现实中。向着终于与敌方正面相遇的wB97xD，TPSS下达了指令。

「保持联络；除此之外就请按照喜好开始作战。」

即使不这样说那孩子也会用最夸张的方式大干一场的吧；而在战场上与同伴保持联络更是当然的事情。所以这样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除了必要的指令之外，正是许多无意义的话语才足够填充个体之间的空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一瞬间却感到了一点安心。

 

看到一开始出现的敌方人形的一刻wB97xD正站在砖石小屋的屋顶上。电力耗尽也就意味着以笔记本电脑为中心的一切侦查手段都失去了作用，这种情况下与躲在什么东西背后相比站在视野相对开阔的地方更有好处。至于成为显眼的目标什么的，大概wB97xD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这种事情的机能。正向过去在敌阵正中时那样，少女身边的Decomposer已经完成了组装。自然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即使笔记本电脑无法运转，通过语音模式仍然可以向已经返航的无人机下达简单的指令。失去了通用的指挥中枢的无人机仍然在以少女为中心数百米的范围内盘旋。

即使不去特意确认，电话另一端的TPSS也可以想象这里的情形。即使已经变成了无意义的装饰，wB97xD也不可能让无人机好好停在什么地方的吧。

「请注意不要被军方发现。」

「高度20米。如果这样军方战斗机再过来的话我就只好把它们全部击落了。」

完成了简单的布置的wB97xD随即在道路的远方看到了接近的东西。距离日出大概还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道路向着村庄的一侧不见一点光亮。前一秒还是这样的。

正因如此，乘坐带着张扬的车灯的摩托车接近的敌方人形出现时，少女的目光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其他的地方。

「所以说。采取这种接近方式，是觉得我已经一点作战能力也没有了吗。」

 

轻易解决了毫无防备的摩托车手后的wB97xD对于敌方的这种布置完全无法理解。在唯一的道路上独自一人乘坐摩托车进入自己的射程范围，这样的行为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意义；最具机动性的单位刚刚到达也就意味着敌方主力还在相当远的地方。怎么想都是无谓的牺牲而已。

如果要让这样的牺牲产生什么意义的话。

首先想到的是通过摩托车将爆炸物之类的送到目标地点，因此随意接近无疑是冒险行为；但如果一直在屋顶上看着的话大概也不会得到什么信息，所以果然还是去看一下好了。做出了判断的wB97xD从屋顶上跳下来，走向摩托车的方位。

竟然安全地站在了倒在地上的摩托车前吗。不可思议。

与预想中完全不同，是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虽然刚刚在从行驶状态侧翻的过程中在地面上经受了强烈的摩擦，车体部件仍然保存的相当完好。夜晚的微光被光滑的塑料外壳和金属部件反射出来，总觉得和一直以来的战场的气息完全不同。

被实心弹击中的摩托车的原主人在一边的地面上，一些棉絮和泡沫塑料从子弹的入口处被抛射出来。

「车上坐着的原来是这种东西塞成的玩偶吗。」

用几分钟的时间将摩托车的外壳拆开的wB97xD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一张地图，和…一块笔记本电池？」

情报和电力。敌方用一个摆在玩具店出售也没有违和感的不具备人格资料的布偶送来的东西还真是价值颇丰呢。

「除此之外还有交通工具。」

重新将摩托车组装起来的wB97xD做出了决定。

沿着地图的标注就可以走向敌方设置的这座面积数千平方公里的迷宫的中心的话，当然是没有不收下这一邀请的理由了。

「TPSS。你知道这附近摩托车的最高限速是多少吗。

不知道，就是无论开到多少也没有关系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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