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樵:真正的中國武藝和武學教育
編者按:本文爲一家之言,不代表編者完全贊同作者觀點。但是,本著百花齊放的觀點,讓各種研究成果呈現給大家,有助於去僞存真,探究真相 流傳數千年的中國武術,今天正面臨存亡絕續的關頭;內憂不靖,外患益烈,世人只日見它化爲糟粕,其博大精深的神髓,已罕得一見!
中國有句老話: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充份肯定了習文修武的功效。初則可以啓迪童蒙,正心修身,及其成功,小則殺賊平亂,保護鄉里,大則安邦定國,造福千萬黎民。這才是中國五千年來,所以要求文武合一教育的終極目的。然而,試問今天的武術,成了個什麼樣子啦?雖然我不能日夜憂憤,亦不願在此肆意抨擊,但我不能過於緘默。試看現在海內外流行的武術,粗,俗,鄙,淺,舞,樣板,而在充斥整個武術園地,以假亂真,魚目混珠的情況下能不使人憂心嗎?
目前科技日益昌明,武術在農業社會裡和現代社會裡,其意義功能自是有所不同,但它仍然是修煉身心最好的途徑,能夠使一個人化弱爲強,進而入道、得道。這種修煉的方法,只要是人,不管處身那個朝代,那種社會裡,都是渴望需要的。
事實上,修煉武術有成就的前輩們,都能體悟到:要想得道,從武的根基上,兼修文的功夫,是最切實而有效的道路。這就是爲何古代如此重視文武兼修的道理。然而,令人惋惜的是,近數百年來,中國不但貶低而拋棄了武的修煉,連帶文的方面,也淪落爲虛妄,不切實際的浮文飾詞了,這不是很可悲的嗎?明朝王陽明倡導知行合一,影響了當世。其《傳習錄》中,他一再強調靜的功夫,認爲做學問,敦品行,要從定心做起;而致靜是對付心猿意馬的最佳針砭。他得力於此,所以文事,武功才能卓絕一代,流芳千古。
在武術修煉中,定、靜是一個最基本而又始終一貫的要求。在四書《大學》中,就開宗明義地主張:...知止而後能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然而,在當今一般文士,對於止、定,靜的功夫從何做起?裡頭的境界是什麼?恐怕十之八九不見得就明白。如此這般讀《大學》一書,則它是它,你是你。書中義理何嘗有半分入你腦中,引起變化?古人讀書講究學、問、思、辨外,還要篤行;這步功夫有幾個讀書人做得到?宋,明以來,玄理,八股的腐儒多如過江之鯽,恐怕就是犯了這個毛病吧!
從武術的入門修煉上看,做老師的教弟子,一開始即先練定式站樁,求的就是個止、定的功夫;在這定樁中,進一步要學生儘量放鬆,並且要松透,不可有一絲一毫的緊張,所求的便是個定中有靜的功夫。待日久功深,定靜有常,則漸漸在變化中能安;能安能靜,才談得上功夫二字,才能慮,才能得。因此,在行家眼裡,《大學》中止、定、靜、安、慮、得的功夫,絕不是一些知識的空話,而是早晚實際修煉的功課。
這步功夫根基有了以後,做老師的就要求學生在招式運動上,氣勁變化中,必須刻刻求安靜,這叫動中求靜。前頭定靜樁步中,腦子雖然無思安靜,卻是要求氣機之動,這叫靜中求動。古代導引術以意領氣,行遍身軀,也是一種修煉的法子。
以動中求靜而言,八卦掌一般人只知道轉圈子是練八卦掌的象徵,但轉圈子做什麼用呢?說穿了,無非是在不斷的盤旋繞轉中,仍然能夠身體放鬆,腦子精神安靜舒適,然後再靜中求動達到專一而不亂。否則,一但和敵人搏鬥,血液一下子衝上頭部,臉紅脖子粗,心臟快要跳出腔子似的;結果,敵我拳腳怎麼來怎麼去?全然無知!雙方都是亢奮,激昂地拼命對打著,沒有半分計量,勝負全靠體能,跟過去的練法,打法和戰法,一點也不相干。我們看看這十多年來的武術比賽,不就是這種亂拼一氣的場面嗎?
太極拳經中有形如搏兔之鶻,神如捕鼠之貓的主張,試想一想,鶻,貓這種狠辣,靈敏的動物,在窺視,捕食時,那種剎那間閃電一擊的威勢,不正是搏擊要求的標準嗎?在極動之中,仍有如雷達般的清晰,冷靜,不正是鶻,貓一擊之狠的精神狀態嗎?准此而言,當今的武術比賽,那種摟摟抱抱,胡纏亂打的樣子,實在是不堪聞問,真是連鶻,貓都不如了。不過,比起現在大陸上粉裝衣錦,戲劇化的樣板武術來,我們的武術還是比較健康的。但是,像大陸這種叫人作嘔的東西,國內也有人在編造,翻印,學習,提倡,而自稱之爲武藝,自命要把武術藝術化了。這不但是嚴重的誤解武術的真諦,而且貽笑大方。
因此,武術修煉中,要求動中求靜,靜中求動的功夫,是不可或缺,且是交互修煉,一體而不可分的。在動中,招式的變化,沒有心意的冷靜,便沒有高度的殺傷力;沒有氣勁的運用,只有手足舞蹈,那就成了樣板武術或是舞術,花拳繡腿,不值識者一笑。在定靜中,求氣機之培煉發動,仍須在心思清靜的前提下,使其身體健全,而自然而然地產生。看時下爲賺錢求名之輩,動輒提倡某某氣功速成,從數月,數日,到立刻即有感應,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種人,不管是出自無知或爭利,實爲中國武術的罪人。
真正的中國武術,求靜的功夫乃是孟子所說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的意思;和吾善養吾浩然之氣的道理一致。而不論是養心,鍊氣,中國五千年來聖賢心傳,所傳的就是這個。談道統,論正統,舍此其誰?
這步功夫,加上拳法,義理的融合,不論是向武或文的方面發展,自然就形成一個人的氣勢,氣概或氣節了。比如,義理上,培養忠烈思想的,自然具有一種壯烈氣勢,如武聖關公即是;胸中正直不屈的,自有一股正氣,如《正氣歌》之文天祥;飄逸之氣,如好劍術的詩仙李白;豪雄之氣,如楚霸王項羽;忠義之氣,如還我河山的岳武穆等。這些歷史上垂名後世的英雄秀士,雖不以武道的成就揚名於世,但實際上,他們的武功文采,卻都是植根在武道的培煉上,才得以氣雄萬人,雄距一世,在青史上留下不朽的榜樣。然而,凡夫俗子不知道這步功夫的厲害和寶貴,所以一生終是懵懵無知,和草木同生死罷了。
雖然,不必每一個習武者都有這些成就,但是,最起碼的大原則,大目標是不能錯的。尤其是身上負有責任的政府主管,社會團體的領導者,這些人主宰了一代風氣的轉變,在觀念上更不能有所偏差。因爲你提倡什麼,社會大衆缺乏辨識能力,多半就會跟著走,蔚成潮流;這不是很嚴重,很需要慎重思考的事嗎?
中國的哲學思想,所強調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爲本,這可說是放諸四海皆準,顛撲不破的道理了。問題是爲什麼來修身呢?近三十幾年來,提倡文化復興,民俗技藝的人,不遺餘力地大聲疾呼,動用大筆經費。前者把孔孟的大道理搬來挪去,要人這樣那樣,要仁要義,要孝要悌,卻叫人不知從何下手?不知如何循階而達?好比稚童大呼要上天摘月亮一般,徒然空言罷了,無甚益處。至於民俗技藝呢?則視其爲文化遺產,在學校,社會大力擴展捏麵人,踢毽子,魁壘戲,摔泥巴。我倒不是否定這些遊戲的價值,只是說,中華文化就是這些雕蟲小技,就未免大荒唐了!難道從前岳飛,關公是靠這些培養成功的嗎?這真是天大的笑話!而這些居然是政府文化部門推行的主要內容呢!!
諸君,中國文化講究天人合一,認爲那是極高超的境界了。在武道修習中,這是有法可循,一點也不玄的。武術中,講人爲本。人之一身分爲頭部,身軀,腿足,爲天地人三盤。上盤吸收天然空氣,下盤擇取地理靈氣,中盤保存人初元氣,是天地人一氣貫通的。所以人生天地之間,一呼一吸,無時不與天地連;一動一靜,無時不與天地合。一個對武術有深刻體認及造詣深厚的人,明白人和天地萬物相存的利、害關係,就能夠身受其利,而不受其害;能夠吸收到天地萬物的好處,而避免它的害處。
所以說,中國武術有奪天地造化,參萬物化育的功夫。古人所謂參天地,贊化物的理想,才不致淪爲唱高調,而是確確實實可以循序漸進,一步步達成的。
中國所以主張文武合一,是理論,實踐並重的教育,只有在這個根基上才能落實。綜觀歷朝歷代,專做文章理論,而不修心養氣的,常常流於空言高論。這個現象,在今天還是存在著!
因此,武道是包括儒家思想,道家精神,釋家修養。一門高深的武術,必然具備有完整的修煉方法。從站樁定式起,生理的調整,內心的修煉,血氣的培養,力勁的運化,拳法器械的應用,乃至於兵法戰略等等,才算得上通盤完全。雖然各門各派特色不同,然而其注重心意,氣勁之鍛練;氣勢,境界之培養,應無二致。而且唯有理論和實踐,默悟和修煉並重,這種武道的教育,才較有可能造就出一個威武不屈,貧賤不移,富貴不淫,有節操的大丈夫。我們現在要復興中華文化,要重健中華雄風,除了這個武道的教育外,恐怕是別無他途了!願有識之士共同三思復三思之。
作者簡介
劉雲樵,1909年農曆2月12日生於河北省滄州集北頭村書香門第。因爲從小身體不好,五歲起由家中父祖兩代保鏢張耀廷教導他迷蹤拳和太祖長拳,以求強身。他曾經讀過兩年私塾,在滄州高小就讀。八歲時,父親劉保沂邀請八極拳名家「神槍」李書文,到府教拳。李書文當時在京津一帶名氣甚大,但因他曾在劉保沂部隊擔任教習,與劉保沂熟識,因此才能請得動他。李書文教拳認真嚴格,劉雲樵經常因此受傷,但也打下了他在八極拳及披掛掌上頭深厚功力的基礎。
劉雲樵20歲時,父親原來想讓他到朝陽大學法律繫念書,但是劉雲樵拿著學費,跟著李書文四處闖蕩。1931年,李書文應李景林的邀請,到山東國術館擔任總教習,劉雲樵隨行。當時,李書文另一名弟子張驤伍,正在山東黃縣負責維持治安、肅清煙毒、清剿土匪,李書文帶著劉雲樵前去拜訪。劉雲樵在這時候初開始展露頭角,連連挫敗數名前來挑戰的武師,得到「小霸王」的稱號。
李書文在黃縣居住時,張驤伍曾經表演昆吾劍法,請李書文指正,編成昆吾劍二路套招。劉雲樵跟著張驤伍,學會了武當劍術、青萍劍法以及昆吾劍法。1931年底,李景林過世,李書文讓劉雲樵跟著張驤伍,自己繼續雲遊。劉雲樵在張驤伍處待了兩年多的時間,期間曾經從當地螳螂拳名家丁子成習六合螳螂拳,在宮寶田前來做客時,向宮寶田學習了八個月的八卦掌,但沒有正式拜師。
據劉雲樵後人的說法,李書文在返回天津的路上,在山東濰縣遭人下毒而身亡。另有一說,李書文是在天津小站李萼芳家中住了兩年之後才壽終正寢。在李書文死後,劉雲樵返回家鄉。1936年,在天津擊敗關東軍劍道師範太田德三郎,因而得到國民黨情報單位的注意,吸收他成爲情報人員,負責暗殺。
1937年,劉雲樵報考陝西鳳翔的黃埔軍校七分校(第十五期),正式從軍報國。1939年正式畢業。在等待分發的期間,因打獵,誤傷軍校校長,被逮捕下獄。經西北長官胡宗南將軍訊問,因劉雲樵回答:「國家正在危急之時,願上第一線光榮戰死沙場。」得到他的嘉賞,因而無罪,獲少尉官階,至太行山與日軍作戰,多次受傷,因功擢升連、營、團長。
1940年,受傷被俘,關在山西運城戰俘營。劉雲樵以其機智及武功,趁隙逃出,游過黃河,逃回後方。並因此大病一場,在西安療養。此後加入情報單位,多次深入敵後進行暗殺,曾經有傳言認爲他即是傳說中的「天字第一號」、「長江一號」,但是並沒有得到劉雲樵的證實。
1949年隨國民政府撤退至台灣,曾任職國防部人事次長室、聯勤總司令部等部門。
服役期滿之後,劉雲樵以上校階退伍,在台北景美家中賦閒了兩三年的時間。1967年,總統府侍衛室準備進行改組,經其軍校同學孔令晟將軍的推薦,得到蔣介石召見後,在總統府侍衛室擔任安全顧問,並教授侍衛八極拳。之後在蔣經國舉辦的「聯指部拳術師資訓練班」中擔任教練,訓練了四期學員,其中包括蔣經國總統衛隊的警衛編組。
劉雲樵晚年致力於使國人認識正統國術,提倡傳統武術的傳承,發揚中華文化固有的國粹,提高國人習武之風氣,1968年曾被請到馬來西亞舉行的「中國武術表演大會」,後更於台灣創辦武壇,以發揚八極拳,並發行《武壇雜誌》。
1992年元月24日卒於台灣,享年84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