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同道殊途(下)[打破规则]
1
呼啸的寒风像劫魂兽一样轰隆隆地跺着脚踏上营区。雪一天比一天下得多下得大,把整片森林都变成了冰霜,把整片天空都封得严严实实的一样。所有成员都待在自己的房屋里,门窗紧闭,不愿意出来。
医务室里,殒月正把罐子里成捆的草药一摞一摞地倒出来,并用眼神招呼繁星过来。“看看这些,”他说,“我们必须趁它们还没枯萎发干的时候把它们有用的部分制成药膏。”
他的弟弟一脸憋屈地看着桌上成簇的草和干木头,双手撑着脑袋,不感兴趣地点了点头。
殒月看着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用心平气和的态度向弟弟讲解每一棵草药的功效和如何找到它们。繁星半眯着眼睛,不断敷衍地点头。
殒月忍不住抬头瞪着他,随便从草堆里抽出一株长着黄花的根茎。“这是什么?有什么用?”他怒气冲冲地问。
繁星瞪大眼睛看了片天。“这好像是山柳菊?”他有些不确定地说,“山柳菊似乎能止痛?”
殒月强忍着叹息。“山柳菊的作用是改善呼吸。而且这个不是山柳菊,是白屈菜,用来缓解眼伤的疼痛!”他把草药整理成几堆,“我刚刚给你讲过,繁星。你需要集中精力。知道这些可对你很有用处的。”
“我会的那些也对我很有用处。”弟弟不由地忿忿不平地说,“我会打仗!我可以很好地保护你和营区伙伴们,把坏人坏狼全给杀光!”
“但你同样得知道一些草药知识。”殒月一边把同种功效的草药放在一起,一边用心良苦地告诉弟弟,“掌握好这些知识,哪怕在没有我的陪同下,你受了伤也知道如何治疗最好。”
外面的狂风裏挟着一声隐隐约约的敲门响。
“门没锁。请进。”殒月没停下手上的工作,头也不抬地大喊道。
他听到了门打开的吱呀声以及外面肆无忌惮的风声。一阵脚步声响起。殒月把整理好的药草小心翼翼地推到一边去。这脚步声重得就像有一只狼坐在他的肩膀上一样,殒月不忘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能走起路来惊天动地的除了我弟弟也只有哈记了。不出所料,属于那名蓝色身影成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殒月?”
“我来了。”殒月站起身来,转身迎接那名高级成员,“怎么了?你是来看筱瑀的吗?”他瞥了一眼正在病床上睡得正香的副族长。
哈记走了过来。“我喉咙痛。”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昨晚上听你咳了大半夜。”繁星同情地说。
“你应该早点来找我的。”殒月告诉哈记。
高级成员耸了耸肩。“我看你很忙,不想打扰你。”
“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殒月抚过他的肩膀叮嘱说,转头对繁星说,“治疗咳嗽要用什么药?”
“款冬!”繁星马上回答。
“对的,款冬。”殒月满心洋溢着对弟弟回答正确的骄傲。他把没整理出来的草药推到繁星面前。“把款冬找出来吧。我去拿冰糖和热水过来。”
但当殒月准备好东西回来的时候,他看到繁星正自信满满地挑好药草等他回来。“看,殒月!这肯定是款冬!”弟弟开心地大叫。
一旁的哈记尴尬地陪笑。殒月则叹了一口气,随手从草药堆中翻出几头黄花冠,轻轻帮弟弟把手放下。“那是蓍草,哈记可不兴吃。帮我配上热水吧。”他温柔地抚摸着弟弟的肩膀,但繁星只是泄气地跺了一下脚,才乖乖听话,把热水对下。款冬的黄花在水面上像蝴蝶一样打转,冰糖则静静地享受着热水。
“繁星干得不错的。”哈记安慰着闷闷不乐的成员,“至少,你知道款冬可以治疗咳嗽。”
“是呀,”繁星瞪着自己的双手,“我就不是个当医生的料。我差点给你喂了泻药,这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下一次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哈记抱着他的肩膀继续安慰他,“就像捕猎和打仗一样,你需要多多练习。”
“我干嘛必须一直学习草药知识呢?很明显,我对这些一窍不通!”繁星不满地看着哥哥,“我只会打仗和捕猎,好了吧?”
其实强迫繁星学习草药知识,殒月心里也很不畅快。他了解弟弟,知道他更享受与敌人在近身肉搏中尝到对方鲜血时的兴奋和狂热,以及感觉到自己血管里奔腾不息的野性之血。繁星是巧克团里数一数二的战斗好手,也同样是疤痕最少的成员之一,他能很好地保护自己并全身而退,似乎敌人的情况他拿捏得十分清楚。与他此刻面对一堆花花绿绿的草药而愁得不知所措的样子相比,殒月也觉得这并不公平,但他正需要一名帮手分担他的一部分工作。自从捷克走了以后……
好吧,也许他不该离开,但我尊重他的选择。殒月一直用这句话来催眠自己,而事实上,他和所有人都不想捷克离开。也许离开对捷克来说是件好事,他再也不需要背负骂名并面对奚落了。殒月不止一次看见捷克在哈某和繁某的捉弄之后,偷偷躲在房间里哭。他想不出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讨厌捷克。也许是在殒月高贵的身份和地位之下,一些私仇不好明算账。
多么讽刺呀,现在捷克已经离开了,大家都知道了疼,同情他的大多都能成立“捷克保护协会”!
这时,又一个脚步声加入进来。“殒月在吗?”团团一把推门进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大家。殒月急忙一把扶住他。摄政族长招呼不打就扑通一下坐在椅子上,手臂曲在桌上。“殒月,你有可以杀死噩梦的药方吗?”
“又做噩梦啦?”哈记担心地说。
团团向他挥了挥手。“就像回到了家一样亲切。”
殒月重重地坐了下来。“对不起,我没有合适的草药医治你的心理。你只能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心魔。等着吧,时间会医治这一切的。”他找出一捆草药,把它们捣碎弄成糊,让摄政族长服下,“百里香,可以让你镇定下来,听听心声。”
“我的心不会告诉多少我无法求解的答案,”团团嘟囔道,“正如我无法向你们保证我们能坚持多久。”但他还是乖乖喝下药汁。
殒月继续分类药草。哈记喝完药也凑过来帮忙。尽管那名高级成员的草药知识没有那么渊博,但他肯定比繁星做得好。
“筱瑀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团团指着远处养伤的副族长问道,“希望不会耗太长时间。族群不能没有副族长。”
“还得观察两周。”尽管殒月已经用治疗药水帮她挺过了危险阶段并很好地帮助养伤,但断骨仍有它们的恢复时间。
“两周太久了。”摄政族长低吼道。
“安全健康比超负荷工作更重要。”殒月义不容辞地说,“你可以指任一名成员代理筱瑀的职务,但不能逼她让她的恢复倒退几周。”
团团狠狠地把指甲嵌入桌角上。“这族里再也没有跟筱瑀一样靠谱的成员了。”
“又没让你替人完全取代筱瑀,只要找一个临时的代理副族长——比如,比如哈记或我弟弟,他们都是足够靠谱的高级成员。”殒月争辩说,并冲两名在场的被点名的成员点了点头。
一听到可以竞选代理副族长,哈记双眼放光,繁星也兴奋得兔耳竖得笔直。
“光是会打仗可领导不了成员们。”团团冷静地坦言道,“所以我想让营区伙伴们轮流当代理副族长,直到筱瑀可以回到她的岗位上。”他用那双忽闪着的绿色眼睛看向繁星,皱起眉头,“说到繁星,他在这里干什么呀?”
“帮我整理草药。”殒月回答。
摄政族长哼了一声。“与其在医务室里浪费他的才华,还不如跟我一起去巡逻捕猎呢。哈记可以帮你,他懂得也很多。你大可直接使唤他,只是注意别让他的伤口开裂就好了。”
“你们要去哪里巡逻?”哈记满脸渴望。自从他打架受伤后,他就再没有出过远门了。
“协助团的边界。”团团伸出一只手,张开指甲,咬牙切齿地说,“那群偷猎物的东西别想再被我抓个现行!”
比起摄政族长对协助团成员至死不渝的敌意,殒月只是渴望能在边界上见到捷克。而且他是巫师,协助团成员大多也很尊重他,尤其是拿走了他储存的药品之后。捷克确实不该违抗团团的命令。他也付出了代价。殒月遗憾地想,但对伴侣的勇气和善良赞不绝口。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他主动请缨,“我可以顺带帮忙捕猎。”
他以为团团会一口回绝,但对方只是耸了耸肩:“可以啊。”
殒月满心欢喜。
“你可以帮我分类好这些药草并把它们都放到各自对应的罐子里吗?”然后,他一边告诉哈记这些分别是什么草药,一边教他扎捆草药。那名高级成员的动手能力很强,不一会儿就弄得和殒月的一样了。“这里就交给你了。”巫师满意地说道,转身跟着摄政族长和弟弟走出医务室。
一出营区,团团就告诉繁星:“你带队,记得给我们找个没雪窝和隐藏的兔子洞的好路。”
繁星顺从地点了点头,高高抬起脑袋,大步向前走去,自信得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中。殒月惊讶弟弟竟然这么乖。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前些时候,繁星和团团几乎是势不两立,互相用自己的手段折磨彼此。不过黑毛狼的阴谋已经被视破了,他们还可以再过几天安稳日子。
风早停了,天空中的阴云像正午的晨雾一样也逐渐淡去。从营区门口一直到森林尽头都静悄悄的。繁星比在医务室里要自信得多,而在识别草药这方面他更像一个刚当上学徒就要接任务的可怜孩子。殒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提醒自己以后不能依照自己的喜好强迫弟弟做他不擅长的事情。
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一只猎物都没有碰上。殒月不免有些泄气,因为换在以前,在他们刚来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猎物丰裕得直往他们手里跑。现在这种场景估计要好久了能再现了。他们就一路走到边界都没发现半只猎物。
“我们的储存还有多少?”繁星担心地问哥哥。
殒月面色凝重。“如果我们从现在起一只猎物都没有抓到,那我们顶多能撑到下个月半。”
“这还不够,离冰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繁星苦恼地说。
团团倒是无动于衷。“我希望协助团领地上的情况和我们一样。至少他们在我们的领地上也找不到猎物。”
“边界上向来猎物丰沛。”繁星也附和道。
殒月想不出该怎么教训那两个讨厌鬼。近战者和弓弩手都是些愚蠢的兔子,满脑子都是狂热和对鲜血的渴望,在他们争夺势力和领地的时候错过了真正重要的东西。殒月是巫师,救死扶伤是他的天职,所以他在某种程度上也反对冲突和战役,尤其不想惹事生非。
这没用,诽谤他人并解决不了窘况。
就在成员们窃窃私语的当下,边界对面的树丛摇晃起来,一个身影分开它们大步走了过来,在边界旁重重落步。那是羽毛,浅银色的身影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而那双凛冽的纯血色眼睛里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团团。”协助团成员招呼道,语气客套,不含敌意,而且他似乎流露出一丝兴致。
摄政族长冲他冷漠地颔首。
两名协助团成员从羽毛身后分别走到他两侧。殒月一眼就看到了捷克,仿佛他有什么魔力一样。曾经的巧克团成员正垂着脑袋缩在羽毛身边,畏缩着,不敢与曾经的营区伙伴们对视。殒月拼命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但对方只是愧疚地躲开了。
团团看了捷克一会儿,眼里什么都没有流露出来,仿佛自己压根就不认识他。“你竟然还把那家伙带来了。”摄政族长冲羽毛说道,“我这会儿可还在气头上呢。”
协助团成员草草地回答道:“捷克是我们的成员,用不着你操心。他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任务,而不是听任你们的命令。”
殒月心一紧。看起来协助团成员很理解捷克……他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为捷克交到知心朋友而开心,还是该为羽毛自以为是地随意拿巧克团的等级制度寻乐而感到愤慨。
繁星咕哝了几句。那名高级成员同样恼火,但他至少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冲过去教训不把他放眼里的人。协助团的每名成员应该都知道,招惹谁都好就是不能惹上繁星!
“你们竟能狠下心来驱逐自己的成员,”羽毛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让所有人都听清他的话,“你们都是些蛇蝎心肠的人吗?尤其是在经历了……你们称'它'为'冒牌事件',对吧?”
团团僵住了。殒月也倒抽了一口气。他——他怎么会知道?
震惊和激动轮番从摄政族长身上交替冲刷下来,令他颤抖起来,仿佛有一只巨爪正在摇晃他。他看着那名年轻的协助团成员,难以置信,语气失惊,从齿间挤出:“你说什么?”
羽毛显然饶有兴致,脸上一副坐等好戏上演的期待表情。
“你怎么知道的?”繁星张口就骂,“你们那群死家伙是不是一直都潜伏在我们的领地里刺探情报?”
“哎呀,别生气嘛。”另一名协助团成员——小光——正幸灾乐祸地打量着他,“我们知道的东西可太多了,一下子无法跟你们讲全。知道吗?你们可眼不眨心不跳地演了好久,骗了好久。”
团团低着头看着地面,肩膀在一片冰冷的寒意下收紧,喉头在打转。殒月觉得怒火噌噌几下涌上喉头,令他为团团打抱不平。这太过分了!他咬牙切齿地想,所有经历过那场血案的成员都知道冒牌事件究竟给团团打击有多天!而那群不懂事的孩子还以此为乐,故意揭开他的旧伤疤伤害他!
“冒牌事件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场灾难,”殒月迎上他们乐此不疲的目光,义正言辞地说,“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请尊重它。”
“我们知道,”羽毛对巫师好歹也有几分尊重,声音逐渐平和起来,“我们都能想象得到。而你们绝路逢生的精神真令我们赞叹。”
“你们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呢!”繁星的脾气比谁都大。再次提到那场谋害伴侣的血案令他暴跳如雷。“我问你们,你们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快说!”
羽毛哼了一声。“你没脑子吗?我们有你们的人,还愁不知道一些不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吗?”他咧开大嘴,推了推身边畏缩着的捷克,“你也知道,他待朋友一向热情,不会对我们隐瞒什么的。”
“岂有此理!”繁星的一双亮闪闪的金桔色眼睛里怒火迸现,“你这个叛徒,泄露我们巧克团的机密,对得起曾经养育你的族群和从小教你忠诚的老成员我吗?”他怒斥捷克。
捷克闪身躲开他。羽毛上前一步,迎上巧克团成员兴师问罪的目光。“没有什么是能永远隐藏下去的。你们欺骗我们,把我们想成和那群狼人一样的东西,”他瞪了一眼团团,“你让我们相信你仍是副族长,而巧克力则忙得连与我们的外交都顾不上。”
“你们就是!”繁星怒气冲冲地说。
“我们本能帮上忙的。”小光恨恨地说。
“你们?帮忙?”繁星盯着他。
羽毛把手放在小光的肩膀上。“狼人也偷过我们的猎物,”他从容地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繁星不相信地嗤了一声:“那连兔子都会飞了!”
“这就是真的。”羽毛用不可置否的语气澄清道,“我们过来就是为了与你们联合。捷克做了一个梦——”他顿了顿,然后纠正自己,“啊,对不起,他收到了一个征兆。”
“少骗人!”繁星咄咄逼人地咆哮道,绷紧肩膀,屈起双腿,作势欲扑。
他总是这么暴躁吗?殒月不开心地瞪了一眼弟弟,并轻轻地推了推他。“让他们把话解释清楚。”他好心劝道。
羽毛感激地瞥了一眼巫师。“让捷克来说。”他鼓励地把手搁在那名前巧克团成员身上。
捷克不好意思地站出来,狼尾紧张地抽动着。殒月看得出来,捷克正拼命为自己加油打气,努力克服心头的恐惧,尤其是再次面对前营区伙伴们的恐惧。殒月冲他安抚地眨了眼睛。繁星仍是一脸怒气,从身上散发出来的怀疑和鲜血的气味一样浓烈,而团团——捷克的弟弟——只是目光阴沉地看着捷克,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殒月打心底里同情捷克,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却不被认可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我几天前做了一个梦。我……我梦见了巧克力。”捷克大胆地说。
巧克力!殒月双眼放光,兴奋地跳起来了。阿汪是对的。巧克力一直都是守护着我们!
但并非其他成员和巫师有同样的感受。“你胡扯!”繁星暴怒而破音的声音破空而出,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巧克力的伴侣大喘着气,眼神凶光毕露,丧心病狂。“你是个叛徒,是巧克团的耻辱!巧克力凭什么会把征兆发给你?!”
捷克震惊得狼尾奓毛,难以置信地看着昔日的好朋友对自己如此态度。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开口辩解,一声冷冷的嘶鸣就响起:“不准撒野,繁星!”团团终于作出表率,并把手搁在那名易怒的高级成员肩上安抚他。殒月有些担心,害怕繁星当场给团团一下子。但他弟弟并没有那么做。繁星只是喘息,倚靠在团团身上,仿佛自己身上所有的力量都衰竭了。然后,摄政族长把脑袋转向自己的哥哥,晾了他片刻后说道:“你可以继续说了。”
他的声音既冷酷又排斥。殒月打了个寒战,心直发怵。我可不想他对我这么说!
捷克像是被团团重击了一样直往后退步。“我向你们发誓,这真的不是我捏造出来的。”他小声说道,“巧克力告诫我,我们两族必须团结起来,一致面对狼人。当时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也觉得巧克力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消息传给我,”他渴望得到谅解一样眼巴巴地看着繁星,“我——我告诉了羽毛,但他很相信我。在征求了悟䜣同意之后,我们就来向你们寻求联合。”
“我相信你。”殒月安慰那只被吓坏的小狼崽,本打算冲过去抱抱他,但一想到边界的事还是退缩了。
繁星撅了撅嘴。“这可能是协助团的诡计。”他提醒哥哥。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光不悦地看着他。
“因为你们想操控我们,就像冒牌者一样。”繁星转头瞪着他,“你们想凭伪善扶持我们,让我们归顺于你们,然后把我们的领地一点一点地吞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
繁星真的是来乱的吗?殒月强忍着叹息。
羽毛还有耐心。“我们真的只是想帮你们!”他坚持道。
“我们什么时候需要过协助团的施舍?”繁星骂骂咧咧的。
捷克恳切地看着殒月,似乎希望他能为自己辩解。但话尚未出口,团团就说:“够了。这件事情始无前例,我们必须回营和我们的营区伙伴们一起商榷。我们巧克团从不妄下结论。”他转身招呼自己的成员准备离开。
“团团!”羽毛叫住了他曾经最好的一个朋友。
摄政族长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他。
“……对不起,”协助团成员小声说,“为……为以前发生过的事。”
“我原谅你,”团团轻轻地说,“我理解你,我们都是为族形势而迫。”
“那能原谅我吗?”小光笑着拉扯着羽毛的衣角来掩饰尴尬,“我……我真想和哈记道个歉……他曾一巴掌拍飞十只丧尸并救过我,而我却那样对他。”
团团欣慰地呼出一口气。“我替他接受你的道歉。”他看起来并没有之前那么警觉而冷淡了。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捷克一把拉住殒月,带他远离现场,躲在一株死灌木丛中。“我好想你!”一回过神来就是捷克渴望而痛苦的喘息声,“我们为什么总是在分开?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殒月惭愧地向外看了一眼正聊得感天动地的旧友们。“我也想见到你。”罪恶感在心尖泛溢。成员会允许他爱一名敌方——暂时敌方——成员吗?
捷克暗如淤泥的湖蓝色眼睛紧紧盯着他。“我们可以为自己做一次主吗?”他把口鼻凑向巫师,“不受上级命令、族群和忠心的束缚。”
殒月顿时噤声不语。他从小到大都被教育忠诚,不能对族群抱有二心。捷克想让他干什么?
“今晚,月高时分,我们在这里碰面,好吗?”捷克小声说道。
殒月大惊失色。“什么?”他拼命想找出一个足够合适——其实哪个都合适——的理由去拒绝他,但张口闭口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
“殒月!”灌木丛外传来一阵呼喊声。
捷克瞪圆蓝蓝的眼睛看着他。“我希望晚上能见到你。”他最后蹭了一下伴侣,狼尾一抽,钻了出来。殒月忐忑不安地跟在他后面。
他跑到自己的成员们旁边,而捷克则像刚碰面那会儿悄悄地躲到协助团成员们身后。尽管怎么样,边界线还是他们心中的一堵墙,把他们的生活和世界划分成两个团团用目光示意成员们跟上,然后转身向雪地里的营区方向走去。繁星仍是不安分,满眼都是对协助团的怀疑和猜忌。殒月最后看了一眼边界外的敌方成员后,转身快步跟上自己成员的步伐。
“那——那个!”捷克焦急而仓促的呼喊声响起。殒月转头,发现那名前巧克团成员正竖着狼尾,难受地看向团团。“你不打算和我说一句话吗……弟弟?”他的声音里十分轻柔而婉转,像是容纳了破碎的冰川,而它在眼前默不作声地化为废墟。
殒月的心被揪了一下。摄政族长在前面背对着他,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犹豫了一下。团团轻轻偏了偏脑袋,留给了捷克一个心照不宣、印象深刻的眼神,然后继续走他的路,孤傲的身影在他背后拖着长长的、荆棘般扭曲的影子。
“所有巧克团成员在演讲台下集合!”
看着一个个倾巢而来的营区伙伴们,殒月不得不深感忧虑。他们看起来很瘦,面容憔悴,看起来都没有好好梳理自己一番,但他们还是有比得上狼的东西。最近超负荷的捕猎任务把他们累坏了,尤其是在得不到相应的回报的结果下。昨天繁星拖着一只断翅的雪雉回来,那是殒月唯一能承认是像样的猎获。也许我们应该和协助团合作……
团团开始给他们讲述今天早些时候在边界上遇到的事情。殒月站在他旁边——在副族长的位置上,但众目睽睽之下并没有令他能集中注意力。相反,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晚上捷克同他的约会上。那些胡乱的思绪像杂草一样把他的心缠住。一想到捷克见到自己流露出来的欢欣和爱慕,以及那双什么也藏不住、湖水般清澈的蓝眼睛,他就满心像狼摇尾巴一样悸动不已。他也知道秘密约会一个敌方成员是不会被认可的,是不忠诚的行为,但他无力去阻止自己与捷克见面。他太想他了。他希望成员们都谅解他请假一晚上。
殒月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当下,成员们都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繁星叫得最大声:“我反对!我们自己过得很好,凭什么要与他们联合?我觉得他们就是眼红我们领地上的猎物!”
“典型的协助团行为!”哲平狠狠抽了一下猫尾,附和说,“他们就没一个好人,都是群强盗!”
捷克也是协助团的一员,殒月伤心地想,他也是强盗吗?
他很希望副族长筱瑀也在这里。比起这些没有意义的指控,他更愿意听她理智而平静的分析和她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准确忠告和建议。
殒月凑到团团身边,冲他耳语道:“也许你应该先在私底下和年长成员开个会讨论一下再召集族会。”
团团依然盯着台下,在听到巫师的话时并没有作出多大的动静。“我们就这么点人,没必要把几个排斥在外。”他小声说道。
底下的成员吵得不可开交。团团垂下眼帘,看起来扫兴极了。“我其实很想相信协助团。”他对巫师嘟囔道,“他们本性不坏,就和我们一样。他们也是孩子,也要长大,也必须学着像我们一样捍卫自己的领地。我们就曾都隶属于协助团,难道我们也是强盗、也是坏人吗?”
“压根就没有什么坏人圣人,”殒月指出,并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安慰他,“我们都是为族群所迫。也许我们就该像一开始那样,团结在一起,并肩作战,像抵御成群结队的丧尸一样抵御狼袭。”
团团的肩膀垂得更低了。“我想做出对我们有利的决定而不是一时满足我成员贸然认定的决定。”他喃喃地说,“万一我的决定令他们感到不快怎么办?万一他们不再听任我的指挥怎么办?万一他们像巧克力和捷克一样一个一个离开我怎么办?”
殒月从没听过摄政族长声音中的恐惧和焦虑。那不是一种像大部分高级成员那样畏怯自身处世的想法,而是一种孩子哭泣着自己身边的人被一个一个夺走的惨痛料想。
台下的成员有人反对有人赞同。短时间内,摄政族长和巫师都没有理会。尽管很为团团难过,但一想到晚上能见到捷克,殒月还是很开心的。
月亮像狼眼一样俯瞰着整片营区。殒月缩在门口,一直等待着脚步声消失许久才敢悄悄出门。他扫过整片被月光照得透亮的地面和远处黑压压的树影。四周静悄悄的,像熟睡的婴儿一样。殒月看到了今天替哈记站岗的守夜员繁星,在荆棘通道旁边的一处浅窝里蜷伏着,睡得正香。殒月想起以前兼任守夜员的筱瑀,副族长总是恪尽职守,认认真真地在黑暗中寻找潜藏的隐患,努力坚守着等待长夜束尽。团团是对的,这族里再没有一个能比筱瑀靠谱的人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不走正门。他还是很担心被抓个正着。
他路过医务室,想走那边的密道。路过门口,他听到了哈记窸窸窣窣的安抚声:“没关系的,筱瑀……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我敢肯定巧克力正守护着我们……”
意识到筱瑀这么痴念前任倒令殒月十分惊讶。我会痴念哈记吗?其实想都不用想,殒月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爱过哈记,只是和他有过一夜良宵而已。对于那些旧爱和好多年前伤痕都已经被时间冲淡了。我从来没有请他爱我。尽管这样想,他仍是对筱瑀或多或少有些同情。他慢慢地离开,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
他蹑手蹑足地钻进一大片积雪压堆的灌木丛中,熟练地拨开周身的草丛往前猫腰而行。黑漆漆的叶丛在身后汇成一道缝合的线,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他十分不安,唯恐有人大声质问他的去向。当他成功把自己从逼仄的甬道里拽出来时,一切顺利,风平浪静,月光静静地倾泻在他肩头。
他跑得不快,保持警惕,一直在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和动静,但无事发生。当他终于来到边界线上时,他的脚却一直想把他从这里拖离。这里不是他该来的。殒月腹中一阵难受,却无法克制住想要重新见到捷克的欲望。现营区伙伴们个个草木皆兵,该走的走,该养伤的养伤,团团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殒月。他不禁想,要是团团知道他偷偷溜出营区去见一名敌方成员会发生什么?
突然,一阵嘶鸣声从一边的灌木丛中传来。殒月猛地扭身跳起来,瞪大森林绿色的眼睛,害怕地看着那丛正在不停摇晃灌木。他是巫师,不像其他成员那样擅长打架,如果有危险,他是很难全身而退的。一时间,他的脑子里思潮翻涌,拼命回想起那些久远的战斗技巧。
他还没回过神来,一个横冲直撞的黑影就从灌木丛中弹射出来出来,向他扑去。殒月惊叫着在地上打了滚,急忙站稳脚跟。刚才的初次交锋已经证明他不是那个袭击者的对手。殒月紧张地四处环顾,想要找一条能甩开对方的逃生路线。
黑影又纵身扑了过来,把他揿倒在地。殒月拼命反抗,狠狠反击,但都被一一拦截下来。一记重击打下来。他脑袋一缩,做好了喉咙被扯断的心理准备。
但疼痛迟迟没有袭来。紧接着,他上方响起一阵心满意足的笑声:“怎么样,殒月?承认吧,这次是我赢了!”
殒月睁开眼睛,一对狼耳和不断抽打的狼尾映入眼帘。“捷克?”他惊讶地看着压着自己的年轻成员,“你快把我的魂吓飞了!”
捷克笑着让他起来,然后靠在他身上,狼尾摇得起兴。“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他欢呼道,用脑袋去蹭殒月的下巴,“这是不是说明你很在乎我?哪怕我们不在同族?”
“是的。”殒月看着他漂亮的蓝色眼睛回答道,“我不该在乎,但我在乎。”
捷克开心地一头扎进他怀里。殒月满心欢盈。
“看!”捷克突然叫道。
“什么?”殒月好奇地看着他。
捷克伸出手来,一个雪团拍在殒月脸上。“嘿!”殒月立刻跳起来,“你等着瞧!”捷克欢笑着向一边跑去。殒月从地上揉了团雪,紧追着他不放。
“你跑不掉的!”殒月大叫一声,找准时机,从地上一跃而起,直直扑到捷克身上,抱住他的腰肢。他们一起往雪坡底下滚去。捷克开心得直叫。
他们在坡底分开。殒月被翻得头晕眼花,双腿发软,站立不稳。捷克却兴奋得不停:“好玩!再来追我呀!”他撒腿就要跑。
殒月摇了摇头,重重地坐到地上。“不追了。”他气喘吁吁地说。
捷克失望地耷拉下狼尾来。这时,殒月把一个雪团扔到他脸上。“嘿!”捷克又好气又好笑地叫起来,一把扑倒殒月,把他压在自己身下。
“这一点也不公平。”殒月半开玩笑地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面前拉了拉,“你很厉害,但我可不擅长打架。你会把我的皮给扒了的。”
“不,我会让你的,我不会使出全身的劲儿打你的。”捷克向他保证,“你来扮演一个怒气冲冲的流浪者,我来当保卫族群的成员。”
殒月笑出声来。“我们现在还玩小时候的游戏是不是很幼稚?”
“不,不会的,可好玩了!”捷克说道,然后迅速进入了状态,大声尖叫道,“癞皮强盗,滚出我的领地!”
“你才满身癞皮呢!”殒月怒声回应。
捷克依旧把他揿在身下,但殒月始终用一只手在一侧攻击。捷克本能地去看那只手。突然殒月猛地发力,在相反的方向狠狠打下一连串重击,使捷克失去平衡,惊叫着想要抓稳草皮。殒月把他撞倒在地,欺身而上,任凭捷克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这太简单了!见捷克最后瘫软下来,闭着眼睛大喘着气,殒月越发欣喜,紧攫着他手臂的劲儿也逐渐松弛了下来。
突然,捷克猛一踢腿,把他从自己身上踹开。殒月滚到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心里又气又惊。“你耍诈!”他故作愤慨地冲捷克喊道。
捷克乐得尾巴都卷起来了。“哎呀,这是智取,不是耍诈。”他直起身子,向殒月走去,温柔地注视着他,“我们来玩点别的吧。”
“玩什么?”殒月抬起头来,兴奋地问道。
“我们来爬树吧!”捷克提议道。
“你当我们是鸽子吗?”虽然这么说,殒月仍是很兴奋地跳到一棵离自己最近的橡树上,把指甲嵌入树皮中,奋力把自己往上拉。他碰到了最低处的一节粗壮的树枝,把自己拉上去,低头胜利般地看着捷克。地面上的捷克看起来小小的。“我们来比赛吧,谁最先到树顶谁就获胜。”
捷克点了点头,转身向另一棵橡树跑去。两棵橡树高大挺拔,纵云而上,树顶的树枝和叶丛完全交错在一起。
殒月用力抱紧树干,把指甲嵌入缝隙中。这种老树的皮又软了韧,很好爬的。他一把抱住一根斜伸出来的树枝,喘息着等待着力量重回体内,然后他爬起来,紧紧抱着树枝,压低身子来保持平衡。树枝在他的重压下摇晃起来。一阵风呼啸而过,他叫了起来,等待着一切重归平静。
他瞥到,捷克有些过于急切地想赶在殒月前面赢下整场比赛,以致于他冒险在起风的间段往上跳跃,想抓到另一根不远处的树皮有些脱落的枝杈。他滑了一下,没能在起跳前保持平衡。殒月震惊地看到,捷克从高处滑落下来——他反应很快,双手立刻扣住树枝,吊在树上,身体在狂风中不停地蹬拽着。捷克看起来已经吓坏了,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号。
殒月心急如焚。“别害怕!”他的呼喊声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我这就过去!”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绷紧肌肉,在树枝中纵横跳跃,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重心。眼瞅着捷克已经快撑不住了,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殒月顿时手足无措。
又一阵风刮来,拨乱叶丛。殒月看到,地上有一大堆厚厚的雪墙,好像是成员们把铲出的雪堆积的地方,并且离他们的所在地并不是那么远,如果他们愿意试试的话。殒月不想吓到捷克,同时也不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现在必须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放手。”殒月从齿间挤出这句命令。
“什么?放手?”捷克完全被吓坏了,“别骗我,月月,如果我摔下去肯定会摔断脖子的!”
“相信我,放手。”殒月紧张地说,只觉得舌头打结,“你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我相信你!”捷克失声尖叫起来,他指下的树枝应声破裂。与此同时,殒月向前蹬踹,向捷克扑去,一把把他抱在怀里紧紧护着。
殒月跟着耳边嘶嘶作响的气流调整角度,向那团雪墙飞去。捷克怕得直哭喊,但殒月眯起眼睛,用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则用于在空中保持平衡,而不会翻腾起来。他在最后关头及时调整姿势,让自己的脊背先落地,把捷克紧紧护住,不让他受到半点伤害。厚厚的雪层向下陷了进去,帮助他们缓降。殒月只觉得脊背有些刺痛,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捷克也依旧蜷在他身上,闭紧眼睛,不断地颤抖着,嘴里发出呜咽的呻吟声。
绷紧的胸口开始放松,在挣扎中用力过猛而裂开的指甲也停止了颤抖。殒月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开始安抚自己怀里吓得半死的小狼崽,帮他顺毛。“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他安慰道,直到捷克瑟缩着抬起头来,用惊魂未定、水汽氤氲的眼睛看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捷克声音沙哑地说。
“没怎么回事,”殒月让他站起来,从雪窝中爬出来,“我向你保证过没事的,我向你保证过。”
捷克的双腿仍有些发软。他试探地雪地上走了几步,然后狼耳倒伏,心有余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殒月从雪堆里爬出来,把衣服上的积雪抖掉,脊背上的刺痛也逐渐消失了,只是眼前仍有些晕眩。他看到,不远处的雪地上横着的那根从树上掉下来的树枝已经被摔得粉碎。
“你救了我的命!”捷克瞪大眼睛看着殒月,狼尾激动得蓬松起来,围着他直转,“太感谢你了!我该怎么报答你呀,月月?你真是太好了!”
殒月站直身子,故作认真地对他说:“从现在开始,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必须要把我衣服上的所有刺果都挑下来。还有,我每天都要看到一只兔子和两只乌鸦,听明白了吗?”
捷克的目光垂了下来。殒月心一紧,担心自己玩笑开过头了。但紧接着,那只小狼崽重新睁开蓝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用狼尾圈住他的腰身。“我很愿意为你这么做。”他把脸靠在巫师的肩膀上,喃喃地说,“我真高兴有你在这里。”
“我也是。”殒月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今晚就留下来吧,”捷克呼噜着恳求他,“留下来,和我在一起。不要走。求你了。”
殒月大口大口呼吸着挚爱身上散发着的柔美的气息。“我们永远都在一起。没有谁能把我们分开。”他承诺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保证。”
他们在界外之地的边界上找了个树洞并打理好,处理好内室,找些干草铺上去。殒月把自己带来的所有御寒保暖的药水全拿出来与捷克分享。匝天树丛把星空拦在外面,令他们远离那些眼睛般闪闪发光的星群。殒月紧挨着捷克躺下来,调整好姿势,安定下来。捷克毛茸茸的大尾巴盖在他身上。“晚安,月月。”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往巫师的怀里拱。
“晚安,小狼崽。”殒月搂着他,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他。他从捷克的肩膀上向外望去,从树洞的缝隙中,心神恍惚地看着外面一团和气的世界。风、雪、天都与他们与世隔绝,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但这是真的吗?
殒月突然怔住了。远远的地方,一团模糊的荧光物质在闪烁着,黄昏色的魂体可以想象得出生前深色的身影,而那双无神游离的眼睛里是空白一片。
这不是一只魂魄……殒月缓缓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溜出树洞,向那抹浅影走去。不知名的魂体抬起头来,目光黯淡地看着他,张开嘴巴,下颚一开一合,但殒月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你好……?”殒月试探着打了个招呼,伸出一只手来,“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的?”
浅影看着他,没有回答。一阵风吹过来,抹去了他淡淡的魂影,把他撕成碎片。殒月急忙向前拉住他,但他的手无情地穿过魂体。浅影在他眼前消散,化为虚无。殒月后退一步,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好像想告诉我什么……”殒月自言自语道,“但为什么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呢?”
他重新走到捷克身边,紧靠着他躺下,但久久不能合眼,脑子里满是那只失魂落魄、迷失方向的魂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