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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前传(五)

2023-10-02 09:43 作者:Atlantic七氧化碳  | 我要投稿

叶赫留思一世最近几天总是被什么困扰着。具体是什么,一开始他也说不清。后来在梦醒之余,他逐渐体会出了这困惑的源头所在;那或许是一场没有了结的私人恩怨。 风湿病是北岛人上了年纪后的头等大敌,对他们的皇帝也是如此。早上御医已经给他的膝关节注射了止痛剂,但对他而言,注射一支和一百万支“以勒索-布力复合神经抑制剂”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那种疼痛感似乎不需要通过神经传导,而是从腿骨直达头颅。他甚至因此患上了抑郁症。有时他十分羡慕中世纪那些被处以剜去膝盖刑罚的犯人,他们至少不需要承受这种病痛的折磨。 还有几天,他就要步入耄耋之年了。王宫上下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他的盛大宴会,以至于他自己身边竟无人可用。国库还能支付的起这类穷奢极侈的活动,所以他并未拒绝。他现在已经懒得拒绝或反驳什么了。体面和虚荣并不能引起他的愉悦感,相反,这让他感到自己又死去了一点。他无聊地揭下敷在膝盖上的一块热疗贴,并把它丢到一旁。“索尼娅夫人”正在睡觉。那是他新近饲养的宠物,来自于某个妄图通过取悦陛下来达到仕途亨通目的的大臣——尽管那人嘴上说的是“有助于缓解陛下的病情”。叶赫留思的目光落在那只白色的小猫上,无神的瞳孔散发着蓝色和绿色的光泽。 “陛下,”近卫侍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赴瓦格伦处钦差使臣已归,请求觐见。” “带他进来。” “传旨,召钦差大臣布格博洛进宫。” 一位衣着华贵行装的高大男子走进来,在长长的红毯上单膝跪下。 “赴外微臣布格博洛叩见陛下。圣恩浩荡,赐福北岛。” “状况如何?” “如我所问,一一陈述。瓦格伦的军队已经逼近帝都,正作攻城准备。据其所说,将于两个星期后开始行动。其人治军有方,微臣所到之处不曾见过烧杀抢掠之行为,军容肃然。” “……不错。” “陛下若没有什么要问的,微臣便先行告辞了。” “等等……”叶赫留思一世的脑海深处突然浮现出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呃……” “陛下随意发问,凡我所知者必将答复。” “你跟我说过,帝国远征部的档案上也有的,但是我忘记了……”叶赫留思想了想,“瓦格伦·道格……他今年是三十多岁吧?” “三十六岁,陛下,出生于斯特赫鲁芒北部。” “好,好,我知道……你在和他交谈的时候,注意过他的眼睛吗?” “眼睛?” “没错。他的眼睛……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倒是没有……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许睫毛很长也可以算上。” “哦不……我指的是……你是否注意过他眼睛的颜色?是什么颜色的?” “抱歉,陛下,我从未留意过此类事情。”布格博洛耸了耸肩,“不过我想,他的眼睛应该和大多数人都一样吧。据我所知,即使是斯特赫鲁芒的王室,也长着与常人无异的眼睛。” 布格博洛退下了。叶赫留思一世没再多说什么。他懒得麻烦别人,更懒得麻烦自己。“索尼娅夫人”睡醒了,从旁边的小方桌上纵身一跃,跳到了他的腿上。他一边抚摸着它柔软洁净的毛,一边陷入沉思。 他知道现在许多人都盼着他早点死去。各种各样的新政党在以自己头晕目眩的速度兴起,他们的纲领仿佛彼此相同,又似乎不同,让他越来越难以理解。有时他用他那已经不太灵光的耳朵捕捉着来自群臣的议论,他们仿佛都在为他的国库发愁。叶赫留思总想过问这件事,但却时常忘记。他确信自己还不至于糊涂到会随意被人欺骗的地步,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叶赫留思知道,自己得到的,是一个迟早死在王座上的结局。这于他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早就活够了。他身边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一代又一代,直到朝廷上的所有人都年轻而陌生,让他叫不出名字。死了倒是干净,连带着跟随了他一辈子的风湿病也一并去除,也好。 风烛残年,垂垂老矣。 他对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什么留恋的了。但是,在此之前,他还要完成最后一件事。 为北岛帝国选定下一位继承者。 北岛向来没有拥立女王的习惯。而现在,他仍然也不想打破这个规矩。如果那件事能查的出下落的话,自己便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按照北岛的继承条例,皇室的直系血亲是可以毫无争议地直接登上王座的,到那时,自己就再也不用担心北岛的皇权被那个混账的男人骗去了。 叶赫留思回首往事的时候,总会为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感到悔恨。如果当初没有逼着玛丽嫁给侯爵一家,她或许也就不会离家出走;如果自己当初能够更加睿智,或许艾希也就不会走进詹姆士家族的大门。他虽然已经老病昏聩,但他知道,阳奉阴违的贝亨·詹姆士无时不刻不在惦记着自己的皇位。叶赫留思坚信北岛的皇权不能落在詹姆士家族里,无论如何都不行。 “陛下,我回来了……” “绝不可能!绝不!”叶赫留思突然大吼道。索尼娅夫人吓了一跳,登即无影无踪。 “陛下?……” 不用抬头,叶赫留思也知道下面站着的是道韦尔,北岛秘密行动局最优秀的特工。 “你回来了。这正是我盼望的。”他说,“走近些,什么都要听不见了。” “陛下,我查到了您说的那个人的身份。伊莎贝尔·丽雅,北岛人。十九岁时只身一人来到斯特赫鲁芒帝国北部,期间辗转流浪,最终定居于北方小镇卡西利诺,并与一位男爵结婚,不久产下一子。几年后,她将自己的国籍签证改为斯特赫鲁芒。后因伤寒病不幸离世,时年43岁。” “陛下,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伊莎贝尔·丽雅就是多年前失踪的玛丽公主。时间和地点都能对的上,而且甚至连她的签证都可以在公民档案局里找到,丝毫不差。上帝造不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这件事情更不可能纯属巧合。” “我活不了多久了。”叶赫留思叹了口气,“可是在我离开之前,我希望北岛的皇室不会后继无人以至于落到詹姆士手里。她的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他在伊莎贝尔去世后只身一人去了帝都外交学院,并获得了毕业证书。然后在从业安排下当上了北方的一个小官,之后再也没有回到卡西利诺。线索就此中断。” “他……他还活着?” “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 “瓦格伦·道格。”道韦尔摸了摸鼻子,“或者是叫瓦格伦·丹格……斯特赫鲁芒人的名字里有时候某些字母是不发音的,这不好说。” 叶赫留思浑身震悚了一下。 “他……他叫什么?” “瓦格伦·道格,陛下。” “…………”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陛下。在公民档案局里,名称叫瓦格伦·道格的斯特赫鲁芒公民身份档案大约有十万五千份。瓦格伦这个名字在斯特赫鲁芒很常见,意思是……我记得是‘孤独的英雄’。道格这个姓氏更是如此。但凡是或者祖先曾是下级贵族,名字里都会带有道格或含有道格后缀。甚至和那个在帝国北边兴风作浪的瓦格伦·道格年龄相同、出身相同的也有好几百人。” 叶赫留思感到他脆弱的心脏里有个什么东西断了。冰冷而混浊的血液开始毫无规则地流动,让他呼吸困难。 “陛下!陛下!”近卫侍者大喊道,“快来人!快来人啊!陛下心绞痛发作了!让御医进来!”随后他看了一眼站在下面无动于衷的道韦尔,旋即怒喝道,“来人!把他给我关进牢里!” “等等……别让他……走……”叶赫留思艰难地呼吸着,表情扭曲,气若游丝,“把他叫……叫过来,我……有话问他。让……外人离……离远点。” “过来,陛下有话问你。” 道韦尔仿佛早已知道自己不会被抓走。他走上前来,对一切依旧无动于衷。 “……你能从……那几百人中……找出我……我的孙子吗?” “就理论而言,可以。” “找。一个个,给我,找出来。”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瓦格伦拿起三枚小军旗放在沙盘上,“把主力部队往后调。我不想刚一开战就得熬夜指挥他们打持久战。别以为大战开始之后咱们那一百万动员兵都能组织起来,打一仗你们就知道了。别说行军,吃饭都成问题。你们有人喜欢吃刚宰杀的马肉吗?” “除非他们换个指挥官,否则帝国的士兵最后连面包渣都吃不上。”密特里开了一瓶高浓度的波其尔烈酒,喝了一口,递给瓦格伦,“好东西,马蒂酒庄产的。等过一阵子进了帝都,这东西管够。” “少喝点吧。”瓦格伦夺过酒瓶,“等你喝得连剩下的那只眼睛也看不见了的时候,我会让你滚出军队,——马夫都用不着当。别指望我会对你有什么同情心。” “呵哈哈哈!”密特里发出一阵低俗而充满恶意的笑,“你是个好人,瓦格伦。你是个好人。只不过你生不逢时啊,老弟。咱们都一样。有的人出生嘴里就含着皇冠上的宝石,有的人出生的时候连他妈的母亲都没有。让他妈的命运见鬼去吧。眼下重要的是让炮兵纵队在第一天进攻结束之前驻扎到布尼斯河北岸的树林里,以掩护大部队过河。帝国的护城炮射程大概有多少?” “十八公里。”塔米尔用手绕着帝都的位置比划了一个圈,“他们可以摧毁以帝都为中心方圆十八公里内的一切武装力量。而且这种巨炮的精确度令人吃惊。帝国军队可以用它在敌我双方作战距离小于一百米的情况下歼灭全敌。” “问题不大。”瓦格伦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向各位阐述一下作战思想。这次战役的目的在于歼灭敌有生力量,我们并不急于进入帝都。我们在战争中的一切行动都围绕着这样一个思想:以退为进,诱敌深入。” “以退为进?”洛尔达困惑地摇了摇头,“你又是从哪儿找的奇怪想法……” “等打起来之后你就都明白了。” 看着瓦格伦桌上的那本《东方哲学思想选编》,众人大概明白了瓦格伦的谋略所在。 瓦格伦走出行宫,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眺望着远方的轻云。天空染上了一抹浅浅的橘色,让他感到些许入迷。镶了金丝边和流苏的北岛统帅服衬托着他的高贵而优雅。他跺跺脚,皮质长靴上的铃铛发出一连串清澈的响声。虽然声响毫无疑问是行军的大敌,但他却毫不惧怕。 他或许还不知道,未来数年,自己将会成为斯特赫鲁芒大陆上最可怕的人。群臣列王们无数次在梦中惊醒,而他,是他们驱散不尽的梦魇。 “他还没醒过来吗?”克劳德饶有兴趣地问道。 “…………”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咱们下次再会。”克劳德看了一眼手表,礼貌地说,“还希望您不要对此介意。” “克劳德总理,我很——介——意——” 一张嘴突然出现,向克劳德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应该是政务院制服的“卫兵”,“这么着急就要走啊。在这里,胡恩不能料理事务的时候,一切可都是我说了算,这群人都得听我的呢。没有我的指令,他们可不敢擅自行动呢。您可别难为他们。” “那您的意思是?”克劳德学着科西多的发音说,“在别人家玩太久了可不好呢。” “少他妈的跟我装蒜。”科西多对克劳德惟妙惟肖的模仿十分恼火,立即失去了继续伪装下去的耐心,“把这儿当自己家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可以正式地通知你,你被政务院单方拘禁了。你走不成。” 克劳德突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声如此地大,在大楼里回荡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科西多像一个正在做过家家游戏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尤其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那种骤降的说话语气,威慑力几乎为负数,甚至还有一点可爱。周围的手下看着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眼前的这个老头儿会发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开怀笑声。 “你……你……”克劳德笑得直不起腰,“我要是非要走呢?” “那你就等死吧。”科西多恶狠狠地说。但他的这副狠样反而让克劳德笑得更加喘不上气。 “你难道不知道,非法拘禁他人是违反帝国法律的吗?而且你现在拘禁的对象,还是帝国的内阁总理。我用你的大嘴巴保证,胡恩如果清醒着,绝对不会让你干这种事。” 科西多的回答很简单:“去你的,我不信。” 现在对话的性质变了。双方的关系不再是政敌,而是长者对头脑简单的青年人的劝导。只不过长者得到的回应简单而粗暴——对方采取了绝对防御的政策,不论你说什么,他一概置之不理。倘若帝国的防线能有这样的防御能力,恐怕也不至于被瓦格伦威胁成这个样子。 “少在我面前耍花招。”科西多摆出更加凶恶的表情,“今天就是上帝来了,你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 “好的好的。不过我希望,当您在未来的某一天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监狱时,请务必保护好您的屁股。” “你这油嘴滑舌的老东西!”科西多气得浑身颤抖,宛如一个被当中拆穿的小丑,“给我打他!” 一个士兵举起步枪向克劳德挥去。克劳德一把抓住枪托,反手将枪夺了过来。科西多挥舞着拳头向前迈进一步,向克劳德的脖子落去,可惜太慢了。克劳德借着手里的步枪,将枪托狠狠砸在了科西多的胃窝上,一下子给他揍出好远。 “……啊!……”受害者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腹部蜷缩成一团,呼吸困难,然后是痛苦的干呕。这让克劳德立刻受到了许多支枪的威胁。 “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真是够滑稽的。”克劳德毫不在意,冷冷地拂去袖子上的灰尘,“真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生物的集合体。让开,否则我让你们跟你们的头儿一样。别以为你们能杀死我。”克劳德只一甩,手里便出现了一把军刀,“三米之内,刀比枪快。” “所有人,把枪放下!再他妈动一下,谁都别想活!” 一位人高马大的长官大步流星地闯入,身后跟着三十多个近卫士兵。他刚一冲进来,就朝着天花板连放数枪,并恶狠狠地踢了躺在地上的科西多一脚,“狗娘养的东西,真是反了你们了!男孩们,”他转头冲着身后的士兵们说,“今天在这儿闹事的,全都给我拷走!一个别漏!” “汉拉索尔,你来的太晚了。”克劳德摆出一副看戏的舒适神态说,顺便把刀收了起来。 “怎么,伤着了?”汉拉索尔斜眼打量了一下克劳德,“你还有受伤的时候?” “那你简直是在侮辱我。”克劳德指了指地上的那把步枪,“这帮人的枪里面一颗子弹都没有。我是说,如果你早点来,趴在地上的那个兴许还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挨揍。” “你笑死我了,克劳德。你为数不多情况下的同情心让被同情者生不如死。” “这都能笑得出来,那你这一年找的乐子也太少了。” 汉拉索尔把手枪插回腰间的皮革枪套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克劳德点上一支烟,——士官生上回给他的“百花”还没抽完呢。他递给汉拉索尔一支,后者谢绝了。 “星期一。”汉拉索尔看着眼前的押解队伍说,“劳德里克一死,我就知道我这病假过不安宁了……直接给送进凯尔辛的局子里!告诉他当政治犯处理!……参加过上次战争的将领没几个了。我要是不回来,估计陛下都找不着人。妈的,北方现在怎么这么乱。南边人连一点要打仗了的感觉都没有。” “我没想到他们会让你来。内阁公务处现在办事怎么变得这么毫无章法了?” “估计他们也没工夫细想这些事,那儿现在太忙了。我进去签返伍证明的时候,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更何况,我倒挺想看看你被软禁时候的狼狈样子。”汉拉索尔露出狡黠的笑,“一年不见,你居然没怎么变。” “老的不能再老了,自然没什么变化。” “年轻时曾是帝都少女杀手的洛赫·克劳德,如今竟沦落为……” “连贵妇人都瞧不起的落魄政治家。” “好吧,落魄的政治家——既然你喜欢这么称呼自己——咱们走吧。”汉拉索尔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就转头出去了。临走前,他用手枪朝着天花板顶的吊灯开了一枪,打断了上面的链条。吊灯飞速落下,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克劳德把烟头扔进政务院大楼外的一个垃圾箱,打算等会让谁把自己的那辆灰色小车找回来。内阁总理出门是不能步行的。 发生了这么多事,尼萨尔·胡恩竟然还没有醒过来。 落日的余晖刚刚冷却下来,把一切都染上了橘红色。“第八集团军”的几个士兵们身后跟着长长的影子,坐在离营地不远的小山坡上,围在一起,谁也不想说一句话。他们白天说的已经够多的了,此刻只想彻底放空自己。 “……唱首歌吧,多格。”一个脸上有缝合痕迹的士兵说。那缝痕是他在上一场战役中,军医为了修复刀伤而缝上的。伤口不大,但是很深,甚至击碎了一部分颧骨。他们不得不给他注射麻醉剂,拿出一小块碎骨,再把某种药物填充进去,最后缝合。家乡的人看到他的容貌变成了这副样子一定会替他感到惋惜,但是,在他看来,用他自己的话说—— “总比死了强。” 那一天的场景永远地刻入了他的基因中。那把刀一大半都刺入了他的面部。再深两厘米,他的颈动脉或者大脑就会被穿透。等到他丢了魂一般,漠然地朝着那个敌兵的脑袋开了十几枪,然后下意识地继续填弹,麻木地将自己所有的弹药全部打在那张已经血肉模糊的敌人的脸上,确保对方已经彻底死掉不会复活后,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脸上还插着一把刀了。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听不见枪声,听不见士兵们的叫喊声,听不见炮弹的爆炸声,听不见火焰在尸体上燃烧的噼啪声。他只是漠然地拿着枪,毫无掩护地向前走去,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已经跟他毫无关联。直到战友把他扑倒,他才恢复了一点意识。 战争原来是这个样子,战争不过是这个样子。 多格放下手里的活儿,清了清嗓子,然后便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我揣着心爱的怀表走在小路上 漫山遍野绽放着鸟语花香 太阳落山时她在我身旁 风儿吹过稻草堆发出沙沙的声响” 士兵们仿佛受到了感染,于是也跟着唱了起来: “给他一个吻吧漂亮的姑娘 他就要骑上战马奔赴战场 等着他荣归故里衣锦还……” “咳咳。”狄盖特整了整喉结,“怎么唱不上去了?” “多格,你小子是不是调子起高了?” “哪儿有啊。”多格试图辩解,“我平常都是这么起的。” “好了好了,今天不唱了,下回我起调。”施耐德摸了摸那半边脸的缝痕。自从他们给他做了那个可怕的手术后,他总是会习惯性地摸一摸缝痕所在的地方。有时那半边脸会隐隐作痛或者发麻,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毫无感觉的。 多格闲下来的时候,总是用军刀在一块漂亮的石头上雕刻同样漂亮的女孩的形象。那形象属于一位那斯维廷的纺织工姑娘。他做出承诺,战争一结束他就会回来娶她。 班登从兜里掏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牙齿和果肉相触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让空气中立刻充满了苹果的清香。 “在那儿搞的,想吃自己去摘。”看到周围三人不怀好意的目光,班登慌忙辩解道。 众人朝着班登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棵挂着稀疏叶子的苹果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使得苹果诱人的红色变得明朗可见。 “在我老家的苹果园里,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狄盖特点上一支烟说。 “别提你那老家了。能不能活着回去都难说。” “瓦格伦的军队和武器都是北岛人给的?” “你的消息一点也不灵通,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听说北岛的皇帝已经老的不行了。”狄盖特露出嘲讽的笑,“前几天有个商人刚从北岛回来,他告诉我,那个皇帝牙都掉光了,宫廷每天都要雇几个奶娘给他喂奶。” “噢,那可真是少见。如果是我,我会一脚把他从王座上踹下,然后自己坐上去。”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下。东边的天空已经变成深蓝色,上面点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 “回去吧。”狄盖特扔掉烟头,踩了一脚,以防自己不小心承担纵火者的罪名,然后被送到军事法庭去——“还有两个星期,咱们就要打仗了。” 四个人背着枪,摇摇晃晃地向营地走去。 克劳德找来的工人们工作的效率和速度极高,令人惊叹。短短半个月,一座崭新的机场便赫然出现在帝都的近郊。斯特赫鲁芒人没有东方人那样的情怀,在新建筑落成时要举行竣工典礼和剪彩仪式;契约双方只需要经过正常的验收和签字手续,然后昭告天下机场投入使用,也就完事了。再说,斯特赫鲁芒二世十分讨厌各种各样的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克劳德虽然没有,也并不需要具有迎合皇帝的意思;但从个人角度而言,他自己对于形式主义也是深恶痛绝的。更何况这座机场属于军用工事,需要严加保密,更不必对外大肆宣传。所以竣工当天的克劳德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表现。他只是把汉拉索尔叫上,和他一起在机场上转了转。 “这就是……你跟我说建好了的机场?”汉拉索尔收起墨镜,挂在衣领上,“控制塔台呢?接收塔呢?老兄,这可是斯特赫鲁芒帝都的机场啊。” “时间很紧,我没计划那么多。”看着汉拉索尔一脸震惊的表情,克劳德似乎早有预备,“我们目前能做到的就是给陛下省点钱……机场和空中战斗单位用无线电联络——事实上也应该如此——只不过无线电信号发射塔台在城里……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发射塔台有中继传输功能,地面指挥人员和战机单位都可以随时移动……” 从上空看去,帝都机场像是贴在大地上的一块灰色创可贴。极其宽阔的混凝土地面被醒目的黄线划成了16条跑道,跑道尽头孤零零地矗立着一个部件维修库,以及一个比它小的多的燃料配给室;维修库旁边建了一个三层楼高的指挥部,便于联系;几辆吊车和卡车散乱地停在机场上,飞机还没运过来,这里空空如也。 “好吧,勉强说得过去……我倒是相信你的决定,毕竟你又不是外行。只要别影响战争就行。” “现在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了。机场设施简单,反而易于维修。” “陛下之前难道就没想过在帝都建个机场?飞机发展都快二十年了,以陛下的思考方式,他应该想到这种东西的战略意义的。” “如果放在以前,在帝都建个机场还真没什么用。”克劳德说,“从帝都起飞的飞机只能往南走,其他三个方向不是冻土就是海,没有意义。最主要的是,帝都的铁路线已经够发达的了。就连陛下出行也坐火车,其他人更不敢造次。更何况,陛下不喜欢坐在飞机上的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我敢打赌,陛下宁可花一千万在科技研发上,也不愿掏出半个阿尔法币去投资机场。” “……最后这句我信。” “中午想吃什么?航空煤油炸螺丝钉如何?” “滚吧。” “或者尝试一下克氏拌面?” “我说,”汉拉索尔把墨镜戴上,“让他妈的克氏拌面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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