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嘉年华-《存在》完整版

《机器人嘉年华》是由八位导演以机器人为主题各自创作的短片的汇编,《存在》是取自其中的一集。豆瓣上这集的简介是:他拥有富足的生活,却忍受着压抑的婚姻,于是渴望造出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机器人少女。
故事里男主虽然已经有妻子女儿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但是这些并不能满足他真正的精神需求。于是他偷偷地制造了一个美丽的女机器人,希望借这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玩偶来补偿他缺失的母爱。
女机器人本来只是作为男主情感寄托而生的玩偶,某天却意外的觉醒了自己的意志。她不想只当一个玩偶,她渴望了解人类的爱,渴望和男主建立情感的链接。
单从他们各自的立场看他们的愿望都没有错,但是在此时他们愿望均已经无法实现,因为他们的需求就是矛盾的。女机器人在觉醒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法满足男主要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机器人”的愿望,而男主也注定无法回应女机器人的爱,因为他已经有了家庭,如果他敢这么干,那么等着他的就是无尽的纠纷,所以女机器人的愿望注定也无法达成。而且男主本来对自己的生活现状就不满了,才来这个“秘密基地”寻找代偿,付出那么大的投入结果还是不能得偿所愿,逻辑上来说,更是悲剧中的悲剧。
大家的目的既然都无法达成,那为什么要砸烂女机器人加深这份罪孽,放她走不行吗,至少女机器人还可以试试去爱别人,男主也大不了重新造第二个。
其实这里是通过男主的这个举动来做一个声明:这是个只属于男主的故事,男主是第一主角,或者说就是唯一的主角,别人包括“女主”只是服务于男主故事的工具人,故事的走向全看男主的选择,我们应该把视角放在男主的身上。
虽然没有明说,悲伤的气氛却弥漫在故事的每一处画面里,既然这是男主一个人的故事这种情绪显然来自男主,那男主的这种情绪来自哪?
有4种描述人对自己做出的事情的认同反馈的情况。
1,判断一个事情是好的,我正再做这个事情,获得正面认同回馈;
2,对好坏的概念和标准并不清晰,哪怕凭着本能已经在做着好的事情了,但是认知上暂时没跟上于是没有获得正面认同的回馈;
3,不知道好坏的概念和标准,而且也不准备知道,浑浑噩噩;
4,知道什么是对的,而且理性上觉得自己也应该这么做,但就是感性上对自己在做的事情没认同感受不到正面的回馈,但是还是依然选择继续做理性选择下对的事情。
从男主的表现上看他就是第四种。他体会不到常理人们口中的“但行好事”的认同,他只是在理性上和套公式一样解出这样做是最佳答案。这种选择其实是纯纯的失去自我,成全别人,却没有获得足够新的填补进来的东西,于是达成了某种“阉割”的结果。单从这个逻辑上,这已经是一个悲剧,因为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而一颗肯为别人牺牲的心肯定是美好的。
这个故事悲剧的地方大概在于男主不知变通吧。哪怕我失去了这个东西,但是这个她曾经待过的位置,我也不允许别的谁进来。男主映射的就是那些为了家庭责任牺牲个人理想、爱好、时间、健康的家庭妇男。
这是只属于男主一个人的悲剧,因为自我的崩塌,只有他自己知觉。而且个中滋味他显然也是不能同别人分担的,因为这么做那么他维持的“体面”就得崩塌了。
世人眼里“好丈夫”、“好父亲”往往是不需要母爱的。这种人是独立的、强大的、有担当的,不需要这种显得小孩子气不成熟东西。他的需求是没被看到的,甚至被鄙视的不允许存在的,是同他的社会身份冲突的。
这种悲剧只能是从男主的立场去看,因为说出来,大家也只会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他矫情,不成熟。而客观上,他这物质生活的水准也算得上是一个布尔乔亚了,还说过得痛苦,纯纯无病呻吟。
所以各种意义上,男主的悲剧也是注定只能独自承受,没有人可以给他分担,仿佛老天特意给他安排的剧本一样,就是要针对他。女机器人就是这种情况下诞生的,是他的梦想,包含了他的真实自我,他真实的精神需求,但是这种情况下也是他的痛苦之源,因为自我的壮大意味着他可能会以自己的需求为先不顾及妻子去了不能维持好大家眼中的各种期待的社会身份了。而他砸掉女机器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片名叫《存在》,其实是一种套路,标题党,就内容来看应该叫《失去》,失去自我的《失去》。
毕竟人的自我是建立在自我自主的劳动之上的,如果你的劳动不属于你,那你当然也就失去了自我。其实有时候这就是个认同与否的问题,比如说认同自己在“奉献”,但是男主始终做不到,他始终有“私心”。
于这样的他而言生活就是个悲剧,他只是根据伦理、道德、责任,扮演好了一个“丈夫”、“父亲”、“男人”应该成为的模样,但是这些却又并不是他真正期待的生活,并不是他真正想成为的样子,而只是别人眼中期待他成为的模样,于是哪怕他对成为这种角色没有认同感,他还是去扮演好“丈夫”、“父亲”之类的社会身份。
然而这终究不是他内心真正的选择,但是现在他也已经被这些身份套牢,无法换另外一种生活了,毕竟有妻有女儿的,难道要弃他们于不顾嘛。于是他退而求其次,打算在精神世界上寻找一些慰藉,制造了一个机器人弥补一下他缺失的母爱。
这里不仅是俄狄浦斯,这个机器人更代表了男主在“家庭妇男”的社会身份之外的其他人生的可能性,是男主的梦想,所以这个机器人是美丽的,因为所有的梦想都是美丽的。
这个机器人却突然的有了自己的意志,有了人类的情感,然而作为男主来说,这点刚好和他的需求是冲突的。于是就好像那些为了家庭,为了妻女的未来,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放弃了自己的爱好之类的父亲一般。男主亲手毁灭了这个寄托有他对母亲思念之情的机器人,其实也就是亲手毁灭了自己“不利于”家庭利益的梦想与爱好,成全了世俗概念下整全的好家庭。
于是在男主之外的世界一片安好,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其实女机器人的死意味着男主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的可能性”的行动失败了,他亲手摧毁的,或者说是他的责任感驱使他摧毁的。
他成为了一个妻子眼中的好丈夫,孩子眼中的好爸爸,世人眼中的好男人,却唯独成为不了他自己,他已经“死”了。他的“死”换来了这风平浪静的一切。
于是片子虽然没有明说,叫人看得莫名其妙的,但是还是能感觉出,这个一个悲剧主题的片子。
而女机器人被塑造得越美丽,就说明男主扼杀掉的梦想里的可能性是越多么的美丽和珍贵。
女机器人觉醒后说她想要了解爱,想要和男主恋爱,不顾一切的索求,其实恰恰是男主内心梦想模样的具象化,梦想在渴望怒放自己的生命力。男主想要了解爱,想要真正的有温度的爱的心境投射到了机器人身上,才产生了这样的结果。也只有这种解读才对,不然这片子就得朝着智械危机去了。而且也才砸了之后就没再造第二个,而且女机器人也才不能说退一步去爱上别人,因为女机器就是男主的梦想,这就是一个讲述男主在面对不喜欢但必须面对的现实生活的时候如何同自己的私情相处的故事。所以他没法回应,一旦回应了这份爱那现有的家庭指不定就得分崩离析了,他只能默默的湮灭自己内心的躁动,扮演好自己的社会角色。
这里这个机器人只是一种可能性,其实不一定必须得是机器人,换成别的其它任何东西都可以,是妖怪、是吸烟这样的坏癖好都可以,因为这讲的是一个牺牲小我,顾全大局的故事。而这里主角这个人明明理解赞同这种牺牲,但又从这种牺牲里感受不到情绪价值上的正面回馈,于是这种牺牲,造成了对自我人格的阉割。
于是这样片里的男主才表情木讷,没什么笑容,像个机器人一样,仿佛没有自主性。因为他确实没有,这个世界需要他这样,需要他那样,恰恰不需要他拥有自己的个性,不需要他拥有“不合时宜”的想法。他对这种观念妥协了,虽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情感认同上他毫无收获,所以也可以说他失败了。就如同被他砸烂的女机器人一般,他的内心已经在这种对抗中残破不堪,他的木讷的外表其实就是他荒芜的内心的写照而已。
这是一个输给了“生活”输给了“身份”输掉了自我的失败者的故事。
但是同时他依然“执着”,直到“白发苍苍”,他依然记得机器人,于是机器人“复活”了,但是同时又男主又“执着”的攻击着拒绝着机器人。她的身上火光爆炸,零件纷飞,直至面目全非,留下了肮脏的机油。可见这个对抗的过程持续着、重复着、已经纠缠了男主一生。如此长年累月之下,机器人破败不堪,肮脏凌乱,被摧残得美丽不在。
终于,男主不用再重复这个自我磨损的过程了,他终于可以接纳女机器人了。因为再强大的“伦理秩序”,也管不到死亡的领域。在哪里,男主终于解脱了,摆脱了种种“身份”的束缚,于另一个世界里和机器人再续前缘。
这里传达的,其实是一种缅怀的情绪,人文主义式的临终祝愿。
视角放大其实这也是对那个时代的道别。至于是什么时代,既然是日本的片子,那当然就是昭和时代了,准确的说是泡沫经济时期80-90年代。那个年代有许多的问题,但显然也是一个充满激情如梦似幻、让人向往的浪漫时代。《机器人嘉年华》是87年的作品。也许当时,《存在》的创作团队已经有了这种破裂的预见性了也说不定。
这个片子,于时代来说,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拾点浪漫,不要那么的“现实”;于社会身份来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对家庭成员的角色想象盯得那么紧,不要用你可是个“男人”,把男性同胞压得太厉害,当然对其他家庭成员也一样,不要把期待变成负担;于个人来说,我们有时候,需要放过自己,同自己和解,敞开心扉,积极寻找平衡点,而不是一味的压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