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一个70后的青春(二)

小斐所在的班级,是学年四个重点班之一。能进到这个班里的同学,家境大多不错,因为都是头头脑脑家的孩子,手头都比较宽裕。也只有少数几个像小斐爷爷那样没有给子女安排好工作的家庭不咋富裕。也许是大家闲得无聊,也许是被初三紧张的气氛给逼的太紧张。这天午休吃完饭,后排的几个同学突然贼兮兮的拉住小斐说:“老顾同学,敢不敢赌一把。”
“赌毛啊,我又没钱。”
“你可以不出钱。”
小斐一脸审视,脸上写满了此中有诈,警惕的看着无事献殷勤的非奸即盗的同学。
“你那是什么表情,信不过哥几个吗?我什么人?你说我什么人?”
“你都傻到不认识自己了,我更不知道了,我先走了。回见!”
“站住!老顾,你不是胆子大吗?敢不敢亲一口李露华?”
“啊!?”
“你要是敢,我们一人给你二十块钱。”
“对,对,没错。”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有人当场掏钱。
在金钱的糖衣炮弹面前,顾孟斐可耻的投降了。一,二,三。。。。。。一共七个,这就是一百四十块钱啊。快赶上爸爸一个月的工资了,小斐鼻孔里喘的气都变粗了。
“多大个事儿啊。我来。”顾孟斐血往脸上涌,呼吸都粗重了。但是心里这一丝丝的期待和憧憬是什么情况。
小斐一调头,转向了前边自己的书桌,露华正在那看书。其实后边几个龌龊同学的小嘀咕,她都听见了,但她没有理会。作为整个学年都有名的小辣椒,她岂能在乎这几个小赤佬。她的嘴角不易发觉的勾起了一丝冷笑,不过,为什么好像也有点期待呢。这个破石头!
其实小斐不知道的是,露华早就有了接吻的经验,跟那个高高瘦瘦的高年级同学。以前同学们疯传的“那种程度”其实说的就是这事啦。只不过,他们毕竟是小屁孩,这就已经是非常刺激的事儿了。她其实有一次跟小斐还讨论过,吻不同部位的意义。她当时像老师指点学生一样,说:“我看了一边翻译的文章,上边说,吻额头,代表慈爱。吻鼻子代表喜爱,吻嘴唇代表亲密。吻脖子么。。。。。。”她用一种好像带着雾气的眼神看着小斐,说:“代表欲望!”
小屁孩懂个毛的欲望,她自己也不知道欲望是啥,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一种心底的躁动。可是小斐很认真的听完后,思索了一下,砸吧了一下嘴,居然说:“好像有道理。”
有你妹的道理,不要装作你很懂,你很老练的样子。你的样子恰恰暴露了自己的幼稚。露华当时都有点不想搭理他了。不过今天这个事,此时此刻,他会怎么做呢?
两个人都在胡思乱想的当口儿,教室里突然就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其他家伙都跑到了教室外。以露华泼辣的性格,要是万一,顾孟斐真亲了她,那还不得把整个教室都掀翻了啊。同学们互相看了看,都不约而同的这样想。甚至私下商量,要是顾孟斐受伤了的话,哥几个的零花钱就帮他买纱布和药水吧。几个人瞬间被自己的仗义感动了一小下下。
顾孟斐一回头,人都不见了,全都整齐的趴在教室的前后门的透明玻璃上,可耻的向屋里窥视。这都什么人啊!他觉得自己瞬间洞悉了这些***的阴谋。
不过山人自有妙计,你们能耐我何啊!等着交钱吧。
小斐慢步走向露华,然后在露华的逼视中抓起了她的一只白嫩嫩的素手。她的手好白,好温暖,摸着真舒服,不过平时也不敢这样摸。小斐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美丽女孩,还有那挑衅的眼神。然后一弯腰,用西方贵族的方式,悠雅的吻了露华的手背一下。末了还做了一个宫廷礼。门外一片摔倒的声音,同学们没有想到顾孟斐如此无耻的钻了语言空子。这个意外结局让他们很不爽。同样不爽的还有露华,她当然不能让那个破石头,真的吻自己的嘴唇,那样她的颜面何存。但是,但是也不能这样敷衍啊,搞什么!到底应该让他怎样,露华也不知道。不过这不妨碍她感到愤怒。是的,她现在有点愤怒。但是嘴上还是挂着笑,是冷笑。可笑的破石头,居然还在自鸣得意,你会死的很难看的。
门被猛的推开,“退票,退票!你这是欺骗观众!”
退你妹啊,你们花钱买票了吗?赶紧拿钱,一群臭流氓。
结果,小斐还是低估了同学们无耻的程度,这些家伙死不认账,拒绝付钱。身单力孤的他敌不过那七个葫芦娃一样的恶霸,只能认栽。众人一哄而散,臊眉耷眼的他,孤独的坐在凳子上小声说:“这群狗犊子,我本来想赢了钱,给你买个。。。。。。唉,这些狗屎玩意。”
李露华本来是想等人散了之后,单练顾孟斐的。听到这一句,她心里像是被谁用指头用力捅了一下似的。疼吗?不是。是甜蜜吗?好像也不是。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柔软的地方被用力的触动了一下。小斐话没说完,但她知道他想给她买什么。那天放学的时候,两人在学校对面文具店里看到一个香水钢笔。雕花镂空的,挺好看的,还有一个海绵塞可以滴香水。包装也超精致的,两人看了半天的。不过本姑娘说了喜欢了吗?那东西跟我的铅笔盒压根就不配啊。破石头就喜欢自作主张。唉,怎么好像有点想原谅他了,不行!
时间匆匆而过,总像是赶不及要追火车的旅客。那么让人觉得漫长的三年学习时光,竟然就仿佛一眨眼便到站了。中考了,在那个热的人心烦的炎炎夏日,顾孟斐和李露华和所有的同龄学生一样步入了考场。考试前的三个月左右,小斐最后一次换了同桌。不过,此时他和露华也不在乎总是腻在一起,另外升学的压力也让大家有点喘不过气了。有什么办法呢?在中国,无尽的考试和习题不就是莘莘学子们的唯一生活现实吗?小斐后来无数次的看到关于给学生的减负的呼声,看着社会各个阶层无不痛心疾首的斥责着课业负担,然后又义无反顾的让自己的孩子投入到一轮又一轮更大的负担中去。顾孟斐只能无奈的撇撇嘴,课业负担并不是重点啊。借用中医的理论,学习的压力是标,而就业生存的压力才是本。治标不治本,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中国的问题是人多,岗位少。普通百姓为了挤掉别人,站稳脚跟,唯一能做到的方式就用学历碾压对手了。当然你爹是李刚除外。所以当多年之后,看着那些年纪比他小上一轮的年轻家长热情的讨论生二胎政策的时候,他就知道,中国学生的负担这辈子算是减不掉了,下辈子估计也白扯。
在填写考试志愿的时候,小斐问露华,你报哪个学校?
当然是振华高中了,这还用问!你呢?小斐沉默了。
这个学校是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省重点中的战斗机。以他们班这种年级重点班,都不是所有人全敢奢望的。甚至班任老师都苦口婆心的劝说几个报考这所学校的同学最好换个学校。退而求其次,报另外一个仅此于它的以文科见长的省重点。学习委员,薇,小斐的前同桌,就被老师告知,你考振华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七十,但是要换另一所学校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老师多年把关初三,经验极其丰富,她的建议是中肯的。但后来薇并没有听话,她自信的考中了那所学校,再后来在高考时她考中了本省一所知名的医科大学。而对于露华,老师没有任何建议,她考中是应当应分的。三年后的高考,露华考中了一所全国知名的一表院校,以一位近代伟人名字命名的南方大学。可见同样是学霸,她们之间的差距,老师还是很明了的。至于小斐,老师很担心的把他叫到了一边,语重心长的说,你一定要认真对待中考。你发挥到极限也就是那另一所省重点,那里是文科生的天堂,也很适合你。但是如果你发挥不好的话,连市重点都进不了。说实话你波动太大了,老师很担心。而且,你写作文虽然是强项,但是你的字太难看了,阅卷老师在炎热的天气下批卷,心情烦躁。你的字那么乱,恐怕他们没有耐性看完,十有八九要埋没你的能力的。我不看好你的语文成绩,虽然你是我班里语文最好的学生。最后一轮只考三科,你的数学成绩忽高忽低,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英语。你靠一科成绩,把握太小了。老师叹息,有点无奈,说实话,这个学生她不讨厌,但也不喜欢。可是她知道这孩子质朴重情义,虽然调皮了点,但是心里敬重自己。多年教学的经验,学生未来的走向,她能大致看出些眉目。说心里话,她希望这个孩子有好的前途。小斐也无奈,因为他知道老师说的是真的,而最近情绪有点不好。为很多事情,他有点担心。
所以当露华问他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说,咱们肯定做不了高中的校友了。
露华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平静,看四下无人,她在桌子低下抓住了小斐的手,摇了摇。“小石头。。。。。。”她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也都是废话。
中考结束后,露华理所当然的升入最好的省重点。而小斐则进了一所普通中学。同班同学们有三分之一以上和露华做了校友,另外三分之一去了另一所省重点,余下的不到三分之一分布在了几所市重点。小斐其实是可以去另一所省重点的,毕竟以爷爷的身份,花点钱是可以走特殊关系的。但是老妈对于那笔不算小的人情费感到肉疼,而小斐本身热情也不大,所以他留在了那个普通中学。在报到前的那个夜晚,他自己坐在床头,望着窗外的夜色,泪无声的滑落。
开学的第三天,他下课时在教室门口遇到了一位学校初中部的老师。
“小斐,适不适应咱学校?以后有事随时到初中数学组找我!”
“阿姨,谢谢你。”见到这位不怎么接触的老师,小斐一下子就想到爸爸说的那句话,“她长得跟她妈就像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一样,都那么漂亮。”这是露华的妈妈,爸爸的同学。这座学校有高中和初中两个分部,阿姨在初中部教数学。
“露华让我给你带的信。”阿姨笑着递给他一个信封。信封上隽秀的字体写着——小石兄亲启。
小斐没想到有这一幕,傻傻的接过来,忘了寒暄。阿姨笑笑走了。
信打开,没有多余的废话,是和他讨论自己假期看的一本书。露华很认真的说了自己的读书感想,并想让小斐也看看,和她也说说他的感想。没有安慰,没有担心,只是一如既往的态度。小斐一瞬间好像有点如释重负,但他马上有警觉了自己这种感受,暗骂了一句,没出息。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在儿女子手中邪?不过心里是暖暖的。半个月后,他回了信,不过没有通过阿姨,是直接在邮局邮寄的。他后来三年的高中生涯从来没有主动找过阿姨帮忙,即使遇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困难,也都是自己想办法搞定。尽管,他知道阿姨一定会帮他,尽管,同学们后来都把阿姨叫成他的丈母娘。
三年的时光,两个人始终书信往来,偶尔也会在假期见面。有时讨论书籍的内容,有时讨论时事。露华能感觉出来,小斐的锐气并没有被打磨,也还是那么皮,但是想法却越来越像成年人了,远超同龄人。有一次在信里,她说,你比我冷静。我原以为你要比我更意气用事呢。不知怎么的,写到这句的时候,她有点隐隐不安。
但是小斐是刻意不主动和她见面。丁丁有一次问他,为什么?斐哥,你是不是另有新欢了。丁丁也考到了一所普通中学,不过后来被他那厅级干部的老爸送去了一个有省少年监狱之称的位于郊区的省重点借读。但两家住的很近,假期的时候,一对狐朋狗友总在一起玩。
其实在高中,还真有那么几个女孩子或是若有若无,或是直截了当的表示对小斐的好感。记得有一位叫做丽的女孩总喜欢围在他身边。高二的时候,学校在教学楼前修了四个水泥的乒乓球案子,给同学们增加点娱乐锻炼的项目。有一次体育课,丽拉着小斐要他教她打乒乓。小斐便很认真的教她,虽然她学得有点心不在焉。为了照顾丽,小斐让她站到靠近教学楼的一侧,而自己站到了操场那一侧。这样在捡球的时候,不用让人家女孩跑腿。打了一会子,丽的兴致很高,不停的说小斐教得好。她银铃一样的笑声就没断过,引来了不少同学围观。后来有一位小斐的同班好友胖子凑了过来,说让洒家也玩两把。胖子是班里人缘最好的同学,高大壮硕,比小斐还热心肠讲义气,同学们都喜欢他。小斐自然不好意思让丽让出位置,于是把自己手中的球拍给了小胖。
但他没注意丽的表情一下子从阳光灿烂的夏天进入了肃杀的秋天。小胖还在摩拳擦掌,各种专业队一样的上旋下旋的发球。但是丽却已经开始胡乱的用力挥动球拍不管不顾的狂抡。有几次把球都抽到了操场另一边的自行车棚里了。几轮下来之后,小胖高呼暂停,把拍子还给小斐,说:“我头一次觉得乒乓球这项运动也挺他么的剧烈。今天先到这吧,改日再打。”
小斐接过球拍看看小胖踉跄远去的背景,再看看脸上多云转晴的丽。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一个念头在心底涌起,女人好可怕啊。而此时他也觉得背后有一股寒气涌起,惊回头却只看到同班另一位女生,美丽温婉的玲,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小斐诧异,又往远处望了望,没有谁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呀,好奇怪。
玲在教室里是坐在小斐相邻的一排,两人座位中间隔着一条过道。玲和丽不同,她是在这所普通学校里少数的,还很认真学习的同学。常常会来问小斐语文和数学上不懂的问题。她的性格很开朗,和她那温婉的长相不同,充满了活力。有时候不好意思的时候,会和露华一样用力的掐小斐的胳膊。不过自幼酷爱装逼的小斐同学,心里虽然疼的呲牙咧嘴,但每一次面上都是风轻云淡。总把玲唬的怀疑自己的手劲,有一次玲不知道为什么光火,用力过猛把指甲给挫了一下,疼的掉眼泪。弄得小斐只好反过来又哄她,但心里却觉得很冤。
玲在学校时好小斐谈的都是学习上的事,然而在放学后的晚上给小斐打电话的时候,却总是谈别的话题。搞得小斐很奇怪,在学校那么的时间,她怎么不说呢?这个愚蠢的直男在围拢过来的女孩子们那里感到了一种虚荣心,大家都喜欢和他接近。但他一直是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的豪爽和聪慧带来的。直到有一次假期,丁丁和他们班的同学一起玩了几次后。对他说,斐哥我觉的你们班有几个女生目的不纯。在听到小斐自鸣得意的解释时,丁丁翻了个白眼,男生跟你好是因为义气,女生也是要给你梁山结拜吗?及时雨,我的公明哥哥,她们是想和你在洞房交拜。
小斐居然对这鞭辟入里的剖析没有在意,直到后来高三时的一次端午节证明了丁丁的判断。那次,提前好几天,丽就邀请他一起去踏青,并说有十多个同学都答应去了。小斐断然拒绝,踏个毛的青啊,都快高考了,哪有时间。松花江边大半夜开始就都是攒动的人头,那不是踏青,是踏人脑袋。不去,有那功夫多睡一会补补觉。端午节当天,丽他们几个上午都没来,显然是疯了一宿,上午睡觉了。下午第二节课,丽顶着大黑眼圈来了,费力的瞬移到小斐那,用眼神逼走了他的同桌。然后要小斐伸出左手给她。小斐小声说,干嘛,老师上课呢,你认真听讲啊。丽却不理他那一套,强行抓过他的手,拿出了一根五彩线给他小心的绑在了手腕上。头也不抬的说,你呀,叫你去你也不去,架子真大。我们买五彩线买多了,剩下一根,扔了可惜,给你了。说完了,便倒头趴下又睡了,然后就冬眠到了放学。
小斐看着没怎么睡醒的丽,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出来了丽应该是专门给了他绑五彩线才来的。因为其他的几个参与踏青的同学都没来上学。于是他准备骑自行车送丽回家。然而在一起走的时候,玲和班长却叫住了他,说班主任杨老师找他,要他等一会。杨是语文老师,小斐身兼语文和英语课代表自然是老师的狗腿之一。于是他叮嘱丽注意安全之后,便留了下来。然而在班长去找老师的时候,玲却仿佛不经意一样,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粽子挂件给他。说,小斐,我爸爸的朋友昨天送了几个这样的小玩意,挺好看的,我给你留了一个。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小斐的手腕。玲笑的特温柔,特贤惠,但是小斐却偷偷的起了一身冷汗。他一下子好像明白了什么,想起了丁丁那时的话来。心里有甜,但更多涌起的是苦涩。因为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露华的身影。但这种话实在不好和玲,还有丽她们说。他挤出一个笑容,轻轻的把小粽子接了过来,小心的系在了书包带环上。
除了这两位同学,还有几个女生若有若无的表现出了不一样的热情。记得有一次高二的时候学校搞队列操比赛,大家都搬凳子到操场,按班级坐成方阵。小斐十分狗腿的把自己的凳子让给了迟来的班主任老师,自己站在班级边上。立刻就有一位女同学悄悄的招呼他和自己挤一把椅子坐。女同学自以为没人注意,但她不知道班主任老师的眼神把小斐盯了个大红脸。还有一次小斐领着一群同学大搞卫生,他正掐着腰指挥若定的时候。班主任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后,揶揄的说:“小斐同学,你很有指挥才能嘛。”
小斐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已经有一个值日的女同学抢着说道:“杨老师,顾孟斐的腰扭伤过,一累着了就疼。”
班主任那看穿了一切的眼神瞟了一眼小斐,牙疼般意味深长的说:“同学们还挺了解你的。”
不过无论是谁,哪怕是那个常常在晚饭后给他打电话的玲,也不能代替露华在小斐心中的位置。每次接到露华的来信,他的心就立刻充满了甜蜜的期待和不知所以然的患得患失。
所以当丁丁再三的提醒他和露华的关系时,小斐叹息着和丁丁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丁丁是一个小斐能说点真心话的哥们,小斐也不瞒他。我觉得,我和露华之间的距离在拉大。不止是在学校的事情上,她学习比我好很多,将来肯定不在一个大学。不过这个并不重要,关键问题是,我们的家庭差距越来越大了。露华她姥爷虽然也离休了,她妈妈虽然也和我妈一样是老师。但是人家的舅舅和姨妈什么的混的都不错,将来在就业啊什么的大事上必能帮衬。我家不一样,我爷爷一个孩子都没安排到要害职能部门,也没帮他们任何人提干当领导。我爸到现在在单位里还是个以工代干,从心性上来说,他比我更像孩子。我的前途家里人根本帮不上,我又没优秀到凭自己就能杀出一片天地的程度。再说,中国是个关系交织的社会。。。。。。说到底,我手里的牌太少了。我没有资本啊。跟露华每见一次面,我都隐隐觉得有压力。我又不想耽误她。
丁丁愣了半天,勉强挤出了一句:“斐哥,你想得真多。”他没法劝小斐,同样是干部家庭出身,社会经验虽然少。但是他们的眼界还是比较开阔的,他能听出来小斐说的是实情。多年以后,妻子曾经这么评价过小斐,“你不善于做一个小人物,你是做大事的材料。但是命运和你的家庭却把你钉死在小人物的地位上。”妻子是懂他的,他们的精神层面一直是相通的。但那有什么用呢,他早已牢牢的被钉死在小人物的位置上。
日子还得按部就班,小斐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被动的前进着。高二下学期的假期,露华给他家里打电话,我们学校的老师请了两位大手,一个教英语,一个教语文,都是高考出过题的老师。在校外补课,不贵,明天早上八点来我家接我,我带你去一起补课。露华是担心他,他还能说什么。就这样,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两个假期的补课时光。他们学到了很多,两位老师确实是大能人,不少疑难杂症,在他们面前一句话就让你茅塞顿开。教语文的那位尤其牛,这是个老先生。推不过情面来给大家讲课,有那么几次天特别的热。儿媳妇和老伴把他的公文包藏起来不让他出来,但是好面子的他还是来给大家讲课。这个私下成立的补课班大部分是露华他们学校的学生,极小一部分是那个仅次于他们学校的省重点的学生。基本都属于是学霸天团,小斐是唯一一个另类,而且还是由校花李露华带来的,每次他都和露华坐在一起,就像他们几年前那样。很多的男同学心中都不舒服,有意无意的挤兑小斐。不过,学霸就是学霸,连较量都是在学习上碾压对方,而不是用别的手段。不过,要在文科的领域碾压小斐,还是有一定困难的。终于,在一次续写作文之后,男同学们就再也没有人来挑衅了。
那次是老师出的卷子里最后的作文大题,好像是海淀的题库卷子。用了俄国作家契诃夫的一篇短文,讲得是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富商和一个知识分子打赌。如果读书人能在十年的时间里足不出户,专心读富商准备的一屋子书的话。那么富商就输给他一大笔钱。到了十年期限将至,富商坐不住了,因为读书人真他娘的有瘾,完全做到了这一点。富商又不想给钱,于是在前一夜准备行凶杀人,了结了这书呆子。故事戛然而止,要求考生续写故事。作为两大重点高中的学生,同学们的水平还是有的。老师逐一的看着这些文章,半路上特意拿出了一个同学的作文,很满意的问她的名字,是哪个学校的。那是露华同年纪的一位秀气的女生。老先生是准备拿她做范文讲解了。然而,当小斐的作文被看到后。老先生停顿了一下,他问道:“谁是顾孟斐?”
小斐站了起来:“刘老师你好,我是。”
“你以前读过这篇文章吗?”
“没有,我很少看俄国作家的文章。文风跟我不合,我喜欢莫泊桑,福楼拜那种风格。”
“你是哪个学校的?”
“xx中学。”
“xx中学?你初中呢?”
“xx中学。”
“恩,难怪。坐下吧。”
老先生,先读了契诃夫的原文。大意是,富商进入屋内,发现人去楼空。桌上有一纸条,言说自己因为这十年饱读诗书,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提前洞悉了贪婪的商人会不守承诺。于是先一步留言离开,同时还感谢了商人让自己有机会安心读了十年的书。然后老先生又读了小斐的文章。情节几乎一模一样,逻辑顺序都几乎一致,只是文风确实不同。就像他说的,更莫泊桑和福楼拜一点。至于那位女同学的作文,老先生拍了怕没有再提。既生亮何生瑜。
于是没人再跟小斐较劲,这种学霸团体,没有人会质疑小斐作弊。包括那位差点成了范文的女同学,那样的话就不是对小斐的侮辱而是侮辱自己了。大家都记住了这个来自以打架斗殴著称的普通高中的瘦削男生。
在这个补课班里,小斐遇到了几个初中同班,但是大家都只是泛泛点头而已。富而易妻贵而易交,人之常情。圈子变了,人情也变,再正常不过。不过有一位女同学例外,每次都热情的和小斐攀谈。这位同学是原来初中的语文课代表,长得胖胖的,很喜气,外号叫猪头小队长。有一次上课睡觉,生物老师痛斥公安局同学“烀猪头”(就是东北土语,睡觉的意思。)结果声音过大,惊醒了小队长同学,她一脸懵逼的站起来问:“谁叫我!”把老师都弄愣了。
小队长同学的语文水平照小斐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要不是因为小斐有点皮,再加上小队长同学父亲是区里某局的局长,当时班主任老师是不会让她做自己的课代表的。但是小队长虚心好学,经常向小斐请教语文和历史的知识,两人很熟。而且,该同学极力模仿露华的字体,曾引起露华的鄙视。因为小队长同学总来打招呼,本来就看不顺眼的露华终于忍不住了。用的她毒舌刺激了小队长一下,搞得人家有点讪讪的。小斐也尴尬,等对方走了,他小声说:“都是老同学,你干嘛这样。”
其实他心里明白为什么露华这样,赵忠祥老师在动物世界里不止一次的讲过。随便跑到别人的领地上尿地盘是会引发战争的。不过他私下觉得,论长相,论学习,小队长同学哪一点也比不了高高在上的露华啊。和她争,有点自贬身价。但是露华不满意小斐的态度,她挑衅的瞟着他说:“怎么?因为今天她卖弄风骚穿了一件像没穿的裤子,你就禁不起诱惑了?”
小队长同学是很不会打扮的,她学着大人穿了一条肉色丝袜,还是那种很厚很蠢的。小斐无话可说,他明白这时候如果试图解释的话,他就死定了。下课的时候,露华非要做在小斐那辆自行车的后座上,要他带她。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两人并肩步行。而且以后每次都要他用自行车带她。她坐在那并不太舒服的后座上,有点矜持的搂着小斐的腰。
高三下学期的一天,他的传呼机响了。还没放学,他只好跑到学校小卖部回电话。一个陌生的座机号,打通之后却是熟悉的声音。露华的声音压的很低,有点像特务接头。
“小石头,明天10点来我们学校,我在三楼,高三八班,记住背书包。”
“啊?”
电话挂了,小斐有点蒙。不过他第二天准时去了露华他们学校。这是星期六,一般学校都已放假,但是省重点是不一样的,连高二的班级都在讲课。走进教学大楼,小斐没来由的一阵压抑。静,是这里唯一的特点。这时是上课时间,因为天热,教室都开着门窗。却无一丝声音传出。几乎所有的班级都在自习做卷子。有的班级会有一个班干部坐在讲台桌那里做题,他的旁边整齐的码放着几摞卷子。一个班级又一个班级的同学都在低头做题,做完一张,就走到讲台,放下自己的卷子,再拿下一张卷子。可怕的,不但新卷子码的整齐,就连同学们交上来的卷子都是一丝不乱的。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小抄,有点机械,但是透着那么一丝肃穆。这就省重点学校,一流的省重点。学到了这一步,已经形成了学习的规律和惯性,甚至不需要老师的监督。可怕,小斐的手心有点出汗。这就是我要竞争的对手,这还只是在同一个城市。这一年,全国优秀的高中有多少,那些南方发达地区的重点高中的同龄学生又有多少。他有点不敢想了。
走到高三八班门前,目光一扫,轻易的就找到了那个身影。露华在哪里都是那么引人注意,不需要刻意寻找。他轻轻的敲了敲门,对抬头看他的那些陌生学生报以礼貌的微笑。没人说话,发现不是自己的熟人,大家继续低头写卷子。露华快步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若无其事的塞在小斐手里,小声在他耳边说:“我们学校的第一套模拟题,全套的。别让人知道,你回去认真做做。”
小斐捏着装着试卷的文件袋,心里暖暖的。他下意识的抓起了露华的一只素手,鬼使神差的像当年一样飞快的吻了一下。然后赶紧掉头就走。
高考过后,尘埃落定。露华考中了一所南方的名牌大学,就要只身前往那陌生的沿海大城市。小斐则是考上了本地一所大学的专科。那所大学原是国家内贸部的直属学校,曾是精英辈出,但是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被剥离出部委。渐渐有些没落,小斐站在校园外远观,心中苦笑,还真跟我一样,是个破落的贵族啊。
暑假,报到前,露华突然叫小斐出来玩。他本以为她要去植物园散心,或是到江边划船。没想到,露华把他领到了家里。那是一片教师公寓小区,小斐很熟的。只是以前都是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就离开了,没去过家里。露华领着他到家,小斐惊讶的发现,阿姨也不在家。偌大个屋子中只有他们两个。两人做在沙发上偎在一起聊了一会天,露华突然说我给你算一卦吧。
“啊?你还会这个。”小斐命盘里龙池、凤阁两星都占全了,天生对这个感兴趣。
露华狡黠的一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等着我。”跑到屋里拿出了一副扑克牌。小斐恍然大悟:“你这是吉普赛女郎啊。”
露华眼睛眨动:“那我像叶塞尼亚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是个两头堵。就好像以前露华问他,我好看还是我照片好看,十分考验的智商。小斐看着那忽闪的美目,心中一动,说道:“不像,不是一种美法。不能比较,叶塞尼亚是野性美,你是知性美。不过,要是让我选的话,我选你。”
露华有点小得意,如水的目光瞟了他一眼。小斐不敢和她对视,慌忙低下了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个桥段让他有点紧张。
好在露华很快倒出了扑克牌,让小斐平心静气的洗三遍牌。露华要摆的一套俗称“王八牌”的牌阵。就是把扑克摆成一个龟形,名字虽然不雅,但是摆放极有讲究。扑克牌层层叠叠,最后在龟背上只剩一张牌。把这张牌翻开,再把代表四肢和头尾的六张牌翻开,按照一定的规律像连连看一样,不断的把牌拿掉,这叫“开牌”。开掉的牌越多,说明你越幸运,如果全部打开的话,说明你的运势非常好,可以在心里许一个愿,据说很灵验。简单的说,这是一个测试运气的玩法。露华斜靠着小斐的肩膀,一边聊天一边帮他开牌。她说:“很少有人能翻开所有的牌,听说日本人侵华之前,心里没底,就摆了王八牌。结果全开了!”
饱读历史的小斐对这个说法是不屑一顾的,不过这不重要。露华轻轻的靠着他,每一次翻动纸牌,都微微的震动着他。渐渐的仿佛两个心跳的频率都一致了。少女干净的体香悄然送到了他的鼻子中,有点痒痒的舒服。小斐根本没听见后来露华说什么。直到露华惊叫一声:“全开了!”她有点惊喜的看着小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全开的。看来你的运气真的很好。”她有点兴奋。
“我最大幸运,其实就是遇到了你。”
“讨厌,油嘴滑舌的。快许个愿吧。”
小斐对这种少女心的许愿是很排斥的,不过此刻他倒是认真的许了愿。
“什么愿望!”睁开眼睛时,露华兴奋的盯着他,表情很期待。
“说出来就该不灵了。”
“也是。”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靠得更近了,露华的头凑了过来,很自然。小斐浑身的血都往上涌。如果在电影里,到了这时候好像是应该女孩子越凑越近,然后闭上眼,让男生亲嘴。他一下子想起了当年同学们谣传露华和男孩子的“那种地步”,想起几年前,露华跟他讲的,吻不同部位的含义。他很想把所有那些部位都吻个遍,但是,他突然身子一僵停住了。露华即将远行,开始她在异乡的大学生活。以前露华说过,大学毕业后,她有可能要去德国,她的舅舅在那里定居。母亲希望她过去发展,国内的生存空间太狭小了,竞争反而比那些发达国家还要激烈。
露华是不是也早就想到了将来,想到了两人该如何相处。此时此刻,一对怀春的青年人单独相处,别说是接吻,就是有进一步的举动怕也是情理之中吧。露华这样的女孩,是多少男生,乃是男人的梦想。也许今天就是露华精心准备的,毕竟在这方面,她比自己开窍早。可是,真的要这样做吗?做了,就可以敲定两人的关系,把有些事情挑明。但是真的要做吗?让她上自己这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沉的船。顾孟斐,你的前途如此不明朗,你非要拉上露华将来和你一起吃苦吗?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小斐猛的站起来,吓了露华一大跳。
“我,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我先走了。”
露华愣了,继而脸腾的变红了,她仿佛受到了侮辱,脸色一下冷了。
“你走吧。”
小斐逃也似的,穿上鞋,推门的时候,他慌张的回头:“我。。。。。。”
“什么!”露华的眼里一下子又绽放出了光彩。
“啊,没什么。”
小斐逃走了,他怕多呆一秒的话,自己就该坚持不住了。其实他想说的是,我许的愿是,你永远快乐幸福。但是他怎么能说出来,他不能,否则前功尽弃。隐约间他好像听到露华用失望已极的语气说:“你比我理智。对啊,你一直都比我理智的。”
顾孟斐不敢回头,他失魂落魄的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站在窗前,俯视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泪无声的从一只眼睛里滑落,而另一只眼睛依然倔强的不肯流泪。不知怎的,他的脑中响起了《灌篮高手》的篇尾曲——《好想大声说爱你》。这一刻,他的坚强全都垮掉了,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尤其是那句歌词——いつものように肩(かた)を(你像平时一样地拍打我的肩头),他知道,自己身体里某个部分永久的碎裂了,再也不会完整了。他有些愤怒,莫名的。
多年以后,小斐看到过一个微电影,结尾有这样一段旁白: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这是爱情。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这是青春。也许那就是当时他的青春吧,伴随着生长痛的青春。只是这痛是如此的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作者高宇鹏,字焕之。一事无成的七零后销售经理一枚,谨以此文献给我们曾经拥有却无暇品尝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