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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一个70后的青春(一)

2020-03-13 23:37 作者:高焕之  | 我要投稿

        那一年他十二岁,她也十二岁。他嘴边刚长出青涩的绒毛,而她却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让人觉得美得不真实的漂亮姑娘了。美得不真实这个感觉是顾孟斐内心的真实感受。当时他刚刚分完班,同学们有些人是他认识的,而有一些则不认识。他正在整理书桌堂里的课本,前排的男生,小猛突然说:“那个就是李露华吧,真漂亮。我乍一瞅还以为是个洋娃娃,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个活的。”他于是抬头,看到了从门口进来,在靠墙第一排书桌上放下书包的她。他几乎在瞬间就认同了小猛的看法,心中蓦地就涌起了一个感受,这个女生美得怎么这么不真实。

        这是一所重点初中的重点班,有些同学是他的小学同学,甚至就是原同班。不过还有一些从另一所重点小学升上来的同学。因为这座重点中学的生源出自这两所临近的小学校。而这两个小学也都是所谓的重点,他们的生源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所谓划片进来的,大多数则是通过学龄前筛选过,或者是领导们家的孩子和教育局系统的子弟近水楼台得到的名额。像他,就是因为祖父是一个不高不低的政府领导,而同时早年又做过其中一所小学的初代校长。所以自然而然的进入了那个与他们家三代人都瓜葛的学校,然后又自然而然的升入了这所重点初中。

        其实那个叫做李露华的女生,他知道,虽然是另外一个学校升上来的。但却和他们家是世交。在他从小到现在的生活中,同学中世交有很多。因为前边所提到过的原因,这里边又很多人的祖辈都是当地市委和他们所在区区委机关的领导。而他们的父辈则是所谓的机关大院子女,当年就他们现在一样,也是同学。所以上小学的时候,一开家长会,大家立刻就知道了彼此的关系。爸爸有时候会说:“你们班那个谁谁谁,他爸是我老同学,铁哥们。我们小学初中都是一个班,后来我上了军校去了辽宁,才分开的。”又或者“那个谁谁谁是我某某同学的侄女,她妈妈比我们小两岁,那时候是我们的小跟屁虫。”

        这次也一样,报到时候,因为妈妈有事,是爸爸陪着去的。回来的时候老爸情绪有点激动,在饭桌上说:“你们班的李露华,没想到是我老同学某某的闺女。长得跟她妈就像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一样,都那么漂亮。”然后有点得意的说,“我们上初中那会,我俩一个学习小组,关系可好了。那年我们春游,我为了她,跑到悬崖边摘了一朵花,送给她。”

        爸爸一脸的回忆,有点陶醉,继而有遗憾的说:“要不是因为文化大革命,或许我娶的就是她了。”临了,还撇撇嘴说:“她爸比我们小两届,哪哪也配不上她妈啊。不过,那时候你爷爷和她姥爷都被打倒了。她爷爷倒是一个小厂子里的造反派头头。。。。。。”后边的话,没有再说。其实说了,他也不懂,一个初中生知道什么是文化大革命,什么是造反派。但是他记住了她的名字,还有爸爸的评价,“和她妈妈像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都那么漂亮。”然后在今天上学伊始,他就见到了她本人。他觉得说话有时不靠谱的爸爸,这次很靠谱。他愣呵呵的盯着对方看,可能是女孩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望了过去。

        这个时期的男孩子其实往往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一般这种情况都会羞怯的收回目光扭头假装刚才那个不是自己。但他不一样,他没有做假动作,保持着自己的姿态。因为他觉得她真的好美,而他的目光里只有好奇和欣赏,并没有亵渎。女孩目光灼灼的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我认识你,你是顾孟斐。”

        “ 啊?”他有点蒙了,怎么会。

        “那天报到,我妈看见你爸了,一问班级知道咱们是同学。我妈说,你和你爸的眉毛特别像,都是吊眼梢,唱戏都不用画脸谱的。”

        吊眼梢是他们家人的一个特点,这就是所谓的遗传基因吧。用说书的话说,就是两道剑眉斜入天仓。这其实是一种加重人威严感的相貌。不过他小的时候长得清秀,这两条眉毛,没有给他带来过这种感觉。现在他处于第二发育期,激素可能有点不协调,长得有些粗枝大叶了,不漂亮了,更显不出这剑眉的优势了。用他们北方人的话说就是长劣了。直到多年后,他已经不再年轻,岁月的打磨使他那双眉毛在那略显沧桑的脸上才找到了自己些许应有的姿态。

        他习惯性的挑了挑那对剑眉,文不对题的说:“你好。”

        女孩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看了看他,一笑,转身又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之后的日子十分平淡,初次的惊艳并没有给两个人马上添加什么浪漫美丽的戏码,相反倒是后来有了一些不愉快。对于顾孟斐来说,李露华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他本身就是孩子气未脱,对男女之事压根就没开窍。另外一个就是,露华本身有很多的那方面的传说。那方面也就是男女关系啦,首先,她有一个高年级的男朋友。那男孩高高瘦瘦,有点酷,在放学的时候来接过她几次。全学年的同学几乎都知道这事。一些同学私下传,说两个人的关系都已经到了那一步了。那一步究竟是哪一步,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大家还是禁不住贼兮兮的想象。在当时七零后们关于“哪方面”的各种想象还是很苍白和枯竭的,多年的文化和生理方面的压抑,不仅让整个中国的雅文化受到了摧残,就连俗文化也饱受打击。多年后,孟斐曾经看过《少女之心》等两三部文革时代的小黄书,他几乎都没有耐心看完一张txt就关闭窗口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也配叫做黄色小说,连三言二拍里情节都不如。连几百年前的古人都不如,这纯粹是文化的退步。

        孟斐在某种程度上始终是一个单纯,理想化的人。初中的班主任就曾在一次家长会上公开说他幼稚,并说,这孩子太单纯,就像一滴水,放在阳光下一看都透明。孟斐曾经多次引用这句话,向同学们炫耀,表示自己的思想纯洁。直到后来有一次露华看不下去,说了句:“你纯洁的像一滴脏水!”

        孟斐被这句话给打蒙了,他觉得这句话于矛盾中还带有着那么一丢丢的后现代的文学批判的味道,很深奥。其实,当时露华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思想深刻的人,往往容易被简单的事物所迷惑。但迷惑归迷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而这种单纯也贯穿了他的始终。在初二左右的年纪,他看到了关于看山是山,还是看山不是山的那个著名的哲学命题。顾孟斐几经思考,得出了一个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的最终结论。并以一句自己写的诗句来诠释,看透世情更执著。当年小小年纪的他,能看透个屁的世情,但这种气度和高屋建瓴的视角还是有几分少慧的。而待他人到中年后,经历了许多的挫折和陷阱时,仍然坚持那个“看透世情更执著”的念头。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若是放在以前历史的某一个时代,也许孟斐就能成为一个出世又入世的高道或是高僧。后来孟斐看到了一句不知是巴顿将军还是谁说的话,说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活在二十世纪的中世纪人,他深有同感。

        其实还有一点,就是孟斐几乎是本能的喜欢那种性子温柔的女孩。而露华太强势了,她喜欢处处拔尖,比别人优秀。而且不喜欢给别人留余地,即使是聊天,也常把别人逼进墙角。记得有一次,一个坐在附近的同学闲聊时说,自己的姑姑要结婚了。这本是一个很普通的话题。露华随口就接了一句:“看你长成这样,你姑姑嫁得出去啊!”

        该同学的长相可以用其丑无比来形容,露华的毒舌,简直就是一枪俩眼儿,对该同学造成了双倍的暴击伤害。后来孟斐和露华的关系升温,他也曾劝过她说:“凡事刚则易折。你不给别人留余地,最终会伤到自己。”然而她并不在乎,她那时太年轻太气盛,又太美丽太聪明。学习无死角,容貌无可比拟,是高高在上的骄傲孔雀,如何能听得进去他的劝告呢。而这个时候的顾孟斐和她相比无疑是差的太多了,这可能也是他一开始都没感觉到过露华对他的那一丝异样的情愫的最后一个原因吧。这时的孟斐,长相不出众,学习则是偏科的厉害。文史的老师们都喜欢他喜欢的要命,但是理科,尤其是数学,却是他的老大难问题。最后在中考的时候,他也倒在数学上了。他在整整四年的时间里一直以为自己偏科,然而当他后来在高中遇到了一个好的数学老师后,才发现自己在立体几何,象限,排列组合这些数学领域里是有几分天分的。而在他仅仅用三个月时间,凭着一本校外参考丛书,自学了整个高中化学,并且在联考中得97分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理科天分是被初中的老师们给埋没了。

        情窦初开的年纪,孟斐最开始是有点朦胧的喜欢他的一任同桌,班里的学习课代表——薇。这个名字是花儿的女孩,有一双灵动会说话的眼睛。温温柔柔的,家教极好,同样是美丽的,优秀的,但却不像露华那么锋芒毕露,反而时常流露一些小女生的俏皮。小斐和薇的火花擦出是在一个冬夜的自习课上。那时候的冬天真的冷啊,地表的土皮都被冻的皴裂。两个傻缺同学在操场打闹,一饭盒刚打的滚开热水泼出去,才落地就冻成了一层薄冰。在一次冬天晚自习,薇出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椅垫不见了。正诧异的时候,作为同桌的孟斐从自己的屁股底下抽出了她的坐垫。薇一开始是有点薄怒的,一个臭男人把自己可爱的坐垫赛在他屁股下边,可恶。然而小斐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一下子转怒为喜。

        你这两天不是怕冷吗?我怕你回来做凉垫子,所以就自作主张帮你捂一下。

        小斐一脸的理所当然,那么坦然那么平实。同样是这句话,在有的人说出来就会十分油滑流里流气,有的人会把它说得非常的熨贴暖人,还可能有人说得肉麻,有人说得讨好。但小斐不是,他说的坦荡,诚实,令人不容置疑。

        我曾想过,小斐这个长相一般帅,又不会花言巧语的钢铁直男,之所以一路走来还有一些瞎了眼的女孩子喜欢他。也许就是和他这种天然质朴的澄静眼神和永远理所当然的坦然态度有些关系吧。很久之后有个姑娘评价他,无耻的很坦荡。天可怜见,他从没有无耻,他的心中始终有一种赤子般的单纯。就像班主任评价的那样,他像一滴水,那么透亮。

        听到这句话的薇,见小斐体贴的在课间帮自己暖坐垫。她的表情一瞬间从微微的愠怒就跳到了惊喜的微笑。那笑容真美,好似冰封的大地一下子春暖花开,也从此深深印刻到了小斐的心里最深处。

         这个一着凉就容易肚子疼的女孩,一边微笑,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比量出一个小小的空档,说道:“小斐,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上升了这么高一块!不过就只有这么一小块哦。一次不能提升太多。”说完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孟斐傻傻的笑了,他心里好像有一块柔软的东西被碰了一下。他不懂那种感觉是什么,但是觉得这种感受很舒服,让人有一种被融化的感觉。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太单纯,没有往“那方面”多想,也拙嘴笨腮的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所以当他又一次换同桌之后,他和薇的关系也就慢慢的变淡了。

        但是那个笑容,那个手势,还有那一句“上升了这么高的一块”却成了他永不忘怀的记忆。说来奇怪,他和薇的关系,连暗恋或者是单恋都说不上。甚至当时到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说不清楚那份心动的感觉是什么。但是这份记忆却比他的露华,还有后来妻子给来留下的那些美好都更深刻,更生动。

         是的,小斐和露华的关系其实是一波三折的。在那之后不就,他还和露华起了冲突,或者应该说是露华单方面的收拾他。孟斐也不知道是怎么就突然得罪了露华,女人的心啊,真是难以琢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露华开始针对他,虽然莫名其妙,但性子倔犟的他是即不解释也不缓和。终于有一天,在放学的时候,有校外的小痞子拦住了孟斐。莫名其妙的扁了他一顿,孟斐瘦弱的小体格对付一个人都费事,更别说是三四个了。不过他还是发挥了自己的特长,隔着秋衣,把一个对手的手腕差点咬断。牙口好,嘴硬,是他与生俱来的。虽然挨了打,但他没有惊动老师。只是要好的几个同学,像小猛,小丁丁等几个人放学后和他一起走,要帮他找场子。他后来陆续又遇到了几次这样的事,没有吃大亏,但也很愤怒。

         终于有一天,在下午的自习课上,他突然站了起来。大声的对全班同学说:“我不管是哪个狗屎找人来打我,你他妈最好现在就拉倒。我顾某人不怕这个,而且也能找到校外的混子。只是我不愿意和这些人深交,所以从来没找过他们帮忙。在Xx街混的小龙还有xx街的大鹏,都是我哥,别他妈逼我。”

         话说的掷地有声,而且孟斐确实和小龙关系不错,他们是老街坊出身。不过和大鹏就不太熟了,只是和一帮小屁孩一起追在人家屁股后头跟风凑热闹过几次,但这不妨碍他扯虎皮拉大旗来吓唬人。这事情便由此告一段落了。半年后,孟斐才知道是露华找人欺负他。他非常不解,他没得罪过他。但露华轻描淡写的说:“我那时候和xx刚分手了,心情不好。”

        “你心情不好关我什么事?”

        “你这破石头,从来都不知道注意我。我俩是世交,三代世交,我这么出色的一个女孩子,你竟然不注意我。讨打!”

        “你这是什么理由!”女人呐,简直莫名其妙。

        小石头,破石头是露华后来一直对孟斐的昵称。心情好就是小石头,不高兴就是破石头。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他名字的典故。几个月后,孟斐又换了同桌,这次是露华。两人也因此渐渐的熟悉起来。有一次,露华问他:“你知道我名字的意思吗?”

         孟斐想了想说:“是不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算你还有点知识,就是李白的清平调。”露华说:“我姥爷特别喜欢这首诗,生我的时候。见是个姑娘,姥爷就给我取这两个字做名字。他跟我妈说,你婆家正好和诗仙李白是同宗,就用他的诗吧。”

        “那你的名字又是什么来历?你有吗?”她有点盛气临人的问,似乎就等小斐出丑了。

顾孟斐看穿了她的心思,心中冷笑,故意慢条斯理的说:“小生姓顾名孟斐,字攻玉。”

        “你居然有字!”

       “然也。”

       “老实交代,怎么回事。”露华突然觉得她有点被这个家伙打败了的意思。不行,她用力甩甩头,气场一定被自己死死的捏拿住,所以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我名字是族中长辈起的,出自诗经《淇澳》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句。长辈又以《小雅,鹤鸣》一诗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一句,给我起了字。意思是要我像古之君子,温如玉,坚如砥,时时不忘雕琢自己,永不满足现状,不忘向着更好的方向努力。做一个真正的君子。玉者,温润无暇,却质若石朴,不浮躁不随波逐流。”

        孟斐得意的抬起了自己的下巴,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露华,好像他已经是一块惊世的美玉了。李露华心中大气,你这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是怎么回事啊,混蛋!只是她在内心深处似乎也觉得自己被小小的打败了那么一下,当真是莫名其妙,说好的气场由我掌控呢?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小输了这么一句给这家伙,我心不甘啊。他何德何能?然而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打击对方。便只好绷着脸,端着态度说:“有什么好得意的,说到底不就是个破石头吗?还攻玉呢!玉卖多少钱,你个破石头卖多少钱?贾宝玉知道吗,看着像真的,但实际是假的,假的!”

        顾孟斐看她有点气急败坏不讲道理了,更觉得自己赢了。他心中长叹,赢这女人一回不易啊。于是反而很大度的说:“假的真的不了,真的假不了。而且有些人的价值难以用金钱衡量,同学!”多年以后,他想起当年这段对话,不由深深的叹息,也许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石头吧,并非是什么美玉。

        不管如何,从此之后,在露华这,他就得了一个破石头的外号,当然有时候露华心情好也会格外开恩升级成小石头。

        二人的关系真正变得好,是从一次周五下午的自习开始的。自习课没有老师看顾,下午三点早已是人心浮动。没有几个人真正写作业温书,有看卡通的,有聊天的,还有些多动症同学猴头猴脑的上蹿下跳。孟斐在如痴如醉的看着日本卡通《圣斗士星矢》,露华照例先鄙视了他一下。问道:“这么幼稚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话是真么说啦,但是他专注看书的样子居然有那么一点帅。啊呸,一点也不帅!

        刚好此时的孟斐已经看完最后一页,一时无聊,便给露华言简意赅的先讲了一遍圣斗士前两卷的故事情节。然后又给她科普了日本卡通的发展史,从手冢大师开始,一直讲到了车田正美桑。他用了半个小时不到,侃侃而谈,妙语如珠。等讲完的时候,发现露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小斐被看得心里毛毛的,用手在她面前晃了几晃,喂喂,你不要紧吧。

         露华定定的看着他,说道:“我对这种打打杀杀的卡通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通过你讲这个故事,我居然没有觉得无聊,还真听进去了。你的口才很能打动人。你对什么破漫画卡通的分析,我压根不感兴趣,但是我突然发现,你全神贯注讲东西的样子居然也很帅。完全不像你本人那么丑。”

         我本来就很帅,好吧,那是你平时的眼光有问题。小斐心中腹诽,当年我可是号称红X幼儿园第一帅,差点去拍电影当童星的。不过从那之后,露华和孟斐的话题多了起来,她们开始一起探讨课文里的古文,以及现代文。还有很多课外的书籍和知识。几乎每一次,露华都惊讶于小斐的知识储备量。随着共同话题的增多,他们也渐渐开始谈论别的东西,甚至是一些在小斐看来非常无聊的话题。两个人的关系就是这样不温不火的慢慢升温,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彼此的羁绊已经开始连接两个人了。等到后来有一天当他们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心中的伤痛便是更加的深重了。

        中学生的日常是枯燥而乏味的,而孩子们正值青春期,又恰恰是青春之火汹涌的难以压抑的阶段。强烈的反差让孩子们压抑,又不知道该如何释放。班里的同学常常抵抗占用自由活动时间,有时候还闹的很欢。“自由活动时间”,多么美好的名字,听一听都觉得好像整个人都跟着自由了。然而这样做得代价就是,同学们自己买来的足球和篮球都被老师们找借口没收了,美其名曰“保管”。可怜的同学们最后居然堕落到买小皮球来过足球瘾的程度,只因为小皮球体积小容易藏,难以被发现。同学们和老师们你来我往各显神通,好像斗法一样。

        小丁丁现在成了小斐的前排同学。为什么顾同学周围总是换人呢?因为该同学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社会活动能力,具体说就是不管是谁,只要换到了他的身边,很快就会和他一样,上课开小差。老师上边讲大课,他们下边开小会。为了挽救他,挽救那一片的陷于水深火热中的同学们,老师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啊。然而没有卵用,没有球用,球用也不顶。不管多么内向,或者是多么霸道孤傲的同学,只要到了小斐附近一个星期,就立刻被同化了。其速度不亚于后来僵尸片中病毒的感染速度。班里的有一位同学,父亲是市公安局的一把手,生得膀大腰圆,很不好相处的一位。到了他附近,后来在上课的时候帮小斐打掩护,而被地理老师罚站。最可气的是,以严厉著称的地理老师还十分喜欢小斐。公安局同学等于做无用功,又被老师收拾。所以后来班主任老师为了挽救尚可以挽救的同学,只好把他们又调走。其实那个让小斐第一次有着朦胧的心动的薇,就是这样来了又走的。老师后来使出杀手锏,让所有男生都又爱又怕的李露华做他的同桌,又把沉默寡言的丁丁取代小猛,坐到小斐前边。可以说,班主任严厉的背后是充满慈爱的。但是事后证明,露华的气场没有压制小斐,而丁丁也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沉默,他其实只是闷骚。一次在做完间操后,列队回屋的时候,丁丁大老远跑到小斐身后,把他的呢子大衣领子立起。然后一脸谄媚的说:“斐哥,这样看着帅,像杜丘冬人。”结果这个冷笑话的后果,是两个人都被维持秩序的老师给教育了。

        这时冬季来临,运动神经本来就很垃圾的小斐,懒得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室外疯跑,就和小丁丁两个人没事就跑到教学楼一层侧楼梯下边暗藏的暖气包处烤手取暖。这里很少有人经过,两个人没事就天南海北的扯淡。

        丁丁说:“上次在图画课,后排那几个大个同学踢皮球,被老师发现了。都以为周老师那么大岁数,应该有点胸怀。没想到这老头转头就告诉咱们班任了,小皮球也没得踢了。什么人呢!”

        小斐撇撇嘴,说道:“这件事一开始就错了。如果当初大家不和老师争自由活动时间就好了,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情了。老师们不会正面跟你干,但是咱在人家手里攥着,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些家伙把事情想简单了,同学,公然对抗组织是很危险的。”

        事情的起因其实是那天,班主任通知大家取消每周两次的下午自由活动课,改为自信做卷子。  同学们当然不愿意了,那时候没有双休日,一周上六天课。虽然星期六是半天,但中午放学是大扫除,至少又占用一个多小时。这所学校是重点初中,要求学生早上六点半就到校早自习,晚上四点零五放学。每天九个半小时的学习,一周下来是五十六个小时左右,压得人透不气来。大家的心底里都渴望多一点活动游戏的时间,从本质来说他们毕竟还只是小孩子而已。于是对这个政策坚决抵制,老师没说什么。班主任不是一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她天生不喜欢争论,所以当时什么也没说。不过却直接在以后的自由活动课时,来到班里给他们额外发卷子,让同学们做题。而且把他们的足球没收了,下课十分钟也不许大家踢球了。老师的理由很简单,下课运动量太大,上课精力难以集中,影响听课注意力。同学们在连续被没收了三个足球以后,只好偷偷的带小皮球来玩。毕竟足球挺贵的,顶普通家长大半月的工资呢。但就是这小皮球也被美术老师给举报了。

        “我擦,原来是这样。老师们太阴了。我都没想到他们这是报复,这是赤果果的报复啊。”其实不止丁丁,大多数的同学没想到这其中的必然联系。但小斐,他天生早慧,慢慢品出了这些成年人的手段。

        “我也是才想明白,我用了小半学期才看明白,可是大人们,老师们,他们一早就想好了。咱们太嫩。”

        “那怎么办呢?咱们得争取自己的权力啊。咱课本上说了,天赋人权,人人生而平等啊。”

        “咱有个屁权力啊,自己的东西说被没收就没收,你以为你是在美国。你爸爸也是副厅级的干部,选市里领导他投过选票吗?有个毛的权力。”

         丁丁听了一脸悲愤,表情有点像便秘。良久,他仰天长叹,酝酿了一下情绪,大声的引用斯坎德培的名言说道:“啊!不是我武装了你们,自由的火焰在你们心中燃烧。自由啊。”最后这一声拖了长音,但多少有点苍白,可怜的孩子。但是他在自己的情绪并没有能沉浸太久,因为谁也没想到班主任好死不死从这里路过,她扫了一眼这两个后进的学生,说了句:“就喜欢在阴暗角落里呆着。”然后扬长而去。

        丁丁和小斐瞬间石化。等老师走远了,丁丁更加悲愤了,我说了什么了吗,我做什么了吗?斐哥,你连累死我了。小斐一脸无奈,莎士比亚,上课铃响了,回班级吧。

         没收玩具也好,老师批评也罢,这时他都不太在意了。他心里有别的东西支撑着另一种快乐。套用课本里刚学的宋濂老先生的话来说,那就是“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刚刚的那一堂课下课,作为值周班长的露华,在擦完黑板的时候,故意手一滑,画了一团乱糟糟,圆咕隆咚的东西,又写了pm 4:30几个字。别人都没注意,即使注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露华在瞥到小斐了然的眼神后,又轻轻的擦掉了。小斐知道,那是画的一块石头,而数字则是晚上放学的时间。意思非常明显,小屁孩之间常说的那句名言——放学别走。这一句是可以和“你瞅啥和瞅你咋的”一样并列的金句。当然不同的是,后边还暗含着一句,小石头,四点半放学陪我一起走。

        小斐所在的这个城市一直自诩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就这么教的。小斐也曾被骗过,拿着自家的四季分明和人家那些温暖如春的城市比较过,觉得也还好吧。不过后来他在房地局系统打工的时候,有一次看一份工作报告。他突然意识到这座北方城市的供暖期有半年之久,去他妈的什么四季分明。超过半年的冬季啊,这叫四季分明,编这谎言的人,你们全家都四季分明。这是一座苦寒的城市。

            城市的冬季,白天很短,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天就擦黑了。那个年代的家长没几个来接孩子的。一是七零后不像八零后那么被宠着,另外一个,当时的社会秩序没有现在这么乱。那时候哪有拎着菜刀砍小学生,中学生的变态啊。但是黑灯瞎火的,对于女孩子来说还是不那么安全的。小斐在放学后,故意磨蹭,靠走了几个等他一起回家的死党。在学校的外墙那等到了露华。两个人稍微保持一点距离的并肩而行。他俩的家庭住址实际上是背道而驰的。但是小斐每天都拿出20分钟陪露华走到家,然后在坐公交回家。这20分钟的路,总是那么的让人愉快。没有什么甜言蜜语,也没有任何的许诺,聊的和白天在学校时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觉得很甜蜜,心里暖暖的,虽然此时滴水成冰。

        没有了娱乐活动,同学们更加躁动了。开始搞一些无聊的恶作剧,不知是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男生们开始流行一种叫“搂斗儿”的游戏。这是东北的土话,这项老少皆宜的运动,具体操作就屈起食指,在别人的下巴颏上快速的撸过。最好是眼疾手快,撸出一声脆响。带出女孩子一阵惊慌而羞恼的惊叫。然后你就得快点跑,不然什么书本书包地板擦子就会往你身上招呼。女人生气的时候,没深没浅。男孩开始在同班女同学的下巴搂斗儿,不过,很多人换来的女同学们的尖叫和羞愤的反击。后来站在成年人的角度客观的来看,我觉得其实这就是在荷尔蒙作用下对异性的一种亲近方式。只不过有些狎昵和不尊重了。但是对于孩子们无邪的年纪来说,也算是无伤大雅吧。小斐同学因为群众基础好,在短时间内搂了遍了全班女生的下巴,却没有怎么受到追打。

        然而天不作美,有一天在班级门口搂一位叫菱的女同学时,被隔壁班的女老师看见。被揪着脖领子带到了语文教研组。菱同学和他也是世交,对方的祖父和小斐的爷爷是日伪时期国高的同学,父辈也是同学,关系很好。自然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但是隔壁班的老师就很讨厌了。这位五大三粗的女老师,黑铁塔一般,教课的水平在学年组垫底,但是管闲事的能耐却不小。照理说,小斐的班任是学年组长,抓她班里的学生,也有点扫面子的意思。但这位母夜叉似的傻缺却没有这种自觉。气哼哼的拎着小斐来到正在批作业的班主任面前,粗声大气的嚷嚷:“看看你们班的学生!”

        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教师,语文大拿,省先进教师,治学为人都很有自己的方法。她隔着老花镜,瞟了一眼,头也没抬,用对下级一样的口吻问道:“怎么了?”

隔壁班老师兀自气咻咻的说:“挺大个男生去搂女生下巴。”

        班主任愣了:“就这事?”

       “啊!”

       “好,放这吧,谢谢。”几句话就打发了黑铁塔。

        班主任这个人养气功夫极好,而且特别不喜欢说教,她更推崇言传身教的理念。可以说,小斐在初中这三年虽然是皮了点,但是心中对老师还是十分的崇敬。他后来的一些处事方法都烙上了老师的影子。尤其是每临大事有静气,最得她老的真传。老师没有马上理他,一直批完了最后两本作业,才摘下眼镜有点玩味的审视着早就一屁股坐在旁边空椅子上的小斐。

        “你好像不太在乎啊?”

        小斐踩弹簧一样,腾的笔直站起。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引用一位老人家的一句话:“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他的意思是,作为情歌汇总的诗经,都被圣人称道是无邪,自己的行为那是划等号的。

        老师被这种有点狂妄的比喻逗乐了。“我知道你这孩子单纯,但是你们今年初三了。重点要压在学习上,而且转过年就要上高中了,以后大姑娘,大小伙子了,还到对方的下巴上去摸一把?不觉得不那么合适吗?”

        小斐在老师讲事实摆道理的套路面前终于低下了头,“不合适。我不会那么闹了。”

        “恩,别总把自己当孩子,有时候像成年人那样想想。你这孩子是我教过学生中最有传统知识分子习气的,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师伸了个懒腰,坐直起来。

       “以后也别给人家看病了。去吧”

       小斐的脸一下子红了,逃也似的跑了。老师说的昨天晚自习的事,最近流行病毒感冒,不少同学都中招了。露华和前排的玉,都有点不舒服。百无聊赖的露华对小斐说:“我好像是感冒了,头有点不舒服,你帮我看看。”

        小斐傻了吧唧的说:“我又不是大夫。”不过他虽然没意识到这是女孩子撒娇的一种方式,但却很快在露华的逼视下屈服了。

       这时,丁丁的同桌,前排的玉,说:“露华,他一个男生能怎么看呐。我妈在家都是用脑门贴我脑门试体温的。”说着贼兮兮的看了他俩一眼。玉眉眼弯弯,眼间眉梢都是不怀好意的笑。

        小斐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愿意在女同学面前表现出无能的样子。便伸出一只手贴在了露华的额头,又用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额头,努力想感受一下有没有温差。小玉看他尴尬的样子,捂嘴偷乐,笑的更欢。不巧此时,班主任正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到了这一幕。老师重重哼了一声:“我看,你是病的不轻!”但却也没有过多责怪他。不过同学们都爆发出了哄笑,小斐闹了个大红脸。他本没有那个意思,但是现在反而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了。他却没发现,露华看着他,眼睛也笑弯了,只是和别人不同,她的笑有点甜。

        其实在这种被称为好学校的重点中学里,无论是老师还是班级里同学的家长们,都很少提及什么早恋之类的概念。就比如说露华,传说中都已经发展到“那一步”的人物,也没有老师家长过问什么。一群小屁孩,那一步能到什么地步。还能像现在的大学生们一样,一开不合就开房吗?小孩子过家家而已,有个屁可担心的。至于影响学习,或许会有几个学渣因为分了心受到影像。但是学渣这种东西,不因为这个也会因为别的分心。我后来观察过,像小斐他们这种学校,不论是高中初中,大多不是很拿所谓早恋当回事,因为他们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关注学生。怎么把学生培养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才,怎么能在教育局争取更多的关注才是他们要上心的。反而是那些排名不咋的学校,格外拿这种事上心。而那些教学过硬的教师也大多会像小斐的班主任一样淡定的处理所谓的男女同学暧昧。而不是和那位抓小斐的母夜叉老师一样的欠登(这是东北话,很形象的解释了八卦人士),毕竟在这所重点学校中,像她那样教学不咋的,被甩给后进班的老师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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