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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礼物

2021-11-18 20:42 作者:_青梅竹_  | 我要投稿

剧烈的咳嗽声引得最近的蜡烛火焰剧烈的摇晃,仅仅是听到这个声音,都会令人怀疑在不久的未来她就会将自己的肺咳烂。凝视着镜子中自己的容貌,就像一朵正在逐渐枯萎的花,但如果细心的话,还是能从残存的风韵中推导出她过去的美丽。

泪眼婆娑的她看着那一束小小的火苗,嘴角挂着凄凉的笑容。她觉得此刻生命就如那火苗,随时会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熄灭。

窗外木树的影子此时剧烈的摇曳着,一股劲风刮来。很奇怪,此前一整天都没有风,怎么到了晚上突然就变天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发病让她的神经变得的衰弱,她觉得有个很大很长的东西从屋顶掠过,落在了附近。

不久之后,门被敲响。她起初以为听错了,这会医生早走了,邻居也都在家里,就算现在死了,被发现应该也是明天,而到时自己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那确实是敲门声,见无人呼应,来访者便自行推门而入。屋内点着几盏蜡烛,大致能使人来看清她的状况,床边放着水盆,上边的手绢沾满了血迹,她的嘴边也残留着少许。

惊讶在碧落的脸上转瞬即逝,很快被怜悯取代,“真没想到,再见到你会这样,安·戈蒂艾。”她还记得第一见到对方,当时安的屋里富丽堂皇。就像豪门夫人或着小姐的闺房,现在则再简介不过,一个普通材质,因久未擦拭而显得破旧的衣柜,里面的衣服少的可怜。一张小桌子,放这些各种药,床头的水盆也是最普通的,在灯光的作用下甚至会让人觉得有点脏。

“很高兴……”安抬高音调,可又差点要咳嗽,“对不起,我的病,你看到了。”她指着自己,让碧落能看到放血的伤口,“你能看到我托人在报纸上发的寻人启事,真好。”

实际上碧落很难错过,只要还会进城,她是在买菜时听商贩说的。通常没有人会贸然询问对方的身份,可是东方寡妇,这个标签太好认了,她这张脸能轻易让人做出判断。

有人在报纸刊登启事要找我,碧落想了半天,也不认为自己在人类中的社交圈会让什么人用这种方法来找她。可是当听说对方的身份后,她又几乎是立刻想起了对方,虽然仅是一面之缘,而且还非常偶然,可那次非常有戏剧性。

从宿醉中醒来,碧落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且陌生的床上。能闻到有玫瑰的香味,是从家具上散发出来的,一定很名贵,她还看到精美的瓷器,有震旦的,上面的花纹看着很眼熟,肯定是自己捞出来的,还西方本土的,做工同样精美。床头柜上摆着香水,一些名贵的首饰,此外屋里好看的绸缎、丝绸和复杂的花边织品比比皆是。这是个高雅的屋子,可她却不记得为什么会来到这,昨天晚上……

“你是不是该把衣服先整理好。”安·戈蒂艾坐在钢琴前,穿着一件白色浴衣,一头带着自然卷的金发搭在身后,她正喝着茶,并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碧落。

我……碧落愣了几秒,她需要时间理解发生了什么,突然她觉得胸口有点发凉,低头才看到扣子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两个,露出大片肌肤,只要再解开一个,她的胸脯便会暴露在外界,就算穿着内衣也足够她尴尬的,按照某些人的眼光来说,半露不露只会更有诱惑感。实际上诺尔曾就这种事问过碧落,例如在龙形,碧落完全可以被视为赤裸,她是否会觉得不妥。而碧落坦率的说不会,因为在龙形她的心态接近一种自然界生灵的形式,可在人形时,她的思考模式就会趋于人,在外人面前赤身裸体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我喝多了对不对。”系好纽扣,她慢慢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自己带着女儿们看演出,有点晚了,就租了家旅店过夜,孩子们睡着后她却来到旁边的酒吧喝酒,越喝越多,意识也越模糊……

“如果不是人太多,那家伙估计当时就把你裙子掀起来了。”安告诉她,当时很多人在笑她,说着各种不雅的笑话,煽动气氛,有个喝的满脸通红的家伙,走了过去,揽住碧落的腰,并用手在碧落的胸前乱摸,扣子就是那时解开的,见碧落因为醉酒而反抗微弱,以及周围有人激励,他作势要把碧落抱走,后面将发生什么谁都知道。

“萨克有过好几个情人了,他想换换口味,还是我阻止了他。”安说,“你是不是刚从事这一行,我得告诉你,就算喝的再多,也得保持一定的清醒。”她把碧落带回了家,并让她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安故意没有帮她系上扣子,想让她酒醒后明白自己当时的处境。

这个女人把我当成了……碧落的脸涨得通红,一半是出于羞愧,以前也喝醉过,可没想到昨天那么危险,另一半出于愤怒,被另一个男人揽着自己的腰,那种场面想想就让她厌恶,但碧落马上又表现的满不在乎,“不仅我要感谢你,那家伙也该感谢你,你救了他一条命。”

“他的命!”安憋着笑说,“如果在他床上你醒了会怎么样,尖叫着把他踢下去。”

“不。”碧落生硬的说,“我会被血腥味惊醒,而身边会有一具被压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屋里随即响起一声笑声,安对碧落回忆说,那是自从她失去双亲后,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好笑,以前她热衷于寻找生活的笑点,与其说是笑,不如说她不愿意总是愁眉苦脸的面对情人,她想要让他们知道,没有什么能在让她显得脆弱。

自己差点被人睡了,一个妓女守护了她的清白,碧落不知道该怎么说,很丢脸,她表示了感谢,然后就回去了,丽姬娅和拉扎娜还在等她,浪费了太多时间,得回家了,直到离开前,安还在向碧落确认,她真的不是个交际花吗。

对于安来说,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生活插曲,每天都要去应酬,去会见自己的情人,喝酒,去舞厅,用笑容美貌肉体去取悦他们。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2天,她就又和碧落相遇了,那天碧落守在住处外等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安好奇的问,往往来拜访她的女性都是熟人,有些是服装店的员工,有些是她的女伴,帮她介绍新的情人,在二者间牵线搭桥。一个与她毫无关联的女人出现,她想不出对方来的理由。

“这个,送给你。”碧落从衣兜里掏出个被布裹好的小包,打开后,是两颗闪闪发光,尺寸不算小的珍珠。

安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在发光,珍珠真的很大,比她以前见过的那些上流妇人佩戴的还要色泽华丽,如果拿去卖,一定能值不少钱。“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情人有时会送她些首饰,因此她也认识几个珠宝商,如果碧落想让她帮着卖掉,她乐意搭把手,但要收点费。

“就是给你的,没别的意思,你帮了我。”碧落说。

“别误会。”安直言,她当时并不在意碧落是否会失身,只是想当然的不希望碧落没拿到钱就和人上床,她有些同行就犯了这样错误。

“给你了。”碧落说,“至少你很诚实。”

安笑着接受了,这是第一次,对方没有任何企图,而是源于单纯的善意送出的礼物。那些男人,不论是给她送演出的票,还是名贵的礼物,总是有所求,从一张张充满欲望的脸上,她看到的只是对于自身虚荣心的渴望。

两个人的交际至此就结束了,碧落不知道的是,后来安还见过她几回,有时是坐在敞篷马车里,去公园的路上,她会见到买日用品的碧落。有时是在剧院,她在情人给她买包厢里,透过望远镜,观察的不是舞台上的芭蕾舞演员,而是观众席里碧落和她的两个女儿。

也许不论是她,还是碧落,都没有料到,第三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有人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有两种快乐。”安的呼吸慢慢平缓,她希望至少在和碧落聊天时,不会让过程太痛苦,“一个是床笫之间,一个是临死之时,第一种我享受够了,第二种正在向我招手。”

第二种碧落暂时不想评价,但第一种她承认,守寡的5年中,她回忆丈夫,有相当多的画面竟然是在床上缠绵的过程,她还记得卡迪隆甚至描述过自己快感来临时的表情,每当这时,她就会特别难为情,用手去堵他的嘴。

碧落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安的双眼,“你变了。”安说,这种感觉很奇怪,在此时,她能很清晰地回忆起寥寥数次碧落的神情,曾经的她看上去总是郁郁寡欢,心里就像缺了一块,可如今的她,那一块被补上了,她又变成了生活圆满,能笑着迎接每一天的幸福女人。

“你怎么了。”碧落说,从安的眼神中,她发现抛开疾病,对方的痛苦还有另一种,失去了情感中最珍视的一部分。

她的提问似乎触动了安心中痛处,她欲言又止,“那个……”她指着衣柜,碧落走过去,在她的指示下取出了相应的物品,是曾经用来包裹珍珠的布。透过手感,碧落能察觉到里面保存着东西。

打开后,她发现竟然是送给安的珍珠,还剩下一颗,“这是怎么回事。”

“我卖了一颗,最后这颗,还给你,谢谢你送我如此珍贵的礼物。”安说。

为什么她要这样,碧落不解,安的病很重,把这颗珍珠卖了,就算卖不出应有的价格,得到的钱也应该可以缓解她的疾病,可为什么。

“我的病我知道。”安说,“与其浪费掉,还是还给你吧。这几天我思来想去,发现最想见的人之一居然有你,我怕你看不到我托人刊登的消息,但上苍还是眷顾我的,让你来了。”

“听着,”碧落不喜欢她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想要帮安,就得理解她,所以,碧落拿过椅子,坐到床边,“你见我,我来了,既然你都这样,至少让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好吗。”过去碧落绝对不会对一个妓女产生兴趣,并不是说她歧视这些人,实际上碧落有点同情她们,她们对于青春的使用比别人要艰辛,只是自持身份。她与这种人都是保持距离,碧落不希望让自己身上出现类似的闲话。

安笑了,像个要分享故事的孩子,“好吧,从那说起那,我,我是在一堆脏衣服里出生的。”

安的父亲是个种植葡萄的农民,定期为葡萄酒厂提供原料,而她的母亲是洗衣工,怀了孕还在工作,就在一个忙碌的下午,安出生了。后来她得知,当时因为忙着洗衣服,她的母亲只是在同伴的协助下用干净的布裹住她,放在一堆待洗的衣服上,跟着又稍微清理了一下身体,然后便开始若无其事的继续工作,仿佛她的出生不过是一件日常的小事,过了两个小时,母亲才抱起她,好好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小时候安过得很快乐,不富裕,但衣食无忧,她和邻居的孩子玩,讨论着有趣的见闻,以及对于大城市的憧憬。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12岁那年,当时安的父亲照例去给酒厂送葡萄,她目送父亲离去,到了下午在村口等着他回来,期待他买回的零食,可是直到晚上,父亲依然没露面,到了第二天中午,酒厂来人了,带来了最揪心的消息,最近酒厂正在扩建,她的父亲路过一栋尚未建完的仓库,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风,导致脚手架发生晃动,并最终倒塌,安的父亲推开了同伴,自己却没有躲过,架子砸在身上,他的后脑磕到坚定的地面,送医后虽经抢救,可最终没再睁开眼。一笔数额不大的赔偿,一具尸体,母女俩只能默默接受,安葬了父亲,这笔钱也所剩无几,此后,笑容在这个家庭就变少了,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了安的母亲身上,安也很懂事,自那之后就出来帮忙补贴家用,她在花店、服装店,乃至烟厂都打过工,随着年龄长大的,她也变的越发好看,在上下班的路上,总是有年轻的男孩找机会要和她搭讪,可是忙于工作的她根本无暇去回应这些人。

到了安17岁的时候,人中的第二个转折来了,她的母亲病倒了。当时邻近的村子闹了传染病,为了躲避疾病,当地人有能力的都逃跑了,结果疾病也跟着来到了安所住的地方,最初就是洗衣工人间爆发的,安的母亲是第二波,为了女儿的安全,她独自住在外面,不愿意让安冒任何风险。

在疾病消耗掉一个人的生命前,往往会先消耗掉这个人的积蓄,很快,家里就到了拿不出钱看病的程度,走投无路之际,安选择了一条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办法,她年轻、漂亮,只要能舍弃羞耻感,钱自然会源源不断。

“我不敢跟我母亲说。”安说,她怕母亲以她为耻,尽管安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可他们有着最淳朴的自尊,认为无论如何,人都不应该堕落到那种程度。

可很多时候,形势比人强,人不得不对为了生活去低头。只要来钱快,对安来说,母亲的命大于她的贞洁。

安小心翼翼的,在母亲面前摆出一副她还是清纯的样子,尽量不暴露。为了满足那些情人,她需要将挣得的一部分钱用于打扮,买衣服和香水,在那些惊艳的尤物中,安并不算多突出,可每个和她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都承认,她长了一张非常耐看的脸,稍加打扮,就能带来独特的气质,“我发现自己对于香水的搭配竟然很有天赋,给出的意见很多人都乐意听。”

碧落只是认真倾听,希望这样能让安暂时忘掉疾病。

安在心里发誓,只要母亲康复,她就停止做这行,带着剩余的钱,离开这里,到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可世事不遂人愿,她的邻居在进城时看到了安和她的情人约会,消息有时传的就是这么快,几天后,她的母亲就知道了。

当时她的母亲通过治疗,已经转好,根据医生推断,可能再有数周就能康复。但此事暴露后,母亲的病情每况愈下。

安当时几乎不敢去面对病床上母亲的眼神,她以为母亲会愤怒,会吼着让她出去,不愿意见她,可那天,她看到十几年支撑着这个家的母亲哭了,不是因为对她感到羞耻,而是愧疚,“我害了你。”

安宁愿母亲骂她,也愿意她这么说。

最后的那几天,安的母亲变得比以往更固执,虽然她对安还是很温柔,总是关心她,提起小时候的事,唱着安的最爱听的歌谣,甚至设法逗安去笑,可她就是不肯吃药。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在惩罚自己。”安说。母亲认为是自己毁了安,本来纯洁的她成了交际花,男性的玩物,对待那些无耻的眼神却只能笑脸相迎。“她觉得只有自己死了,我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

“那你为什么……”碧落的话没有说下去,安的母亲数年前就死了,可她为什么还没有从这行脱身。

母亲死后,熟人都以为安会在痛哭后与过去告别,可没有,她一头扎入城市的五光十色中,穿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美艳动人,和认识的情人出入剧院,舞会,有人说随着母亲的死,她最后一丝作为正常人的价值观也没了。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继续这样的工作。”或许在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回不到过去了,名节自爱之类的对她来说一去不复返。虽然如此,可安也承认物质的富足确实能让她暂时忘却痛苦,她在酒吧痛饮,命马车高速在街道上奔驰,肆无忌惮的大笑,在情人间辗转。她坦率的对外人说,自从母亲死活,她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有不错的时候,“我该用力好好活一场,不管别人的眼光,我免疫了。”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碧落总认为,在这样的风光背后,是一颗自暴自弃的灵魂。如果当初她的母亲没死,她会觉得这一切付出是值得的,内心的成就感能让她告别这种人生,可惜,失去了守护的人,她连自爱也跟着放弃了。

耳边的咳嗽声将碧落从思索中拉了回来,安闭紧了眼睛,虽然躺着,可每咳嗽一次,身体都会剧烈的颤抖。碧落想要帮她,却找不到减轻她痛苦的方法,她把目光投向桌子,急切地想要找到某种能暂时缓解的药物,可安的咳嗽声让她手足无措。

“我没事,”咳嗽完的安满脸是汗,“这样舒服多了。”

碧落倒了杯水,递到她嘴边,扶着她一点点的喝下去。“你该休息了。”今天晚上碧落准备不回去了,要陪着安,照顾她。

“睡,我还不想。”熬夜在过去是常态,早先是照顾母亲,后来是陪着情人,有时甚至会闹到夜里1、2点,“今晚我注定失眠,能跟我聊聊你吗,聊聊东方。”以前,她还保持着童真的时候,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故事,安曾立志长大后成为一位作家,她还记得父亲送给自己的第一本书《韦尔比斯特游记》,讲的是100年前,一个叫韦尔比斯特的旅行者在东方震旦的经历,在他的描述中,震旦是个神奇的国度,富足美好,遍地都是丝绸和黄金。现在既然面前有个从东方来的人,她想凭借碧落的描述以及自己的想象去领略遥远的异国风情。

有人说距离会产生美,可是在碧落看来这种美好多少带有误导性,对于遥远的事物,人们出于不同的目的,要么营造出一个仙境,要么就是一个炼狱,褒义与贬义完全凭自身的需求,却从没想过,善恶美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世界各地皆如此。

“震旦……”碧落不知道该从那说,“好吧,你看,这里,那里,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人。我刚来这时,见过一些传教士,他们信奉始源-安克,认为他在应许圣城中缔造了世界。而在震旦,人们认为万物源于太一 ,他居于乌有洞天。这里的人将始源-安克视为至高,顶礼膜拜。而在震旦,民众敬重太一,却又不会去信奉,甚至在震旦的一些小说家笔下,经常有奇人异士会大闹乌有洞天,故事主角有时是人,有时是群猴子。”

安听得入迷了,几乎忘了自己身患重病,带着急切的神情问,“你们这么有趣吗。”

“是的,”碧落说,“还有龙,西方畏惧龙,而在震旦,人们尽管也会给龙建立庙宇与雕像,可他们也会在书中将龙塑造为反派,有过一个刚正不阿的官员在梦中斩杀孽龙的故事。”除此之外,她还跟安说了另一件趣事,发生在辽海第二代龙王身上,当时有个文人喜欢龙,家里有许多龙的画、雕像。龙王得知,产生了要与之结交的想法,没想到当龙王兴致勃勃的到达他家,他反而吓得逃跑了,自那之后龙王规定群组内的龙,尽量不要在人类面前现真身,对于他们来说,龙是只可远观而无法亲近的存在。

两个人都笑了,笑的原因各不相同。

“那震旦听说过腐朽阴云吗。”笑完后的安问,“在这,过去的人跟他们的信徒打了很久。”

“几乎没有,”碧落说,在震旦虽然有过人屠加入菲雷普利的军队,以及术士加入那场大战,可大体人们对于外国的认知仅停留在周边的国度,在沿海地区的人因为接触过商队,见识会更多点,不过就算这样,误解也会诞生,据说历史上,首次见到这些金发碧眼的人,震旦最博学的人居然猜测,西方人可能会通过服用黄金来让头发变成这样,“不过却有一个可疑案例,那还是……”这件事发生在碧落的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因为震旦的文化并不仅是自身的传承,有时外来文化经过时间洗礼,会被本土化后为大众接受。净世真君就是这样的存在,他源于西方,在震旦经过改变后出现,一个据说终有一天会撞断天柱,导致天塌地陷的神。因为传播的思想过于激进,后来被朝廷给取缔了,当代一些到过震旦了解这段背景的西方学者经过考证认为,净世真君应该就是魔皇的手下将腐朽阴云中的某个成员包装后,妄图在震旦传播而产生的。

“你们很警惕。”安说。

她是个病人,不该让她听到这些不好的事。碧落于是聊起了更轻松的内容,她认为西方和震旦在某些方面有共同点,就是对于数字12。在西方,天文学家将天空中不同月份的星辰依照构思排列成12种图形,名为黄道十二。而在震旦,人们将12种动物列为图腾,一年由一个动物代表,这样反复轮回。

“我猜龙排第一。”安说。

“错了。”碧落说,“龙排第五,第一是老鼠。”

安感到有趣又费解,这种让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会排在第一,而在碧落看来,这反而是震旦民众理性的表现,膜拜龙,却又不会毫无原则的推崇。虽然他们将老鼠排在生肖首位,可一旦碰上老鼠损毁庄稼,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驱赶。

随着时间,碧落将讲述的内容引导至一个比较敏感的方向,而这个故事本身又是她从一个说书人那听来的,“曾有这样一个女人,她也是个妓女……”在故事中,这个女子与一位大户人家的少爷相恋,让人肃然起敬的是,因为爱,她甚至反过来为男方花钱。为了能和他长相厮守,女子用自己积攒的钱设法赎了身,这个过程中她没有让男方付出一分钱,然而获得自由的她却没能得到渴望的爱情,那位少爷在激情冷却后背着女人将她卖给了别人,在绝望与愤怒中,女子带着原本打算与少爷开启新生活的积蓄跳河自杀了。

讲完的碧落故意停顿了一下,想要看看安的反应,她认为不是疾病拖垮了精神,而是垮掉的精神招致了疾病。痛苦憋在心那种难受她知道,说出来,让别人听到,就算于事无补至少能让心里好受点。

“这么看来,”安的声音有点哽咽,如果碧落不仔细听,很容易错过,“我比她幸运。”

幸运,为什么她要这么说,孤身一人,在这乡下的房屋中被疾病折磨,等待死亡降临。无论如何,碧落都不认为现在的安能和幸运挂钩。

“要是他能在最后的时刻陪我,我会很感激命运。”可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接受,但在临终之际,她并不孤独,因为有碧落陪着她,这个送过她礼物的却又不求回报的人。

数天后

安·戈蒂艾死了,不到24岁的年龄,走完了短短的一生。现在的她躺在棺材里,棺材是碧落花钱买来的,抛去那颗还给自己的珍珠,按剩余的财产根本就不足以支持一场葬礼。

前来哀悼的人很少,都是安成为妓女后认识的朋友,不管此事过后,她们是否会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去迎接客人,但在这里,她们的眼泪是真挚的。这些人简直认不出躺在棺材里的,面容惨淡的那具尸体是曾经美丽动人的安。在她的身上,她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更令她们感到哀恸。

碧落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脑子中浮现起一个东方的成语:盖棺定论。安死了,她的棺材还敞开着,可关于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无论还有多少关于她的讨论,都和这个人无关了。

安的埋葬地点离此不远,但不在墓地里,不论是城里还是乡下,那些人都不愿意让埋葬自己亲人的区域,出现一个妓女。

生前她就受到社会的排挤,没想到死后还是不能幸免。碧落不禁想起以前在酒吧喝酒时听到一些对话,有人用嘲弄的口吻说,这个城市,甚至整国家的一小部分税收是妓女贡献的,这笔钱被反过来用于投入社会建设,但是没有人会去感谢她们,在大众眼中,她们依然只是玩物,男性满足虚荣心的附庸。曾有人说,死亡是世上最公平的,因为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都一样多躲不过这一天。可在碧落看来,就算死亡,依然改变不了某些人因身份而带来的落差。

以前安的邻居没有一个出现,倒是有个曾和她母亲一起当洗衣工的女人来过一回,是来要钱的,因为安曾托她买过药,当时没付钱。

碧落把钱给了她,没有多说什么,而那个女人则用谨慎的目光看着碧落,毕竟一个东方人,在葬礼上,是很显眼的。

如果不是悲痛的氛围,那些女人估计也会围在碧落身边问出一堆问题,她和安是什么关系,安在病重期间登报寻人她们都略有耳闻,街头巷尾的闲话逃不过妓女的耳朵,她们以为这个东方寡妇可能有办法救安,可实际看来,她只是个负责主持后事的人。

“她在最后选择宗教作为精神救赎了吗。”有个女人问。

“没有。”碧落说。到了最后,安都没有走上这条路,她明确表示过,过着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视为罪的生活,让她在最后祈求所谓宗教的垂怜达到心理上的弥补,不可能。她鄙夷那种行为,她见过一些人活着时是个混蛋,却觉得只要临终诚心悔过,就有一快福地在等着他们的灵魂。她拒绝这样,与其去模仿那种人,她宁愿像过去的人对待妓女那样被流放到海外的小岛上,也不会选择宗教。

真不愧是安,最后还保持自己的特色,她的朋友们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倔强,以前有很多妓女在临死时渴望有教士能从灵魂上去救赎她们,可安是个另类。

这是少有的交谈,其后所有人除了小声的哭泣多数时候都是在祈祷,她们说不出其他的话,这些人的交际圈导致她们平时侃侃而谈的内容在此刻是不合适的,除了诚心为死者默哀,多余的话反而不妥。

安以前的情人一个都没有出现。碧落在想如果这些人应该有些已经获悉了她的死讯,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在震旦,有句老话叫一夜夫妻百日恩,肯定不适合套用在西方的文化环境中,那些陪着安坐马车,去剧院,给她买花,一块用餐,送过名贵首饰,在床上彼此爱抚肉体的人,是否会有一丝丝遗憾,还是无动于衷的耸耸肩,接着去物色新的猎物。这些人的身份在社会上都不低,有时乐意向外人吹嘘自己的情人。或许某个时刻,他们内心还能回想起曾经的柔情,但也转瞬即逝。

透过窗户,阳光缓缓移到棺材旁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安的遗体似乎又焕发出了某种神采,让人觉得她可能还活着,只是因为病重而暂时陷入了沉睡。

这可不像是葬礼的该有的天气,碧落看向窗外,很多作家爱将当时的氛围,人的心情与天气挂钩,实际上只有人会在乎人,就如现在,案的葬礼,阳光明媚,风很柔和,你可以说这是一个适于郊游,甚至始于婚礼的日子,就是不像葬礼。没有阴沉的天气,没有乌云,没有雨,与此完全无关的人可以说上天不会为了一个妓女哭泣,甚至会乐于看到这样的人少点,这有道理。但至少还有人会为了安流泪,其中没有任何的利益纠葛,单纯的为了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惋惜。

碧落失去丈夫那天的记忆与眼前的场景出现重叠,也像这样,风和日丽,甚至她叼着鱿鱼从海里出来,看到阳光都觉得洋溢着一种喜悦的心情,可悲剧就这样无情的降临了。

又有个女人来到碧落面前,大着胆子询问安在临终前是否还有什么交代,尤其问到安是否提到想要见一个叫贾斯丁·格里厄的人,他是安的情人,或者说是安曾希望与之相伴一生的人,安为了他做出改变,打算离开这一行……

“她不想提。”碧落说,如果不是自己讲的那故事触动了安,可能碧落不会知道这么一个人,为了能让安振作起来对抗病魔,她考虑过进城去找那个人,可被安给拦住了。“当时她很矛盾。”碧落能看出来,安有着奢望,想要见到贾斯丁,却又害怕自己病态的容颜会破坏对方心中美好的形象。

这场葬礼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刻,碧落决定要将棺材盖上,安也正式迎来了与世界的道别,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那是个年轻人,身材高大,但是面色苍白,而且头发有点乱,如果他能稍加整理,应该是个很有气质的人。可此刻他双眼通红,来的路上应该就哭过,随着憔悴的目光落到棺材上,他捂着心口,身体开始颤抖。以他的视角,应该看不到安目前的面貌,碧落猜测等他真接近,看完那一眼后会不会因为与心中的期望相差太大而晕倒。

贾斯丁与棺材之间的距离不过几米,可每走一步外人都觉得像是在长途跋涉,他在怕什么,怕看到的那张脸与曾经火热的激情不相符,还说他心中对安有着难以言表的愧疚。

“我和他是在剧院认识的。”这是安对碧落提到的关于贾斯丁的第一句。

当时她陪着别的男人去剧院,看一出滑稽剧。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演员能力不够,她总是觉得不好笑。在第一幕结束的间隙,她起身去买自己爱吃的糖,经过走廊,看到了贾斯丁。不要指望当时的场面是多么浪漫,女方被男方的风度翩翩吸引,而男方因女方的高挑与美丽动容。贾斯丁没有看到安,他在上台阶时不小心拌了一下,差点当众摔了个大跟头。

安很自然地笑了,而且笑得很大声,在外人看来这可能有点无礼,以她的身份,不应该对一个绅士如此轻蔑,可那就是安,她爱笑,自从她母亲病逝后,她就总是笑,找到生活中任何值得笑的时刻,痛痛快快的,发泄式的笑。安的笑甚至一度成了她的标志。

然而对于贾斯丁来说,被一个女是这么笑确实有点伤面子,可是他却感受到了另一面,不是放荡的笑,而是他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女人能笑的这么有活力,仿佛是在用生命去笑,将世界当做一个大笑话。因为这笑声,他对安产生了兴趣,并经朋友介绍,认识并与安发展成了情人关系。

在安看来贾斯丁并无特殊之处,与她过去的情人相比,贾斯丁并不富有。跟那些动辄为她花几千乃至几万的人比起来,她和贾斯丁仅仅是看过几次演出,以及用晚餐,连去舞厅都没有。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对于贾斯丁有了物质之外的看法。

安病了,这种病有一部分是因为她放纵式的生活。这种放纵有出于自身对于奢侈生活的渴望,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满足情人。她的身体不完全属于自己,很多时候需要去满足情人的需求。碧落会联想到金屋藏娇这个典故,可是对于安,没有娇可言,有时她更像是锁在匣子里贵重物品,一旦情人有需要,就算身体不佳,她也必须精心打扮,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你不能拒绝,拒绝就意味着失去生活来源。

可不论是谁,身体终究有个极限,到一定程度就需要休息,不愿意你的身体就会强迫你去休息,安也一样。

安病倒了,她感到害怕。不是担心自己会死,如果能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去她的生命,她会觉得那是种眷顾。可怕的是躺在床上,无法外出,社交停止,疾病摧残她的容颜。这种慢性折磨妓女尤其害怕,安见过好几次,她的同伴,前几天还跟着情人出于剧院,风光无限,可一旦生病,只要离开外界目光一周左右,她就会被遗忘,放弃,男人会去找新的情人,没有人在乎你。而这时,这些同伴会想方设法尽快恢复,重新出现,甚至不惜借债,只为了能让外人知道,她们还有能挥霍的姿色。

治病用了整整一个月,安那都去不了,躺在床上,除了熟悉的女伴给她同情的问候,再也不会有人过问,像她这样的女人,多一个少一个,又会怎么样。可令她意外的是,贾斯丁竟然没有离开她,每天他都准时来陪她过几个小时,给她买药,等到她要睡了,他亲吻她的额角,离开。第二天继续,没有一天爽约。

那一个月,尽管有病在身,可安却感到满足,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过去,有家庭的时候,有照顾她的父母。她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呵护,不是为了满足男性的虚荣,而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你为什么这样。”不是自轻自贱,可是以安的阅历,设身处地的站在别人立场上去想,你愿意吗,安认为自己都做不到,可贾斯丁来了,陪着她,花的钱不是为了享受,仅仅是生活必须。

“也许我想再听听你的笑声。”对于贾斯丁来说,这就是理由。贾斯丁以前也有过情人,可安与她们不同,就是笑,其他女人更多的是一种赔笑,替她们花钱她们就笑,不想笑,挤也要挤出来。而安的笑让他觉得有种力度,她在笑,带着反抗现实的活力。就算是寻常的人可能也不会像安这样去笑,接触到社会,变得更势利,每次都用做生意的表情应对他人,笑容虚伪而空洞。在安的身上,贾斯丁看到了一种可能已不多见的,纯真的东西,在这样环境,却还保持着,他希望能在看到安笑的样子。

安动容了,那是她首次对一个男人产生了眷恋的想法,那段时间她听医生的嘱咐,用最快时间养好病,为此还改掉了一些不良的习惯,她想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贾斯丁。

女为悦己者容,碧落在听到安这么回忆时,想到了这句话,看来无论东西方,这点都一样。

康复后的安,第一次尝试着去认真考虑一件事,自己是否能跟贾斯丁有个美满的结局,她知道往往不可能,你能做的是在青春逝去前攒下点养老金,之后精打细算的活着,渴望不要有什么动荡喧嚣。她们的这样的人有一些会成为新入行妓女的引路人,去给他们物色有钱的情人,自己也从中获利。可安不想,她想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

她年轻,而且以前工作的经验她没忘,她能凭借劳动去赚取报酬,不这么做只是因为她丧失了有关人生意义的追求,可贾斯丁令她重新对于这样的生活有了期待。要告别过去是个艰难的过程,安必须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受人供养,生活奢华,尽管有着种种名贵物品,实际上她的财产真不多,还欠着债。可是一次偶然让她比别人多了种优势。

碧落的两颗珍珠,那确实价值连城,而且与不善于讨价还价的碧落比,安在这方面更老道,跟那些有钱人待久了,她明白珠宝的价值,因此卖掉珍珠得到的钱足够让碧落羡慕的。

“仅仅是一颗,就让我有充足的余地还清欠下的债。”安告诉碧落,她对人生有着规划。靠着剩余那颗珍珠,以及找份正经工作,她有能力养活自己,纸醉金迷不复存在,可她心满意足,因为她找到了爱。过去她沉浸在物欲横流中,可当她做好准备去拥抱爱情时,这些就成了横在她与幸福之间的障碍,而她会尽其所能跨过去。安憧憬着浪漫,但也不失务实,她决定了,将卖掉的第二颗珍珠的钱存到银行,每年靠利息以及劳动,不会给家庭带来负担。

美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可在终点站,却出现了最大的阻碍。她和贾斯丁一直都清楚,他们在设法回避,能拖延一阵就是一阵,可终究得面对,那就是贾斯丁的父母。

维克斯·格里厄,一位受人尊敬甚至敬畏的法官很早就知道了儿子的事,起初他并不在意,如果你有点地位并且手头有闲钱,找个情人几乎可以算是一种消遣,可是当自己的儿子决心跟那个女人走完一生,他的态度便截然相反。他不相信,一个堕落的,靠出卖肉体换取物质享受的人能真的改过。

作为妓女,安本能的会畏惧格里厄,法律本身自带不可侵犯的属性,而维克斯·格里厄也有意维持,这使他在多数人印象中坚定而冷酷。他激烈的反对这门婚事,父子二人在争吵中度过了一整天,格里厄甚至威胁要动用法律手段,那怕奉公守法的人,对于法律也会露出恐慌,因为谁又能保证法律不会出现误判那。

我不同意。这就是格里厄的意志。一个妓女,成为他儿子的终生伴侣,这不仅会让他蒙羞,也会令他的家庭蒙羞。

贾斯丁坚持着,对于安的爱成了他的动力,可也颇受压力,尽管他能抗住父亲的威胁。可安却不如自己设想的那样坚强,至少在面对贾斯丁的母亲,索莱丽·格里厄。她不能说是出身望族,但从小家境也殷实,她的父亲是个银行职员。索莱丽从小精通艺术,是位小有名气的画家。与维克斯的强硬不同,作为女人,她知道怎么去撬开安的心理防线。

索莱丽从安对贾斯丁的爱出发,她告诉安,自己相信她和贾斯丁彼此相爱是真心的,可是就算安能跟过去告别,贾斯丁那,他也有自己朋友圈,有事业,因为父亲的影响,贾斯丁决定当一个律师,如果他娶了安,这会成为他名誉上的污点,让人们对于他的信任降低。索莱丽将问题摆了出来,是安毁了贾斯丁的事业。安可以与过去的朋友诀别,但贾斯丁不行,他们都是体面人,这些人得知贾斯丁的选择只会嘲笑他,他们会永远觉得高人一等。就是这句话,让安绝望了。

作为妓女,她知道被蔑视是什么感觉,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想到这种眼神以后会落到贾斯丁身上,那股冰凉就浇灭了心中的爱火。

她不能想象,那样的生活会怎么样,贾斯丁是个好人,他不应该承受那些。安最后妥协了。她找了个借口,设法灌醉了贾斯丁,让他的父母派人带走了他,看着进入厢式马车远去的他,安哭了。这是自从母亲死后,她再一次痛苦,没人安慰,只有她自己体会破碎的心。

失去心中支柱的安重操旧业,过得比原来更加放纵,熟悉她的女伴都认为她纯粹是在自杀。熬夜、酗酒成了她每日用来麻醉自己的必备手段,就算身体出现不适的征兆也不去就医。精神的空虚得不到弥补,反过来消耗她脆弱的肉体,她依然爱笑,只不过笑声很空洞,终于她在一次当众大笑时吐了血,被人抬了回去,在病床上,她预感时日无多,从城市抽身艰难的回到了乡下。她幻想着贾斯丁可以再次出现在病床前,然而陪伴她的只是孤独,唯有碧落成为了她告别悲惨人生的最后见证人。

耳边的声音有点不舒服,那是手紧紧抓住棺材边缘发出来的,如果不是这样,贾斯丁会因为棺材里的面容而吓得跌倒。

碧落不喜欢一个男人这副模样,那怕你很痛苦,至少在这个曾爱你,愿意为你牺牲的女人面前保留点男子汉气概。她不客气地走上去,伸手将贾斯丁拉开,把他甩到座椅上,跟着合上了棺材。

随后就是下葬,安的墓碑上写着一行话,是碧落选的:安·戈蒂艾,她的肉体与灵魂与过去再无瓜葛。

埋葬完后,安的女伴们离去了。贾斯丁还留在附近,他可能想要说什么,像碧落询问安最后的情况,可是他却在呕吐,因为安最后的样子,还是因为心中的煎熬使他产生了生理上的不适,没人清楚。

碧落走到他身边,小心的让鞋子避开他吐在地上的污物,“她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一顶宽边帽,一个披肩,两件物品质地工艺都相当好,是贾斯丁送给安的。有很多男人给过安礼物,比这名贵的多的是,可最后只有这两件陪着安。

接过披肩和宽边帽,贾斯丁哭了,他摇摇欲坠,以至于碧落不得不忍受忍受鼻涕和眼泪,并扶着他,直到他家的仆人过来接手。

就是这个人,他让安下定决心要改变。碧落从这件事上反思着自己,她和安实际上很像,都是为了爱改变了生活,只不过自己坚持下来了。其中的艰辛只有碧落心里清楚,同样的家庭反对,同样的义无反顾,丈夫遇害,守寡,得到千载难逢的机会令他复活,她想到很多曲折的事。这令她珍惜,因为她知道,机会不是总有的。

随后她见到贾斯丁了父母,维克斯与索莱丽,与安的回忆差不多,从维克斯身上你能感觉到那种特有的不容侵犯的威严,这种威严也影响了来参加葬礼的安的女伴,在看到法官,她们就匆匆离开了,带着惊慌。至于索莱丽,一个接受过教育的女人,举止很得体,不过在看到儿子后,眉头紧皱,也许是不希望儿子对外人表想的太脆弱。

看着这对夫妻,碧落并没有用敌视的态度去揣测他们。他们对待贾斯丁的态度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当年她打算嫁给卡迪隆,也是全家都反对,父亲惊瑞,母亲烛露,大哥杰灵,二哥魁斗,每天轮流来劝她,跟她提历史上那场大战。世上曾经有很优秀的翼龙,这是惊瑞的说法,他并不如想象中死板,他承认翼龙曾经的善良,可是他认为这样的翼龙都已经随着当年那场内战死光了。现在的翼龙只是不再为恶,可是心底东方的水龙对于西方的龙还是有芥蒂。

烛露则从卡迪隆的居住环境入手,尽管互动范围几乎不涉及西方,可是每当有西方船只靠近东方诸国的港口,这些水龙还是会化人去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烛露听到过不少关于西方有专业屠龙者的传闻,她可不愿意女儿嫁到一个如此危险的地方,“我们受人敬仰,而他们由于祖先的罪孽,至今被憎恨,你没必要承担那份风险。”

至于杰灵和魁斗,反应则更夸张,杰灵想要招募一批海夜叉,带着武装直接赶走卡迪隆,他可不想妹妹嫁给一个躺在钱币上睡觉的家伙,甚至如果卡迪隆纠缠不休,干掉他也在所不惜。而魁斗则直言,他坚信当年卡迪隆的祖先一定加入过追杀水龙祖先的阵营。这点碧落没法反驳,毕竟当年祖诺克确实出动了不少手下,可她仍然愿意为了爱相信卡迪隆。那段时间她总是找机会偷偷跑出去和他约会,每当那时。龙宫就会出动大量人手去找她。

这次矛盾最终是碧落得胜,意识到她已经无法回头,惊瑞和烛露只能让她跟着卡迪隆离开。那天场景根本不喜庆,没有一条龙给予她应有的祝福,碧落和卡迪隆有点灰溜溜的离开了辽海,临走前得到的仅是龙宫的警告。如果让他们知道碧落受到伤害,惊瑞就直接带着全家以及龙宫的士兵将她接回去。

碧落曾经不理解,甚至埋怨父母的态度,可直到自己当了母亲,她又突然体谅了他们。他们关心她,怕她在陌生环境下受委屈,在东方她高高在上,遇到人也不需要怕,可在西方,你必须躲避人类的目光,被发现就意味危险,如果对方只是怕你还没事,如果他们请来屠龙者,碧落就要面对刀剑与枪炮,这是从前在海里的她根本无法想象的。而且嫁给卡迪隆意味着她必须改变居住环境,翼龙可不会生活在水下。

为了她的安全,杰灵在她出嫁前花了点时间训练她的自保能力,作为龙,碧落在自然生态中有着顶级地位,可如果在西方,过去的经验没有参考价值。碧落可能需要化成人去接触外人,遇到麻烦为了不暴露便不能动用龙的能力,这时就需要新的自卫手段。很久以前,在辽海定居后,水龙们在岸上见过,有些人,靠着训练提升自己的体质,通过有技巧的发力,用搏击之法发挥拳脚的威力,水龙们欣赏这样的能力,化身为人学会了类似手段并在族群内传授,作为混迹人类社会的一种安全措施。杰灵算是家里的佼佼者,为了妹妹着想,他把这些交给了碧落。

女儿的出生使碧落在无形中与家人得到了和解,她确实会担心,万一屠龙者找到山洞怎么办,自己和丈夫有能力应对,可孩子那。父母总是想保护儿女,让他们能最大程度免受外面的伤害,有时可能在孩子面前显得严苛,可终究是为了他们好。自己的父母当时那种态度是针对卡迪隆吗,不,对他们来说这头来自西方的翼龙不是重点,他们在乎的是碧落。

当她对卡迪隆说,自己能体谅父母用心时,卡迪隆没有说什么,可从他用力搂着自己,生怕自己消失的态度碧落也明白丈夫的焦虑,他离不开她,他怕妻子会因此带着孩子回到东方。

诺尔曾就她的变化做过假设,“如果换成现在的你,是不是就不会嫁过来了。”

她的话很直接,而碧落的回答也很直接,“这里的逻辑不是这样的,我理解父母,是因为我为人母,我为人母是因为嫁给了卡迪隆,这个因果是无法混淆的,没有之前的基础,也就没有现在的领悟。”碧落对丈夫的感情没变,只是她终于察觉到了父母的用心。

有时,不干活,不照顾孩子的时候,碧落就会去思考其中的关联。父母对自己,自己对丽姬娅与拉扎娜,父母总是希望孩子好,他们担心外界不好的一面对孩子的成长造成影响,所以潜意识里,他们会将某些自己认为有害的事物与孩子隔开,但这样是否会造成对于外界认知的盲目,看不到好,只看到坏。碧落在人类社会见过,严厉的父母管教孩子,不允许他们触碰所谓伤风败俗的事物,管理他们的交友圈,限制他们阅读部分书籍,禁止他们去一些地方,不许他们做出某种行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者说,需要一个妥善懂得取舍的张力。可怎样取,怎样舍,往往没人能很好的掌握尺度,碧落也不行。

如果我没有嫁给卡迪隆,现在可能还在辽海自由自在的,那我是否会明白父母的苦心,还是怨恨他们破坏了自己的感情。碧落觉的把人生视为课堂自己学到了很多,她依然爱着卡迪隆,却也重新认可了父母与哥哥,每次回家,她都有新的感触。丈夫死时,家里人的态度是让她感到有点受伤,他们安慰她,可却指责卡迪隆,指责他自保能力差,也指责那些屠龙者行为草率,至少要先调查下卡迪隆是否有过恶行再来杀,家里是愿意接纳碧落以及两个女儿的,只是碧落没答应,怕历史的旧账带来隔阂。

我在生活中成长,我的父母也一样,他们对我的关心从来没变,我们彼此理解,他们接纳卡迪隆和一对孙女,而我也明白自己曾让他们多么多么操心,我的远去,意味着他们的心永远要悬着,担忧着,保护不了我。

我是母亲,我关心孩子。我的父母关心我,眼前的两个人,关心自己儿子的成长,这不是用简单的对错能说清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维克斯那像是控诉的口吻将碧落拉回了现实。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带有一丝怀疑,她是谁,作为法官,他总是习惯掌握对方的全部情况,过去对于安是这样,在报纸登出安的寻人启事时,维克斯也做了这样的事。他很快发现自己了解一点点情况,碧落曾因牵扯邪恶仪式杀人而被逮捕,后来证明她是无辜的,可是有情报说和她关在一块的犯人都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至于为什么,警方无法解释,只是说当时城市情况过于危险,影响到了这些人。他不太相信碧落身上关于公主的谣言,不过是以讹传讹,底层人最爱闲言碎语,在维克斯看来,这就是个普通的东方女人,有些海员经常会从国外娶回妻子,因为他们可能吸引不了本地女孩的目光。

“看着不像正经女人。”索莱丽说,她也不相信碧落是个来自宫廷的公主。她不是没见过家道中落的女人,可就算再落魄,她也无法说服自己一个出生高贵的人会来照顾一个寡廉鲜耻的妓女,除非是被人拿枪顶着脑袋。在她眼里,碧落应该是那种不符合西方人审美,卖不出去,被迫给妓女当佣人的人,有些妓女手里有钱的时候,确实会学着上流社会那样,身边带个佣人。一定是这样,她坚持自己的想法。此外,对于碧落,她有着比对安更多的偏见,因为碧落来自一个视龙为祥瑞的国家,这对西方来说不可思议。

碧落不想为了安与他们发生争执,她甚至愿意站在一个父母的角度去替他们考虑,她懂对方为儿子考虑的心。可是这对老夫妻的态度着实让她不悦,那种带有身份地位式的傲慢与盛气凌人。谦逊是种美德,她的父亲这么教育她,可惊瑞后来还补充过一句,如果你在没有冒犯对方的情况下遭到无礼对待,你就该反击,而且要比他更傲慢。

“相信我,先生,”碧落说,“你正在为自己惹上一出潜在的外交危机。”

“什么。”她的话让维克斯有点费解。

“让我来告诉你,”碧落说,“如果这里是震旦,现在你,你儿子和你旁边那位女士已经犯了无可宽恕的大罪。”

这开场白对维克斯来说简直惊世骇俗,一直以来他以作风严谨著称,面对的都是眼神躲躲闪闪或者负隅顽抗的罪犯,可不管他们如何抵赖最后法律的惩戒都会借他之口降临。从没想到,今天,一个刚见面的女人竟然给他定罪。他不禁认真观察起碧落,想要找出她的弱点。他代表法律,不能示弱。

索莱丽更是无法接受,“你说什么,我犯什么罪了。”

“对微服出巡的我大不敬。”碧落说,“你敢站着跟我说话,就是罪,在宫廷里,如果我不同意,不要说站着,你必须跪着跟我说话,像你们现在这样,我完全可以指控你们意图行刺,会有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冲上来,把你们押赴刑场,立刻处决。如果西方都是你们这样衣冠楚楚,却头脑简单没礼貌的人,我真要考虑回宫居住了。”

这些都是碧落临时瞎编出来的,可奇怪的是,对于这种装腔作势她并不反感。她对震旦宫廷内的礼数了解不多,而且从她,以及她父亲乃至整个龙族对于人类下跪的行为实际上是不认同的,好好一个人,不站着,非要让自己像个青蛙一样跪在那,太难看了。碧落的大哥杰灵曾断言,终有一天,有识之士会视这种所谓的礼仪视为荒谬,并设法取消它。

维克斯的脸绷得很紧,碧落从举止透露的那股蔑视他是能看出来的,自己无法在气势上压过她,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就是个巨大的谜团,维克斯总是为了掌握主动而去调查,可对于碧落,查来查去就是那些资料。她是个寡妇,偶尔卖些瓷器、珊瑚、珍珠。这些东西来路不明,可他也没收到过关于其他地区失窃的报告,他不能就这种事去警告要逮捕碧落。他更不可能立刻派人远渡重洋,去震旦的宫廷取证,这要花费大量时间,更何况他派的人可能根本见不到皇帝。

碧落的话像一粒粒子弹击在索莱丽心头,她真的有点害怕这个女人了,怕她说的话,怕会引起外交纠纷,甚至担心周围是否埋伏着所谓震旦宫廷的侍卫,来抓他们。

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位随行的男仆,看到她对主人如此无礼,自然要出面维护,他走上前,想要把碧落赶走,可是刚伸出手,碧落就抓住他的手腕,他发出惨叫,并在碧落的发力下被迫跪了下去。

“给我记住,你是个下人,这种情况你该跪在一边,低着头,而不是主动站出来。”碧落强硬的语气让人胆寒,“记住,如果是东方,你这会已经被拖出去斩首了,你的家人,轻则会被流放,重了要陪你一块死,没有所谓律师会站出来替你申诉,因为你的行为已经明确无误的构成了不可宽恕的死罪。”

不管他是否听懂了碧落的话,可从手臂上传来的痛苦是真的,他觉得可能要被掰断了,他开始不断求饶。

“你给我放开他。”如果此刻身上带着剑或枪,维克斯必然会拿出来,他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到了威胁。

索莱丽已经不敢说话了,她在颤抖,没有丈夫扶着的话,她有可能会吓得当场摔倒。尽管她依然不相信碧落的身份,可她确信碧落绝对不简单。

“以后见到我,记住跪着说话,如果你的膝盖不会打弯,我可以设法帮你纠正一下,让你懂点该有的礼数。”碧落说完,放开了仆人。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疼痛与胆怯已经使他,以及两个老人失去了勇气再跟碧落争执,他们只想赶紧走,只要不再见到这个东方寡妇。碧落之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直到她离开,那股压在他们心中的阴霾才散去。

数天后,码头

每张脸上都写着即将离别的失落,因为这趟船要去的地方对于乘客与船员来说都过于遥远,那是一片在百年前被航海者发现的新大陆,从此地到那里以最快的航速都要数月左右,对于大部分时间都在陆地度过的人,如此长时间面对茫茫大海需要坚强的意志,你置身的环境不再牢固,而总是在浮动,你能活动的范围只是从船舱到甲板,遇到危险只能靠船长以及海员们的经验化解。对于每个登船的人来说,这都是一场考验。

面对贾斯丁的选择,他的父母是支持的,年轻人长大了,就该出去闯一闯,以前他显得太不成熟了,如果这次远行能让他历练几年,他们愿意支持,尽管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无法像过去那样在短时间内了解儿子的举动。

“去吧。”维克斯说,格里厄家的人都具有进取心,之前贾斯丁被那个妓女给迷住了,现在他决定这么做在维克斯看来是正确。看看世界的博大会让他意识到,将感情用在错误的地方是多么狭隘。

索莱丽则忍不住用手绢去擦眼角的泪花,离开她,到远方,只能靠自己,她为儿子骄傲,却也如再普通不过的母亲那样,担心他的安危,可最后她还是说,“去奋斗吧。”

离开这也好,自从夫妻俩把他强制从安身边带走,这个家就陷入了让人窒息的环境,索莱丽不得不挑两个腿脚利索的人全天监视着他。任凭他们怎么苦口婆心,就是无法让儿子回心转意。于是,她命人去打探安的情况,得知她再次回到放荡不羁的生活中,反而让索莱丽和维克斯感到放心,他们知道,出于男人的自尊,儿子也会放弃这段感情。

直到安死了,他们终于停止了对于贾斯丁的管控,甚至出于仁慈允许他去参加安的葬礼。现在,儿子决定暂时离开这片伤心地,他们当然支持,不然经过某条大街,看到某个餐厅、剧院或者服装店,儿子就会陷入对于安的回忆,这是不对的,那个妓女不能在死后继续影响他们的儿子。

拿起行李,走上舷梯,贾斯丁回了一次头,在走彻底登船后,他最后一次回头,与父母道别。

不像其他人靠在护栏边目视着亲人越来越远,贾斯丁进入船舱,他只想找个密闭的空间,让自己看不到安的任何痕迹,他怕对于她的怀念会令自己在最后时刻怯懦,从船上跑回码头,扑到父母怀里,他要逼自己改变。

闷在船舱里,不时就能听到走动的脚步声,他独处的这件小舱室,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他想到棺材,安最后就躺在比这更狭小的空间里,在最后的时刻她一定无助又寂寞,以前安是喜欢有人陪的。

贾斯丁发现自己还是会去想她,打开随身行李,取出从葬礼上带回的披肩和宽边帽,这两样东西他一直没丢,父母要求他丢,他假装照办,却偷偷留下。现在,离城市越来越远,估计已经离开了港口,他觉得与家人的连接也在逐渐断开。

“我还是没成熟。”贾斯丁自嘲着说。

拿着披肩和宽边帽,他离开了自己的舱室,顺着扶梯,走上甲板,上面人不多,大海的辽阔与美丽很快就会被单调取代,有人还会因海浪拍打船身而被吓得躲回船里。贾斯丁希望能有些什么,那怕晕船也好缓解他内心种种纷乱的情绪。

一阵风吹来,他的衣角与发梢都随着风摆动。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松开了手,任由风将披肩和宽边帽带走。也许未来多少天内他会后悔,可他也明白,该跟这份感情做一个了断了。

睁开眼,他幻想着可能在远方的天空能看到逐渐飘落的两样遗物,披肩已经消失于视野,而宽边帽还留在不远处,当随风脱离的瞬间,帽子经过一位在甲板上戴着面纱的女士前方,出于下意识的行为,她伸手抓住了宽边帽,正在寻找失主,这时她看到了贾斯丁,而风也吹开了她的面纱。

两个人都愣住了。贾斯丁感到一阵眩晕,脸色先是苍白,随后血液涌到脸上。眼前的女人,不会错的,从帽子所掩盖不住自然卷金发,明亮的眼神,小巧的鼻子,种种熟悉的特征全在这张脸上,她是安·戈蒂艾。

女人的脸上有着仓皇,环顾四周她试图躲避贾斯丁的目光,想要放弃手中的宽边帽,却又不自觉的用其挡住脸。

贾斯丁几乎是颤颤巍巍地跑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引来了甲板上其他人的关注。过了几秒,这种氛围被难为情的声音打破,“贾斯丁,是你对吗,松手好吗。”

“安!”贾斯丁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把安拥在怀里,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竟然在同一条船上。

“安已经死了。”女人说,“现在的我叫海蒂·迪普拉。”

时间回到几天前的晚上

安再次咳血迫使她停止了讲述,碧落起身去给她的水盆换水,等再回来的时候,除了水盆,她的手里还多了一枚药丸。

“把它吃了。”碧落说。

“这个是……”安疑惑的看着碧落,这可不像医生给她开的药。

“我先声明,我确实不是医生。”碧落说,“但我希望这东西能管用。”看到安还在犹豫,碧落便柔声劝道,“你已经这样了,如果没用也对你没损失,张嘴给我吃,不然我就强行灌你吃下去。”

安照做了,她也说不清吃掉的药丸是什么味道,但入口后,从喉咙到体内,有股流动的感觉在体内循环,这股奇异的作用使本来觉的难受,憋得慌的她意外感觉舒缓,如果这是死前的幻觉,她要说,也不错,至少她不会在痛苦中告别。

碧落在这一晚做出了和爷爷同样的选择,把内丹给了人类。从安的表情她能看出好转的迹象,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内丹彻底发挥作用,修复她饱受不良生活侵蚀的五脏六腑。

第二天,安就可以下床,不需要照顾了。她感到惊讶,对碧落有着说不出的感激。可是碧落的话却又令她大惑不解,“你得躺下,不能让人看出有康复的迹象。”

安·戈蒂艾必须死,这是碧落要明确告诉外界的信息。为此,她需要去找点外援来让这出戏做足。

诺尔没想到几百年前开发出的手段在当今时代还有用到的一天,由精灵特制的草药,服下后可以令身体机能最大程度接近死亡,不会再被感知呼吸心跳,通常会配合某些魔法以保证身体还能自由活动,这是为了伪装成僵尸打入魔皇军队内部刺探情报而想出的办法,靠着这招,在最后决战之前他们掌握了魔皇的兵力部署以及战略方针,为胜利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一切都很顺利,所有人都相信安死了。就如碧落给她的墓志铭那样,安·戈蒂艾,她的肉体与灵魂与过去再无瓜葛。

骗过外人仅是初步计划,接下来,安就必须离开这片土地,只要她还在这,就会被人认出来,她就很难开始新的生活。不如去新大陆吧,碧落曾经听卡迪隆说过,有很多人会去新大陆寻找机会,只要不是犯罪的人,那边不会在乎你的出身,“为了你自己,别重蹈覆辙。”这是她对安的忠告。

安接受了意见,尽管这里有值得她留念的事物,可她真的得离开了。

在临别前,她再次收到了碧落的礼物,依然是颗珍珠。理想的生活也需要物质基础,碧落可没忘,靠着之前那颗,以及新的这颗,安在那边不能说大富大贵,至少短时间衣食无忧,其他方面,就看她自己的奋斗了。其实不止是安,所有那天来参加她葬礼的女伴都收到了碧落的回馈,每人两颗珍珠,本来是要卖给珠宝商的,可赠予他人,碧落并不认为遗憾。可能这些改变不了她们的生活,但碧落希望她们能珍惜,使未来有个保障。

“为什么你要这么帮我。”安不解。

为什么,诺尔问过这个问题,卡迪隆问过,丽姬娅与娜扎拉也在不停的问。仅仅是因为安曾帮助碧落免遭侵犯,不是的,那次碧落已经答谢过她了。

“你身上具备良善的品质,并没有因为那样的境遇而彻底磨灭,”碧落说,“如果就这样死了,太可惜了,去过属于你的生活吧。”

安感激碧落做的一切,接下来她改头换面,成了海蒂·迪普拉,迪普拉的姓氏来自于以前她看的小说,而海蒂是她曾看的一场演出中女主角的名字。

在对于新生活的向往以及离别的伤感中,二人在码头分别。除了父母、贾斯丁,海蒂这是又一次生出恋恋不舍的情感,碧落仿佛成了她的姐姐,“我会再来看你的,我到那边安顿好,有了工作,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我知道,走吧,乖女孩。”碧落说。

走上舷梯的每一步她都要回头,想在最后的时刻令碧落在心中印象更牢固,因为海蒂明白,从奢靡的荒唐中回归朴实无华,不是谁都能重获新生。

意外并没有就此与她告别,在甲板上,她竟然遇到了贾斯丁。

“我,我有,有办法了,”兴奋的贾斯丁语无伦次,可是有个计划已经初具雏形,他要在新大陆住下来,过个一年半载,然后带着海蒂光明正大的回家,因为安死了,他的父母亲眼见证了葬礼。外人只会以为是海蒂长得像安,所以自己把对于安的感情转嫁到了她身上,为了自己的声誉,他的父母甚至不会当面去提安,没人会怀疑,他们,他们会……贾斯丁太高兴,以至于有点忘我。

而海蒂则想到的是,这可能都是碧落刻意而为。在离开前,海蒂都是在母亲的墓前度过的,想要最后陪陪她。而船票是碧落买的,她让卡迪隆去偷偷打探格雷厄家的情况,只是想要避免自己的计划穿帮,却意外得知贾斯丁决定暂时离开,于是灵机一动,设法把海蒂也送到那艘船上,也许碧落也抱有幻想,希望他们遇到,再续这份缘。

谢谢你,碧落,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带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激动,海蒂搂住贾斯丁,让自己的泪落到他的衣服上。为了她的幸福,碧落付出了很多。

“你是守护仙女对吗。”在码头上,海蒂曾问过碧落。她在童话书里看过,说森林深处居住着守护仙女,会保佑善良的孩子,在海蒂看来,碧落就是。

“想知道我是谁。”碧落在她耳边轻轻的说,“等船离开港口,陆地的建筑变模糊,你走上甲板,就会知道。”

海面上激起巨大的水花,吸引了甲板上所有人的目光,他们以为那是一头鲸鱼,可接下来出现的场面令他们目瞪口呆。一条青色的水龙冲破海面,露出小半个身躯,对着船放声长啸,并且它挥舞着对身体来说稍显短小的前肢,给人感觉就像是在送别。

船上的人都吓傻了,一些人跌坐在原地,脸色惨白,而船长和船员们拿出燧发枪,并将几门小炮推了出来,对准龙。然而龙并没有攻击船,而是像海豚那样不断潜入水下再露出来,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它是在陪着船伴游,嬉戏。

贾斯丁本能想要护住海蒂,海蒂却摇了摇头,“相信我,”她的眼神中看不到恐惧,只有惊喜。

“那头龙……”贾斯丁从海蒂的眼神中读出了某种暗示,“难道……”

海蒂说不出话,只是朝着龙,用尽力气大喊:“喂!”其他人以为这位女士吓得失态了,她手里的宽边帽也随着又一阵海风刮飞了。

原来她说的很多是自己的故事,海蒂全明白了,为什么龙在东方会受到崇拜。不论从古至今,长篇大论的历史书里留下了多少关于龙的可怕传说,海蒂都会去相信,这世上有些龙确实配得上人们的尊崇,自己就遇到了这么一条。

故事里总说龙邪恶、丑陋、嗜血、贪婪,用火焰与雷霆带来无尽的破坏,而往往结局是被英雄击杀。海蒂则看到的是美,随着海浪而游动的身姿是那样迷人。

我看到了,碧落,赶紧走吧,不要让这些不知情的人,用畏惧与武器破坏你的送别。再见了碧落,再见我的朋友,我会好好去体验生活,为了不辜负你送给我的这份最珍贵的礼物。

碧落没有听到她的心里话,却听到那声喊叫,以及看到了从船上飞出来的宽边帽,这就够了,一个翻身,她再次没入海洋,等再现身,人们只能看到她正逐渐缩小的背影。

船已经变成了远处的朦胧白点,可碧落的心却被满足感充斥着。头顶出现三团展翅的影子,她的丈夫与女儿在迎接她。

丽姬娅与拉扎娜飞到海面上,掀起的浪花在阳光下制造出短暂的彩虹,她们能体会到妈妈的快乐,那是为了朋友祝福的快乐。同时看到蔚蓝的大海,她们也很期待,因为今天妈妈会去给她们抓鱿鱼。

用自己的吻部轻轻触碰两个女儿的角,碧落跟着一跃,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后扎入大海深处。这是美好的一天,值得为此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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