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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强硬

2022-05-02 09:15 作者:_青梅竹_  | 我要投稿

在启明星号靠近港口前,岸边瞭望塔上的观察员就早早的向其他人发出了信号,它是去年年底从港口出发,前往东西方交界的大陆,为了换取各种在西方弄不到的稀有物资,经过数个月的漂泊,如今它终于满载而归。

一位领航员迅速跳上小船,驶出港口,飞快的驶向大船,当他靠近后,船上的人扔下绳梯,以便他能登上甲板,协助大船平安的进入码头。

港口的平台上逐渐增加的人数使气氛越来越热烈,在梅里市,一艘货船的平安的返航不仅对于船员们的亲人来说是好消息,更代表着滚滚而来的利润,这利润的受益者绝对不仅是船主,更可能是任何一个人。

启明星号很大,可以说在整个梅里市进出的船只中都没有几艘能与它媲美的,雄伟的大船上,三张主帆被风吹得鼓鼓的张着,每当它靠岸,仰视着主帆投下的阴影,总会令人心潮澎湃。

在经验丰富的水手以及领航员配合下,启明星号很快驶入港口并抛锚,而彻完帆,从船上下来的船员却显得无精打采,一张张在阳光下暴晒的脸带着阴郁的神情,这不免使好奇的人猜测船上出了什么不幸的事。

他们首先排除了遭遇海盗,如果是海盗,这艘船能否这么完好都不一定,其次也不会是货物受到损失,因为码头工人正有条不紊地从船上卸下一箱箱香料以及其他商品,很快这些就会被送入不同的商店,继而进入市民的家中。那只有最后一种可能,船上有人逝世了。一些对于启明星号有了解的人暗中数着船员的人数,不多不少,算上船长21个人。然而当他们下来时,有一具被布包裹好的尸体被小心地抬了下来。这不太符合对于海上航行的认知,通常遭遇这种事,就算是船长意外逝世,水手们在简单的的悼念后,也只会把人缝到吊床里,头脚处各捆上足够重的铅块,最后朝海里一丢,任由大海作为他的墓穴,他们会将能代表逝者身份的东西交予家人,可这次尸体被带了回来,而且有人看到一个水手下船后,立刻向市政厅的方向跑去,于是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猜测着这名死者到底是谁。

一个在返航途中上船的人,死于靠岸前夕,得到特殊待遇,话题通过岸边的人立刻扩散出去,很快,连市政厅,以及一家大型商会的代表就派人来到了码头,有人看到船长将一枚胸针交给了商会的代表,看着被包裹的尸体,代表在犹豫了片刻后,用手半遮着脸,请人掀开了尸体脸上的布,也许他是怕看到某些可怕的场面,就算是战场上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军人,对待尸体也不可能完全从容不迫,更何况代表只是一个每天坐在舒服的沙发上核对账目的生意人。

船长告诉他,不需要过多顾虑,死者从逝世到靠岸的时间不过10个小时左右,不会出现腐烂,在看清尸体的面貌后,代表也露出惊讶与哀悼的表情,身份核实完毕,他命随行的人带走了尸体。

“真的是她?”船长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是的。”代表别过脸,没有再朝尸体多望一眼,“虽然变了很多,真的,可那张脸还能看出来,我真想不到,当年的她在我们中可有种高山般的威望。”

高山般的!船长回忆着逝者生前最后的音容相貌,他真的感觉不出来,她不高,撑死只有1.6米,不过他到是听闻过一些逝者过往的事迹,很难与躺着的尸体做出联系。

“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曾说过的话,如果你手里的枪只敢打动物,而不敢朝人,那你就是个十足的懦夫。”代表说,“我的堂弟当过兵,可他在与科贝女士接触后,承认这个女人带给他的震慑超过了军队的教官。”

不经意的,加入交流的人越来越多,在不同的地点,只要听闻此事的人都开始搜刮自己的记忆,回想着与科贝女士有关的事,酒吧是个很好的,能让信息快速传播的地点,卡迪隆自然也不会错过。

马德琳·科贝的葬礼定于次日中午,商会的高层都会出席,与她生前有过贸易往来的人也会派人参与,据说连市政厅的人也会出现。作为一个女人,她生前可算是个风云人物,死后获得这样的待遇也对得起她的身份。

当接待完一天顾客的卡迪隆,将这个消息仅作为解闷告诉碧落时,碧落的反应却出人意料的关注,她向丈夫再次确定了葬礼的时间,并表示明天必须要去看看,当然,碧落不会混在葬礼的人群中,而是会等人散去,再最后去与老人做个告别。

看来自己不在的这5年里,妻子的经历相当丰富。马德琳·科贝,梅里市最有名的一家商会的管理者,初遇她的人也许会因她的身高而心怀轻蔑,可一旦你深入接触后,无不折服于这个女人的果敢作风。卡迪隆没有想到妻子竟然要去参加她的葬礼,看来她们之间曾有交集,而且还挺深的。在酒吧有人曾提起这个女人已经失踪了好久,这让他不禁好奇妻子和这事是否有关。

“听说她经历过一段不幸的婚姻,被丈夫始乱终弃。”卡迪隆转述着听来的消息,“而且这个女人可是颇受争议,尽管和她合作的人不少,但没多少人喜欢她”。

“明天你就知道了。”碧落说。她说这话时,嘴角挂着种奚落的笑意,根本就读不出对于逝者的哀悼。看来双方在接触中绝对称不上融洽,甚至可以说很糟。

今天是个好天气,这是丽姬娅与拉扎娜的共同看法,走出洞穴,晴朗的阳光洒下,为万物披上了一层暖意。当然了科贝女士遗体是体会是感觉不到这样的温暖的。

在城市里,每个与葬礼队伍不期而遇的人都会默认这应该是近几年最隆重的一次葬礼。马德琳·科贝在死后又一次令整个城市沉浸在她的气势中。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科贝的前夫,他们没有孩子,另一位是科贝的一位远房表亲。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肃穆中来到墓地,经过简单的悼念,装有科贝遗体的棺椁被下葬,随着逐渐掩埋的黑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妈妈,他们中没有人哭。”丽姬娅说,作为有过相同遭遇的人,她可记得碧落当初是多么痛苦。

“一切都是生意。”碧落说,“她在时,生意照常运作,她不在,生意继续,现在她死了,生意也不会受到影响,这些人来参加不过是出于礼貌的需要,其中没几个人真正怀念马德琳·科贝。”

与姐姐相比,拉扎娜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他们所站位置旁边的树上,一只鸟正叼着虫子,喂给窝里嗷嗷待遇的幼鸟,“它们叫的真欢。”这让她想起了还不能捕猎时,爸爸或妈妈抓到猎物,一口口喂她的时光。

真是个舒适的天气,一股风迎面吹来,碧落像是在闭眼享受,而她的脑海中,又看到了那天的场景。她曾感慨过,现实并不总像文学作品描写的那样,一旦有人离世就会是阴天或伴有小雨,大自然从来不在乎人的看法,可今天,这种情况让她喜悦,如果有任何一朵乌云遮住阳光,使氛围变得有些沉重,碧落都会觉得这是上苍的不公。

“到底是怎么回事。”卡迪隆问。

碧落轻描淡写的说:“如果我告诉你,马德琳·科贝今天的这个结局,是我促成的,你会不会信。”

当然信,妻子绝对不会无故参加他人的葬礼,只是令他意外的是,碧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显然非比寻常。

手中是今早刚印出来的报纸,报社绝对不会错过任何炒作的机会,科贝的失踪在当年也算引发过热议,如今她突然回归,又在来不及对外界透露一切时死掉,于是深挖她的过去,以及对于搭载她回来的那条船的船长以及船员刨根问底就成了报纸的重任。

在报纸的头版,先是提到了马德琳·科贝的身世,尽管她生长在这个国家,却是乌托人的一员,历史上因为失去了居住地,乌托人曾长期漂泊,至今西方各个国家都有他们的踪迹,这些人聪明,好学,诞生了不少商人与哲学家,他们最大的特色就是能在保留本民族文化的同时快速融入当地。报道上提到,马德琳一生遭遇过两次重大意外,一次是童年,在外出时她乘坐的马车因为大雨导致的事故而遇险,幸亏附近居住的人伸出援手,救了她全家,一次就是几年前,同样是灾难,这次的事故起因至今未知,据在现场调查过的人透露,她的马车受到了某种大型猛兽的袭击,附近找到了巨大的脚爪,很多人将疑犯锁定为一条成年的龙,推测是在出来捕猎时盯上了拉车的马,可现场车夫与马的尸体完好无损,对于因狩猎而袭击的论断便遭到了质疑,也有些离谱的推测认为是龙垂涎于科贝的财富,这更是无稽之谈,如今的龙早就不敢为了财富去袭人。所以官方一直将马德琳标为失踪,而不是死亡,不过对于她的搜寻工作很早前就结束了。

下一版的内容聚焦在船长金格里奇身上,按照他的说法,马德琳并不是他们发现的,而是从另一艘名为‘玛格丽特’号的船上转交过来的,玛格丽特号也是货船,但前往的地点与启明星号不同,他们在另一处港口相遇,而当时对方的船长正在寻找翻译。

玛格丽特号在航行中无意间发现一座岛升起黑烟,而那座岛在航线上通常被标为无人岛,很少有人涉足,只有出于冒险,探索新航道与陆地的船需要补充给养时,才会派人登岛,玛格丽特号原本不会经过那座岛屿,纯粹是为了躲避风暴而临时改道,在发现这一迹象后,船长组织人手,带着武器谨慎地靠近了小岛,在岸边,看到了正在挥手大叫的人。

依照金格里奇转述对方的形容,当时他们宛如遇到了野人,在航海家之间,经常提到一些偏远的地区存在着未开化的野人,玛格丽特号的船员以为自己也遇到了这样一个人,最初的害怕之后他们产生了要捕捉这个野人带回去展览并发财的念头。可在做好战斗准备,登岸要展开抓捕之际,对方竟主动跑了过来,看行为不是攻击,而是求助,那些船员听到的是带着哭腔的叫嚷声,可是他们谁也听不懂对方说的话。

据与马德琳共事过的人回忆,她身材不高,且有些胖,平时举止端庄又不失威严。可是发现他的船员却说,对方蓬头垢面,身体干瘪的像是一具埋入土中的尸体,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只能草草的遮挡住重要部位。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野人,而是一个在海上遇难,漂到这里的幸存者,只不过由于国别原因,他们谁也听不懂这个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的女人说的是什么,在检查过女人简陋的住所后,他们找到了一把匕首,一柄斧头,两件武器早已锈迹斑斑,还有断成数节快要烂光的绳子,两片打火石,一个水壶,一个大号的瓷碗,以及一本缺了好几页的书,可以想象她就是靠这些基本物资在岛上求生,令人意外的是,在女人身上,竟然还带着一件奢侈品,一枚纯金的胸针,造型是把出鞘的剑。而这,正是马德琳平时佩戴的。

因为听不懂语言,玛格丽特号的船员将她单独安置在一间小屋里,并在一个全球各地船只齐聚的港口寻找翻译,因此启明星号的船长得以发现她,在听到熟悉的语言后,马德琳立刻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强烈地要求金格里奇带她回到梅里市。

外人对于马德琳总是带着一种无言的敬畏,任何人,就算是政客在她面前也会摆出严肃的态度,她不是个好相处的女人,可这次,金格里奇和启明星号的其他船员竟然不约而同的对这个老人产生了同情,以她的年龄,遭遇巨变,流落到荒岛,按她自己说法,已经有几年了。凭借着手中的几样工具求生,对于平日可能连餐具都不洗的人来说很艰辛,她表现出的勇气甚至让这些常年出海的男人尊敬。但是当金格里奇询问她究竟是怎么到那个岛上时,马德琳像是见了鬼一样,讳莫如深,无论外人如何旁敲侧击都不肯说,她只说等自己回去,就要想办法复仇。

“复仇吗。”碧落对着报纸露出冷笑。

马德琳被发现时,健康状况并不算好,甚至快要被自然给拖垮了,就算在启明星号上得到了简单的治疗,并且获得充足的食物与饮用水,情况也仍旧没有好转,在岛上多年的艰苦生活严重的破坏了她的身体,如果不是玛格丽特号的登陆,很可能她就会默默无闻的死在那个岛上。

在最后的几天,马德琳因为头痛而导致发烧,期间基本都是躺在床上,并且在最后因为恍惚而说着胡话,路过的人最常听到的就是,她总是提到一个女人,“波罗,那个叫波罗的女人,她真该死……”

波罗!碧落!卡迪隆看着报纸,又看了看妻子,也许是因为发烧导致口齿不清,所以那些船员的记录出了偏差。幸好她在最后没有透露更多的事,如果是龙这件事也喊出来,怕是又会引发很多麻烦。

在船上得不到治疗,就这样过了3天后,马德琳死了,致死她也没有看到梅里市的陆地。据说她死时身体呈现畏缩状,像是在害怕着什么,这与她留给外界的形象截然相反。

“真可惜,当时我不在。”在启明星号进港的当天,碧落正在城市另一处带着孩子们买菜,就算有船入港她也从不凑热闹,如果要是知道上面有这样的一个人,她一定要去旁观,并要设法看看她最后的惨状。

“到底发生了什么?”卡迪隆问,妻子不肯细说,他便看像两个女儿,以她们当时的年龄应该也有记忆,而且碧落很少会离开她们独自外出,除了回东方。所以他猜测当时两个女儿应该也见证了这件事。

“她是个不懂感恩的可恶女人。”丽姬娅说。

“所以妈妈作为惩罚把她流放了。”拉扎娜补充说。

不懂感恩、流放,莫非碧落曾经帮助过玛德琳,对方却恩将仇报以至于惹恼了碧落,卡迪隆越来越好奇,这个女人究竟做了什么能让碧落做出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和两个女儿有关!

“从我个人来说我根本就没资格这么对她。”碧落说,“只不过那天她做的事让我真得很愤慨。”

当时卡迪隆死了两年左右,已经变成了卧室中的一堆骨架,碧落要独自扛起这个家,尽管困难,可她也已经习惯了。赚钱,买日用品,带着孩子们进城,酗酒,黑市收集禁书,和现在比区别不算大。“洞穴内和洞穴外,有时是两个世界,可有时,是密切相关的。”起初让碧落察觉出不妙的倾向来源于粮食价格,不管是肉类还是蔬菜,价格都开始上涨。

那段时间因为一些地区出现旱灾以及流行病导致粮食减产,所带来的破坏尚未完全波及到城市的各个角落,而一些思维敏锐的人已经提前发现了征兆,并做出相应的准备,要么是全家离开梅里市,去物质更丰富的地区,要么就是囤货,有人是为了盈利,有人则是想提前储备好熬过这段时期,但不论怎么选,倒霉的都是底层人。

如果民众都能保持理性,城市的生活完全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正常运作,可从最初小范围囤积被发现,情况则愈演愈烈,到后来延伸到大范围,家里只要有些积蓄的人都加入到疯狂的抢购中,外加一些奸商暗中哄抬物价,终于导致灾难提前爆发。

那段时期碧落真正领会到了什么叫缺衣少食,尽管梅里市靠近海岸,属于比较富裕的地方,可依旧生活着大量底层人,他们每天为了食物奔波,获得的只是难以下咽的,由政府限量供应的面包,一种融合了苔藓、杂草、树皮的混合物,相反的是,住在舒适房屋中的上等人,隔着窗户,享受着从外国采购来的蓝莓与咖啡。

与别的城市的比,梅里市的情况真的还算乐观,至少保持着井然有序,而其他地方,据报道爆发了几场规模不等的骚乱。

“我差点要迫于无奈而戒酒了。”碧落说,尽管依旧有人收她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东西,但价格严重缩水,那些商人也有理由,毕竟局势困难。碧落不再带孩子们去剧院,而是把钱全都用在了生活必需品上,“不过西方人也明白借酒消愁的道理,一些地方出售专门针对普通阶层的,用劣质土豆酿成的酒。”现在回忆起来,碧落简直要感慨自己的口味,那种酒她竟然受得了。

劣质土豆!卡迪隆只知道如果派尼里敢给客人上那种酒生意早就完蛋了。这让他更加心疼妻子,那5年里,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后来收入实在有些吃紧,碧落于是便尽量不去买食品,与人类比,她们一家有些优势,可以去打猎。就是在那段,她下海更多的是为了抓海鲜,并且尝试让孩子们协助她,偶尔也会去丛林里,肉这种奢侈品买不到,一些廉价的蔬菜还能勉强维持,不过只吃素终究不符合碧落与两个女儿的特质,所以适时的发挥野性就成了全家的共识。

毕竟生活环境不同,碧落不能总是指望女儿像她一样下海捕食,可是在林中她能发挥的作用很有限,所以只好任由两个女儿自己摸索,丽姬娅与拉扎娜为了保证成功总是选择小点的猎物,兔子、鹿、野猪,不过随着粮食危机的发酵,她们发现森林中人出没的痕迹也多了起来。

“有些人下海捕鱼,而更靠近内陆的人则把目光瞄向森林。”碧落说。打猎的人多了,不同于有钱人的娱乐,他们是真的渴求给家里改善下伙食,有次丽姬娅在空中盯上了一只兔子,结果却在俯冲途中传来一声枪响,跟着一群猎人就围了上去,这吓得本来准备饱餐一顿的她连忙扇着翅膀回了空中。她目睹了那些人蜂拥而上,为了兔子的归属还差点打起来,她甚至怀疑如果再这样下去,有人饿急了,看到自己会不会产生把一条龙端上餐桌的想法。

鉴于这次意外,碧落就不太同意姐妹俩在林中捕猎,被人发现还是其次,她很担心会再引来其他屠龙者。生活必须继续,她不忍心让两个孩子过苦日子,可如果只靠当下的积蓄,在梅里市根本不能像过去那样生活。碧落甚至一度产生了也许该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东方辽海居住的打算。但是因为与家人的心结没完全解开,她最后咬牙还是放弃了。她绝不想听到东方的亲族对两个长翅膀的孩子妄加评判。

“要是我在就好了。”卡迪隆说,以他的能力,就算飞到邻国去捕猎,也能在一天之内返回,凭他的体格,很擅长对付大形猎物,碧落在等待女儿孵化期间,脾气暴躁,他就是靠一遍遍打回各种猎物来让她放心。

碧落的办法倒是与卡迪隆不谋而合,就是暂时离开梅里市,前往其他生活稍微不困难的地区去购买日用品再带回来,在与收购商又进行了一次交易后,正巧又赶上了丈夫遇害的日子,因为大众生活整体趋于吃紧,当年的庆祝活动取消了,可这并不能使碧落的心情有所好转。

那几天丽姬娅与拉扎娜情绪十分低落,吃的不开心,剧院基本都关门了,打猎还受到了妨碍,为了哄她们,就当是出门散散心,于是碧落在前往临近的萨卡伊市时,没有直接飞过去,而是走走停停,浏览沿途的风景。

“你为什么不去求助诺尔。”卡迪隆说。

“妈妈不想给精灵们添麻烦。”拉扎娜说,“何况,精灵们后来也被波及,只是他们在分配上比人类更有序,所以生活还算好。”

“你们就是在这次外出时遇到科贝的。”卡迪隆说,以科贝的身份,他相信对方肯定不会为生活物资而苦恼。

碧落不想就物资吃紧去指责任何人,她并非冷酷,她也有同情心,可她改变不了大众的疾苦,在东方,当天气干旱带来收成不利时,眼看人们对着龙王庙磕头膜拜,上香,甚至拿出本就不多的粮食供奉泥塑的雕像,水龙们也会感到愧疚,这种供奉不会让他们有任何成就感或好处,可面对饥肠辘辘的民众,他们能做的也只是逃避。

遭遇大规模的天灾,普通人寻求出路与其跪在神明面前,奢望当政者的英明决策乃至于有钱人的短暂仁慈倒是更务实些。如果这样还是解决不了问题。一旦民众意识到只能靠自己的时候,对于权贵那将是最可怕的灾难,在历史上,已经一再印证了这种事。

仅仅是沿着大路行走,两个孩子就能发现无数乐趣,有时是路边的落叶,有时则只是去逗弄树上的鸟,碧落没有约束她们,只是让丽姬娅与拉扎娜保持着人形,除非是远离道路的地方,才会允许她们短暂的变回去。

路上一家三口没有遇到其他的人或马车,无人打搅的宁静令碧落感到格外的轻松,那一刻,她可以短暂的从生活的琐屑中脱离出来,仅是看着眼前女儿的快乐。

走着,闹着,体力的消耗让两个孩子有点饿了,就在碧落打算带着她们离开大路,让她们恢复原形去附近捕点野生动物时,前方的路边,一家小客栈出现了。客栈的主人眼光不赖,选择在这种地方开店,对于赶路的人不失为恰到好处的落脚点,暂时停下脚步,喝点水,吃点东西,歇息一下补充体力。客栈的门口挂着一块铁板,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客栈后面是个花园,在不的大面积里,种着几棵无花果树,还有大蒜番茄等农作物,几只鸡在啄着地上的虫子。看得出来,主人是在用这种办法获取做菜的部分原料。在客栈的左边,耸立着一棵大树,就像一个沉默的侍者,迎来送往着每一个路过这的人。

就在这歇一歇,吃点东西吧。碧落做了决定,来到客栈外,却没有听到里面有别人的声音,如果不是还有个30多岁的人懒散地坐在门口,碧落几乎要认为这里被荒废了。看到有客人,主人的脸上稍微露出了对待客人的友善,可这种殷勤又显得有些勉强,“真不容易,竟然有人。”他小声说。他很高大,眼神中有着对生活的期待,在微笑时会露出一口白牙,但是眉宇间也有少许担忧,从对话中能了解,已经有好一段这里看不到客人了。

客栈除了主人,还有主人的妻子,以及两个佣人,一个负责管理马厩,一个负责上菜兼帮忙做饭,可这两项工作基本名存实亡,马厩空荡荡的,因久未打扫而显得有些脏,至于客人,这几天算上碧落只有可怜的10个人左右。

客栈的经营者,表现的更像个窘迫的可怜虫,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遭遇而怨天尤人,还是拿出了认真的态度招待着碧落一家,更难得的是,在这里碧落还能喝到些味道不错的苹果酒,是主人留给自己的。

“怎么会这样。”碧落忍不住说,“这里也受到影响了吗。”

主人本来不愿意对外人抱怨,但其中一位佣人说:“这里怎么说那,旱灾的影响确实有,但还过得去,关键是有传言说附近的村庄爆发了疾病,结果很多人宁愿绕道也不愿意走这里,导致生意不好。”

“疾病!”丽姬娅本来喝着汤,听到这个马上抬起头,“真糟糕。”

“难怪没人,真可惜。”拉扎娜低头吃着菜,与城里能买到的比,面前的可算新鲜。

“根本就没有疾病,都是该死的科贝散布的谣言。”客栈的女主人突然说。她看着有点消瘦,脸色苍白,可能是因为生意不好导致的抑郁造成了这种样子,“以前总是很热闹,我们最忙时要同时招待十几个人。”

科贝?流言?碧落不明所以,本来作为过客,她应该把心思全花在用餐上,等到吃完,休息片刻,付完钱就继续上路。可也许是好奇,也许只是一时的关心,她像主人询问了事情的原委。

主人愁眉苦脸,坐在门口,抽着烟,过了一会,才娓娓道来。离客栈不远的路边,有个小村庄,以前那的人务农,到城里打工,生活也算安稳,直到最近,这里遇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马德琳·科贝看上了那块地,想要让居民迁走,之后再盖一座工厂。

这是碧落第一次听到科贝的名字,在主人的介绍下,她得知马德琳来自梅里市一个富裕家庭,为人强势,行事作风有时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只要她想要达成的事,不惜代价也要办到,因为这种勇往直前的个性,她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梅里市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当地人不愿意离开,在几次交涉无果后,科贝警告那些村民,不会让他们好过就离开了。”女主人说。最初村民只把这当做虚张声势,但不久后,这里就受到了各种影响,先是大晚上村里人会受到莫名的骚扰,后来发展到有人纵火,有些村民顶不住压力,怕家人出事,被迫搬走了,还有些想要坚持,没想到科贝的手段远不止如此,“旱灾以及流行病发生了,她散部谣言,说那个小村庄有人感染,一下子就没人敢来了。”村庄越来越萧条,又有些人迫于生计离开了。为了能施加更大压力,科贝甚至派人设法掐断了小村庄对外获取资源的途径,她囤积并抬高了物价,还将本来就紧缺的食物出口到其它城市,牟利的同时导致并不严重的局面变成了这样,城里人为了自己的生计都得精打细算,几乎不会将有限的食物卖给一个小村庄的人,他们只能自生自灭,或去更远的地方买食物。

“我们这里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原本打算再过一周也搬走的。”客栈主人说,“那片村子的人基本都走光了,就剩下老佩里一家还在固守。”

“老佩里?”碧落说。

“巴塔·佩里。”一位佣人的说。

巴塔·佩里,这个名字在卡迪隆的记忆中有着模糊的印象,他意外的发现以前在某处听到过。“你难道忘了吗。”碧落提醒道,家里的肖像画就是出自他手。

“原来是他!”卡迪隆恍然大悟说。

碧落当时的反应与卡迪隆一样,很惊讶一个在梅里市很有名的画家,经常被请去给名人画肖像画的人怎么也卷了进来。通过询问,她得知,佩里当年就是从那个小村庄走出来的,对那里的感情非同一般,在科贝试图强迫民众迁走时,曾挺身而出,用法律手段试图让科贝放弃,但是作为画家,佩里严重低估了要面对的对手,作为一个周旋在不同资本市场的商人,科贝娴熟的运用各种正规非正规的渠道,不但打赢了官司,还使佩里几乎身败名裂。

“她命人在报纸上刊登对于佩里不利的言论,说他曾借给人绘制肖像的机会盗取他人财物,导致佩里被逮捕,而且在搜索证据时,警察竟然真的在他家发现了一些所谓的遗失物品。”客栈的女主人说。

每个环节,从报纸到警方,都被科贝设法买通了,舆论一下子对于佩里变得相当不利,这使他不得不暂时放弃画笔,设法替自己辩论,可他孤身奋战,根本就敌不过科贝有组织的大规模污蔑。结局就是,再也没人敢找佩里去画画,他的同行们也疏远了他,认为他是个品行不端的人,后来更是有人爆出,佩里早年的作品是剽窃他人的成果,他就像一块洁白的画布,被泼上了不堪的污水,最后病倒,离开了梅里市回到了村里养病。

这顿饭早就吃完了,而碧落还沉浸在对于这件事的思考中,也许换个时候,她只会在心中默默的替佩里感到不值,跟着继续上路,前往萨卡伊市去进行必要的购物。可现在,一种不同寻常的想法出现,她决定顺路去拜访一下佩里,看看他如今的状况。

碧落与佩里的交情并不深,仅限于曾让她给自己和丈夫画过一幅肖像画,可如今,这种情况有了变化,丈夫死了,只剩下尸骨,那副画就成了仅有的能让她回忆起丈夫生前音容相貌的藉慰,当惨剧发生的最初半年,丽姬娅与拉扎娜总是能看到,妈妈在家里,有时会对着画发愣,看着看着就扭过头去抹眼泪。看了会痛苦,可不看又觉得空虚,碧落会拼命的去回想快乐的日子,却发现这种方法最后只能让她更加伤心。

“我感激这个人。”碧落不是从画功的角度去看待,这副画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所以从心情上让她对佩里有了无言的感激,想去拜访一下对方,表达自己的感谢。

打听完村庄所在的位置,碧落就上路了。当她到达时,被眼前萧条的景象震惊了。

当地就像经历了一场战乱,人都跑光了,有些屋子门开着,也许表明主人在走前已经作出彻底放弃的打算,她无法想象有多少人,承受了多少压力,最后忍痛带着家当离开了曾居住过的家。对于他们,当离开的一刻,这就不再是家了,只是一栋被遗弃的房子。

从门口向内看,有些房屋地上铺满了灰,并且有股难闻的气味,如老鼠这样的小动物闯了进去,肆意的将这里当做它们的窝,而在墙上,能看到蛛网随着漏进去的风飘荡。在这栋房屋的后面,放着一辆破旧的洗衣车,在过去,放满衣服的时候旁边一定坐满了忙碌的人。

“好无聊。”拉扎娜说。

“真的还有人吗?”丽姬娅怀疑的说。

对于乡村生活有美好幻想的人会在这里失去对于梦的憧憬,除了一种死气沉沉,想要迫使你赶紧离开的压抑,你什么也不会得到。可是巴塔·佩里还住在这里,并有人陪伴,他的儿子,儿媳,以及孙子还在与他做着共同的抗争,不愿意向压力屈服。

佩里的家并不难找到,诚如在客栈了解到的,老佩里真的成了这个村庄仅存的一户人家,然而这种情况还能持续多久,谁也不清楚。来到他们家时,只有佩里的孙子拉德在家陪他,拉德当时只有10岁,却是个看着很结实并且早熟的男孩,正在打扫屋子。就算已经到了这样,佩里一家依然让屋子保持着整洁,就像随时要接待客人一样。

对于来访者,拉德是怀有敌视的,这可以理解,对年幼的他来说,从外面来的都是坏人,赶走了他们朝夕相处的邻居,现在还想将他们也赶出这块土地,他拿着扫把,就像一个无畏的战士,准备抵御任何外来的侵犯。

看到这个男孩,碧落笑了,不过拉德却没有笑,而是紧张的问她想要干什么,就算得知碧落不是科贝派来的说客,依然不肯放松。在此时,随行的两个女儿成了缓解氛围的突破口,毕竟都是孩子,而且看到两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后,拉德本能的就像喜欢在女孩面前展现男子汉气概的男孩一样,变得友善起来,孩子之间的相处极少带有成人的功利性,所以很快就打成了一片,他与她们在小屋外玩耍,说着有趣的事,而碧落则进屋,见到了佩里。

“我差点没认出来。”碧落说,她着实惊讶,对面坐在床上,头发已经全白了,像是中风的人会是巴塔·佩里。当初给她与卡迪隆画画的巴塔,有着一头好看的黑色卷发,并且精力充沛,常常是站在他们面前好几个小时,将作品与所绘的人物做对比,力求客观精准,以至于到了卡迪隆都不耐烦的程度,每当那时,碧落就会出面来劝他,并用带有歉意的眼神请巴塔稍微快点。巴塔的年龄刚刚步入50岁左右,对一个画家来说,尚属于体力充沛的时期,可眼前的他,犹如垂暮的老人,蓬勃的朝气,过人的精力都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了,不要说画一幅杰作,就算是普通的写字,以他的现状似乎都很难。

“是你啊!”意外的是,巴塔竟然认出了碧落,他画过不少人,可碧落的东方外貌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对于他来说,如果不是碧落,他就只能从一些书籍或其它画作中去了解东方人,能给碧落画肖像是难得的机会。“那两个是你的女儿吧,你的丈夫那去了。”

提起丈夫,碧落又忍不住心头一痛,可她这次到访不是为了对巴塔诉苦,更不愿意让处于困境中的别人分摊自己的悲伤,只是说,“他又出海了。”

“哈,”巴塔笑了,但这笑声在碧落听来更像是咳嗽声,他的嗓子每说一句话都是艰难的,可他还在顽强的与自身以及外界带给他的苦难抗争。“这可不应该,把你和孩子冷落在家,希望他能尽早返航。”

返航,可能吗,碧落心酸的想。她那时已经接触到了与魔法有关的书籍,并定期前往黑市,就是为了能让丈夫返航,可她根本就不敢断定这是否会成功,但她必须做下去,毕竟,放弃希望的话,她就会变得和那些人去屋空的房子一样,心中空荡荡的。

虽然心里有着苦衷,碧落却觉得,巴塔的遭遇要比自己凄凉,好歹自己一家在物质上还没有匮乏到像他们这样的程度,到底是因为什么在坚持,她刚想问,却看到巴塔撑起身体想要下床,“能帮个忙吗。”

“请说。”碧落说。

“能帮我把画笔拿来吗,还有画框和画布。”巴塔说,到了此刻,他竟然还没有完全放弃作画的念头。

对于他,休息养病才是最重要的,可巴塔对于绘画的热情已经点燃,如果碧落不帮他,他就要叫自己的孙子来,碧落顺从了他。

拿起笔的一刻,巴塔面容上的憔悴竟然得到意外的缓解,就像服下一剂良药。看着他一丝不苟的神情,碧落意识到,疾病与环境还没有击垮这个人,绘画在他的生命中仍占有重要地位,如果不是因为遭遇,他可绝不会在躺在床上,任由时光流逝,而是在城里或者乡野间,用画笔记录着人物、建筑,鸟兽或者自然。

巴塔的绘画对象正是屋外玩耍的三个孩子,这不是正式场合,而三个孩子也不会像大人那样老实,总是在动,所以整幅画要描绘的情景大部分是凭借巴塔过人的记忆以及娴熟的画技填补出来的。偶尔他会让孩子们把脸朝向他,观察他们的表情,很快一幅草图被勾勒出来,得到满足的巴塔放下画笔,坐下来,细细品味着,以他现在的体力,可没法上色并继续完成作品。

碧落注意到,房屋中还摆着其他几幅画,巴塔之前也没有闲着,而是每当感到有些体力了,就要起来。而他画的内容,主题竟然都一样,从几幅完成度比较高的画中,碧落看到场景像是在雨夜,有个女孩在敲一户人家的门,女孩的头发已经被淋湿,衣服上和脸上沾着泥水,而远处房屋的窗户,以及正在打开的门泄露出温暖的烛光。

碧落略微懂得,作为艺术家,对于完善作品的那种追求,也许这副画对巴塔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他画了好几遍,却总不满意,便只好不停的重画,她指着完成度最高的一副问,“这个是你打算以后发表的作品吗,叫什么名。”

“不。”巴塔轻声说,然后将那幅画摆到面前,调配画盘上的颜料,碧落虽然是外行,可也为了能减缓他的辛劳,在旁边尽量去帮忙,“这是个教训,我留给自己的教训。”

教训,为什么要这么说。一幅作品总是向观看者传递出相应的意图,或直接或隐晦,碧落认为这副画就属于后者,她本想询问这个教训指的是什么,是巴塔还是指画面中的小女孩,却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在外面与姐妹俩玩耍的拉德看到祖父正在画这幅画,突然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扔了进来,正好砸中屋中另一同样布景的画,石头砸在画面中女孩的脸上,“你打的可真准。”丽姬娅夸赞说。

带着种骄傲的神情,拉德说:“只要没事我就砸她,一遍又一遍,有时用手,有时是弹弓。”一件事反复做,总会练出些成果。

“你为什么要打画中的人,她怎么了。”拉扎娜问。

男孩又朝画扔出一颗石子,再次命中,跟着他告诉姐妹俩,这个女孩就是曾经的马德琳·科贝。

画中人就是导致当地多数人背井离乡的主谋,碧落再次仔细的端详着那幅画,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画中的马德琳可怜无助,一点无法使人联想到商界女强人的形象,巴塔的这副画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是教训,如果只是泄愤的话,难道不该将马德林进行某种丑化吗,为什么这副画如此引人同情。

“这是个教训,等我画完,就烧掉它,我只是想给自己提个醒。”巴塔说,“我总是问自己,假如再有一次,我会不会那么做,我承认时至今日,我有点后悔了,可如果还能回到那一天,我,以及当时的邻居,我们依然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正在这时,拉德的父母回来了,斯特沃·佩里年龄在25左右,带着年轻人的固执,对于眼下的处境,虽然不打算低头,却又被生活裹挟,以至于总是愁眉不展,他的妻子德丽莎·佩里脸上带着克制的表情,只要回了家,她就会努力营造出温馨的氛围,把一切丑陋都挡在外面。他们彼此扶持,并没有知难而退,还在期待有朝一日,这里恢复往日的热闹。

对于外人,夫妻俩起初也很戒备,他们已经见惯了举家离去的邻居,而除了科贝派来,用各种威胁言语逼他搬家的手下,从来没有外人会到访。不过有了巴塔的引荐,他们的态度马上就松懈下来。

“买回来了吗。”拉德问。

斯特沃露出了成功的微笑,并将身后的包放下,里面是一些没洗干净的土豆,这就是这个家庭未来几天的干粮,能买到这些很不容易,他也费了不少周折。

“你认识新朋友了。”德丽莎看着丽姬娅与拉扎娜,在那一刻,她脸上的母性与碧落别无二致。

看着眼前这一家四口,碧落蓦然觉得失落,内心深处则生出一点点妒忌,刚刚她还认为巴塔过得比自己苦,可现在竟然产生了相反的心情,这是个完整的家庭,他们互相鼓励,就算面对千难万险,只要没有分开,也能熬过去,可自己那,与父母关系有些僵,丈夫死了,两个孩子的欢闹虽然能短暂地抚平哀伤,可每当夜里,当她面对尸骨,孤独地躺在卧室的大床上,那股凄楚只有碧落自己明白。没有人会在清晨或午睡时叫醒自己,吃饭时家里也永远要空出一个座位,每每看到年轻的男女成双入对,她就有逃避的想法,可就算她不去理会别人的快乐,内心的脆弱却如影随形。

“如果你要去萨卡伊,可能有点远。”刚刚从那里回来的斯特沃说,他在门外停着辆马车,与城市上等人的奢华相比,这辆马车很单调,像个去了顶四四方方的大盒子,而且轮轴在转动时发出难听的声音,那匹马也不如城里人养的雄壮,透着老态龙钟。

“现在上路,还不晚,他可以用马车送送你们。”德丽莎说。

拉德有些不愿意,刚刚结识新朋友,玩的很开心,他还想教两个女孩如何用弹弓去打马德琳的画像,这会很有趣的,平时他一个人不需要忙家务或照顾祖父时就用这种方法消遣,因为总是伴着祖父,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简单的绘画,他自行绘制了一幅马德林的画,当做靶子。

从德丽莎有些为难的表情,碧落懂的言外之意,如果可能,他们一定会留这家人做客,可现在情况不允许多余的友善。“没事的。”碧落说,她只想再逗留一段,之后就会离开,不会加重这里的负担。

拉德将制作弹弓的方法教给两个女孩,而斯特沃则在告诫父亲,没有康复前不要消耗太多精力用在画上,他理解父亲放不下画笔的心情,却极度厌恶这副画,一看到画,就让他想起是谁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当初就该让她死在雨夜里。”斯特沃愤怒的说。

老人的回答很平静:“做这种假设没意义,我们当时真的很高兴,因为行动及时而没有死人。”

雨夜,画中确实表现了这一点,在斯特沃喂老人吃药时,碧落将德丽莎叫到屋外,向她打听其中的隐情。

德丽莎不是事件的亲历者,可她,以及全家,甚至包括已经转移走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那时不论是德丽莎还是斯特沃都没有出生,巴塔也只是个和拉德差不多大的孩子,还没有被激发出对于绘画的热爱,只一个冲动,善良,每天总爱在村里和树林间跑的男孩。

一切始于雨夜,那场雨真的很大,根据巴塔的回忆,他到现在都没有再遇到那样大的雨,狂风和密集的雨滴不断拍打着窗户,可能还夹杂着冰雹,像是无数拳头疯狂砸下,胆小的人甚至会觉得这场大雨最终会带来一场洪水吞噬村庄,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祈祷着大雨能赶紧过去。

但是就在刚进入傍晚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惊扰到了佩里全家,看雨势至少要持续一整宿,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候,谁还会外出,当时屋里人错以为这只是冰雹砸下带来的幻听,直到敲门声反复出现,他们才确信,屋外是有人在求助。

打开门,一张哀求的面孔出现,是个女孩,脸上沾着泥,双手和鞋以及裤腿也满是泥泞,被打湿的棕色头发不断滴着水,因为寒冷和畏惧而发着抖,不过从衣着上,能大致看出这是个来自有教养的上等家庭的女孩,佩里的父亲立刻把女孩迎进屋内,关切的询问她的情况,女孩名叫马德琳·科贝,与父母乘马车回家途中遇到了大雨,因为找不到避雨的地方,便决定冒险顶着雨回家,没想到途中一块冰雹从天而降打中了拉车的马,马受惊一下子失控,车夫控制无果,最终导致了翻车,4个人都受了伤,因为有父母保护,马德琳的伤是最轻的,而她的父亲腿被损毁的车刺伤了,动不了,母亲则头部被撞而晕倒,至于车夫是最惨的,倒在路边,生死未卜。无助的马德琳尝试唤醒母亲和车夫,而两人毫无反应,所幸马德琳的父亲关键时刻还能保持冷静,让马德琳去附近村庄求助,在泥泞的路上,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跑着,因恐惧而哭泣,终于来到了村里,敲响了佩里家的门。

闻讯后,佩里一家立刻联合几个邻居,在风雨依旧猛烈的情况,沿着道路搜索,并成功救出了三个遇险的人,当时巴塔则留在家里,烤火帮马德琳取暖,并不停地安慰她,像她一遍遍保证,她的父母不会有危险。

当人救回后,村民顾不得休息,用村里的马车将他们连夜送到了城里,接受医生的救治,最终无人遇害,反而是提供救助的村民有几个感了冒,回来后在床上躺了几天。

马德琳当时对佩里以及其他人表达了感谢,然后就回到了城里,以双方悬殊的身份来说,他们是再也不会遇到的,可命运有时就是这样爱捉弄人。多年后,巴塔已成家立业,并且靠着努力成为了一位不错的画家,走出了村子,过上了不错的生活时,马德琳·科贝又一次闯入了他的生活,只不过这次闯入十分的粗暴。

两个人都已经上了岁数,没有了当年的青涩稚嫩,可是双方都认出了对方。巴塔曾指望马德琳能看在当年村里拼了命救过她全家的份上,改变想法。可此时的马德琳早已经变了,在商界拼搏多年,她早就不是那个只会哭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强势到令人窒息的冷酷商人。这块地我要定了,你们都给我搬家。这是她的宣言。交涉直接陷入僵局。

佩里以及村里的其他人自然不同意,如果明目张胆的驱赶毕竟不妥,因此马德琳用出了各种龌龊手段,先是通过官方渠道获得了合法的土地开发权,跟着就是软硬兼施,逼村民们离开。

“我们不可能离开这的。”德丽莎说,很多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感情不是用言语能表达的,“就算400年前,这里可能遭遇战争威胁时,都没有人逃跑,有些记载说当时村里还组织了自己的武装来捍卫家园。”

当年魔皇拥有那样强大的武力以及恐怖的跟随者,都没能吓退这些人。可如今,面对明里暗里的种种刁难,村民很快败下阵来,第一家的离去预示着衰落的开始,慢慢的村子几乎走空了,只剩下为了对抗马德琳而身败名裂的巴塔还在坚持。

碧落尽管同情却又不看好他们继续如此,一个村庄都走了,就剩下这一家。为了对抗拥有强大财力和人脉的商人,这个家庭已经伤痕累累,她实在不愿看到无法挽回的悲剧发生,却又不知是不是该劝他们放弃,如果她说了,岂非也成了马德琳的帮凶。

拜访的时间也够长了,临别时,除了一些鼓励的话,她什么也没留下。

“妈妈,他们最终还是会离开对不对。”拉扎娜在路上问她。

答案不言而喻,就算心中再怎么留恋,这个家庭要面对的终究是不抗拒的力量,悲剧还在持续,唯一能结束的方法就是一方做出必要的让步,无论如何,她也看不出一个势在必得商人会输。

她们没有回到大路,而是在林中漫步,两个孩子打算暂时恢复下野性,以本来的模样在林中活动,碧落同意了,就算碰到猎人之类的,也只会被认为是与在捕食的龙不期而遇,飞跑就好,不会让人怀疑到梅里市附近的恶龙角。

两个孩子在地上爬着,有时会蹿上树,嗅着空气,寻找是否有动物活动的迹象,很快,丽姬娅就找到了一些特别的味道,她谨慎的,尽量放慢步伐,一边顺着气味,一边接近,脚印、毛发、排泄物全是线索,经过不懈的努力她锁定了方向,跟着狂奔过去,随即一连串的骚动在林中响起。那是龙的吼叫声,以及野猪受到惊吓的声音。

仅从声音推断,这次捕猎不太顺利,野猪的声音经过短暂的慌乱后转而变得有威吓意味,似乎想凭借獠牙击退袭击者,有些成年野猪体格硕大,单挑狼都不落下风,面对身体未长开的龙,未必会害怕。

拉扎娜加入后,捕猎变得没有悬念,两条幼龙配合虽不完美,却足以让野猪落荒而逃,她们在后面追着,没有飞,姐妹俩并不饿,这场狩猎玩闹的意味更大。野猪频繁的急转,找有低矮灌木的地方钻,而两个孩子奋勇直追,没有让目标从眼前逃掉,最终野猪的体力有些不支,拉扎娜先是猛地振翅,低空滑翔出一段,追上并扑住野猪,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咬住了野猪的脖子,丽姬娅随后赶到,从侧面咬住野猪的脊椎,野猪挣扎了一会,很快就不动了。

互相协作成功捕获猎物,让她们充满了自豪,丽姬娅与拉扎娜扬起脖子,展开翅膀,发出兴奋的大叫。碧落看着女儿们在游戏中磨练本领,心中同样感到欣慰,她抚摸着两条幼龙的头以示鼓励,“你们很棒,随着成长,你们会越来越强壮,并能娴熟的运用龙息,但也要谨记,不得胡作非为。”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跟着打算享用战利品,却被碧落拦住了,“这次能不能不要吃。”

小女儿不理解妈妈为什么要这么说,稍微懂事点的大女儿变回了人形,“这是我们的猎物。”

“我知道,”碧落解释说,“可,你们看,你们还不饿对不对。”见两个女儿并没有异议,便继续说,“佩里家的情况要比我们艰辛。”这头野猪能给那个家庭提供大量的肉,不管是对于同是儿童的拉德,还是巴塔,都是难得的营养。他使丈夫的形象得以保留,让自己不至于只能从回忆中去缅怀,所以作为报答,碧落想将这头野猪带给他们。

巴塔是好人,她给爸爸和妈妈画了画。单纯的孩子们同意了。

碧落去而复返,还打回了一只野猪,并表示要送给他们,这让佩里全家颇为意外。他们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怎么能打死这样大的野猪,野猪身上看不到枪伤,倒是有类似野兽撕咬的牙印。这个碧落不知如何解释,只是保证野猪很新鲜,是她使用技巧打到的,希望他们能收下,改变当下食物短缺的困境,她知道自己提供的帮助很有限,所以在言语上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谢谢你。”巴塔说,“困境中的绵薄之力值得永远铭记。”他邀请碧落留下来,与他们家一起用餐。碧落拒绝了,她不想占有这个家庭本就不多的食物。就在她想要告别时,从村外,一阵马蹄以及车轮声传来。

是三辆马车,前头的很豪华,后边跟着两辆敞开式的,后面的车上坐满了人,而且有些还带着武器,看到他们出现,佩里全家的脸色变了。小拉德拿起扫把,就像对待难闻的垃圾,恨不得把他们全扫得远远的,而德丽莎则连忙对碧落道歉,表示不能招待他们,她让儿子放下扫把,并请碧落先帮着看下这个孩子,防止他做出危险的举动。

“接下来是大人的事,孩子还是不要听到的好。”她说。

碧落拉着这个男孩,离开了屋子,男孩不听话,总想挣脱碧落的手,碧落不得不略微用力控制住他,在父母的严肃警告下,他才勉强老实下来。而那些不速之客并没有忽略碧落,这个村庄突然出现新鲜面孔,这对他们可是出乎意料。

碧落带着男孩来到离佩里家不远的一间废弃房屋内,进去后她关上门,透过窗户朝外瞅着。只见有几个人盯着这边,而更多的人则是围住佩里的家,保证不会有人能轻易离开。看着这伙人的架势,碧落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今天就是截止日期,马德琳是来逼巴塔离开的。

为首的马车停在门口,不同于佩里家的那匹苍老与衰弱,拉动这辆豪华马车的两匹马用力的晃着脑袋,壮硕的体格格外显眼。仅仅是养育这样的马的钱,就够一个普通之家熬过食物匮乏的日子。豪华马车的前方坐着两名车夫,其中一名下来后立刻打开门,跟着马德琳·科贝庄重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对于动物来说,体现气势或者领袖地位主要靠的是体格,然而对于人类,这可以完全相反,马德琳的个子不高,而且有些胖,在胸口左侧别着枚纯金的胸针。她的随行者每个都比她要高出一头,这些人如果站成一排挡在她面前,足够形成一堵墙,将她的身影完全遮盖。可是她一下来,每个人都本能的表现出拘谨的态度,那是对于强势人物最直观的反应。她的突出感是从内到外的,是由平时的言谈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从她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不论工作或生活她都习惯于发号施令,并且难以容忍别人当面对她说不。

马德琳的手里拿着本书,一本介绍古代伟人的书。她捧着这本书,在手下的陪护下,打破了这个家庭难得的祥和。

“你又来干什么?”斯特沃说,他挡在门口,不想让马德琳进入,可被那些人粗鲁的推开了。

马德琳没有去看他,仿佛他是个不值一提的人物。她用伶俐的双目直视着巴塔,两个老人,一时间谁也不肯先说话,在过去他们有过多次交锋,彼此了解对方为人处世的态度,现在需要的是气势上的对决。

屋内的氛围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终于马德琳率先开始发难。

“你的画功是越发显得退步了,握笔的手不稳了,还是不会调颜料盘了。”马德琳在看到巴塔过去以及现在正在创作的作品时,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像是在面对难以启齿的事,她自然能看懂那是什么,“指望用一副画风拙劣的下等货让我怜悯你吗,巴塔,不可能的,今天你必须搬走。”

“这副画不是为你画的。”巴塔冷静的说,“我只是想告诉这个世界,曾经有个脆弱的小姑娘,哭着在雨夜挨家挨户敲别人的门。但是我的健康不太好,记忆力有些衰退,有点忘了你曾经的面孔,很感谢你今天到来。帮我重新想起了你儿时的样子,当时你在哭,脏兮兮的小脸还流着鼻涕,在火炉边发着抖,这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马德琳的脸涨红了,几乎要勃然大怒,这对于跟她来的人以前从来没遇到过,他们对于科贝女士的了解就是,她永远都沉着,永远都强势,与她在一起永远需要保持距离,因为任何贴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被她身上的压力所慑服,很少有人敢直视她的目光,她最平淡的一句话都足够让听到的人紧张。可是这个老人,和他的一家,不仅不怕,反而还敢取笑马德琳,更意外的,居然奏效了。

一种愤怒感逐渐沸腾,就算当初得知丈夫另有新欢,马德琳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她当时只是短暂的失神了片刻,随即就用惯常的态度,评价这不过是一个可悲的男人想要寻求一点可怜的自大而做出的丑事,她像弹掉一只臭虫那样看着丈夫,而对方胆怯的低下头,随后一言不发离开了她的生活。但现在,那副画,以及巴塔的态度让马德琳有了一种想要将对方完全撕碎的憎恨,她无法从意志上击垮这个人,无论她使出怎样的手段,而对方却见证了她一生中最可悲的样子,并且还敢用画布记录下来,是不是未来还要流传出去,让每个人都看到,不,她不允许,她是马德琳·科贝,一反女性在大众眼中柔弱的形象,她会强势下去。所以她决不能让这副画完成,那样她建立起来的地位就完了。

“给我毁了这副画!”她用一种其他人从来没听过的尖锐嗓音嚷出了这个命令。

也许是不习惯这种口气,那些跟随她的人竟然谁都没有立刻行动。房屋中随后响起巴塔的冷笑,“对,就是类似的音调,急躁,如同带着哭腔,谢谢你让我又一次听到,那副景象又一次完整且清晰的出现在我脑海中,我看到了,看到了。”他颤颤巍巍的起身,拒绝了儿子的搀扶,“你赢了,马德琳,我离开,我已经满足了,虽然我至今依恋这片土地,但我会走的,我看到了,回想起来了,你建你的工厂吧,祝你未来生意顺利。至于我,我要去找个新家,养好自己的病,并且完成我最后一幅,也是最值得纪念的……”

‘砰’!枪声乍响,谁都没有料到,因为尽管来的人带着武器,可不管是手枪还是来复枪,都没有指着人,射击的是马德琳,然而子弹却来自她手中的书,原来书被掏空了一部分,内部放有一把袖珍枪,连接着伪装巧妙的拉杆,可在对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发射,在近距离给人致命打击。那本书,介绍历史名人的书一直是她的最爱,但遗憾乃至让她不满的是,书中全是男人的名字,没有女性,她以书中的人作为生活中的榜样,却又心怀妒忌,她希望到了后世,自己的名字也能加入其中。

巴塔当即倒地,紧跟着,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斯特沃疯了般冲向马德琳,想要掐死这个女人,而德丽莎转身打算去扶巴塔,短暂的打斗和枪声过后,屋里站着的只剩下马德琳一方的人。

“你这个坏蛋。”一颗石头飞了过来,本来是打向马德琳,却击中了她身边的马夫,马夫本能躲开,可如果让科贝女士挨了打,回去后他会遭受的处罚绝对大过孩子扔来的石子,不过这不代表他不会对做出这一切的拉德实施报复。

看到父母与祖父遇害,拉德拼尽了全力跑出小屋,碧落顾不得许多,只好也跟了出去,但同时,她用眼神示意两个女儿赶紧躲起来。当她追出去时,拉德已经被那名马夫一脚重重的踹到,就算是成年人,挨这一脚都要疼的倒地不起,更何况是个孩子。

拉德倒在地上,还在尝试朝遇害的家人爬去。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小屋的地面,三具尸体停止了呼吸,他成了一名孤儿。

马夫还不解气,他的脸被石头打得非常疼,他抬起脚,想要对着瘦小的身体踩下去,却被碧落阻挡,她护着佩里家最后的成员,不敢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你怎么能杀他,他当年可是救过你的。”碧落质问着对方,她以前从没有想过,一个人能对曾经的救命恩人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难道不应该是知恩图报,留点最后的情面吗,为什么要这么极端,这简直是在用对待仇人的态度去对待恩人。为什么,她想要知道答案。

“你又是谁?”马德琳问,下车时她就注意到了这个陌生人,发生这种事是不能有目击者的,她把目光瞄向之前拉德躲藏的小屋,看到与他一起的两个女孩已经跑掉了,有目击者,而且还不止一个,这可是个麻烦,不过她自信两个女孩跑不远,毕竟她们的家长还在自己手里。

“巴塔曾给我和丈夫绘过肖像画,我来拜访下他。”碧落说。

“哈,”马德琳打量着碧落,“那两个跑掉是你的女儿对不对,你就是那种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听父母的话,只想有个爱自己的丈夫,有几个听话孩子,每天逗她们笑,被关在无形笼子里的懦弱女人。真让我厌恶,知道吗,几千年来,一直有男性将女性认为是软弱的代名词,但我要向他们证明,他们错了,他们狭隘的眼光,他们目空一切的自大都会被时间证明是可笑的,未来是属于像我这样的人的。”

她到底在说什么,碧落一句都没听懂,双方交流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巴塔救过你。”她重申。

“那只能证明我幸运。”马德琳冷酷的说,“当他不肯离开,并妄图羞辱我时,就是他的不幸,仅此而已。”

说完她转身就走,剩下的事手下自然会处理好,碧落一家的结局,在她心中的已经与巴塔画了等号。

眼看枪口指向自己,碧落抱起拉德漫无目的朝村外跑去,因为有些人正在装填子弹,所以射击声并不密集,可碧落觉得后背还是挨了一枪,但子弹没有打伤她,她认为之前让两个女儿先跑是正确的,如果她们变成龙去和那些人战斗,脆弱的龙鳞能否抵挡子弹不说,以马德琳的做事风格,绝对会去联系屠龙者,给全家带来无穷的后患。

她只顾着跑,没有注意到怀抱着的拉德颤抖了一下,她以为是跑动的剧烈牵动了他被踢的部位带来的疼痛,所以没有停下来查看。直到发觉手有些湿,才骤然减速,只见拉德的腹部竟然中了一枪。血断断续续的流了一地,形成了一条可以被追踪的路径。

那一枪不要说孩子,换作成年人也是致命的,碧落将拉德轻轻的放到地上,男孩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我要回家,赶走……那些……坏蛋……”

碧落手足无措,想要救他,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握住拉德的手,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关怀,“离开了,他们都离开了,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们一家了。”

“太好了……我想回家……我的……”男孩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接着小手一瘫,追随家人而逝。如果不是地上正在蔓延的血迹,这张脸会让人以为他只是沉浸在美梦中,而不忍去打扰他。

丽姬娅与拉扎娜此时出现,“妈妈,他怎么了……”“妈妈,那些人追来了。”

马德琳的手下追踪血迹正向这边赶来,碧落没有跑,只是让两个女儿继续躲好,她则跪在原地,低头守护着拉德余温尚存的遗体,她认识这孩子还不到1个小时,却悲从中来,“对不起,孩子,我撒了谎。”今天没有人能离开,没有人能。

那些人已经来到面前,几把枪正对准碧落,就差扣动扳机的动作,在他们眼中,这个女人很快也将销声匿迹。这时,碧落抬起头。尽管他们人多势众,并拿着枪,可离她最近的人在看清她的脸后,猛的哆嗦了一下。一种曾在野外打猎时遇到场景浮现在脑海中,当时他无意中打扰了一条草丛中的蛇,而蛇示威的双眼,与面前的女人极度相似。

愤怒的闪电照亮了周围惊恐的人脸,雷霆之声盖过了一切惨叫与哀嚎。今天没人能离开这,都将葬身在此地。那是碧落第一次杀人,她竟然没有害怕,驱使她下杀手的不是因为对方是杀害他丈夫的屠龙者,而是这些与她全无瓜葛的人的所作所为。

马德琳坐在舒服的马车里,正踏上返程的路途,事情解决了,留下的人会处理掉尸体,接下来就是派工人来推掉这些碍眼的房子,还需要丈量土地,规划工厂规模,招募……需要与好些人谈相关的事务,佩里耽误了她太多时间,把她作为商人所磨练出的耐心都要耗尽了。

车外的雷声令正全神贯注思考施工计划的她打了个寒颤,谁也不知道,一向咄咄逼人的她,竟然害怕打雷,雷声就预示着大雨,而大雨在她的心中留下的阴影至今都会引发噩梦,她害怕雨声,害怕雨夜的闪电。今天看到巴塔的画,她差点就要暴露,只是掩盖的很好,并用一发子弹结束了巴塔的生命,那个烦人的老头,到了最后竟然想要让她出丑,他真该死,“赶紧加速。”马德琳透过窗户对车夫大声说,她希望在大雨来到前回到城里,而不想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

可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她听到外面车夫的大叫,马因受惊而嘶鸣,并且失控了。一种不好预感来袭,这时马车遭到强劲的撞击,车内的马德琳倒向另一侧,玻璃破碎,一只轮子飞了,而那道巨大的影子,形似一条尾巴。

因为撞击,马德琳被甩出了车子,她躺在地上,鼻子磕破了,一匹挣脱缰绳的马从她身边跑过,车夫的尸体倒在不远处,一切就如同过去的重演,在意识模糊前,她看到有个女人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当马德琳苏醒,发现自己被捆着,两只手捆于身前,两腿也被捆住,她被转移到了一艘只能搭乘几个人的小船上,小船正以前所未见的速度行驶,更诡异的是,船上只有她孤身一人,船没有扬帆,没有划桨,却被股看不到的力量拉动着,小船在行驶中激起了剧烈的波浪,掀起的水花溅到了她脸上,带着一股咸味。我这是在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德琳还记得晕倒前是在回城的路上,她遇到了袭击,后来的事……是谁将她带到这艘船上的,在港口又是怎么瞒过外界目光的,她扭动着来到船头,看到有根结实的绳子栓在前方并一直延伸到海里,而在水面下,有条长长的阴影正在拖着船前进。

恐惧的心情此时牢牢地抓住了她,在马德琳过往遭遇的所有事情中,没有一次能与此相提并论,她的财富,她在城里的地位全都发挥不了作用,一个怪物正强行将她带往一片未知的海域。

前方隐约出现一座岛,逐渐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大,那里就是终点,小船在冲上浅滩时,前方那股拖拽的力量猛地拐了个弯,来到船尾下方,随后水面下的怪物用力顶了一下小船,将马德琳以及小船都顶到了岸上。

冲刷着沙滩的海水,打湿了马德琳的衣服,大脑因为过于震撼依旧没有恢复过来,直到一双手将她拉到岸上,她才回过神,看到这个人正是在佩里家出现的女人。

“是你!”马德琳尽量冷静的问,“是不是佩里让你做的,回答我!”

碧落没有理她,这座小岛是她来到西方后,与丈夫外出游玩时发现的,他们曾以龙形在上面住过几天,现在作为给马德琳的监狱正合适。她将小船拖到岸上,将船上的一个包裹取下来,并在马德琳面前打开,里面装着小刀、斧头、打火石、备用绳子、灌满水的水壶、一个吃饭用的瓷碗、以及那本马德琳随身携带的,写着古代名人事迹的书,只不过隐藏的枪已经被移除了,“你不是喜欢对外界展示自己强势的作风吗,对大自然展示吧,自然最青睐强者。”这座岛有资源,有供人饮用的淡水,支撑一个人的生活绰绰有余,这一切还都是免费的,只不过想要享受这种免费就必须直面大自然的严苛,“可别赖我什么都没给你,以后就看你自己了。”

马德琳不了解碧落,碧落对她的认识也很有限,双方都是话不投机,不可能再有深入的交流,纵然到了这个地步,马德琳依旧保持着最后的倔强,“告诉我你是谁。”她得记住这个将自己流放的女人,若日后还能回去,她必定要报复。

“碧落,一个失去丈夫的寡妇,仅此而已。”说完,她现出原形,在马德琳错愕的目光中,回到了海里,迅速远去,而在天空中,盘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伴在她左右。

“原来是这样。”卡迪隆说,“你怎么没跟我说。”

马德琳只是自己守寡的那5年里见证的一段悲剧的作俑者,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碧落的生活中,想起她,就会让她想起佩里和他没能完成的作品,抓住她后,碧落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处置她,只好先把拉德的尸体带回家,让他与家人团聚,最后放了把火,烧掉了那座房子,佩里的画作,也随着火焰一同逝去,跟着碧落解除了老马的缰绳,将它放生了,直到马消失在丛林中,面对燃烧正旺的屋子她才想出惩罚马德琳的方法。

“我没有想到她竟然熬到了今天,看来我确实低估她了。”碧落说。

“妈妈,送葬队伍陆续离去了。”丽姬娅指着那些人说。

“稍等一下。”碧落说,等人走的差不多,她才会过去,碧落可不想被人认为自己去悼念马德琳,况且二者的身份并不对等,她是个众所周知的女强人,而自己只是个寡妇。

最后一波人也离去了,当彻底看不到他们时,碧落悄悄地来到崭新的墓碑前。

“坏女人。”拉扎娜说,“罪有应得。”

“我观察了。”丽姬娅说,“送葬队伍完全没人哭,有人在离开时甚至表现得很轻松,就像在旅游。”

“虚情假意的表演,只是比大型歌剧的规模还要大。”卡迪隆说。

碧落将脸贴近墓碑,像是在观察墓志铭,只有短短一句话:坚强而果敢的女人。她不禁在想,这种所谓坚强的背后真的是她的性格造成的,还是因为她失败的婚姻导致的心理扭曲,“我承认,这场漫长的博弈,你赢了。但真遗憾,你倒在终点线前了。”自己可能确实如她所说,有些脆弱,可她有可爱的女儿,有个爱自己的丈夫,在遥远的东方有惦记自己的家人,她还有个公主的名号,只是名号,不想有朝一日成为什么女皇。

在世上,有些人死时悄无声息,而有些人死后还能短暂受到各方关注。就算是最公平的死亡也能被带入强烈的阶级感,可不论如何,葬礼多么豪华,甚至你的坟奢华如帝王,程放你的棺材用的是上等木料或石材,内部放有大量陪葬品,真正容纳一个人的不过方寸之间。

碧落与马德琳之间的恩怨至此真正了断。在离开墓地后,卡迪隆有意问起了佩里所在村庄现在的情况。

“想去看看吗,”碧落说:“来吧。”路途对他们并不远。

村庄早就没了,巴塔的家变成了仓库。马德琳没有看到,她的想法在失踪后依然得到了贯彻,对于利益的渴望使商会的其他人继续着工厂的建设,如今这里每日都是忙碌着的工人的身影,马德琳的缺席对于他们不过是少掉一个分成的人,没了她,那些受够了压力的决策者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管理。而真正工作的人也不在乎马德琳的死活,他们关心的是收益以及生活。谁又知道脚下的土地曾是别人的家,其中一户为了捍卫自身的权益而付出了生命。

“那是副很棒的画。”卡迪隆说。

“是啊。”碧落说,声音犹如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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