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水与游泳》· 四

  拿起炉上的水壶，它终于愿意停止那撕心裂肺地叫喊，有时候我觉得这种声音很难听，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它可爱，它是这里唯二可以大声叫喊的家伙。我把它倒入事先准备好的茶杯里，等待着它与茶叶的融合。

  五年前的记忆即便是没有过多久，但它给我的感觉确实最陌生的。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会选择性地记忆事件，抛弃那些不重要的瞬时记忆，选择留下那些短时记忆，而那些所谓在我们脑海里停留了超过一分钟的长时记忆则会被我们整理编号放在特定位置，确保以后我们需要回忆这份记忆的时候能找到它。

  只是很多时候我都找不到我的过去。

  并不是说过去的那段读书时光就是值得怀念的，而是说过去所有的时间都在脑海里咀嚼着然后像反刍动物那般一遍又一遍，时间给了我什么？又从我身上带走了什么？也许只有当我离去的时候我才能知道。

  高中时期的生活我没有记住太多，因为一遍又一遍的都给嚼烂了。

  我来到游泳池边上，在此之前我从未能想象到它会是何种摸样，我也没想到它会隐藏在这里这个小城里某栋居民楼后的洼地里，我一直认为它是那种活在遥远地方的事物，也许它是屈尊来到这里，它蜗居在此它任由这里的人往身上撒尿吐口水，早上还白白净净的一身到了下午就变为浑浊不堪。我坐在池边的椅子上，对面是坐在高高救生椅上的救生员在兢兢业业地注视着脚下一方，日复一日地看着池水里的无数肉体，那些暗沉的、白皙的、衰老的、年轻的、瘦弱的、丰腴的、大腿上有暗红胎记的、手臂上有长长伤疤的、日常隐匿着刺青的，所有的人世美好或邪恶都在此时此刻展露无遗，但，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嘲笑没有人会非议，彷佛这就是社会道德的最好典范，在那尽享扭动的肢体中，在那泛起浮沫的池水上，以及在那救生员的眼里，都被注视着。

  我想难道那位救生员不会对此感到厌烦吗？虽然他像巨龙那样守护着自己的财报一刻也不眨眼，可是当时间冻结这里的一切开始他便不得不另谋生路，或许这就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乐趣。

  对面有人从旁边房间里走了出来，对着椅子上的救生员叫喊到，椅子上救生员听闻后摘下了帽子夹在腋窝下，再顺势把脸上流下的汗水用右手一把抹去掉，最后用右手从胸前把哨子往上提从脖颈上取下，他的双脚努力探寻着从下往上数第四根阶梯，在确信是踩在牢固坚硬的物体后以跳远运动员入沙的姿势从椅子上起来身体往前躯躬着，右手还支撑着椅臂，他最后一眼注视着面前的一切那眼神可以说是饱含深情，随后他以右手为支撑往右侧旋转着向下跳，堪称完美的一跃，只是那巨大的身躯与脚上的拖鞋在落地的一瞬间合奏出了一声巨响，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在某一刻只有浮动的池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欢快畅游，要说我，我没有任何感觉，在那短短的二十几秒内发生了什么我知道的不比游泳池里的人多，只比睡在旁边躺椅上被巨响吓醒后看着眼前一切而不知所谓的那个中年男人多一点。救生员把手中东西交给换班的人后就径直地走向旁边的小屋，走到门前时打开门的同时他从裤兜里掏出烟盒与打火机，从烟盒里取出香烟点燃，屋里有人用方言咒骂了一声意思大致是“快关门”，他回头最后望了游泳池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后关上了房门。

  最后的最后，为了尽早结束这个夏日午后，我收拾好东西只有一条不知道借的谁的泳裤，离开了那个游泳池，此后再未去过，没有必要再回去一个沉闷可笑的世界里。有时候我尽可能地回忆起来这段往事都让我感到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在我从小生活的那个山城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游泳池，但我确确实实是上过高中以及高中的其他每一个夏日都是无比真实的，于是，为了寻找一种不真实的真实感，我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