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与少女】雪中的两次约定
最近几年北京很少下雪——但今年第一场雪就下的特别大，一夜过去，城市的房顶上积起了一层厚雪，站在高处望去，楼房就像连绵起伏的雪山。
早上，虽然降雪已经停了，可是气温依然很低，雪覆盖了街道外的一切，好象整个世界都是用银子装饰而成的。
汐喝了一口咖啡，望向落地玻璃窗外，微弱的阳光透过枝杈间的缝隙，洒在墙上留下了点点光斑。人行道边排列着整齐的绿植，只是原本的树叶如今被积雪所代替了。街道上倒是因为车来车往，散发的热量将雪融化成了水，弄得路面湿漉漉的。
滴——手机消息提示音将汐的视线拉了回来，看着社长发来的消息，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哇靠，居然是年轻的女生！我相处不来怎么办呢？”
汐从事音乐行业有许多年了，如今已是小有名气，许多游戏和动画都请他参与制作。今天来到这家咖啡馆，是为了见一见自己的新助手。之前的搭档年后就要因搬家而离职了，需要赶紧做好交接工作。
根据社长所言，这名新人刚刚入职不久，据说还是主动申请成为汐的助手，工作出色，干劲十足，是个很有前途的人才。
汐将咖啡杯放下，望着外边的雪，陷入了思索之中。这雪让他的思绪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他还只是一名刚踏上音乐之路的新人。
彼时，农家乐旅游方式还未兴起，如今火爆的“雪乡”几乎都是不为人知的偏远地区。汐在当地旅馆订了一个月的房间，他之所以选择在冬天来到这里，与其说是寻找灵感，不如说是逃避现实。
他的创作遇到了瓶颈，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所想的旋律是那么的空灵、动听，可一旦写成谱子演奏出来，却变成了不和谐的噪点，像丢失了灵魂一样。之前参加比赛时，一位“好心”的评委在退信中说：“如果你不能做出什么改变，就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一位曾给过汐很多帮助的前辈建议他放空自己，休息一段时间。他说，创作音乐是急不得的，许多伟大的音乐家往往是从一些生活的细枝末节处汲取的灵感，才创作出那些不朽的乐章。
这算是安慰还是建议？汐自己也不知道。
在旅馆的旁边有片小小的湖，因为是冬天，整个湖面都结上了厚厚的冰，人可以从上边行走。湖的对面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森林，林子里长着密密麻麻的落叶松、樟子松、白桦，有时候还能瞧见在雪地里觅食的小松鼠。汐很喜欢这个地方，便经常一个人来这里散步，一待就是一整天。
某日的午后，汐如往常一样来到湖边的空地，坐在一棵倒下的树的树干上沉思。
阴郁的天空中又飘起了细小的雪，因为创作还是没有头绪，汐只好数着落在地上的雪花，慢慢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孩。两人对视了数秒，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
等他们冷静下来正常对话已是几分钟之后了。汐倒是毫不掩饰，自报家门，告诉她自己从北京来，但没有说此行的目的。那女孩却有些腼腆，只是说自己是当地人，看见他靠在树旁睡着了，出于好奇，就在一旁一直观察着，被突然醒来的汐吓了一跳。
这便是他们初遇的所有交流，之后因为雪下大了，两人便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汐再次来到了那个地方，女孩果然也再次出现，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话语渐渐多了起来，交流的隔阂感也渐渐消失…
之后两个星期，两人渐渐变得无话不谈，每天午后他们都在那里度过，但汐从来没问过女孩的名字…
某次，两人并排躺在雪地里，女孩突然转过头来，“大哥哥，你将来想干什么？”
“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
“唔。我吗？可能想当个音乐家吧…虽然…”
还没等汐开口解释自己目前的窘境，女孩就露出了兴奋的神情：“哇！你会写歌吗？好厉害！可以给我听一下吗？”
“欸？好吧…那我给你哼一段…”
“真好听！还有吗？”
就这样，汐把他的创作部都哼给了女孩听。
虽然这些片段算不上完整的歌，汐自己也不太会唱歌…如果用来参加比赛，肯定不会入选。但是女孩依然听的津津有味…
之后，女孩对汐说，她还想听更多他写的歌。
这便是两人第一次所做的约定。
那天夜里，外面下起了大雪。汐实在睡不着觉，干脆就整夜都待在旅店大厅里的壁炉旁创作着写给女孩的歌。
第二天，汐如约而至，可是，女孩却并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是。
那个在他心中纯白如雪的女孩，就如掉在地上的雪花一般，无声无息的融化了。
汐有好几次都觉得那些经历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可是，当他看见自己为那女孩创作的歌时，他又觉得那绝非梦境。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那女孩再也没有出现，一次都没有。
汐离开了那个湖畔，离开了大兴安岭，也离开了冬天里的那片雪花…
但汐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女孩。
于是他又拿起了笔，把他和女孩和相遇与分别全部融入在音符里——这一次，他写得很认真，很投入，倾注了满腔的情感。
那便是汐完成的第一首歌，名字是《雪乡的少女》，一经发行便成为当年唱片销量冠军。
再之后，汐将曾经创作的那些旋律重新编写，也都取得了成功。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做，也许是为了纪念那片雪花，也许是为了完成约定，也许什么都不为。
就这样，汐踏上了音乐的道路，但之后所有的音符，其实只是哼给那女孩的旋律的延长罢了。
但汐并不知道女孩未赴约的原因。
那天，天空显得格外澄澈，积雪将密林银装素裹，每支松针都因积雪而低垂。
临近傍晚，太阳的热度已经褪去了，中午融化的雪水又开始冻结起来，令这林间的小道变得泥泞不堪。
一位衣装破旧的男人轻轻地穿越茂密的灌木丛，在他的身后，女孩正吃力地拔着她陷在淤泥里的靴子。
男人回身喊道：“绫，我们得快点儿了！”
“我正在努力呢！”女孩答道。
她的头发已被汗水打湿，聚成了一揪揪的麻花。女孩哈出一口热气，接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让那只靴子从泥泞中挣脱。
“爸爸！我成功了！”
男人赶忙蹲下身子揽住她的肩头，“嘘…小声点，宝贝儿——你瞧！”
女孩吐了吐舌头，朝着男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在那浓密的草丛间，有一只正在散步的小鹿。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只鹿，并取下了身后背着的那只猎枪，他缓缓拉开了保险，将准星牢牢锁定。
“爸爸——不要！”
一声枪响过后，子弹并没有击中目标，但小鹿似乎被吓傻了，竟然躺在原地没有逃跑。男人叹了口气，把枪重新背起，接着，他脱下已被汗水浸润的皮帽，将帽子塞进口袋里。
正当他想去查看他的猎物时，女孩却捷足先登。“瞧！爸爸！这是一只小梅花鹿！”女孩用手轻轻摸着小鹿的耳朵，试图安抚它。
男人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家伙，这是一只出生不过一个季节的小鹿：它的毛皮柔顺且光滑，健康的橘黄色上布满白色斑点；它的腿笔直健美，它显然受到了惊吓，卧在草地上不动；它有神的大眼睛扑棱扑棱，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位陌生人。
令人奇怪的是，这只美丽的小鹿丝毫不惧怕他们。此时它正用鼻子轻触女孩的耳朵。她高兴极了，也将冻得通红的鼻子去触碰小鹿的耳朵，仿佛像是两个新朋友在彼此确认身份一样。
男人丝毫不在乎，他更关心这只小鹿能给他赚回来几个钱——这是他们能不能安然度过漫长冬季的关键。或许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会成为某个游客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佳肴，但谁会在意呢？
于是，两人一鹿就这样在密林里穿梭，寻找归途。
尽管小鹿被女孩用麻绳牵着，但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它，欢脱地在四周奔跑跳跃，将绳子长度所及的地方都变成了它的游乐场。
女孩也被这气氛感染，尽情地与她的新朋友在这片旷野撒欢。男人皱了皱眉头，但并未说些什么。
欢快的情景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女孩便脸色通红，气喘吁吁了。男人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那温度令他的手发烫。
“该死！”他低声说道。但紧接着，他便拉住了她的手。
“我们得快点儿了，好吗？”
“明白！”
他们加快了脚步，而小鹿也不再闹腾，只是紧紧地依偎在女孩的身旁。
夜幕降临，雪花又开始飘落，墨色的云层似乎预示着这将是一场大雪。万幸的是，他们在雪下大之前回到了家。
但在进屋之前，女孩却拉住了男人，她请求道：“爸爸，能把我的小鹿放了吗？”
男人板起脸，想说些什么，但他察觉到手中对方的温度，脸色又渐渐柔和起来。
“我以后会很听话的。”她小声说道，“妈妈不在了，我不想也让这个小家伙见不到它的妈妈…”她浑身颤抖，语气悲伤。
男人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语气缓和地说道：“你先进屋去，好吗？”
女孩不再坚持，将麻绳交到他的手上，慢慢地走进屋去。
男人犹豫了。虽然他很想答应她小小的愿望，可是…如果不这样，他又怎么养家？思考了好久之后，他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带着小鹿来到了林中的旅馆，以前他经常把打到的猎物卖到这里。
正当他抱着小鹿进来时，有个坐在壁炉旁写着什么的年轻人注意到了他…
“这是…？”
他刚想解释，但那人好像已经明白了他的目的。
“算了。我买了，把它放了吧”，汐一边说一遍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递给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小鹿让他想起了那个女孩。
“这么多钱够吗？唔…其实我也没有太多钱，要是不够就只能…”看见男人无动于衷，汐又多抽出几张钞票。
“不不不，够了，这些就够了。谢谢您，好心的先生，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谢谢”，男人接过钱不断道谢，随后低下身子，拿刀的手沾满了森林的泥土。他摸摸小鹿的耳朵，接着用刀割断了麻绳，“去吧，找你的妈妈去！”他语气严厉，似乎是对自己的孩子说话一样。
小鹿犹豫了片刻，用鼻子轻轻触碰了男人的手，接着，它便返身向着森林的方向迈开了蹄子。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回到了家，他关紧了门窗，将猎枪挂在衣架上。女孩此时已在床上睡着，呼吸均匀。
窗外风雪越来越大，男人轻手轻脚地生起了火，干燥的木柴噼里啪啦地响着，给这个被风雪隔离的孤岛带来温暖。
女孩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说道：“爸爸，我的小鹿呢？它找到它的妈妈了吗？”
“它会找到的。”男人语气疲惫，温柔地回应道。他走到床边，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他用胡茬摩擦着她光滑的额头，并在上面留下一个晚安吻，一如他往常所做的那样。
“睡吧，我的孩子”，他轻声说道。
窗外，依旧是风雪呼啸。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又飘起了细小的雪。
“请问是汐老师吗？”背后传来的声音将汐拉回了现实，他转过头，站起身。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年轻可爱的女生。
见汐没有回答，她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了点头。
女生见状，伸出了手来，“您好，我叫白千绫。我从小时候就非常喜欢您的歌——尤其是《雪乡的少女》，如今能成为您的助手，算是实现了我的心愿。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不知道为什么，汐对这个年轻的女生感到有些熟悉。实际上，她还真像社长说的一样，看起来十分有活力，也许他们能相处的不错…不过，她说的心愿又是怎么一回事？算了，还是先和她也好好打个招呼吧。
“啊！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汐一边说一边握住她的手。
于是，两人又一次做了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