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记
罗霄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英俊的少年。他叫姬正，山东人，十五岁。
“他无法战胜萧冰。结果还是无意义的消耗，对我们一点帮助都没有。”沈嫣的语气里明显含着不满，说完她随手把手中的资料扔到桌上。
“卡麦尔的建议是给他时间。”张浪说完就又把头埋到资料堆里了。
“拥有超过萧冰的潜力的人很早以前就出现过，可我们没有时间。”
闷热的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风扇单调的嗡嗡声。
“这一个是不一样的，他应该会带来我们希望的改变。”
沈嫣惊讶地看着罗霄的背影，想说什么，但最终放弃了。
“希望你说的是对的。”
罗霄没有理会沈嫣，他正看着姬正的眼睛。那里含着不安、困惑、好奇、没来由的自信和想做点什么的冲动。
“简直和三年前的萧冰一模一样。”这一句罗霄并没有说出口。
姬正站在第三高等中学教师办公楼下，茫然地抬起头。
让他顺利进入校门的录取通知书上写着要找行政办公室，但他不知道办公室在哪里。
盛夏的风吹过，空气在烈日下升腾扭曲，不知名的鸣虫不厌其烦地发出单调的噪音。
然后姬正看到了罗霄。三楼一个窗户边，大槐树斑驳的阴影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人正看着他，然后带着和煦的微笑对他点点头。
罗霄带着姬正去看了宿舍和平时上课的教室，顺便把姬正的东西扔下，然后带着他去了食堂。
罗霄努力地向他推荐第三窗口的炒土豆丝，顺便告诉他有关入学考试的事情。
录取通知书上提到了这个考试，所以姬正不觉得意外。
“考试的内容是什么？”这一点通知书上没有提到。
“学习能力。”
“嗯……”姬正盯着罗霄身后左上方空气中的某一点看了一会儿，“不太懂。”
“会有一位老师负责教你一门你以前没有接触过的课程，一个月后进行考试。”
“明白了。”姬正点点头。考试会在入学一个月后进行，通知书上提到了这一点。
“根据你的情况，你可以从以下三项里选一项作为学习内容：一门外语、计算机应用和基础军事素养。”
“哦。”姬正开始思考。“基础军事素养……那是什么？”
罗霄罕有地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嗯……在真实的情况下进行对抗，并取得胜利的技巧。”
“这样啊，”其实姬正还是没听懂，“那我就选军事吧。”通知书上点明了，姬正从学校毕业以后必须进入军队服役，所以他觉得应该学一门和军事有关的课。
“你确定？”罗霄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有一瞬间姬正觉得他的表情阴沉得可怕，但最终姬正发现那只是错觉。
“确定。”
“好吧。”课程就这么确定了。然后两个人开始了闲聊，大多数时候都是罗霄向姬正介绍学校的事情。
“我们学校是直属于军队的，连招生处的人员都是军官呢。”
“我还以为就只是普通军人呢。“姬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了，现在进入军队的话，都是做些什么啊？“
“不是战争就是救灾了，总之都是最麻烦的事情。“罗霄叹了口气，”没办法，军队吗，都这样。“
“也是呢……“
接下来的下午，罗霄带着姬正游览了整个学校，中途吃了晚饭，最后回到了宿舍楼下。
“我们……打得赢天使吗？“说这话的时候，姬正抬头看着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语。
时间已经是傍晚，天空中却没有晚霞。所有的云彩都泛着淡金色，四面的地平线上都是鱼肚白。
从一年前开始就是这样，没有真正的黑夜，就算太阳落下去也看不见星辰。
“谁知道呢……“
“也是，毕竟是天使……“
姬正已经回宿舍了，罗霄站在电梯里，墙上的扬声器里传来失真的声音：“那家伙太有趣了！他是我的！“
是凤王。
“他可比你精明的多，小心别被骗了。“
“放心，女人的直觉连神都搞得定，何况那只是个耍小聪明的少年。“
“虽然完全不觉得你的直觉会有用……不过算了，我就把他交给你好了。“罗霄顿了顿，“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姬正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中午他做出选择时罗霄的表情。
那个表情，虽然是普通的意外，但是惊讶的程度太高了。
是什么让他那么在意？
不过无所谓，总会知道的。
姬正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窗外的夜空中，虚空泛起涟漪。
天使已经开始扇动翅膀，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姬正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穿过朝东的窗户，在墙上照出明暗的分界。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呆在那个海边小城的孤儿院里，下一秒就会有个白胡子的光头冲进来喊他起床。
然后他想起来，那个老头在海啸中失踪了，而他所在的地方，是个军校里的学生宿舍。
他起床洗漱，然后出门去食堂吃早餐，就像以前一样。
吃完早饭,姬正挤出食堂。他要去的地方是中心体育馆，他的课程将在这里完成。
在体育馆门口，姬正看见了凤王。
人群之中，她总会是那个最先被注意到的人。她拥有自信而无畏的微笑，像太阳一样耀眼。
而同时，凤王也发现了姬正。
凤王以老师的身份带着姬正去上课的地方。
中央体育馆其实是一个有十三层的地下建筑，拥有面积巨大的场地。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第九层。
中央体育馆地下第十三层，中心控制室。
“凤王这样……没问题吧？”
张浪和罗霄站在一排显示器前，显示器上的画面是站在电梯里的凤王和姬正。
“无所谓，他本来就是消耗品。”
“可我们已经没有下一个消耗品了。”
罗霄没有再说什么，转移了话题：
“卡麦尔只是游戏机……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她是超级计算机，当年陈子庚的天才少年计划一直靠她处理实验数据。”
“既然牵扯到陈子庚，那你们肯定已经从沈嫣手里拿到资料了。”
“沈嫣给了我密码，”张浪苦笑，“可我找不到大门。”
“谁都知道大门就在那个游戏里。”
“可那个游戏已经打不开了。”
罗霄沉默。
“那么你叫我来，是有什么计划吗？”
“罗大帅哥的表情很精彩吧，你说你选这一项的时候？”
“嗯……”姬正有点尴尬地笑笑，“好像是有点……”
“哈哈哈……因为啊，从来没有人选过这一项，所以根本没有老师和教材。”然后凤王露出好奇的神色，“普通人都会觉得前两项更有用吧，为什么你选了第三项？“
姬正无言以对。
“不过算了，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你只要认真学习就行了。“凤王转身拍了一下操场边的白铁皮箱子，数不清的各式枪械从一排箱子里涌出来。
“尸横遍野，孤身一人。“
凤王转过身面对着姬正：“军人会不停地遇到这种事，直到他死。如果是你，这时候会怎么做呢？“
她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
在姬正反应过来之前，他自己已经转身在满地的枪械里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很远。那一瞬间本能接管了身体，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他看到了一把老式手枪。
从他会说话起，荣誉、牺牲、信仰，就是可以触摸的东西，那就是一把老旧的驳壳枪。
他努力地在狂奔中弯下腰，捡起驳壳枪，然后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直起身子。
他看到了凤王。
恐惧来的如此真实，仿佛他面对的是死亡。
但他从没有像这样确信自己想要做某件事，他兴奋得全身发抖。
他扣下扳机。
凤王安然无恙。
他有点失望，但那只是一瞬间。
凤王看一眼失去意识趴在地上的姬正，转身离开了。
“我想要重启天才少年计划，这需要你的帮助。”
“这与我无关。”
“这也是迫不得已，我原本有一个更稳妥的计划。”张浪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得到通知，天使已经苏醒了。”
“啧……真麻烦……”罗霄取下眼镜，左手揉着鼻梁。
凤王走进电梯。
“你脸色不太好呢，罗会长。”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我都想退休了。”电梯里，罗霄露出苦笑，“对了，那个新人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他这么有兴趣了？”
“一开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用心眼告诉他要坚强。”罗霄的笑容意味深长，“他听见了。”
电梯开始缓缓上升。
“那还真是个可怕的少年……”
午饭的时候，罗霄提着装着盒饭的塑料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只有沈嫣一个人，一如既往。
她正对着窗外的大槐树发呆。罗霄把盒饭放在桌子上，在椅子上坐下来。
“鱼是炸过的，盐放得少，米饭是外面卖的……”罗霄的语气熟络而轻快，就像路边小吃摊的老板。
沈嫣转过身面对着罗霄，却还是一脸心不在焉。
罗霄沉默了一会，然后叹口气。
“我们重启天才少年计划吧。”
“沈嫣也不可能影响到委员会的判断，”凤王隔着桌子对张浪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所以说你找罗霄就算了，告诉他那么多信息干嘛？”
“如果重启天才少年计划，他们的协助是必须的。而且，”张浪把双手放在桌子上，“我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们是新党，很多人都在努力。”凤王风卷残云般吃光了她眼前第二个餐盘里的一切，然后做出了结论，“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那得等多久啊……“张浪双手撑着下巴叹气。
“不会太久的。“
姬正瘫倒在枪械堆里，又一次看着手中的枪。
终于有一天，他看见了梦想的东西，近在咫尺。
天使让海潮淹没了他生活的地方，他相信会有一种力量可以让海潮退去。就在刚才，他看到了那种力量。面对着凤王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恐惧，就像那天面对海潮时一样。
我已经拥有了荣耀，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力量去找你。
姬正再一次在心中立下誓言。
沈嫣和罗霄一起沉默着。
曾经有一个人，他拥有和凤王一样耀眼的笑容，但如今，他已经不会笑了。
他给了她很多东西，但那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愿意放弃一切换他回来，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那个计划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第二天。
早上，姬正很早就来到了训练场。凤王走进训练场的时候，他正在做俯卧撑。
他想在一个月后留下来。
“看，我就说他一定会很精神。”
叶雪不置可否。
这时姬正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然后他注意到了叶雪。
她很漂亮。
凤王给他们作了介绍，姬正笑着打招呼，叶雪只轻轻点了点头。
她右手抱着左臂，表情清冷，无论面对着谁都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姬正看着她左手上的绷带，有点奇怪但没有说什么。
“她会帮我训练你。”
然后凤王向他解释有关训练的问题。
目的是掌握军人的基础素养，考试是一场实战，课程只有两个内容，坚定的意志和对抗天使的技巧。
今天是第一天，从锻炼意志力开始。
“明白。”姬正点头，他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叶雪会负责第一部分，开始吧。”
“首先，五百个俯卧撑。”
下午，张浪和罗霄被叫到后勤办公室，办公室主任苏元给了他们一份通知和一个密封的档案袋。
委员会并没有批准重启天才少年计划的申请，但允许重新启用该计划的遗留设备。
这就足够了。
北京。
战争筹备委员会。
“如果扩大战争，那会烧掉国家十年的积累，至少要花五十年才能恢复。“老人的语速很慢，神色之中透出深深的疲惫。
“要么扩大战争，要么输掉战争。“军人的声音冰冷得像钢铁。
“我们别无选择。“
华盛顿。
圣马歇尔大教堂。
“世界充斥着谎言、误解、隔阂、隐瞒，造就了无数悲剧，无尽的血与泪。“老人转过身，看着台阶下面的年轻人。
“能拯救我们的，只有天使。“老人把手放在年轻人的肩膀上。
他脸上的迷茫一扫而空，狂喜得叫出来：“我听见了！“
老人微笑着点点头，转过身走进教堂大门。
“不要迷茫，因为我们在做的，是为了人类的救赎。“
中央体育馆地下十三层。
罗霄走进电梯。
按下向下的按钮，电梯门关闭。脚下一震，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电梯里的灯光亮得刺眼，把墙壁照得一片惨白。
一切都和那一天一模一样。
罗霄取下眼镜，揉揉鼻梁。
电梯减速，停止。电梯门自动打开，一股灰尘混着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外斜靠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钢板，堵住了出口。
罗霄戴上眼镜，推开钢板，走出电梯。
他的脚下是一个庞大的垃圾堆，到处是废弃的钢铁零件。更远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黄色沙丘。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地方。
罗霄抬起头，天上是一望无际的铅灰色阴云。天空像是一个水泥盖子，仿佛触手可及。
这就是那个地方，他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张浪的声音从电梯里传出来，语气很急切。
“一切正常。“
游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