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导读

【说在前面】此文为应付学校读书月活动使用的文稿,并非专业性文章。
1927年2月,一个出生在兵库县的年轻人踏上了从日本远赴德国的轮船,准备开始他为期一年半的留学考察生活。他并不明确此行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他只是怀揣着对德国存在主义哲学的热爱准备好出国深造,沿途中还可以顺便给日本的妻子写写信。而此时的他也许不会想到这次远行会成为他一生旅途的重要节点,也将为一部代表他一生的名著写下开端。
1889年,和辻哲郎出生在一个位于兵库县神崎郡的乡村医生家庭,在明治时期的医生,与广大工农群体相比医生并不算是苦出身。不过由于在19世纪这个神奇的年代,比起华族和商人大户,这个出生还是略有不足。在明治时期,乡村地方能安安静静种田就不错了,谁还奢望着读书呢?好在当时的兵库县虽然人口略多,差不多135万,但是毕竟是近畿地区,比起青森、北海道之类的地方也不算是什么穷乡僻壤。再说贵族如加贺前田氏什么的都比较倾向于把子弟送进军校,与这些作题家们根本不在一个奋斗平台。再加上年纪轻轻的和辻哲郎也特别能卷,所以这个出生并不算是坏开局。于是,作为优秀的小镇作题家,他顺利地在1912年考上东京大学文学部伦理学专业,毕业时还顺便发表了处女作《尼采研究》,名气大涨,从次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结识了日本哲学界的名流西田几多郎。一度在庆应、法政、京都等知名大学任教。1927年,夏天,和辻哲郎到达了柏林,并在那里初次接触到了海格德尔的思想。
到了欧洲,最先震惊和辻哲郎的不是海德格尔等人的存在主义思想,而是被欧洲的风土人情所震撼。在英国时,他曽感慨英国的夏天阳光明媚却不十分炎热,实在令人心情愉悦,不过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同伴怼了回去:“是你是伦敦人还是我是伦敦人?你又不是天天住伦敦,你还能比我更懂伦敦?没见过一连好几个月的回南天,还好意思在这里瞎BB。”他也对地中海很有兴趣,他感慨地中海便利的交通和商业诞生了古希腊人开放包容的生活态度和多元共存的学术思想。住在德国的公寓里,他也惊奇地发现欧洲人住的房子竟然没有玄关和走廊!他认真地写道:“咖啡店就是起居室,马路就是走廊,从这点上讲,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家。”钻研存在主义哲学的和辻哲郎很快觉悟到:既然时间可以运用到主体的存在方式中去,为何空间不能同时运用于同一根源的存在中去呢?和辻哲郎意识到这种风土和历史的相即不离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就好像是德国浪漫主义中“活现的自然”,令人心向往之。于是和辻哲郎开始留意起旅途中的风土人情,并着手编辑手头的一些资料。
时间来到了1929年,和辻哲郎从欧洲归来之后,又想起了三年前自己游览中国的经历。比起人高马大的欧洲人和阴晴不定的欧洲天气,和辻哲郎觉得自己还是对中国和日本的风土要熟悉一些。在《风土》中,和辻哲郎几乎用比欧洲还长的篇幅来记录中国的季风气候和社会风貌,他对中国宽广的长江大河叹为观止,在他眼里,这种级别的河流简直和海峡是相差无几了,他把长江的入海口称之为“泥海”,更惊讶于中国文明璀璨的艺术成就和中国学者海量的古籍编纂工作。但是他对中国依然不这么看好,他认为中国人“老老实实地放弃抵抗,一忍到底,摆出一副没法子的样子。”原因也很简单,彼时的中国并不是一个适合旅游的地方:在国内,国民革命军与北洋军阀的交流比较激烈;日本人蹲在东三省,也准备搞点事情;反动的北洋政府对学生和工人的态度不太好,女师大风潮和“三一八惨案”激起了社会各界的怒火;不但政治上有革命军、北洋军、买办官僚、帝国主义、封建残余同台竞技,在思想界也有各种左派右派、《学衡》、《甲寅》、无政府主义、虚无主义等多方势力深入浅出地进行着交流。中国大地上呈现出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现象。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政府不能说是不行,只能说是没有。没准那一天你前脚是北洋政府结的案,后脚国民政府又把它翻了。只能苦哈哈地叹息道:权力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尽管和辻哲郎对中国政治并不了解,但也承认日本文化移植于中国,但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本土化过程,与中国文化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认为:“日本人崇尚的不是大而空,而是小而细;不是外观的完善,而是渗透于内部每个角落的醇化;不是形式上的体面,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动。”和辻哲郎明白日本人永远无法参透中国文化中的精髓,也惋惜中国人正一点点地失去这些汉唐以来形成的辉煌灿烂的伟大文化。更改中国部分的文段时,中国武汉、广州已经失守,中国文化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面对这一境遇,和辻哲郎并不能表达什么,只能写下这样一句话:“中国必须振兴,必须恢复汉唐文化的伟大之处,从世界的发展来看,中国文化的复兴是必不可少的。那些顽固闭守殖民主义方针的财阀、军阀只是中华民族的罪人,中华民族只有站稳自己的立场,才能有伟大的中国的复兴。”
1935年《风土》一经发表,便成为了彼时日本文化界的顶流,甚至一度成为当时青年的必读书。虽然和辻哲郎并不是极其专业的风土学家,在书中对于牧场型、季风型、沙漠型的简单概述未能达到科学的地步。但是他努力地使用自己的哲学知识将这些旅游纪闻串联起来,或许是因为术业有专攻,他避开了对当地岩石结构、生物与植被种类、种群分布等要素的细致考察,转而以一个观光者的角度看待自己游览过的地方,把一些历史与生活风貌融合到这些山川、海洋、人物、建筑中,并在第五章“风土学的历史考察”中加入了一些哲学史内容。也许是为了避免被当局认定为左派,和辻哲郎对日本部分赞许有加,又加入了支持天皇制的相关内容。他后来又对本书多次修改,尤其是中国这一部分,就先后在1935、1943、1949年有过大幅的增减。后来他想趁东风把美国和俄罗斯的风土考察编入了后作《伦理学》中,可惜并未实地游览,这些描述自然也不及前作精彩。1949年,教了一辈子书的和辻哲郎从东大退休,1955年,他获得了文化勋章,五年之后,71岁的老人和辻哲郎因为心脏病在东京去世,不知这位年岁已高的老人在今天看见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又会如何作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