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一百一十八）|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大瘟疫时代，肉类成为奢侈品。王巧合成立无中生肉有限公司，挑战商业帝国A集团。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A大陆的核心养殖农场忽然爆发了疫情！紧接着，全球各地忽然出现了一种神秘生物“围城者”，各国开始封城……南溺水在被科学道德委员会扣押后，经解铃人的帮助出逃……北浮游和南溺水开始筹建对抗围城者的生物实验室，开始收集各种古怪科学家……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肉与骨的先知

一百一十八 像你一样的主角

全文约5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一

他大概知道，这是一个关于他的故事。

他并不年轻了，虽然他的年龄才不过十几天，但是，他还记得恐龙时代的事情，甚至更久远的一些模糊的往事，也会偶然闪或现。

他诞生，他存在，他成熟，然后被人类吃掉和消化。但是，总是有新的他在诞生。

因为，每一家人造肉公司的人造肉本质上来说，都是一小块肉种的无限重复自我复制。无中生肉有限公司的肉种，大概经历了几次换代。

初代的肉种，来自于王巧合购买的一项专利技术产品，那时候，大瘟疫时代刚刚开始，肉类价格飞涨，王巧合发觉，这个时候，倒是也有好事，比如，那些以前不容易约出来吃饭的姑娘，终于愿意出来愿意赏脸出来吃火锅了。

在大瘟疫导致肉类价格飞涨的第一年，肉价就翻了三倍，然而，肉农们也好，中盘商也好，却都不敢囤货，真的是有还算是合格的肉，就赶紧卖掉，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瘟疫何时会传染到自己的养殖场，或者自己进货的养殖场。

那是一个人心惶惶，肉味变得高贵的时代，往昔的那些素食主义者，在依然放弃了道，以后真的要吃不到肉了以后，很多人知素食主义——去他妈的主义吧，在不吃肉，就吃不起了。

王巧合那时候，也知道肉疼了，以往请姑娘吃饭，只要确定好了餐厅的等级，王巧合都是让姑娘们随意点菜的，现在市场上的生肉价涨了三倍，火锅店的切片肉涨了四倍，结账时看账单，王巧合觉得这顿饭的饭前，都不如直接买条“天鹅家”的水晶项链送给姑娘实惠……不过，姑娘们脸上的幸福感也是非常真实的，那种满足感，就是吃到了肉的满足，和男欢女爱无关，就是吃肉这件事让人幸福。

“你最近不忙着减肥了？”

“减肥还是要减的，但是，看肉价这个上涨的趋势，估计，以后人类就会以肥为美了，肉价那么贵，还能长成胖子的人，是要多有钱啊……”

从那一晚的火锅开始，王巧合决定，自己也要做个肉类商人，至少是和肉类相关生意的商人。于是，王巧合开始找关系，和了解肉类生意这门生意的市场生态。

那是王巧合第一次听说“人造肉”这个词语。

“人造肉？这玩意能好吃吗……听起来，怎么感觉和丰胸手术有异曲同工的感觉……”王巧合有点怀疑……“人造的食品”，总是特别难吃。

比如说，薯片是来自土豆的，人类只是把它原本该有的形状，从土豆中释放出来，所以，薯片是人类加工过的食物，不是人造出来的食物。

人造出来的食物，是各种“代餐”，那东西，号称是食物，其实就是“水泥”，那才是人类造出来的食物，没有在大自然中进行光合作用或者弱肉强食的过程。

“王先生，你可是个连续创业者，不应该被传统观念束缚啊，你要有点科幻精神，你要相信，未来肯定是人造的代替天然的，无论是用品还是食物，人造肉，是人类未来的食物主流，无论是否发生这场大瘟疫，养殖业行业都早晚会被人造肉行业替代的。你想象一下，任何天然的肉的副产品是什么？”

“肉的副产品？脂肪？”王巧合没有弄明白对方到底是想问什么。

“哈哈哈，王先生啊，你还真是个好人啊。我就说句让人倒胃口的话吧，所有天然肉的副产品，是屎尿屁。你吃到的一公斤牛肉，产生它的代价，是一头肉牛大概一年半的生长周期，500多天的时间里，每天要产生20公斤的牛屎和五公斤的牛尿，更别说，难以具体计算，但是，被科学家们鉴定为，让全球空气变暖的首要来源，就是大量人类养殖牛所放出来的屁。大概算一下，一公斤牛肉的副产品，是三十公斤牛屎，八公斤牛尿……所以，你觉得这个产业，如果有替代产业的话，是不是早就该被结束了，更何况中国文人还有句古训，君子要远离厨房……”

那个创业产品推销员的这番话术，把王巧合都听懵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说，原来一公斤牛肉的副产品是三十公斤牛屎……

“等一等！等一等！牛屎……是和宅男一样，是可以燃烧的啊！那些牧区的人，都是烧牛屎做饭的啊，牛屎不是污染物吧……”王巧合还想辩论一下，但是，觉得没有底气。

“王先生，作为一个生意人要遇见未来哦，虽然说，不应该幸灾乐祸，但是这场大瘟疫，确实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就像黑死病改变了欧洲，现在，人造肉品类创业企业项目非常多，想往这个领域投钱的热钱也很多，你现在买一个人造肉产品法定注册肉种，就可以开始试着建立一家人造肉公司了，而建立公司的工厂流程手册，也早已设计好了。你要做的，就是认真管理一个人造肉生产厂，给出好看的肉类产出成本报告，只要数字好看，你就等着更多的投资人给你投资吧。”

王巧合承认，自己在那一刻被说动了，他认真想了想，做一个生产肉的同时也会产生大量的屎尿屁的肉商，还是做一个类似于水培蔬菜工厂的人造肉商人？后者似乎更有生产力，也看起来更有一点“现代性”，有种科技的清洁感。

“好，我决定买这项专利，我要开始新的创业！我要当个人造肉商人！”

“没错，当个卖肉男子天团！”创业产品推销员打趣道。

那是一次愉快的推销与购买，王巧合就像买到了一件看起来酷炫新皮夹克的高中男生，像尽快穿着这件新皮夹克，跟那些自己爱慕着的姑娘们炫耀一下！

然而，等王巧合的无中生肉有限公司，在王巧合雇来的生物工程师们的操作下，第一个人造肉培养槽，开始运转后，王巧合才发觉自己傻逼了……

王巧合看着培养槽里，那些星星点点的红色小肉点，忍不住感慨，“这尼玛不就是鱼虫吗？这是肉吗？”

那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败类笑着说，“老板，从科学角度来说，鱼虫也真的是肉啊。而且，用微生物产肉，也是人造肉创业产业的一个类型产品啊。”

“我去你的吧，按你这么说，雪国列车里面用蟑螂生产肉饼也是人造肉了，生产的效率还更高呢，还能处理垃圾回收呢……”

那就是初代人造肉男主角登场时，得到的评价。

然而，他并不理解人类的语言，就像人类也不会理解自己之外的生物。

每个人类看起来，最初都像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个性而生活，觉得自己有思想。

其实，人类和人造肉细胞一样，不过是能量与物质进行碳循环的一个流程产品。

人造肉细胞诞生，成长，变成食物。

人类诞生，上学，成长，工作，死去。

哦，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人造肉细胞没有副产品，人类的副产品是屎尿屁……

 

二

他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仿佛是天命与天启，他意识到自我存在的那一刻，就开始自命不凡起来。

鹤立鸡群的感觉，是非常容易分辨出来的。

“三太子”系肉种从正式形成开始，就不是用来吃的。而是一种预示着世代更替的产物。

灰爷也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个过场角色，虽然，他有着一种虔诚的师徒情怀。灰爷年轻的时候是个混混，砍过人，也被人看过，他非常了解人类的肉体部分，知道砍在身体大多数的外部位置都只是“轻伤”，只有被刀捅伤了内脏，人类才比较容易会死。

某一次在急救室被推出来，灰爷意识到自己又可以活下去了，那一刻，仿佛是一种天启降临，灰爷忽然领悟了，人类不过是个肉类容器……内脏才是真正的生命。

于是，灰爷决定去上大学，好好学习，好好研究生命和宗教的意义。人类太渺小了，只能算是进化中的一环。

原本只有初中文化水平，而且英语除了骂人话之外都不会的灰爷，那一年三十五岁。幸好，他在砍砍杀杀的生活中，确实积累了一些钱和人脉，当灰爷决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时候。很多认识他的人，都吓了一跳。有些人，也真的愿意帮他一把。让灰爷离开街头生意去上大学，就和民国时代让大军阀去出国留学一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听说灰爷真的进了某个生物研究所去学习之后，很多大哥们都决定和灰爷做朋友，不再做敌人了，在街头上混得越久，越觉得有点文化是很可贵的。

灰爷这种怪人，就像替身使者一样，也对怪人有吸引力。于是，在某个被灰爷称作神谕之夜的夜里，灰爷接到了某个组织的邀请。

“听说，你是为了超越人类，才决定投身生物学的？”组织的使者也是个粗壮得像打手的中年人，穿着浆洗的西服，打着深蓝色领结，文质彬彬。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能超越人类，我没那么伟大，我不过是我的脂肪肝的载体，一个没用的皮囊而已。我相信，一定会有一种更高等的生物存在……人类就像这种生物的培养皿一样，人类就像是经过数百个程序员累计的程序，有屎山一样的无用代码累积，人类自己不可能脱离自己的内在，所以，去培养一种超级生物，肯定不能用人类本身当载体。”此时的灰爷也在生物工程领域混了两年了，对生物研发这个领域的了解，是什么都能听明白了，只是自己没用自己的理论体系。

“灰爷，您也是个爽快人，我就直说了吧。对于更纯粹的生命的追寻，从炼金术时代就开始了，我们也不过是众多分支中的一个小组织。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你们在研究什么超级生命？大概的特色是什么？”灰爷反问，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在生物学和医学领域，一直有各种奇怪组织存在，如果你从来没用遇到过这些组织的试探，只能说明你太过正常了。

“所有的新生命追寻者，追寻的新生命都有一个古老的本名——瓶中小人。而在这个生物实验室培养技术普及的时代，我们仿佛是看到了那个古老名字的预言实现——各种培养皿不就是大瓶子吗？”

从那一夜开始，灰爷就是一个有组织的人了。

十年后，灰爷已经是组织里面说话有分量的人了，出于对自己根属文化的谜之自信，灰爷决议，给本组织几千年来想要开发的新生命，命名为“三太子”。不过，作为一个古老但是渺小的炼金术分支组织，灰爷归属的“贤者之手”，并不是很富有，仅有的三个分支实验室，规模也不大，都只是因为组织人物掌权，而寄宿的属于其他官方机构的实验室。

也许，是因为名正才能得到天命，灰爷他们终于赶上了大瘟疫时代，仿佛是得到了天命的引导，这时候，有大量的热钱开始投入这个领域，要研究“人造肉”。灰爷觉得，也许这就是命运吧，“贤者之手”终于可以浮出地面了，而且，还可以成立公司，用大众的资金，认真研发“三太子”。

大量的资金会吸引更多的资金。

强运会吸引更强的运势。

放下屠刀多年，灰爷发觉自己可能又要过一段打打杀杀的时间了。因为，灰爷决定吞并其他古老的地下组织，来吞并他们的技术和人才，整合那些研发瓶中小人的各类组织。

既然大家追寻的是同一种天命，当然要团结在一面旗帜下。

灰爷忽然意识到，自己年轻时候的那种打打杀杀的生活，也是命运预先给他的礼物，而他的使命，就是整合地下组织各自私藏的技术。

那些古老的地下组织，自然也不乏暗杀毒杀瘟疫等技术，用来搞钱和对抗那些领主们的施压。但是，比起真正的帮派出身的灰爷，这些组织的战斗力就弱爆了。

灰爷不择手段，不怕脏了自己的手，舍得砸钱，又心狠手辣，吞并别的组织的时候，甚至不怕爆出恶名！

而那些恶名就像龙吟，别的小组织听说了“贤者之手”开始吞并其他地下组织，这种在炼金术师的世界中，从未听闻的手段。经过一番要命还是屈从的思考，一些组织决定以和平的方式和贤者之手进行合并。

灰爷功成身退，新的贤者之手成立了元老院，全球三十几个炼金术师分支组织首次被重新统合，而灰爷自己连元老的席位都没用，只是得到了一个贤者守护者的称号。

统合后的贤者之手内部的科学家大手众多，他们发现了彼此的技术能互相补足的缺失环节。

于是，有资格被称为“三太子”的“瓶中小人”细胞终于诞生了。

 

三

围城者不是一个个细胞，围城者即存在也不存在。

围城者本身甚至都不是有机物。

如果说，普通的人造肉是芸芸众生，不管他们属于什么公司，有什么细节的差别，他们本质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诞生，他们循环，他们是基因的载体和能量的循环途径。

三太子细胞是一个自我进化系统，昨日的三太子不是今日的三太子，三太子作为一个庞大的生物自我进化系统，庞大的分支体系的每一个触手分支都在不断进行世代进化。

而围城者，其实是运行在众多“吞噬犬”的生物电波系统内的意识，由轻禾建造的核心梦境系统产生，是某种意义上的“蜂群意识”的实体化。

围城者的诞生，就是热钱过热的结果。

从美国人在二战期间，硬是靠着庞大的资金投入，在短时间内造出了原子弹开始，许多科学家就意识到，只要方向正确，就没有靠砸钱无法突破的研究领域。如果技术遇到了瓶颈，只能说明你砸钱砸的还不够多。

就像爱迪生发明了电灯泡一样，如果爱迪生投入的研发资金更多更多，他可能只需要一周的时间，就能试验完所有可能的发光材料，而从中选出最佳的试验材料制作出电灯。

在大瘟疫时代开始之后，庞大的资金涌入人造肉行业，像南方组织这种被主流科学界排斥的非法科学组织，也得到了大量的资金投入。贤者之手也开始成立公司，还有其他各种不同信仰的古老教派也开始科学化。

造神——是这个时代的新特色，是人造肉的副产品线，也是人造生命的一条高深之路。

来自一些古老教派的科学化信徒，来自南方组织的一些极端派系，被轻禾捏合到了一起。轻禾能为他们提供隐藏于常见网络之下的通信系统，以及盗取很多信息的渠道。他们聚集在一起，研发围城者。

当然，开发围城者的初衷，大家各不相同，每个人都在围城者的研发中，隐藏着自己的意图。

对于以贤者之手为代表的造神派们来说，让这个新生命体拥有强大的进化能力是重点，只要“她”能产生智力开始意识到自我，那么作为一种由众多的小型生物以生物电波进行联网构成主体意识的存在，就是新神了，她近乎不灭，只要有一些细小的组织残存，她就依然存在，只是会因为载体的减少，而损失运算的能力，成为衰老的古神。

对于南方组织的地极端派来说，他们要创造的就是一种超级生命，食物链的顶点和支点，自身就是衔尾蛇，不但能吞噬其他生物，也能通过附带的微生物系统进行光合作用的能量分享。因为存在而能存在，因为存在而存在。

对于轻禾来说，那个肉身部分随便是什么都好，只要有极强的野生生存能力和神经电波系统就可以，这个东西会成为一个超巨大型的生物电脑的载体，而在这些生物的算力之上，就可以存在一个脱离人类的计算机系统的算力网络。轻禾觉得自己可以在人类毁灭之后，也有一个第二网络可以容身。对于轻禾来说，人类毁灭是一种可能，几乎拥有无限生命的她，必然要预先为自己造好第二个存身空间。

围城者从设计之初，就是超越大众常识的生命体，众多欲望投射在这个群体生物之上。

他们不是食物。

他们不是神明。

他们不是载体。

他们诞生之后，那些想让他们诞生的人类，大多都不存在了。

从人类到超人，从超人到神明。

就是人造肉，超级细胞，超级生命的进化阶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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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怪化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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