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侏儒大技师
01
侏儒有自己的医学，这门神奇的学问唯一的内容就是：如果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么就用强力的机械来换掉它。所以每一个侏儒工程师都是伟大的医学家，他们包治百病，前提是你能忍受零件松动造成的叮叮当当的声响，以及每天一早给机械部件上油而留下的难闻味道。——摘自冒险家沃尔夫的《齿轮城漫记》
这是一笔好买卖。
“相信我，齿轮城漫记里记载的都是偏见。”正因为这样，我殷勤的笑着，对这一次的主顾说着，同时掀开盖在作品上的油布，于是我的主顾捂住了她那小巧的嘴巴，却难掩那露骨的惊讶。
主顾的反应不免让我有些得意，我指着“作品”继续解说道：“我们侏儒并不介意润滑油的味道——事实上，我们觉得这味道好极了，有些贫穷的工程师甚至用润滑油代替古龙水洒在身上然后去约会……”
当年还是学徒的我也这么干过，除了抹了润滑油的那一块皮肤相当不舒服之外，效果非常的不错。
可惜我面前的人类主顾显然认为我在说笑话。
哦天哪，她笑起来真好看，人类女人一般来说都丑得像软泥怪，脸上抹着厚厚一层的不知道啥玩意，嘴唇红得就像刚吃饱的吸血虫，身上还散发着刺鼻的猪骚味——她们却管那叫香水味！可这位女孩不同，她身上有一种很淡的花香，她嘴唇的颜色很淡，眉毛眼睛清秀得就像侏儒姑娘一样，胸前也没有那难看的赘肉，身材也够小巧，唯一不妥的就是那头金色的长毛，如果她能理个大光头，那就完美了，我发誓那美貌绝对不输任何一个侏儒姑娘。
我怨恨的扫了眼那煞风景的金毛，接着刚刚的话头继续向客人解说我的产品：“但是，我作为一个在人类城市居住已久的侏儒，我深知你们人类的习性，并且一直为了顺应这习性而改进我的技术。我为您制作的这具身体完全没有使用润滑油，另外，它采用了无螺栓结构，绝对不会发生零件松脱这类意外事故，动力系统采用……”
“够了，我知道了。”主顾站了起来，她走近摆在我身边的人类雌性机械仿生体，伸出食指开始婆娑仿生体表面我引以为傲的人工皮肤，摸了一会儿，她又低下头，开始查看看仿生体的下肢部分。看她那认真的表情，我不由得想笑：区区人类，又怎能看出这仿生体中的奥妙，我要想坑她保准坑得她自己都不知道，被卖了还要乐呵呵的给我数钱。
过了几分钟，女孩似乎看够了，她直起腰，对身后的仆人打了个手势。
“我很满意，”女孩看着仆人将一袋金子放到我的工作台上，“这是约好的第二份酬金，剩下的部分将在你给我妹妹完成换装手术之后支付，嗯……对了，把这个……叫仿生体？反正把这东西包装一下，弄成礼物的模样。”
这个时候我正在检查酬金的数量，对于顾客提出的新要求，我只是含糊的点点头。本来我确实想基于礼貌抬一下头的，但是眼前那金灿灿的色彩就像个黑洞，牢牢的吸住了我的目光。
“那么……”快点完那堆金子的时候，我终于抬起头，再一次看着我的主顾，“包装好这个东西之后，要把它送到哪里去呢？还有，您妹妹的手术在哪里进行呢？我个人建议您考虑一下我的实验室，那里设备齐全，应对突发事故也更加方便，当然，使用实验室需要追加一点点费用……”
“不必了，在侏儒的实验室里做手术我反而不放心，我会提供有完备医疗措施的手术场地的，”女孩顿了顿，补充道，“人类的医疗设施。”
这些人类，没有哪个种族比他们更封闭更盲目了——呃，我的意思是，除了半身人以外。他们竟然不相信机械之神卡里斯纽曼赐予我们侏儒的伟大技术，我考察过人类的所谓医学，我发誓那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傻的事情，人类的医生们总是对那些不用管自己就会好的小毛病兴师动众，对真正的大问题却束手无策，要我说，一个侏儒起搏器都比那些医生来得靠谱。
但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说的话就是绝对的，既然主顾愿意相信人类的医生，那就这样好了。
我陪着笑脸，冲那位金毛大小姐点头哈腰：“那，请问到时候我要把这东西送到哪里去呢？”
而接下来这大小姐口中吐出的话语让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送到皇宫去就好了，我会给你开一份专属通行证，你会以泽瓦尔王国二皇女——也就是我——的贵宾的身份，参加我妹妹的生日宴会。”
我的眼镜碎了。
大概是自紧式设计的镜框出了什么问题，给镜片的压力太大了吧。
手忙脚乱的把掉进眼睛里的玻璃渣子挤出来的同时，我听见我的顾客再一次发出银铃般的悦耳笑声。
“有趣的小家伙。”
老天，我们侏儒是比较矮小，但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公主殿下？我抹了抹因为玻璃渣而流出的眼泪，不满的看着只比我高不到两个头的人类女孩。
退一万步讲，我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人类不是最讲究辈分的么？这怎么看都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妮子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呢？
不过，她是顾客，热情好“客”是我们侏儒的传统。我也不想打破这个优秀的传统，所以我压下心中的不满，准备继续赔笑，可就在这时候，女孩却忽然道歉了。
“抱歉，因为事情终于办完了，我有点松懈，如有冒犯还请海涵。”说着正儿八经的话语，她双手按住身前的裙子，冲我微微鞠躬，那头在窗外透入的阳光下闪亮闪亮的、十分碍眼的金毛就随着这个动作晃到了我跟前，微弱的骚味钻进了我的鼻孔——该死，就算不喜欢光头，他们就不能在头发上打点蜡，用蜡油的味道冲一冲这骚味吗？
但是不可否认，这丫头在人类当中算是个不错的家伙了，按我这么多年和人类打交道的经验，这种可以出入皇宫人类女性各个都傲慢得像……嗯，那些人类诗人是怎么用比喻来形容傲慢？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傲慢得像那啥一样，她们总把我们这些侏儒当傻瓜，认为我们都是“一群肮脏的小老鼠”。
会因为小小的失言而主动向我这样一个侏儒道歉的人类女性，我还是第一次见。
所以我会对这个女孩产生相当的好感那也无可厚非，这使我决定，免去这女孩的送货费用，尽管她可能不太在意这点小钱。
“好了，”在确认我接受了她的道歉后，女孩拉了拉自己的裙子，随后将因为鞠躬而甩到前面来的金毛捋到身后去，“我们这个周六再见了，工程师先生，期待着您的作品能让我那命不久已的可怜妹妹获得新生……”
“放心吧，手术之后令妹定会比泽瓦尔王国的任何一个小屁孩都更健康，更活蹦乱跳。”
我的话说完，人类公主就带着笑容冲我挥手作别，随即转身走向我的机械店的店门。
说时迟那时快，两名身穿重甲，手握长剑的士兵撞烂了我那引以为豪的二十四锁舌机械合金门滚进店内——那门就算不上锁也重到必须用液压装置开启，天知道这两个人类哪来的牛力！
公主带来的仆人动作贼快，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闪身挡在了公主跟前。
跟在最初那两个兵身后闯进来的铁甲男的头盔上插着根羽毛，看起来他就是这一队士兵们的队长了。
“尤菲公主，你被控告谋杀你继母安卓娅皇后和你妹妹苏菲公主，现我们奉命逮捕你。”
我不由得扫了眼还躺在我身边的支架上的仿生体。
她为打算谋杀掉的妹妹购买一个新身体？
虽然我是一个侏儒，经常搞不懂人类的想法，但是，这明显不对劲嘛。可我一点也不打算把这不对劲说出来，我管人类们的鸟事做啥？反正公主给的两笔酬金已经足够支付制作一个仿生体的成本，第三笔酬金要不要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尤菲公主非常的震惊，她轻轻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仆人，走上一步，双手叉腰，义正言辞的质问那位人类队长：“这不可能，母亲也就算了，全皇宫都知道，苏菲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可那人类队长压根就没打算听公主的话，他冲身后陆续挤进我的店铺，并且已经顺走了不少小玩意的士兵们大喊：“公主武装拒捕了！上头有令，死了的话有头就行，脖子以下随我们处理，兄弟们上啊！”
这个时候就连我这侏儒都明白了，尤菲公主绝对是被什么人陷害了，这个时候她的继母和妹妹铁定都已经挂掉，而她则成了真凶的替罪羊。
更要命的是，如果这推测是真的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得跟着公主一块下地狱，连我这侏儒都不例外。
公主的仆人一把将公主推向身后，冲进了敌群，那家伙功夫着实不错，冲进敌群就如冲进一片白菜地，双手握着的武器在空中挥成了一片白光，冲进来的那群士兵就像镰刀下的小麦梗一般稀里哗啦的倒地，从破碎的尸体中四处喷射的脏东西把我精心整理的店面弄成了一团糟。
头插羽毛的男人也在这群倒地的倒霉蛋当中，他的头盔已经不知去向，脑壳子也缺了一块，他的要似乎也折了，弯成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躺在地上活像一根烂茄子。
不愧是能成为公主贴身仆人的男人，比较遗憾的是，敌人毕竟太多了。
不断涌入的士兵将仆人逼到了墙角，打得他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士兵们大概是觉得只要干倒了那保镖，公主什么的就是他们的囊中物了，所以压根没理缩着身体靠在墙边的娇小公主和我，一门心思的围攻那保镖。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白袍的家伙已经迈入了店门，并且开始挥舞着双手嘴里念念有词。
我觉得此时此刻卡里斯纽曼一定正向我挥舞他那把巨大的万用扳手，如果我不把这个亵渎机械之神领域的肮脏的魔法臭虫给赶出去的话，我的脑袋一定会被那把大扳手给砸成烂泥。
因此我改变了主意，将藏在身后摆弄应急操纵板的手从紧急逃生的红色按钮上移开，转而按下了出动机械守卫的蓝色按钮。
魔法师身旁的墙壁一下子弹开了，那清脆的金属声响让法师一瞬间分了神，他的魔法也随之失败，已经成型的强酸箭没能向着目标射出，而是原地落下溅到了法师的脚上。
法师鬼叫着，抱着自己那还在冒烟的脚滚倒在地上。
我引以为傲的自动防御机器人RX78型在敞开的墙壁中出现，我独创的六足步行系统运转良好，它带动着整个机器从墙壁里走出来，堵在了店铺的门口；一股股带着好闻的硫磺味的黑烟正有规律的从机器背后的排烟口中冒出，排烟口前方的扫描仪射出红光，细细的红线飞快的在整个店内扫了一圈。
我的机器会向他锁定的第一个人类使用安装在它腹部的美杜莎射线发生仪，接着它会向它锁定的其他人类发射火焰，直到装在它背部的燃料罐空空如也为止，最后它会冲向最近的人类集群，启动它搭载的“卡里斯纽曼的愤怒”，将自己和周围半径六公尺内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这是绝对恐怖的杀戮机器，威力远超齿轮城的机械守卫！
我不由得咧开嘴，大笑着等着我的机器大杀四方。
可是那家伙在扫描完成后，依然停在门口，腹部的美杜莎射线发生器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猜是那玩意又出问题了，这一点也不会让我感到奇怪，因为那玩意在我试射的时候有只有一半的几率正常工作，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技术问题。
但是我保证，RX78的喷火器是有效而恐怖的武器。
不信你看，那机器上亮起的红光……咦，那不是火光，而是警告用的红色灯光？它直接启动了卡里斯纽曼的愤怒？
“老天，”我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脑袋，“我该不会是把行为逻辑回路给装反了吧？”
此时房间里的人类当然不可能理解我那精妙的机器发生了什么问题，但是他们依然凭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做出了判断。
“天哪！”不知道哪个人类士兵在大喊，“该死的侏儒机械又他妈的要爆炸了！”
紧接着就是一片铠甲碰撞的声音，真难为这帮人类了，穿着那么重的铠甲扑倒在地上一定很不好受。
“这……”尤菲公主对着趴了一地的铁罐头一脸的莫名，看起来有些状况外。
我一把拽住公主的手，将她拉倒在地上，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因为她是我这些年来见过的最像侏儒的人类女孩？
然后惊天动地的爆炸就把我的思索给搅断了，那个天杀的老约翰，他卖给我的这个炸弹的威力半径只有六公尺？是六十公尺才对吧！
还好我们侏儒天生抗震，我的身体也早就全换成精金合金了，要不然我也无法在无数次技术试验造成的爆炸中幸存……
可是那些人类就没那么幸运了，尽管他们穿着重甲，可他们那糟糕的锻造技术，和那庞大却软趴趴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这种爆炸的威力。
爆炸结束后，我推开压在我身上的木材，站了起来。
我发现我的机械店的墙壁、二层楼以及更上面的屋顶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有我那引以为傲的二十四锁舌机械合金门依然挺立在原来的店面和街道之间，坚如磐石。
它真是一扇好门。
我低下头，打算看看被我压在身下的公主究竟碎成了几节，有没有可能修补成一具可以入葬的完尸，可我惊讶的发现公主的身体不但完好无损，胸口甚至还在有规律的起伏！
我感到卡里斯纽曼又在用扳手敲我的脑袋了。
我在公主身上嗅出了某种强大魔法道具的味道。
作为机械之神的信徒和布道者，我有义务清除那件触怒了我的神明的东西。
可就在这时候，一队新的全副武装的人类士兵正跑过远处的街角。
该死！
我拉开挂在我腰上的次元口袋，随手捡了几件散落在身边的值钱东西，又把最值钱的仿生体塞了进去——刚刚的爆炸理所当然的奈何不了我最得意的产品，老约翰还没那个本事呢！
紧接着我扛起依然昏迷的公主，跳进在刚刚的爆炸后门户大开的密道入口，顺手在密道口按了一个感应式炸弹，这东西威力虽然小，却也足够封住密道口顺带卷走几个人类士兵了。
02
侏儒们没有政治，他们的有一个类似政府的机械师协会负责管理一切，协会中领导者地位的高低完全取决于他们的技术，每隔八年侏儒们就会举行一次发明大会，大会中炸得最响造成破坏最多的机器的制造者会成为机械师协会的最高领导人。这很不可思议，甚至于怪诞，但侏儒们并不这样想，毕竟他们生存的意义就是制造更多的机器和爆炸。——《齿轮城漫记》
狡兔有三窟，狡猾的侏儒比兔子差点，我只准备了一个备用工坊。
来到工坊后没多久，一直昏迷不醒的公主殿下就爬了起来，随即问了我一堆我根本不可能知道的问题——作为一个从来不关心人类所谓政治局势的侏儒，我又怎么会知道那些士兵是谁派来的，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图谋……
在我看来人类所谓政治真是蠢到家了，我们侏儒从来不需要这玩意。可人类不行，经过我这么多年来的观察，人类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总认为自己实际获得的要少于应该获得的，并且认为所有拿得比自己多的人都是不劳而获巧取豪夺。因此人类的社会必须要有一群政客来协调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他们常常要浪费很多资源来平衡整个社会的资源分配状况。
我们侏儒从来没这么麻烦，谁能造出更好的机械，谁就能在选择材料和实验室的时候享有更高的优先权，如果想要获得超出能力范围的材料和实验室，只要离开齿轮城，去和其他种族做生意就好了，这些傻帽什么机器都做不出来，任何一个侏儒技师都能从他们那儿弄到大把大把的金子——这同时也意味着设备齐全的实验室、数不清的材料以及任何你需要的实验体。
本来我不介意将这些见解讲给那位人类公主听，可她似乎很忙，没有心思来听我分享心得。
她在我的备用工坊里来回踱步，脸上眉头紧皱，双手抱在胸前，右手的五指还在神经质的敲打着左手的手肘——我见过许多人类有类似的习惯，这一般说明他们正在“思考”。
我搞不明白这人类公主在思考什么，从她刚刚对我的询问来看，这公主对现状根本就一头雾水，她掌握的情报未必见得就比我这侏儒多，如果真是这样，她在这转来转去也瞎想根本就于事无补嘛！
不过，她是人类，所以她会有这样的行动并不奇怪，大多数人类都只能看见自己头脑中的世界，所以在遇到事情后，他们也不会调查研究，只会一门心思的从自己头脑中的世界寻找答案。
这位公主显然也不能免俗。
“这一定是大法师伊尔下的手。”在转悠了十来分钟后，公主殿下从头脑中的世界里找到了答案，“他想要宰相的位置已经很久了，可我母后一直利用自己对父皇的影响不让他如愿，就因为这，他平时总是针对我们母女三人，传说我妹妹的病也是他下的诅咒，所以那些请来的名医才统统找不出病因。肯定是他，错不了。”
这位大法师曾经和我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卡里斯纽曼从来不介意他的信徒去赚那些魔法臭虫的钱。以我对这大法师的印象，他城府颇深，处处给人一种腹黑的感觉，确实像个会做出谋杀皇后和公主窃取相位这种事情的家伙。但按我们侏儒的原则，没有掌握证据，并且进行验证之前，不做判断，所以我没对公主的判断表态，说起来她跟我说这个干嘛，我只是一个侏儒，人类的恩怨情仇和我有什么关系……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模棱两可的应了几声后，就低下头继续收拾我的行李。我们刚刚逃出来的时候所走的密道通过了半身人的领地，那帮家伙出卖我们只是迟早的事情，这个备用工坊很快就不安全了。
我可不想成为第一个被吊死在人类的绞刑台上的侏儒。
好在整个伊姆兰大陆上除了侏儒之外的种族都相当的愚蠢，精妙的侏儒机械在哪里都一样受欢迎。
“你……”娇小的人类公主殿下瞪大眼睛，看着正把各种装置一股脑儿的塞进腰间的次元口袋的我，“你在做什么？”
“捡包袱准备走人啊。”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这个人类公主的智商好像不高啊，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我不适合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吧？
“走人是……”
“当然是离开这座城市嘛。”
人类女孩双手握在胸前，十指绞合在一起，嘴巴也憋成了一条直线，一副相当焦急的模样：“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在那里跺脚。
我说，这家伙该不会是因为我刚刚顺手救了她，就把我当做她的盟友了吧？
就在这时候，公主殿下似乎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她迈上一步冲到我面前，伸手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说道：“我、我要继续雇用你！”
我停下手中的活计，上下打量面前的女孩，要雇用我没问题，只是……
“小姐，请问您想拿什么来支付定金呢？”
这大公主不像随身带了钱袋子的模样，我可不接受白条，“洗清冤屈之后再支付”之类的骑士小说中的桥段在我这里是走不通的。大概是从察觉到我毫无妥协的意愿，女孩收起了刚刚摆出来的凄切表情，开始解自己的手链。
按道理来说用贵重的奢侈品取代定金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公主殿下身上的首饰的成色我一看就能了解，那手链实在不是什么高档货——嗯，貌似之前我就听过泽瓦尔公主很节俭的传闻。
公主把手链摆在我面前的工作台上，我却对她摇了摇头。
她下意识的把手放到了胸前，似乎在摸着衣服下面的什么东西，我猜那就是那件触怒了机械之神的魔法道具，嗯，如果她把那个拿出来，我倒是可以考虑再陪着她闹上一闹。
可惜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公主把手从胸前挪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
“我……不够的部分，我、我就用身体来填！”
女孩的脸蛋涨得通红，绷紧的肩膀微微的颤抖着，可她那双宝石蓝的瞳孔却直勾勾的盯着我，我从里面感觉到了她的决心与诚意。
可问题是……
“呃，什么意思？”我困惑的问女孩，“是说我可以把你的身体的某部分卖给黑魔法师当试验材料？还是说事成之后我可以把你卖到奴隶商人那里去？”
“咦……这、这……”女孩的脸红得快要冒水蒸气了，突然，她没来由的发起怒来，歇斯底里的抓起一切可以抓到的东西向我扔过来，“笨蛋！混蛋！下流！”
小姐，你在丢的都是我的东西耶！一边在我的地盘上耍泼，一边骂我是怎么个意思啊？
真是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的女孩啪嗒一下跪在了我面前。
“求您了，现在能帮我的就只有您了。”
今天对我来说真是太刺激了，我竟然第一次尝到了俯视高傲的人类的滋味。老实说光冲着这点，我就有跳出去帮助她的冲动，但我的理智告诉我，还是别趟这浑水为妙。
我试着给她提供其他建议，算是这一跪的回礼。
“我一个侏儒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多，这种时候您应该首先考虑那些有可能支持您的贵族们吧？活用您身为公主的人脉，怎么看也比求助于一个侏儒更靠谱才对。”
“那是不可能的，”人类女孩摇了摇头，亮得有些过分的金毛在备用工坊那疏于打扫的地板上来回擦着，“那些贵族们只是想要依赖母后对父皇的影响力，才会靠在我们母女身边，母后已去的现在，他们是不会对我伸出援手的。”
我看着她的脸，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我也说不准，我哪儿知道这些东西啊，正因为这样，我开始为自己该如何回应少女的话语而犯难。
可这个时候，她又做出了进一步的行动。
她挪动跪在地上的双腿，移到了我跟前，然后用纤细的手抓住了我的衣角。
“求您了，我敬佩的母后死了，我的深爱的妹妹也死了，我已经没有可以依靠之人了。完成这夙愿后，我愿意拿任何东西报答您……”
搭配着这话语的是她那泫然欲泣的面容。
我叹了口气，被这样哀求，想要完全不动摇那还真是需要相当强健的神经，何况随着距离的拉近，女孩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变得更加清晰，这味道虽不及润滑油的清香那么醉人，却也弄得我的脑子有点飘飘然了。
“至少，先让我知道你打算雇我做什么吧？”
我的话一出口，近在咫尺的公主的脸立刻变得明亮起来，喂喂，我还没确定要帮忙啊！
但是女孩那明朗的笑容，让我着实招架不住。哦天哪，她如果身材再袖珍一点，再剃掉那头金毛，我说不定会爱上她……
可能是气氛轻松下来的缘故，我开始想着这样那样不靠谱的事情，但下一刻，从公主口中吐出的话语却让我愕然无语。
“我打算直接去伊尔大法师的宅邸，和他当面对质，当然他的爪牙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我进去，他本人也会对我不利，到时候就要麻烦您了哦！”
喂喂，无谋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还是收拾东西走人吧。”
我刚说完，抓着次元口袋的手就被人类女孩拽住了。
“我相信您！您的机器的威力我已经见识过了，绝对会让伊尔和他的爪牙震惊无比。而且，您用您的机械教训了一名大法师，您的神祗也会高兴的吧？这难道不是一个向世人宣扬机械之神的伟大的绝佳机会吗？”
我盯着女孩的双眸。
人类是世界上第三擅长说谎的种族，就算这女孩以那样真诚的目光注视着我，我也无法确定她的话语中有多少分真实。
不过，正如她所言，教训一只大号魔法臭虫，确实会让卡里斯纽曼感到高兴。
另外……
我的目光落到少女心房附近，那里有个看起来像是坠饰的小小突起。
我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件触怒了卡里斯纽曼的东西给除掉。
“你的坠饰触怒了机械之神，”我直接了当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你把它交给我处理的话，这笔交易就成交了。”
公主一下子愣住了，片刻之后，为难的笑容爬上了她的脸颊。
“这是……我生母玛丽安皇后留给我的……非要、非要这个不可吗？”
“没错。”我毫不妥协，我们侏儒绝不做无利可图的事情。
“好吧，”尤菲公主叹了口气，“但是要等事成之后，我才能给你，而且这次没有所谓的订金。”
“成交。”
03
矮人与侏儒都信仰卡里斯纽曼，但是这位神祗在矮人与侏儒眼中有着完全不同的神职、能力和外表。矮人们认为卡里斯纽曼是锻造与火焰之神，侏儒们却坚定的相信它是机械之神，这种认知差别也体现在两个种族对神祗外貌的描述上：在矮人们那里，这位巨神手拿铁锤，背后是熔炉的火焰，而侏儒们眼中，这位巨神手拿万用扳手，带着工程师标配的多功能眼镜，背后是延绵不绝的齿轮和杠杆。这种信仰的差异，直接导致了矮人与侏儒之间那至今没有停止的战争。不过有一点两个种族倒是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卡里斯纽曼是一位非常讨厌魔法的神祗。——《齿轮城漫记》
大法师伊尔的宅邸一点也不像是法师的宅邸。
我一直以为这些魔法臭虫都喜欢住在高塔里呢。
所以看见那和一般的人类豪宅毫无二致的房子的时候，我真不是一般的失望。
“你就没有别的方法潜入这房子吗？”可能是全神贯注盯着那幢庄园的缘故，一直对我毕恭毕敬的公主殿下这一次忘了用敬语称呼我，当然我也不在意这点就是了。
“如果我的工坊没有被炸掉的话，我倒是有个掘进机可以挖条地道进去。如果这房子没有任何反制空间折叠的措施的话，我们也可以用空间门跳进去，但是，‘如果’这东西本身就没有意义，我们只好老老实实的从正门走进去了。”
“走、走进去？”公主微微低下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疯了，那门口可是有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两名法师镇守哦！”
提出要直捣黄龙的疯子公主没资格指责我吧？
当然我可不会是傻乎乎的人类女孩，我们侏儒做什么事都会有万全的计划。
我从腰间的次元袋里拿出了我很久以前的得意作品，光线扭曲式伪装斗篷。
“啊……”看着我拿出来的东西，少女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这是附魔的隐身斗篷？”
卡里斯纽曼未来某个时候一定会拧了这姑娘的脖子，尤其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此时我们藏身在大法师那庞大庄园外的小巷子里，公主大概没看清我的表情，所以她继续说着会让我的神明暴跳如雷的话语：“我还以为你们侏儒从来不碰魔法呢，看来齿轮城漫记果真充满了偏见……”
不，这回那个沃尔夫到是没说假话……不过这要我怎么跟公主殿下解释呢？人类的智商肯定无法理解光线扭曲力场的神奇……
因为实在太麻烦了，我决定作罢。卡里斯纽曼啊，这次您就打个马虎眼吧！
潜入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大约这大法师从来就没想过有人会使用侏儒科技来侵入自己的宅邸，亦或者——这是个圈套。就算是圈套我也无所谓，我们侏儒在身体上的最大优点就是身材矮小，要躲要藏都很简单。
进入宅邸之后，人类公主领着我顺着长长的走廊移动。
“这种时候他一般在进晚餐，”公主压低声音对我说道，“如果没记错的话，伊尔家的餐厅就在这个方向。”
你千万别记错啊，这种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可不好玩！
终于，我们摸进了一间餐厅模样的地方，一看就给人大法师感觉的家伙就坐在房间的最上首吃着晚餐，脸色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我身边的公主似乎把大法师脸上的担忧理解为没抓住自己担心夜长梦多，她嘀咕了几句什么东西，随即握紧了我在潜入前交给她的侏儒科技左轮……
等下，她该不会是要……
我本想拉住她，却很遗憾的没能如愿。
公主掀开了盖在我们身上的隐身斗篷，一手叉腰，另一手则将左轮对准了大法师，威风凛凛的大喝道：“逆贼！乖乖投降吧！你那龌龊的勾当我已经全部看透了！”
小姐，你不带这样啊！
至少你在出去的时候不要掀斗篷掀得这么用力，将我也一并卖了啊！
一瞬间的惊异之后，大法师反应了过来，他并没有向我们丢出火球——他甚至没有给自己加一个防护箭矢！他只是来回看了忽然冒出来的公主和正在把斗篷收进腰间次元口袋的我几眼，随即丢下手中的叉子站了起来，半分惊讶半分欣喜的说道：“尤菲殿下！您……太好了，我还担心您也一并遇害了呢！”
“我差一点就挂了，被你派去抓我的那些士兵杀死。有头就可以，下身随便士兵们处置，这是你下的命令吧？”
哦哦，这小丫头气势还真足，都快赶上我制作的铁公鸡谈判机器人了！
大法师面对公主的质问显得相当的惊讶，不过他毕竟是法师，脑容量比一般人要大，自然脑筋也转得快。
“那不是我派出的士兵，一定有其他人在幕后主使这一切。”法师异常镇定对公主说道，语气里早就没了方才的敬意，听起来更像一个长辈在斥责不听话的后辈，“尤菲，把枪放下，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只会顺了那个幕后策划者的意思而已，所谓亲者痛仇者快，这种事情做不得。”
“少装蒜了！”在我看来公主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她挥舞着手里的枪，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冲大法师嚷道，“整个王国，除了你还有谁有可能对我们母女下手？没有母后的阻挠，这个国家就成了你家的后花园了！分析事情先从最终获益者入手，这不就是你在给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上课时说的话吗？”
这时候看起来像是大法师的管家的家伙推开房间侧面的小门钻了进来，我猜他是在门外听到了动静所以进来查看怎么回事，我看见他用眼神向自己的主子请示“怎么办”。
大法师冲仆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我确实这样教你哥哥，但是，一般性原则并不总是适用的，现在的状况就是，我并没有下手杀害你母亲，你不能因为我能从这个状况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就认定这是我所为。”
“那你倒是告诉我还有谁会这样做！不是你就是你派系内的某个人，总之跑不了！”公主的喊声依然犀利，可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大截，我估摸着再来往几回合，这小丫头就会彻底败下阵去。
到时候我怎么办呢？我绝对不会和一名法师共事，而我偏偏又是个知道所谓内幕的家伙，按人类这种生物的秉性——嗯，我还是得跑路。老实说这些年我在这个城市生活得挺愉快……
忽然，一声清脆的枪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怎么回事？那丫头因为争不过所以直接开枪了么？
我抬起头，讶异的发现尤菲公主也在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而在她脚下，赫然是捂着胸口倒地的大法师。
“别看我，我什么都没做。”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我举起双手，“我连枪都没拔。”
“是我。”管家忽然插进我们的对话，他一面说一面将枪口还冒着青烟的单发式火绳枪丢在面前的餐桌上，真让人不爽，这家伙居然在一个侏儒面前使用矮人那拙劣的火药武器！
“哈亚特先生，你……”公主看来也认识这管家，她瞪着走到自己面前，若无其事的脱下白手套弯腰检查大法师状况的老管家，说话都不利索了。
“他为我工作。”餐厅门口传来什么人的话语，刚好餐桌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那人的模样。
不过公主的惊呼让我清楚的了解了新登场人物的身份。
“母后？”
嗯，有点意思嘛，已死之人再次登场，那些吟游诗人们一定爱死这个发展了。
“谢谢你，尤菲，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永远都没办法除掉这个老不死。”
我踩着身边的椅子，终于看见泽瓦尔皇后的脸，天哪，这个国家的国王怎么想的，他怎么会娶这么一头猪来做自己的妻子呢？
“我不懂，母后，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尤菲公主依然一脸的困惑，她交替看着倒在脚边的大法师和正从餐厅另一头走来的母亲。
“别急嘛，我的乖宝贝。”皇后脸上的笑容和善得就像在给鸡拜年的黄鼠狼，“我会慢慢的跟你解释明白，反正，今晚还长着呢。”
我的背脊突然冒起一片鸡皮疙瘩，我太熟悉这种不好的感觉了，这是卡里斯纽曼向他虔诚的信徒发出的警告。错不了，有个该死的黑魔法师就在附近！老魔法师没死的时候，他身边环绕着的魔法元素也让我浑身不舒服，可这种来自黑魔法气息直让我恶心、反胃。
我望向皇后身后敞开的餐厅正门，果然看见一对黑袍法师的身影，他们那压得极低的帽兜下面，隐约可以看见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的一角。
啧……以防万一我还是做点准备吧。
好在这帮人类的注意力都在公主身上，他们的傲慢帮了我大忙。
在我悄悄的往椅子下面放炸弹的同时，尤菲公主的继母继续说道：“说来话长，这还要追溯到你生母玛丽安皇后死的时候，身为皇妃的我谋杀了你的母亲……”
“等下，谋杀是……”公主的话被痛苦的尖叫所取代。
皇后一巴掌扇在了公主的脸上，力道之大，让身材娇小的公主一下子倒向一边，后背撞上了餐厅的墙壁，握在她手中的左轮也掉在地上，顺和光滑的大理石路面一直滑到了餐桌的另一面，撞在桌脚上。
“不要打断我的话！”皇后扯高声音，冲尤菲公主大喊着，完后她看着刚刚抽飞公主的右手，狂放的大笑起来，“哈哈！看吧，我可以打你了！我终于可以打你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混账丫头了！”
紧接着皇后一把扯开自己那件华丽宫廷长裙的衣襟，露出肩膀上那个恐怖的伤痕。
“看呐！就在不久之前，我只是下达了一个抓你的命令，并且稍微暗示了一下那队长可以稍微让你受点苦，我就受到这样的惩罚！他们出发之后我就一直在祈祷，祈祷这个法术不要那么有效！现在好了，从今天开始，我都不用再受这个法术的束缚了！”皇后盯着公主，再一次放声大笑，她一直笑到声音嘶哑才停下，瞪着双目含泪的公主继续说着，“你不明白？啊哈哈，那个老不死一点都没告诉你？那么，我来说好了。当年我谋杀了你的生母，只有伊尔察觉到这一点，但他没有证据，而你那好色的父亲又早已对人老珠黄的玛丽安失去了兴趣，我在宫中的风头一时无两。知道不可能治罪于我的伊尔就以你——以玛丽安的血脉的鲜血为媒介，对我下了一个强大的诅咒。
“他将玛丽安灵魂的残片嵌在了我的身上，只要我产生加害你，还有与你有着相同血脉的人的念头，或者想要加害施术者伊尔，那个附在我身上的孤魂野鬼就会撕扯我的灵魂，让我痛不欲生，这种痛苦如此强烈，竟然可以反应在我的身体上！而如果你们当中有人因我而死亡，那我也会‘感同身受’！
“这法术如此强大，即使我花重金从黑市上请来最强大的黑魔法师，都没办法解除！不过，万幸，这法术有个缺陷，那就是如果作为媒介提供者的你对施术者产生强烈的怀疑，那么法术就会暂时失效。啊啊，幸好哈亚特先生是聪明人，只看到我送来的枪就知道我的意思，不然的话我还真没办法抓住机会除掉那老不死。”
皇后的话刚说完，亲手杀死主人的老管家就毕恭毕敬的对她鞠躬：“你过誉了。”
“哪里哪里，我对将死之人从来都实话实说。”
皇后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黑袍法师中较矮的那一个就动手了，一道闪电径直钻进老管家的胸口。
皇后看也不看倒在地上还冒着青烟的老管家的尸体，她上前两步，俯下身来，伸出手臂托着尤菲公主的下巴。
“尤菲啊，我本来也不想这样对你，我也是个爱美之人，我多么想把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你留在身边，好好的疼爱啊！可惜，这都要怪你自己！我日以继夜的向你灌输伊尔的坏话，想要让你认为他是个奸臣，你却仅凭着上课时的印象，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老实说，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害怕你不会怀疑伊尔，或者被伊尔三言两语说服！就为了这，我把你最心爱的妹妹残忍的杀死，并且将这消息散布到全城的每一个角落，就是为了激怒你，让你失去思考的能力……”
如果这皇后知道公主压根就没做任何调查就认定动手的是大法师，她会不会因为自己高估了这丫头而高兴得疯掉？亦或者她会为自己教育的成功而兴奋不已？
“等一下，”不长记性的公主再一次打断了继母的话，明明她刚刚才因为这而挨了一巴掌，“假如你说的是真的，你根本不可能谋害我妹妹吧？”
“啊哈哈哈哈！”皇后发出疯狂的笑声，“没错没错！可就连伊尔都不知道，泽瓦尔三公主其实是个野种！她和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也不想想你父亲娶我的时候都多少岁了！正因为这样，杀死你妹妹就可以抹消伊尔心中对我的怀疑，不然的话他恐怕在见到你的瞬间他就会悟出我的整个计谋！”
公主的眼里已经满含泪水，她微微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啊，”皇后抚摸着公主的下巴，“我本来是安排你和伊尔在审判时对决的，但你跑掉了，那个时候如果你就这样逃走，我可就麻烦了。但是你来了，来找伊尔对质了，你实在太容易看透了，我的女儿哟！”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能如此顺利的潜入，多半是因为皇后已经事先“打点”好了的缘故。
不过，这皇后有没有考虑过那些卫兵真给她带个人头回来的状况？
我当然不会傻到冲上去对皇后提问，我巴不得她完全忘记我的存在呢。
似乎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皇后丢开公主的下巴，站起身来，随即对身后待命中的两名法师下令道：“这座宅邸里没人能活下去，包括这个臭丫头，还有那只肮脏的小老鼠。”
啊，果然如此么？
我装在椅子下面的炸弹定时定了多久来着？
早就转到餐桌另一侧的我看着刚刚摆弄过的那张椅子，算这帮人类倒霉，他们竟然谁也没注意到那椅子下面传出的微弱发条声。
高个的黑袍法师冲我咧开嘴，他从腰包里掏出某种法术原料，开始向我施法，这个刹那，爆炸开始了。
04
人类应该感到庆幸，庆幸侏儒们没有像人类那样强烈的扩张欲望。否则的话，人类的所有城镇都会被数不清的侏儒战争机器淹没，没有人能抵抗他们。这一点从侏儒和矮人们的战争中就能略窥一二：侏儒们几乎所有的失败，都是因为他们的战争机器在抵达战场之前就爆炸了，极少数时候是因为这些战争机器运转正常却无法分辨敌友。当这些情况都没有出现的时候，战场上往往呈现这样的场景：矮人们在悲壮决绝的保卫自己的家园，侏儒们却在为新产品的卓越性能大呼小叫，就像一群正在游玩的孩子。——《齿轮城漫记》
爆炸的闪光和烟雾让我的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混乱，也不知道那法师施法成功没有，反正担心也没用，我自顾自的执行早就想好的行动。
我捡起跌在地上的左轮——我为了它才绕到餐桌这边来。紧接着我端着枪，冲向倒在墙边的公主。
也不知道混乱中我有没有冲错方向。
穿过一片烟雾，我看见扶着墙半跪在地上咳嗽不已的公主，立刻不由分说的将她抱了起来。
“不要管我，侏儒先生你自己逃吧……”公主说着，用出乎意料的力道挣脱了我的手，她的身体随即失去平衡，再一次倒向地面。
多亏了这，她保住了一条小命。
一道闪电命中了我的后心，这种烟雾缭绕的状况下天知道那法师怎么瞄准的我。从闪电的亮度和电弧的宽度来判断，这个法术比刚刚秒杀老管家的闪电要给力多了。
遗憾的是，我的身体里本身就有不少电力驱动的部件，所以绝缘措施那可是相当的到位，闪电法术根本就奈何不得我，不但如此我还可以……
我从兜里掏出一枚金币，轻轻抛上半空，金币翻滚着落下的同时，为我身体提供动力的福音书全功率运作，庞大的电流向着我的右手聚集。
金币在空中旋转着，每转一圈就要映着周围的火光闪亮一次，有风从餐厅破掉的大落地窗外吹进来，被吹散的烟雾中隐约露出黑袍法师的身影，他还在施法。
看着，无知的人类，电还可以这样用啊！
我的电磁炮那巨大的威力把把黑袍法师下了个半死，至于为什么他没有被直接打死，那是因为我尚未解决这东西的瞄准问题。
确定那法师一时半会缓不过劲来后，我扔出了一发闪光弹，然后不由分说抱起公主，启动了我脚上的火箭靴。
但愿我之前有记得按照操作说明给轴承上润滑油……
烟雾中大概是皇后在喊：“窗外，别让他们逃到院子里去。”
既然听到他们这样喊了，我当然就不会直接往院子里去了嘛！
我的火箭靴里的燃油可以保证十五秒的喷射，算上最后的滑行阶段，这足够我们顺着走廊一直冲到正门了——在不发生技术故障的情况下。
刚冲出餐厅，迎面就碰上两个正要往餐厅里面赶的士兵，从他们的铠甲制式来看，这不是大法师府邸的士兵，看来皇后除了两个法师，还带来了自己的私兵部队。
我抬手一枪放翻挡在我去路上的那一个。
另一个士兵看见同伴倒下，一时半会竟然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的看着我从他身边冲过，也许是我身上什么东西挂了一下他的铠甲，让整个失去了平衡，像个陀螺一样旋转着倒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扣在脑袋上的头盔咕噜噜的飞出了老远。
我沿着走廊一路飞驰，强劲的风吹得我的眼睛异常的难受，可我两手抱着公主，根本就腾不出手放下脑门上的风镜。
赤红色的光芒追着我，在我的背后跳跃着，我猜那是我的靴子喷射的尾焰点燃了地毯产生的火光。
十五秒的时间一眨眼就过了，一直推着我的加速感消失无踪，靴子还忠实的沿着地面滑行，速度却渐渐的降了下来。
这个当儿，我前方的空间忽然出现了扭曲，矮个子的黑袍法师从空间缝隙中现身，空间魔法形成的波动让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不得不佩服这法师对空间魔法精确的掌握，比较遗憾的是，他显然错误的估计了我的火箭靴的能力——他出来的位置离我太近了！我当然不可能给他施法的空挡，我跳了起来，借着依然强势的惯性，一脚踹在了法师的裆部。
法师发出了人类嗓音能发出的最怪异的叫声，捂着裆部就滚到了地上。
不过这飞踹也让我失去了平衡，在法师身后地面上摔了个狗啃泥，抱在怀里的公主也飞了出去，由传入我耳中的惨叫看，她大概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
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我的身体完全没有影响，可是我的脑袋却被强烈的震荡弄得晕乎乎的，该死，总有一天我要把脑子也给换成什么别的材料，肉身真是太讨厌了。
我晃动着依然晕乎乎的脑袋，刚打算从地上爬起来，讨厌的感觉再一次顺着我的神经袭来，让我浑身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猛然抬起头，看见高个子的那名黑袍正走出空间扭曲，从我此时的位置看过去，可以清楚的看见他帽兜下面的那张面具，他面具上的那两个孔洞里透出的红光被帽兜的阴影渲染得那样的生动，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以极快的速度作着手势，面具下放露出的嘴巴也在飞快的蠕动，我感觉到强大的魔法力量正在集结，卡里斯纽曼则拼命的拧着我的脖子，让我不能呼吸。
对了，我左手手臂里还藏着……
来不及了，法师的法术已经施放完毕，而我的手才抬到一半。
这时候，一团金毛硬生生的闯进了我的眼帘。
那金毛反射着我背后的火光，是那样的耀眼。
原本应该打在我身上的法术命中了人类公主，她的身体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般被法术的力量向上掀起，有金色的东西从她的领口脱出——那似乎是一个坠饰，可惜我没办法确认，因为那东西迅速化作了金色的粉末，消失在周围更耀目的光芒之中。
公主的身体落地的时候发出非常沉重的闷响，与此同时，从我手臂中射出的弩箭钉进了黑袍法师的前胸，命中的刹那弩箭头部的电击迸射出蓝白色的电光，随即引爆了弩箭上绑着的炸药。法师的上半身立刻化作一朵艳红的花，飞散的碎布与鲜血中，那狰狞的面具翻转着，跌落在地毯上。
我趁这个空当低头查看公主的状况。
她的衣服只剩下背面，正面的布料完全消失不见，不但如此，宛如久旱土地上的龟裂一般痕迹正以缓慢却坚定的步调在她那柔嫩的肌肤上扩展。
是解离术。
即使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挂坠也无法完全抵挡这强大的法术，娇小的公主命数已定。
“走吧，侏儒先生，”公主咬着牙抬起自己的手臂，轻轻推了我一把，“这是人类的事情，把您卷入真是非常抱歉。”
开什么玩笑，制作仿生体的酬金你还欠着我一份没给呢，那可不是小数目。
看我没有走，人类的公主再一次开口了：“走吧，侏儒先生，我知道的，这是解离术，我已经没救了……这不是您的错……”
不，还有救。
人类的神此时在做啥我不知道，不过卡里斯纽曼的光辉并没有离开这可怜的人类女孩——正是我的神祗教导我，绝不放弃任何一份未付的酬金，我们侏儒拒绝死账！
我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公馆正门，门外的嘈杂让我意识到皇后或者其他什么人的部队正在往门口集结。从正门出去显然是不行了，于是我抬头看了眼正门上方那巨大的玻璃窗。
我刚来得及从次元袋里掏出催泪瓶，正门就被人撞开了。
毫不犹豫的将手里的几个瓶子招呼上去之后我才猛然间发现，貌似那里面混了一瓶马友夫气态强酸，白色雾气中混杂的绿色雾气让冲进来的人类士兵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天哪，马友夫气态酸可是很值钱的啊！
我摇摇头，抛开失去金子造成的懊恼，继续在腰间的次元空间袋里翻找着。
终于，我掏出了珍藏了许久的侏儒火箭背包，把这玩意背在背上后，我没忘了拉下脑门上的风镜。
接着我抱起因为身体的进一步腐烂而一脸痛苦的公主。
“侏儒……先生？”
我没理公主，径直拉开了喷射背包的推进剂混合阀。
05
侏儒是非常看重契约的种族，他们绝不会违反已经定下的契约——即使那只是口头方式定下的东西。与此相应的，侏儒们非常痛恨违反契约的行为，他们会给予违反契约的人最严厉的惩罚。另外，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契约人履行契约，哪怕契约人已经死了，他们也会把他从墓里刨出来，看看尸骨上有什么可以拿来抵偿未付的酬金的东西。——《齿轮城漫记》
“醒了？”我看着在试验台上坐起身子的尤菲公主，“亲自试用我们侏儒的产品感觉如何？”
娇小的人类公主似乎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她歪着脑袋，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手，五指一开一合。终于，她转过脸来，将充满疑惑的目光投向我：“这是……我不是中了解离术……”
“确实，但是伟大的侏儒工程学将你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我自豪的挺起胸膛，“在我们侏儒的技术面前，连死亡都变得卑微。”
“这……是这样啊。”说着尤菲把手凑近鼻子，用力闻了闻，天呐，我都说了这具仿生体采用了最新科技，完全不需要机油的润滑，可她就是不信。人类这种东西，生性多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确认自己全身“运转良好”后，尤菲公主从试验台上站起来，郑重其事的向我鞠躬：“非常感谢您救了我的性命，让我有机会完成复仇。”
“你别搞错，”侏儒也是会说谎的，但是我不太喜欢说谎，“我把你移植进仿生体，是因为你还欠我酬金没给。这种专门定制的仿生体本来就很难卖给其他的顾客，因为来我这里买仿生体的人一般都有自己的要求。更何况这仿生体的胸部太小了，没有富商或者贵族会喜欢的。”
人类因为繁殖的需要，总是倾向于选择拥有强大哺乳能力的雌性作为自己的伴侣，因此特别看重雌性胸前的两团脂肪。
我说话的时候尤菲涨红了脸，她握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
“所以你把我复活，只是想让我偿还剩下的酬金，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我点点头，“你必须要为我工作，直到你偿清欠下的钱。所以你从现在开始，是我的私人财产的一部分，用侏儒的话来说你是我的学徒，在人类的理解里你相当于我的奴隶。”
尤菲使劲的咬着嘴唇，如果那嘴唇不是由我特制的仿生皮层制成的，恐怕早就被咬得鲜血淋漓了。
“在你们侏儒看来钱最重要，对吧？”
公主这话让我略微觉得不爽，所以我不客气的反驳道：“我们侏儒在意的并不是金钱本身，我们会看重金钱是因为它能换来原材料和更好的实验环境，这和你们人类的贪婪是不一样的。你们人类会想方设法的去积累那些金灿灿的贵金属，只为了一边流口水一边数着玩！这才是真正的不可理喻。”
“你……”尤菲公主欲言又止，她皱着眉头闷闷不乐的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咧开嘴坏笑起来，“呐，侏儒先生，如果我现在立刻跑上街去被人抓到，会怎么样？你贵重的产品就要损失掉了哦。”
对此我拉下手边的杠杆作为回答。
试验台周围的金属窗哗啦一声向外开启，寒冷的夜风不由分说灌进房间，而窗外，是泽瓦尔首都的万家灯火。
尤菲公主再一次被吓到了，她扑到窗边，双手抓着窗户上的铁栏，大张着嘴巴向下看去。
“虽然现在说有点迟了，不过……”我清了清嗓子，环上侏儒飞艇操作员的调调说道，“欢迎您乘坐超威葛炮号侏儒飞艇。”
听到我的话，尤菲公主猛的转过身来冲到我身边，双手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仿生体的劲可真大，不过咱也是全身机械化，而且因为使用了更强力的动力部件，公主那个更注重外形之类的细枝末节的仿生体是奈何不得我的。
公主肯定不清楚这点，她八成以为自己还能胁迫我一下。
“回去！”她说，“那个杀了我妈妈和妹妹，还设计让我手刃一直保护着我的大法师的可恶女人还没死！我要回去杀了她！”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人类总喜欢纠结一些无利可图的事情。
“杀了她之后呢？”我反问小公主，“你死去的妈妈和妹妹能复生吗？因为你的天真而犯下的错误会消失吗？你失去的东西会回来吗？不但如此，完成刺杀之后的你自身也会身陷囵囤，连命都丢掉。这根本就是个折本买卖嘛！”
我本来以为小公主会冲我叫嚣“有些东西是不能用利益来衡量的”之类的话语，可意外的是，她沉默了，一脸悲伤的垂下了双眸。
这孩子果然和其他人类不太一样。
沉默了半晌之后，小姑娘再次开口了：“我……我也知道复仇于事无补，但是，如果我什么也不做就跟着侏儒先生您逃离王都，我一定会良心不安的，未来的日子我一定每一天都过得十分的不愉快。侏儒先生也不希望这种心情影响我的工作效率吧？”
不，我一点都不担心你的心情会影响欠款的偿还，因为我本来就只是打算把你当做新店铺的看板娘而已。没有什么比一个使用仿生体的漂亮人类姑娘更适合当看板娘的了，这对我在新地方的业务展开肯定大有裨益。
我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女孩。
不过，作为一个好的商人，我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做生意的机会的。
“呐，公主殿下，实际上，我在逃跑之前偷偷的在你的继母身上放了个侏儒定位信标，”说着我把飞艇的导航仪切换到信标追踪模式，指着上面唯一的一个绿点继续说道，“看，这就是你继母现在的位置。另外呢，我这艘飞艇上装备了一种新式的武器，它的威力非常的巨大，能够一击抹平一大片地方——比如抹平一座皇宫什么的。但是这武器尚未试射过，我很想在旅行的途中试验一下。”
依然揪着我的衣领的公主抬起头，讶异的看着我。
“您的意思是……”
“按我的计算，你要为我服务十年，才能偿清欠下的酬金。如果你愿意为我多服务十年的话，我可以把你继母现在所在的位置作为试射的目标。”
“你难道不是打算试射的同时顺便带走那个坏女人吗？”
“所以我已经算便宜给你了，本来你要多服务二十年才能抵上那武器发射一次的成本的好不好？”
尤菲气得鼓起腮帮子，她恶狠狠的瞪着我，刚才那种柔弱那种楚楚可怜荡然无存。
“好吧，”终于尤菲咬牙切齿的答应道，“可是如果今后我收到风声说那个坏女人没死，那么我们的契约立刻作废，你要马上放我自由。”
“成交。”我笑了。
这又是一笔好买卖。
（依然是十八年前高中时代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