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烵心经》第一章 霞鱼归残

        薄黛深深浅浅、起起伏伏的勾勒出了生出霞红的天际。轻云晚照下如千里铺开的华锦，将之下的山河晕染的迷离而灼热。渔排从宽广的江面摇摇晃晃的游过，其上的船夫传来苍老而干瘪的吆喝声，背上的撑杆上停留着一只怠倦的鸬鹚。几尾灰色小鱼纷纷朝着波间的霞色追逐，那迤逦的光斑就悠悠荡荡转瞬即逝的散于千涛万波之中，碎碎的不知被吞噬在了哪片之间。鱼们仿佛也醉于这万丈的幻境中，累的翻了肚皮。顺着水中潜伏的旋化作最不值一提的饵料。

终于鹧鸪抖动了几下翅膀，一头扎入水中，叼上一条稍大点鱼放到了渔翁面前，渔翁叹了口气，抚摸了一下肩上停留的鸬鹚，便撑着竿向岸边的零零散散窝棚划去。

   刚刚到了近前瞧到棚前有人，只见那渔翁犹豫了半晌问：“是谁呀？”说着缓缓停下竹排，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将竹排绑在岸上的木桩上。将那奄奄一息的鱼缓缓拾起，放在老鸬鹚面前，轻轻的拍了拍鸟头和缓的说道：“老伙计，这个可换不来东西，你吃了吧！”那鹧鸪呆呆的朝着前方半晌才低头用钝钝的喙吃起来。老人见此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才缓缓转头走向自己简陋的窝棚，只间那前檐上茅草松松垮垮的低垂，屋子灰灰的一团连水鸟都停不住脚，只得不停歇的飞走。一个带着简陋蓑笠，下面光脚裤腿都粘泥带灰的人，烂泥一样的团吧在只有半截的柴门下，只见那人似是听到了这老人沉重而迟缓的脚步声，微微耸动一下，缩在肩头的草帽轻轻的掀开一角，然后身上勉强算是蓑衣的沙沙的动了一下，里面闷闷的咕哝出一声“老头儿…”。半晌才露出一张勉强洗干净的一节短脸，头上头发乱蓬蓬其间露着一只眯缝着的眼，浑浑噩噩的瞅着面前人。只见那老人忽的抖了一下，半晌才缓慢的聚焦模糊的视线，静静的看着前方，那团模糊的身影。直到那团人影见老人没反应，缓缓的直起身，拾起地上的粗树枝子，磨磨蹭蹭了半晌才用一条腿支棱起来牛犊子一般的身体，和另一条膝盖下空荡荡的裤管。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唤道：“爹？”

       此刻秋风扫来，两人仿佛黄苇和残雁面面相觑着，谁都没能说话。忽的老鸬鹚在那轻微扑棱了一下，这声音似是投石问路一样惊醒了两个相顾无言的父女。只见那佝偻着的老人，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轻缓的问道：“活，回来了？”

只见那拄拐的人垂着首含糊着回答：“嗯…”，

门前带着淡淡鱼腥味的泥土上“啪！”的打湿了一点。也不知道是那人的汗还是泪，只见那老人的孩子，浑身打着摆子，随着蠕动着想要说什么发出气音的嘴，柱杖的手爆出来青筋。那老人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的摇了摇头，颤巍巍的抬起那张皱纹如纵横沟壑垂垂老矣的，以至于五官模糊的脸。骨头上包着沧桑的皮囊，仿佛柔和了一瞬，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略有费力的轻咳一声，转头向屋门走去，缓缓的抬手推开快要散架的木头，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半边的顶掩着一卷草席芦花的歇处，两个锅瓢整齐的堆叠在没顶的天光一壁，小小的旧罐被擦的干干净净的放在一旁。青年跌跌撞撞的发出木头敲击地面的轻响，带起了一地的泥土。老头嫌弃瞅了一眼女儿，抬起手就那没过来的人点了点，只见那青年就止步不前了，讪讪的用手挥了挥。随便找了个避开余晖的角落，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动就窝在了那儿，就木桩子一样的不动了，只有一双雪亮的眼睛盯着老人的一举一动。

      那老人这才终于舒了一口气，转过头狠狠的眨了一下疲松的眼。这才步路蹒跚的点了点细柴火，开始小心翼翼的摆弄两个锅瓢，拾起墙边薄薄的案板，老人轻轻的吹了一口，呛咳了半天，费劲的弯腰从旁边捡过几根蔫巴巴的野菜，拿起有豁口的菜刀，半晌都眼花手抖的下不去。只听角落里原本安静的女儿又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转过头这才发现女儿已经到了身后，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把记忆中的菜刀，老人愣了一下迟疑的将菜刀递给女儿，只见女儿头摇了一下，下一秒就见女儿撑起身子，手往腰间一放，只听嚯的一声，就抽出一段刀面带着红色斑点的长刀，刃上白白的闪着银光，那老人吓的一倒仰，随即便怒喝道：“木濯？！”那青年赶紧扶住老人，只是傻愣愣的站着缓缓的收回刀，低头瞅了瞅，几根草叶缓缓的从吹落的发丝上扑簌簌的落下，老人赶紧手快眼疾的盖住饭菜，又想举手赶青年。青年赶紧灵活的劈手夺过菜刀，只听菜刀的不知啥部件就摇出了声，老人斜眼冲女儿嘘了一声。就背着手走到一旁看着，只见女儿放下刀站到一边背对着自己，不知从哪寻摸出一根布条子，轻轻的捋了捋满头满脸的散发，胡乱抓吧了一下，不熟练的将头发束缚在了脑后。这才拍了拍手，摸了摸腰间，又拍了拍手，犹豫一下抓起瓢舀了一点水，就着把手使劲的一撮，只听手上的茧子摩擦发出沙啦沙啦的响声。老人脸上忽的抽了抽，又见女儿轻轻的抖了抖水，抓起菜刀嘎哒嘎哒的就着几根野菜切起来，老人观察了好一会，这才到一旁煮米。

       只见青年余光时刻瞟着老人的一举一动，只可惜没有了蓬发的遮挡，随手下不停，但眼白明显少了一些，青年看到老人的草鞋差点被赶着傍晚余温左摇右摆的火焰燎着，手下就不动了，老人依旧自顾自的忙活着，嘴里絮絮叨叨着“明儿…野菜…采…远…”什么的。青年的耳朵一动，看了看案板上稀疏的蔫叶草根，手伸进怀里掏了掏，过了一会抽出巴掌大的凉饼，递给老人，老人闻着鼻子跟前的香味，差点一口充饥，反应过来，疑惑的转头，看着闺女。青年磕磕绊绊的说了俩字“馅的…”。只见那老人忽的笑了一声“嘘”了一下，随即便小声的说一声：“我不饿…”青年固执的递着，轻轻说：“热？”老人看着锅子里，鱼籽似的稀疏米粒。“哦”了一下，拿走饼俯下身，靠近飘着淡淡烟雾的锅，将饼慢慢撕开，放进锅里。看着水面渐渐飘上来的几段韭菜和小小油花点子，突然讪笑一声，吃力的捧起扑簌簌掉灰的罐子，打开放在青年面前，让青年看那浅的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罐子，青年将野菜撒进锅子，伸手往罐子里来回摸索，在罐壁接近罐口的地方摸出一粒米，然后眼睛突然亮晶晶的看着面前的老父亲，随即就要把米放进锅子。老人无奈的看了青年一眼，摆了摆手。青年看着面前的爹，半晌环顾四周，看了看另一个明显是水罐的物件，忽然理解了什么，颤声蹦出两个字：“没了？”老人没理她，青年随即犹豫的问道：“那你吃什么？”老人也从怀里摸了摸，摸出几片树皮，青年忽的垂头坐在地上，又抽出刀拿袖子擦拭起来，仿佛要将刀上的红色全部都磨掉。

       老人看着女儿这样，缓缓的仰头看着即将散尽的余晖，和墙上的几根细弱的枯草衬着天上的云厚厚的，冷冷的，灰灰的。饭轻轻的泛起香来，煨煨的仿佛没有熟一样。于是父女俩，就着渐起的星光，看着瓢底的清汤疏米，随意的坐在地上吃起来。过了一会青年，拍拍瘪肚把碗递过去朝着老人示意，老人一瞪眼刚要说什么，青年又蹦两字：“饱了”老人不屑的看看女儿，哼哼唧唧的直言道：“不吃扔了！”青年看着老人皱了皱眉，见老人果真就饱了，于是轻声询问：“怎么？”，老人看了一眼闺女随即就乐呵呵的笑了：“噫！木濯，你不会以为我会饿自个吧？”说罢，又微微回味了一下这顿饭的味儿，主角轻轻的瞅瞅老人摇头晃脑的样子，又缓缓的看了眼锅和瓢，于是也就不介意的稀里呼噜的把剩下的饼和米都囫囵吞枣下肚了。

       老人看闺女吃完了，就随意的指了指草席边的空地，那轻轻的堆着点枯草：“呐呐呐，就那，啊对自己弄…”看着女儿瞅自己，挥挥手：“我还没睡那个劲呢！你自个儿去…”。

       青年转身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缓慢又利落的铺起来。老头听着声响，脸又不自主的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