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
三年以后,阿梨仍然能回忆起自己骑着一辆破旧的蓝色单车在荒无人烟的校园里面驰骋的那一晚。
从宿舍到开学仪式的学院楼,最近的是一条笔直的路,尽头是一座庙。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桥。桥下的人工湖里大概是没有鱼的,但是,一排排教学楼和实验室发出的灯光,黄的、白的,还有投影仪的蓝,摄像的红眼,全都洒在湖面上,是鱼的幽灵。阿离出门的时候,宿舍楼下已经没有共享单车了,她总是压线走的。她早早地就听别人说了,在上海脚痛大学,不骑车只走路的话,老了是要落下脚脖子疼的毛病的。她其实也听说,隔壁家鱼蛋大学的鱼蛋最是好吃,只要做几站地铁就到了。但不管这么多了,楼下的单车,要么是有了主人的,要么就是没有主人,幽怨地挨在石阶、墙角。晚上,阿离总感觉自己能听到他们编织铁锈被子的声音。
也是,三个月后,上海好像会冷。
阿离终于在角落发现了一辆剩下来的共享单车。拍了拍它,阿离是相信宿命的,她抬头,想象出满天的星光,他知道是这所有所有的光辉指引着她来台这架单车面前的。这两单车叫阿兰,阿兰感谢知遇之恩,在阿离骑上去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它生命的歌唱。阿兰的嗓子很特别,让阿离想起加拿大鹅。但是论什么鹅都比不上老家的大白鹅,那东西是个狠角色。一遇到人,就把它修长的白色脖颈无止境的向前延申,活像巡逻的坦克。水陆两栖,或许坦克的灵感就来自于大鹅。阿离一直疑心能否一把抓住那大鹅的脖子,打一个结,这样就可以很方便地挂在菜场的钩子上了。这么漂亮的脖子,怎么忍心用钩子扎破呢。
骑上那条笔直的路,路两边是法国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向阿离招手,在向湖里的鱼的灵魂招手。在这条路上,阿离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前进,只觉得梧桐们在向身后行军,而迎面而来的风和飞行的鱼是真实的。风不小,刚好能把阿离托起来。阿离只觉得自己在向天上骑去,而鱼飞得更高。阿离突然感到一片眩晕,一脚踩在马路边上,喘着粗气。因为戴了耳机,这呼吸的声音通过骨头,反复撞击着她的头颅。心脏也在猛跳,像夜晚湖里的喷泉。
阿离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高考的钟声是怎么样的了。她只记得,那天他们排着队走进考场的时候,两眼泛红的丽姐突然冲了出来。丽姐是他们的语文老师,还是一个粗壮的母亲,还带着一个粗框的红色眼镜,于是脸上就有四个红圈圈了,像极了一个苦恼学生的试卷。但是这种痕迹,以后是不会有了,毕竟高考用的是答题卡,黑白的,一点意思也没有。就在一瞬间,阿离被这使眼睛酸涩的疾病感染了,低头开始无声痛哭。阿离一边感叹这传染病的可怕,一边抹眼泪,一边走进考场。2020年的高考,两天是一个月附赠了一年。13个月有多长,两天就有多短。阿离有考试焦虑症的,考场上只会乱写,但是酸眼症又使人出奇的平静。阿离觉得,只要能离开广东就好了。那是学校最安静的两天,没有人敢说话,知了被困在广州盛夏凝固的空气方块里,等待处刑。阿离出来了,走到了废弃的宿舍,两个箱子,把东西搬走了。
有的人沉了下去,有的人又漂了起来。但这又怎么样的,人本来就是油罐里的老鼠。阿离的成绩和考完试后的饭菜一样不咸不淡,她飞到了上海。她回头,校门在身后看不见的地方,背着包的父母在看不见的地方。
阿离把耳机摘了下来,继续向前骑,伴着阿兰的歌声,一阵一阵的,悠扬但不动听。和她一起的,还有漫天的鱼,它们飞向那座庙,阿离看到,庙门上,满天星斗如瀑布般落下,河流将她裹挟,冲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