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特凡回响

第三章

（下） 

译者：战锤翻译庭屁精

校对：神圣泰拉原住民

房间里弥漫着潮湿的汗味，空气中充斥着他恐惧的臭味。马库斯很愿意在战斗中直面他的敌人，甚至在战舰用舷炮对轰时也不做动摇。但这种战斗，这种暗鸦守卫的战争之道使他烦躁不安，胸膛紧锁心脏。

他躺在床铺，闭上双眼，希望能启动通风装置，吸走他肮脏的汗液。他的双手在胸前颤抖，头发耷拉在眉毛上，身下的枕头和床单被汗水浸透。

只要一枚弹头命中复仇者号，他们全部都会殒命于此，瓦列乌斯确信这点。反射护盾无法抵御十几兆吨的核破坏。令墙壁振动不止的爆炸发生在几千公里之外，但对这位统领来说来还是太近了。

佩隆还在前厅。马库斯能听到他短促、慌乱的呼吸声，想象出他的侍从坐在房间角落里，把膝盖顶到胸前。统领十分理解他的属下所面临的恐惧，因为他也经历着同样的痛苦。

轰炸从不到半小时前开始。当第一枚新星炮炮弹引爆时，科拉克斯便把他送出了战略指挥室。爆炸离战斗驳船很远，但又近得让人不安。匆匆迈过走廊，走下似乎没有尽头的楼梯，他感到舰船在他脚下震动，金属扶手也在他掌中颤抖。

他试着不去跑动。与他擦身而过的暗鸦守卫们没有被他们的处境困扰，他们把自己的生命寄托于反射盾的效能，而马库斯根本无法做到这点。他是名帝国陆军，一名圣兽星人，他习惯与视距范围内的敌人作战，习惯将生命托付给能量力场，坦克装甲或者厚达数米的碉堡墙壁。他曾忍受过炮兵对射与轨道轰炸，但这些都比不上此时此刻他所感受到的无助。

绝对的黑暗，没有灯光可以点亮。某种程度上，他很感激这片黑暗。幸好他把自己锁在宿舍里，科拉克斯大人和其他人看不到他懦弱的表现，听不到每一个冲击波的响声之后压抑住的呜咽。

然而，独处一室也是场噩梦。如果他在别人的视线范围内，自豪感也许会帮助他遏制恐惧，可当只剩下他能够欣赏自己时，他那弱到可怜的决心便会暴露无遗。黑暗如阴湿的空气般沉重，重重地压在马库斯的胸口上，挤出他肺里的空气，扼住他的咽喉。

他哽咽着，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脚踩在光秃秃的甲板上，双臂紧紧抱于胸前。他被另一次震动吓到了。震动从右舷传到左舷，伴随着他周围舱壁和裂缝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这简直是疯了。”他喃喃自语。

声音很轻，但话语却在他脑海中不停回荡。理智对于这位统领来说在近期成为了一种稀缺的资源。起初，他对噩梦的结束感到宽慰。能够再次拥有安稳的睡眠，他也欣然投入到美好的梦乡之中。

但这种解脱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在科拉克斯大人和军团撤离后没几天，空洞的梦又开始纠缠住马库斯。他从夜班中醒来，思维陷入虚无，感觉被拖入到一处深渊。很快，他开始害怕夜晚，仿佛有火焰和垂死乌鸦的悲鸣环绕在他的身边。恐惧并非炙热如火，如之前萦绕他心头的那种偏执感那般，而是一种冰冷的恐怖，顺着他的脊柱淌下，一路沉到他的胃底。

导弹和炮弹的火光照亮了钢铁和石凝土墙外的苍穹，独自在黑暗的船舱里，那股恐惧感又回来了，从黑暗中渗出。等候他的一片虚无就如同太空中的真空环境。在他的恐惧中，马库斯确信他即将死去。就像他梦见暗鸦守卫陷入的困境一样，现在，他睡梦中的想法也给他带来了厄运：他将孤独地死去，在真空中冻结，被宇宙的虚无所吞噬。

马库斯发出一声呜咽的呻吟，把自己脸朝向枕头。他试图埋下自己的头，努力阻挡正在吸走他存在的空虚感受。

“这有点太近了。”布兰尼评价说，一颗新星炮炮弹在离右舷舰首几千公里的地方绽放出了爆炸的火光。

“要是近的话就命中了。”阿加皮托回应道，“对我来说，只要我们现在还活着，就证明距离还足够远。”

“嘘，”科拉克斯说。他的声音平静，面无表情，注视着主显示屏上传感器读数的暗淡光芒。“我在思考。”

在最近一次炮击开始后，原体接管了舵位的控制权，引导复仇者号沿着一条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安全路线前进。他的大脑不断计算并适应每一次发射的鱼雷和新星炮的爆炸。

“大人，我们正在朝敌方巡洋舰的极近距离靠近。”扫描仪阵列前的一名船员警告道。

“我知道。”原体回答，他的眼睛紧盯着显示屏。

“大人，如果在这么近的距离经过，他们会检测到我们的等离子体尾焰。”总管艾弗瑞尼娅补充道。她的语气平静而恭敬，但又带着一丝忧虑。

“他们不止会发现这些。”科拉克斯转过身来对这个女人报以微笑。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举起一根手指。“我断定，我们已经到达亚空间折跃的安全距离。”

“大人？”艾弗瑞尼娅困惑与布兰尼的困惑相同。原体看了一眼阿加皮托和阿洛尼，发现他的同伴们都很紧张，他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没有给敌人最后留点什么我们是不会走的。”科拉克斯说。

“我们应该给虚空盾和武器阵列充能吗，大人？”艾弗瑞尼娅问道，她的手在指挥终端上徘徊。

“不，”原体说，“我有一些更具戏剧性的想法。”

怀言者的黑暗使徒达纳克意识到最近的工作是对他耐心的考验。在搜寻逃窜的暗鸦守卫数日无果后，登陆场那场肆意的大屠杀似乎成了遥远的回忆。他收到的新命令让他十分不快。他的战舰不止一天地在向战帅命令的区域零星发射鱼雷，可始终一无所获。这简直是浪费时间，而他的战斗兄弟们都在前往考斯，去给极限战士一个突然造访的路上。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对他无意中违抗军团规矩的某种惩罚。

达纳克怀疑也许是因为他对那项“新事业”的奉献还不够多。他注意到科尔.法伦有时会以诡异的眼神看向他，而他确信这是信仰之主正在以某种方式考验他。当他收到这些荒谬的命令时，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并且还对原体让他承担这样一项劳心劳力但却不可或缺的职责表示赞同。

“探测到能量信号！ ”

卡尔.纳米尔从扫描仪旁传来欣喜的呼喊，将黑暗使徒从他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哪里？ ”达纳克询问道，从指挥座上站起身。警报大作，打破了巡逻舰队大部分时间所经历的宁静。

“几乎位于我们上方，距离左舷两千公里。”卡尔.纳米尔报告称，“武器阵列正在充能， 虚空盾准备就绪。”

“屏蔽能量信号，给我一个确定的位置。准备迎接冲击。”使徒厉声说道，他意识到敌人暴露自身只是为了率先开火。

他听到卡尔.纳米尔喃喃自语，暗自咒骂。

“要么说出来，要么就闭嘴，兄弟。”达纳克吼道，他没有心情听下属的抱怨。他通过王座的扶手再次发出命令，调出了敌人大致位置的实时图像。在群星的映衬下，一抹亮光出卖了暗鸦守卫舰船的存在。

“扫描仪肯定出了故障。这没有可能啊。”卡尔.纳米尔说。他再次检查显示器，转身看向达纳克，眼睛因震惊而睁大。“信号传输显示亚空间能量激增，指挥官……”

屏幕上，敌人的战斗驳船出现在视野之中，危险的极近距离。远处，伊斯特凡恒星散发出的苍白光芒下是一艘通体漆黑的战舰。几分钟后，战斗驳船周围的空间出现一股能量漩涡，一道蠕动的能量彩虹将这艘船从头到尾吞没。

“采取规避手段！”达纳克高喊。而在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清楚为时已晚。

暗鸦守卫的战斗驳船消失了，它被打开的亚空间折跃点吞噬。亚空间洞口越滚越大，席卷了讣告号。达纳克感觉到亚空间能量在他体内流动，一股压力伴随着巡洋舰的猛烈晃动冲击着他的大脑。

“我们被卷进亚空间了。”卡尔.纳米尔报告称。已经没什么汇报的必要了，达纳克想。

当亚空间能量的喷涌流过时，讣告号剧烈地颤抖起来。非物质卷须抽打着船只，绚丽的能量从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迸裂喷发，同时，远处也传来尖声惊叫和不自然的嚎叫声。

一次爆炸撕开船尾，更多的警报响起，虚空护盾发生器因能量激增而过载，讣告号两侧进而引发次生火灾，引爆了炮台弹药库，巨大的爆炸在船体的两侧撕开了粗糙的伤口。

金属撕裂的尖啸声伴随火光四射的爆炸，点燃的大气从左、右舷的洞口喷出。讣告号摇摆不定，人工重力陷入剧烈的波动，将达纳克和指挥平台上的其他人员抛到天花板上，又重重摔回到地面。在使徒右边，一名通讯侍从摔得很惨，他在网状甲板上扭断了脖子。

接着，是一阵沉寂。

反应堆的防护罩还很牢靠，没有发生进一步的爆炸。随后是几分钟的迷茫，在此期间，指挥中心的工作人员忙着获取损失报告。由于亚空间的冲刷，扫描仪全部下线，达纳克周围有几十个屏幕呈现出灰白画面，没有任何信息。

“把舵位控制权给我。”他急促说道。

破坏修复条令持续了一段时间。达纳克的头疼得厉害，颅骨底部的疼痛越发强烈，使他无法集中精力。

“情况原本可能更糟，”卡尔.纳米尔说，“至少我们活下来了。”

怀言者的眼睛和鼻子开始滴血，黏稠的深红色河流划过纳米尔的脸。他眼睛里的血丝正在变粗，皮肤也变得紧绷而浅薄。达纳克尝到了血味，他用一只穿戴臂铠的手按住鼻子，看见指尖上有一滴红色血迹。

武器控制台的船员发出一声尖叫，从他的座位上踉跄后退，他的长袍被蓝色的火焰点燃。当其他人试图帮助他时，他疯狂挣扎，人们把他推到地上，用斗篷和戴着手套的手拍打着火焰。

“让他们离开我的脸！把它们从我的脸上拿开！”另一个仆从尖叫着用手指撕扯着他的眼睛和脸颊，他从凳子上跌跌撞撞地滚落下来。

在扫描仪面板的一端，一个屏幕闪烁起来。达纳克知道他将看到什么，但他还是看了过去。窗外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不可名状的能量组成的漩涡，即使通过显示屏，他的眼睛也感到疼痛。

他们正身处亚空间之中。

没有开启盖勒力场。

不受保护。

正当这个想法在使徒的脑海中落定之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肠子里蠕动。他不敢低头查看。

他大脑的一部分对所发生的事情感到惊叹——在足够近的距离内启动亚空间引擎，把讣告号拖入非物质宇宙，但距离又远到无法摧毁这艘巡洋舰，想要做到这点十分困难。他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他周围，疯狂的场面正肆意横行。他的仆从和军团战士发出嚎叫和咆哮，四肢开裂，扭曲的能量在他们的躯体之间旋转、撕裂、扭曲。他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问题。暴露在亚空间将面临最可怕的死亡，这可能会降临到任何生物身上。问题不在于什么样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而在于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再也没办法回答这些问题了。几分钟后，一只长着角的红皮怪物从他的体内将他开膛破肚。那怪物将他肋骨和胸膛掰开，他的双心被尖牙咬住。

达纳克发出不似人声，更不似一个军团战士的痛苦尖叫，与其余船员的哭号一起交织悲鸣。

他们在亚空间是安全的。尽管复仇者号的导航员们在开始折跃时就抱怨说有一股汹涌澎湃的风暴，但亚空间此刻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星炬，那指引他们驶过非物质位面的光芒被风暴庞大的体量完全遮蔽。

科拉克斯告诉他们要倾尽全力。导航者们的目标很简单：循着帝皇之光的源头航行，他们就能抵达泰拉。

基因原体和他的指挥官们一起站在战略指挥室内，便携式内部通讯器在他的手掌中显得很小。黑光协议结束了，反应堆满负荷运行。战略室里充满光亮，在几天昏沉之后这里显得格外明媚。原体的心境却与明亮的环境格格不入。

犹豫踌躇，科拉克斯不知道要对自己的战士说些什么。当他自己都感到没有希望时，他又能说出什么鼓励的话呢？叛徒们战术巧妙，他们隐蔽的打击有效而致命，似乎无法阻挡。他一生中发表过许多演讲，以唤醒疲惫的人们继续战斗，激励他的战士做出伟大的英勇之举。现在，脑海中涌现的所有话语对这位基因原体来说都仿佛是空洞的陈词滥调。

这并不重要。他用澎湃的意志驱散走了疑虑。现在是他展示他被赋予的领导能力的最佳时机。这时机绝非在他仅凭身体素质就能左右战局的激战中，只有像现在的时刻才能评判他真正的价值。他是暗鸦守卫的基因原体，他的军团战士会向他寻求指引与力量。许多人以前都经历过艰难困苦的日子，尽管与荷鲁斯现在对他们发动的叛乱比起来相形见绌。他们中，有些是统一战争的幸存者，有些是吕卡厄斯大起义的老兵。他们都是战士，真心为自己的军团感到骄傲。

“我们在失败中离开伊斯特凡，”他的话语广播至整艘舰船，“这不是一种愉快的感受，但我希望你们能记住它。把它带至你们心中，接纳这份感觉，让它流经你们的血管，为你们的肌肉提供能量。永远不要忘记失败是何等滋味。”

他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让另一种情绪取代悲伤与绝望。

“不要向绝望的感觉屈服。我们是阿斯塔特军团，我们是暗鸦守卫。我们曾流血牺牲，但我们存活了下来。与这份悲伤同行，在其上宣泄怒火，直到一个新的目标将之替换。那些我们曾经称之为兄弟的人......”

科拉克斯又停了下来，说这句话时，原体哽咽了。他侧眼望向阿加皮托，然后是布兰尼，然后是索罗拉，最后是阿洛尼。指挥官们的眼睛因愤怒而分外明亮，下巴因压抑的愤怒而紧绷。原体发出一声怒吼，发泄了他在逃离伊斯特凡后一直搁置的情感。

“那些我们曾经称之为兄弟的人现在是我们的敌人。他们背叛了我们，更糟的，他们还背叛了帝皇。对我们来说，他们已同死人无异，而我们绝不会让他们以为我们沉浸于伤痛之中。我们能给他们的只有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仅仅数月前，我们还在以带来启迪之名释放我们的怒火，以帝国真理的名义为银河带去战争。那样的日子结束了。大远征已经被那些如今被我们称为敌人的家伙的背叛行径所终结。

“憎恨他们！超越任何昔日敌人地憎恨他们。憎恨他们所呼吸的空气和他们所踏过的土地。没有人能比叛徒更加卑劣，也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值得我们憎恶。憎恨他们！”

疼痛在科拉克斯的胸腔中爆发。他情绪激动，让他身心痛苦的伤口再度破裂，血液沿着他的身体流淌。这些伤口中的任何一种都足以置凡人于死地，但基因原体没有表露痛苦的迹象，他坚韧地把那些痛苦抛在脑后。

科拉克斯双手颤抖，他花了点时间，试图让自己的思想平静。

“他们试图杀死我们，试图消灭暗鸦守卫，把我们从历史中抹去。但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他们失败了。我们被打倒了，但没有被打垮；受伤了，但没有被消灭。我以我对帝皇的誓言和对你们的忠诚起誓，我们将向那些加害于我们的人复仇！他们将用鲜血来偿还错误，直到他们中的最后一人死在我们手里。我们将在任何能找到他们的地方消灭他们，因为只有暗鸦守卫知晓如何寻觅猎物。

“现在同我一起发誓，我的孩子们，追随我，无论这条路通往何处。发誓对叛徒毫不留情；发誓要心怀仇恨地杀掉他们；发誓切除荷鲁斯在帝国的心脏滋养出的毒瘤；发誓将帝国真理再次传播到银河系；发誓我们永不再败！”

 在复仇者号的船舱里，阿尔法瑞斯倾听着原体的讲话，不禁为之动容。这样的反抗无疑是高尚的。

毫无意义，但很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