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病人PatientZero】短篇科幻,当死亡只是一种疾病,当乌托邦的代价为一

曾经的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随年龄增长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于是我问妈妈:
死亡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妈妈笑着回答:
死亡?那是一种很久很久以前存在的病,感染这种病的患者无药可医,据说,人类早期历史中每人都患有这种绝症,睡着了就永远醒不过来了,只会看到一堵没有尽头的黑墙。
我又问妈妈,为什么我们长得那么像呢?
这次,妈妈捏了捏我的脸温柔地说道:
傻孩子,因为这世界需要公平。
可我一直没敢告诉妈妈,我好像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有什么顽强的东西在我左肋间缠绕,生根发芽。
现在的我明白,这世界经历过无数次迭代,用牺牲换来了如今的乌托邦。当海夫里克极限的枷锁早在数千万年前就已被突破,当死亡成为历史,当战争成为传说,病毒从泰拉之上消逝,连癌症都可被轻松治愈——而我却成了零号病人,一种新型传染病选择了我,医生说,它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望着死气沉沉的墙上那虚拟屏中投影出的完美世界,我记不清这是在狭小病房之中接受治疗的第几个日子,他们每天都会给我定时注射各种不属于我的回忆,当思维化作破碎的蝴蝶,他们又安慰我说只要病好了就能回家,但病情分明从未好转过。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治好我,毕竟这种病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不过是把我当做小白鼠做临床试验,以此根除这种疾病。
这画面无数次重演,医生说张嘴,我就配合地咽下糖豆般的药片,待医生走后又熟练地用手指扣自己的喉咙直到把药吐出来为止,我感觉他们都想害我。
我什么都记不清,就连名字也已忘记,唯一确信的事情就是我没有得病。这个地方无人可以依赖,要逃出去唯有靠自己。
从第一次见到医生起,他脸上淡然的笑容就从未改变,就同妈妈的笑容一样,全世界都挂着同样温柔的笑脸,唯有我感到毛骨悚然。医生问我,为什么你要一遍又一遍用指甲撕开自己的脸?
我拨弄着输液管,厌恶地回应:因为我不想和你们一样长着同一张的脸。
可无论我说什么,医生都只是拿着一个奇怪的名单做记录,显得游刃有余:
还请对自己好一些,我们的脸是先祖经计算研究得出的,最符合人类审美的完美比例,每个器官都恰到好处,那是个很伟大的基因工程。无论多少次,你的脸还是会再生修复回该有的样子。
通常没有人会意识到,全世界都长着同一副面孔,这其实是一件违和的事情,我坏笑着走到医生背后,在他耳边低语:
你看到了吗?房间里的大象,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大了。
下一秒,吊瓶输液管血液倒流的瞬间,宛如一根红线从背后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十分钟后,直到他瞳孔反射消失之前,医生还是面带微笑着安抚我,好像受害者不是他而是我一样。
我知道他很快还会再次爬起,但时间已经足够我用他的ID卡逃出病房。
打开房门的时候,无数全息摄像头死死盯着我。我早该想到,一直以来他们就在单面镜的那一侧,静静地看着零号病人的所作所为。医生们都在门后等我,我看到的希望是他们故意施舍的。
此时,一双手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他说:
我很抱歉,刺激性疗法也失败了。但请您放心,患者的治疗过程是全程保密的,在未经您允许的情况下我们无权向外界公开,我们理解你的痛苦。
是医生,就连他也在配合我表演,全世界,所有人都真心地希望我能痊愈,除了我自己。
为什么,你们明明知道真相,我从始至终根本没病,病的是你们。我崩溃着用藏着的手术刀妄图唤醒他们。
医生望着红石榴从他脖颈中滚落,无奈地说,这就是你的症状,事实证明这对现在的社会极具威胁性。
这个世界不存在死亡,我的呐喊毫无作用:这就是所谓的公平?
他反问我,这个世界没有战争,没有疾病,每个人都能在基因层面相互理解,平等的享有幸福,任何形式的冲动都会被人造激素抑制。你还想要什么?回到原始社会那样以核战争自相残杀?只因长相不同就遭受歧视?
你只看到了这个世界所牺牲的。
从古至今人类所做的一切都是以牺牲少数为代价让大多数获得幸福,而我们的乌托邦已将那少数人缩减为一,那个代价就是你。唯物辩证法指出,世上没有永恒的事物,有生必有灭,无灭必无生,旧事物灭亡的同时,就意味着新事物的产生,而你所患的疾病就是那早该灭亡的旧事物。我们的治疗只是想让你也同我们上千亿人一样幸福,社会不能因少数人而改变,所以要改变的只能是你。
还是说,身为零号病人的你,有什么更好的社会构思,能将乌托邦邦的代价从一降为零?
对不起,其实我们全世界每个人都对不起你。
我缄默无言,或许他们是对的,想要实现绝对公平,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也无法得到。
这不是我第一次欺骗他们假装病已经好了,在第二十一次逃脱失败后,又被拖回医生面前,我眼中的星火熄灭了,问他为什么我会因落叶凋零而悲戚,我到底怎么了,还有多久可活?
医生平静地说:这种病的症状是多巴胺,内啡肽,去甲肾上腺素长期处于非正常水平,所以你才那么容易失控,那么感性。
我其实清醒得很:奇怪?你不是说这种病的致死率是百分之百吗?
于是他又一次拿出了那管猩红针剂,我知道那是什么。
现在的社会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这是患者自愿的,只要我签字同意。
医生很罕见地流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这个时代下没有人会欺骗他人,除了我。他的痛苦是真情实意的,这个世界没有谎言,没有压迫,没有霸凌,包括医疗也是免费的,对我而言倒更像是囚禁。他告诉我他们已经试过所有办法,但这种病实在太过顽强,哪怕是最顶尖的医疗手段也无法根除,无论多少次它都会再次生根发芽,好似永恒不灭。
转身离开前,他毫无隐瞒地告诉我,这针剂可以打碎我的可控性海拉永生基因结构,以此让我患上另一种绝症,结束这遥遥无期。
那种病的名字叫做死亡。而这种针剂被称作永眠。
后来?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在这狭小病房中的第几年,白天抑或黑夜,清醒还是沉睡对我而言并无差异。左肋下,曾扎根的种子已长成了一颗巨大的肿瘤,还在顽强跳动,好似快要破骨而出。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几分透明的惨白皮肤下血管好似还在顽强跳动,看着那针剂中猩红的药水被一点点推入我的手腕内,不知为何我偏偏在此时想起了小时候问妈妈的话,眼眶内有什么以前从未有过的液体划过脸颊,于嘴角停留,渗入那早已斑驳不堪的心。
妈妈?死亡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她当时选择性没有回答我爱是什么,是不是因为皆为试管婴儿的我们,妈妈其实从未真正爱过?到底多久没见到妈妈了?是她把我送进来的。对现在的每个人而言,爱只是一种很可怕的疾病罢了,就像妈妈告诉我死亡是什么一样。
于是我问为我注射的医生,爱到底是什么?
爱?那是一种很久很久以前存在的病,感染这种病的患者无药可医,据说人类早期历史中每人都患有这种绝症,爱就是多巴胺,内啡肽,去甲肾上腺素异常。这种病在人类文明原始阶段有助于社会发展,但对现在的乌托邦而言它弊大于利,黑天鹅因伴侣死去而绝食殉情对种群长远发展毫无意义,早在千万年前,它就已经消失了。
这句话似曾相识,我在期待什么?
困意慢慢爬上背脊,我眼睁睁望着皮肤在一点点变得干瘪褶皱,牙齿也开始松落,头发变得花白,可我并未感到恐惧,只是闭上双眼去感受千万年前那些或悲伤或幸福的人们,他们那样的生老病死,他们可以去爱,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是病人,生命无比短暂,但他们真正地活着。
最后的时光里,我笑了,因为我真的看到了那堵黑墙,它是那样肃穆壮阔,无边无际,温柔地将我拥入怀中。
“一朵花的美丽在于她曾经凋谢过,向死而生的意义在于,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含义。”——马丁·海德格尔
我想,曾经的人们自出生起就不断迈向死亡,所以爱才无可替代,因为注定失去才更懂得珍惜。
闭目而终之前,依稀看见医生手中的名单上又被划去了一个名字,触目惊心,光怪陆离,我忽而明白,这种被称为爱的传染病,我其实并非第一名患者,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是隐性的零号病人,一旦发病,患者死亡率确实永远是百分之百。
因为他们每个人最终都和我一样,无法再融入这个完美的乌托邦,自己选择了安乐死。
融入黑墙之时,我将失去所有,同时重获新生。
我们是零号病人,但却从未得病。
只因我曾来过,
曾生为人。
可直到最后我也没能想通——在这个没有谎言的世界里,医生他是怎么做到欺骗患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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