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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的诗歌与爱情

2021-05-16 09:59 作者:楚云卿xn  | 我要投稿

对于诗人李贺,人们总是津津乐道于什么“诗鬼”,而我更看重他诗歌中细腻温柔的情感一面。在我看来,他非但不古怪,还是一个比许多诗人更真情、更温暖的人。

 

在他命途多舛,短短二十七年的人生中,流传下来240余首诗,其中涉及男女情爱的诗歌占据近五分之一,有十几首是正面描写了和妻子之间的爱情生活。在李贺之前,受传统诗教的影响,极少有人写此类诗歌。然而相比那些妻子生前不写诗,死后才写悼文的人,李贺更富于人性与真实情感

 

 

“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

李贺,字长吉,唐宗室之后。虽“唐诸王孙”的头衔并没有改善他的命运,但所幸他天赋异禀,七岁能诗,十五岁名动长安,与享誉京城的李益齐名,然后者已55岁。

 

18岁那年,李贺带着自己多年所作诗篇,开始了拜谒之旅。他从家乡昌谷直奔东都洛阳,谒见了当时身为国子博士的韩愈。韩愈翻阅李贺诗卷时,开篇即是脍炙人口的《雁门太守行》朗声吟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顿感惊为天人,一如天宝年间,四明狂客贺知章初见李白时的那种感觉他想像不出眼前这位通眉纤文弱青年为何能写出如此气势雄浑的诗句,心想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有了文坛大佬的赏识,李长吉受到巨大的精神鼓舞,他写诗道:“一朝沟陇出,看取拂云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满怀自信的他,当即参加了河南府试并以优异成绩获得入京进士的资格

 

 

这一年,是李贺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府试刚通过,他曾经当过县令的父亲便为其择配了佳偶,妻青丝如墨,娴美温婉。两个人一见面,都感觉相见恨晚,彼此眼中似有星辰闪烁。妻子仰慕他的才华,鼓励他的追求,而李贺则倾心于妻子的温柔和体贴。两人耳鬓厮磨,晨起互相梳头,当真是羡煞旁人。

爱情给李贺清苦的诗书生活带来了许多浪漫情趣。身在爱中的李贺,用诗歌记录下了甜蜜的婚姻生活,如描写新婚后的《后园凿井歌》:

井上辘轳床上转。

水声繁,弦声浅。

情若何,荀奉倩。

城头日,长向城头住。

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

婚后,要在后园凿井,他听到汲水的辘轳声后,他觉得两人就像井架与丝绳般,命运让彼此缠绕相依。要问他的情有多深,就像魏晋,愿在寒冬卧冰给妻子取暖。他望着城头的朝日,希望太阳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千年一万年也别落下去。

这让我想起六朝民歌中的《读曲歌》,诗云:“打杀长鸣鸡弹去乌白鸟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都一晓。”两人的爱情,似乎从同饮合卺酒时,就已然进入了高潮。

 

在富于激情的诗人眼里,妻子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美妙诗章,婚后不久,又写下了《美人梳头歌》,用浓艳绮丽的文字,写尽了妻子晨起梳妆前后的神情姿态:

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

辘轳咿哑转鸣玉,惊起芙蓉睡新足。

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

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纡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

春风烂漫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

妆成䰀鬌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

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

这首诗让我觉得,李贺是一位真正尊重女性的诗人

是中国古代唯一的,用诗歌直接描写妻子女性之美的诗人,而且是以一种平等的视角,凝注着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尊重和由衷欣赏,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深情爱恋和缱绻柔情。诗的结尾云“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说明李贺不仅关注妻子外在的形态美感,还将笔触引向妻子的内心世界,暗示她对爱与美的渴求,从而使女子具有丰富的内在情感,不仅懂得欣赏女性外在之美,更关注和探索女子内心世界的情感。

这在古代那样的男权社会,是极为罕见且可贵的。
我们都知道诗经中的《卫风·硕人》就是描写女性之美的名篇,如“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很难说没有带着男性视角的审视,或者说不存在男性主导的审美取向

但李贺的《美人梳头歌》则不同,如前所述,他不是以男性赏玩的姿态去审视妻子,没有去描写妻子的外貌五官,而是舍貌求神,他纯粹描写的是一种女性之美,一个女性的少女情态与生命美感。展现的是对美丽生命的热爱和赞美,是纯洁的,是无暇的,也是光辉的。

倘若不是出于这种审美,则爱情必不纯粹。

是的,我们的人生中,都会遇到一个问题,“你到底爱我什么?”何以为答?当然是爱你这个生命,爱你这个人独具的生命美感,以及蕴含在美感中的情态与心灵。

 

俄国画家克拉姆斯科依看到《米洛的维纳斯》时,他有这样的感受:这座雕像留给我的印象是如此深刻、宁静,它如此平静地照亮了我生命中令人疲惫不堪、郁郁寡欢的章页。每当她的形象在我面前升起时,我就怀着一颗年轻的心,重又相信人类命运的起点。”


艺术的美和生命的美都能带给人活力和感悟

爱也如此但并非所有人站在“米洛的维纳斯”面前都能有克拉姆斯科依这样的感受,正如我们不会随便对一个异性,有着真诚纯洁的审美。
可是,欣赏生命的美感,是我们必须要去获得的技能。


回到李贺这首诗,既是爱情催生了李贺对于女性的生命美感的体验和感悟,也是他诗人独具的审美眼光和细腻崇高的心灵,完成了对生命与爱情的美和意义的深刻探究,并之于诗歌展现给世人。

而更难可贵的是,他不是以一个正常人的状态写下此诗的,而是在身患痨病,经常咳血的状态下写就。他也自知天不永年,不止一次在诗中提到自身病情,如“归来骨薄面无膏,疫气冲头鬓茎少”、“病骨伤幽素”等。一个人,身处于生命的苦难中,还能够平和的,向他人的生命投以欣赏、赞美、热爱与尊重,更见心灵的纯洁高尚。


因此,以传统的诗歌批评理论,来审视这首诗,是亵渎,是庸俗。这首诗超越时代,远迈前人,具有永恒的人性光辉和艺术价值,是诗歌领域的《米洛的维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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