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者之灵（三）【卡兹戴尔】【巴别塔】【博士】【剧情】
霍伦海姆战役 第一天
已经一个小时了，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丹尼尔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他很确定，烁银关要守不住了。
敌人的进攻从昨日持续到今天，弟兄们疲惫不堪，如果敌人持续猛攻，即便守住今天，又能守到几时呢？！昨夜敌方的损失固然远大于他们，但他们的人力，又如何能与敌方相比！五百将士，死亡、重伤以致不能出战的，已有九十余，大家都是带伤顶在任上，对上敌人十倍百倍的轮番消耗，难道要全部阵亡在这里？！
也不知怎么搞的，今天他们的阵法突飞猛进，几个炮兵结为一组，由更多的其他兵种保护，前推阵线直至城门进入射程，以极大的间距散开一条百米长的战线，又用攻城大炮迫使他不得不将护盾升于城墙。我方攻击不到，城防炮又收效甚微，他们的炮弹却实实在在落在兄弟们身上！
唉！想到这，丹尼尔不禁长叹。早在特蕾西娅刚发起行动时，他就向摄政王请求增援。一周以来，毫无回音。除后勤物资供应还算可以外，上面竟没有任何支援他们的意思。哪怕只是派几个医疗兵，弟兄们何至死伤若此！
特雷西斯想让我们死在这里。丹尼尔悲愤地想。
敌人大约从正午就不再炮击，但他们接下来的举动让丹尼尔瞪大了眼睛。他们的士兵以极其规整的方阵姿态走上战场，仿佛阅兵般迈着步伐向烁银关走来，然后恰好停在城防炮的射程极限。
现在，双方已经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维持这种诡异的平静一个小时。
忽然，敌人的部队前端松动了，一队人走了出来，但丹尼尔没有看清。他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那个领头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萨卡兹。一个……白衣的女性。
在焦黑与暗红的大地上，肃穆的大军阵前，洁白的精灵格格不入地立着，仿佛生来就是要握住所有人的心灵。她白色的长发随风轻轻飘扬，搭在同样飘扬的白衣上。
一个纤细的、毫无敌意的萨卡兹。丹尼尔有一种错觉，她好像不在凡间，而是从天上降临下来的。他站在城上看，却觉得像在仰望。
她转过身，面对她的子民。
“将士们，我是特蕾西娅。”
沉默的战场再度安静下来。她的子民如林，安静地听。
“各位，你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你们已经英勇奋战了几天几夜，现在还将继续作战。在连续战斗中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的间隙，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为何而战？”
“我们萨卡兹，到底为何而战？”
“他们说，萨卡兹是罪恶的。他们说，我们是恶魔。我们当然不是。可是，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
“萨卡兹，究竟是什么？”
军阵微微波动起来，有些人窃窃私语。
“是荒淫和混乱吗？是愚蠢和懦弱吗？是邪恶吗？是错误吗？是，原罪吗？”
“当你们在家乡受尽欺压，家破人亡时，那些压迫者想过你们是萨卡兹吗？当他们暴行盈恶，食肉饮血时，认为他们自己是萨卡兹吗？当身居高位者举起刀剑，把亲人同胞逐出家园时，他们是萨卡兹吗？”
“不！不是。但是，萨卡兹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将士们，你们认为自己应该是什么？”
军士们安静下来，看着前面的白衣女子。
“当我们在绝境中团结一致时，当我们无所约束仍然践行正义时，当我们明知不可为却依然舍命向前时，当我们为了那些高尚的、美好的、闪着金光的、我们的祖辈誓死追求过的、真正值得为之奋斗的事业而奋斗时，我们是萨卡兹，真正的萨卡兹！”
“在那时，我的同胞们，我们是自由的！”
大地震颤。仿佛雷霆霹雳从天而降，城墙前的土地轰然塌陷，烟尘腾空百米。
丹尼尔如梦初醒，大叫到：“敌袭！他们从地下偷袭！快去地道防守！”
他浑身颤抖，发现即使到了这时，他的目光依然无法从王女殿下的身上离开。
殿下的声音还在继续，而且越发急促，越发高昂。
“是的，没有一个萨卡兹该被抛弃，我们每个人都有着无法夺去的自由。何谓自由？追求我们的追求，梦想我们之梦想，不再受困于别人的束缚，而要按照我们自己的标准，自由地活着！”
“不是魔族佬，不是背叛者，不是恶魔。我们同样是人，我们同样有人的荣光与尊严！那就是我们，萨卡兹，一个挣扎着活下去的我们，一个站立着而不是跪着、不是趴着的我们，一个在朝阳下拥有自己的土地的我们——那就是人！所有的萨卡兹，所有的人，都应是自由的，作为人，而不是作为恶魔、作为奴隶、作为别的什么东西活着，先作为人，好好活着。”
“是的，自由不是高高在上的永远触碰不到的东西，它只是我们每个人好好活着的希望。为着这些希望，我们才会战斗！为着这些最朴素的好好活着的希望，我们将击溃一切障碍，捍卫我们的自由，我们将向一切纷争与苦难开战，向一切仇恨和不公开战，我们将一直战斗下去！我们将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所有的寒冷都熔化，直到所有的黑暗都消弭，直到人的光辉洒向全世界每一个角落，直到每个人都成为他自己最完美的造物，直到那个我们心灵中的天堂终于降临到这个世间！在那之前，我们将一直、一直战斗下去，战斗到完全胜利！”
山呼海啸般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军士们的眼睛里仿佛放射出炽热的火焰，望向他们的王。
“我们失去的只是枷锁，而得到的是整个世界！”
城前上空接连爆炸，浓厚的黑烟笼罩了整个城墙。
“现在，我的将士们，我的同胞们——”
王女抽出她的长剑，指向前方。
“随我冲锋！”
“所有人全力开火！开火！”
丹尼尔苍白地大叫着，实际上他也知道没什么用。浓重的黑烟遮蔽了整个城墙上的视线，而烟雾还在产生，显然他们是打不到任何东西的。
等到黑烟略微散去，他能够看清城下的状况时，敌方几十名战士已经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特蕾西娅。他们一跃而起，竟直接跳到了城墙上！
“保护城防点！”丹尼尔边跑边叫。那是飞行器？此刻他已顾不得去弄清那到底是什么，因为这几十人实力非凡，一上楼就直奔炮兵，途中毫不费力地掀翻了赶去救援的士兵。
已经完了。丹尼尔心想。他的余光可以看到，敌人的士兵一排排冲锋，横向纵向拉开了极大的间距，这样稀疏的阵型，任何远程攻击的作用都大打折扣，他们的城防就算没被干扰，也无力遏制敌方前进。
楼下传来嘶吼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敌人的地下部队已经攻进来了。
他转头向后看，那位王女舞剑如龙，一人牵制着数名守将。她的白衣随身形辗转划出各种优美的弧线，像一朵旋转的花。她的后边是一个绿衣女子，她……等等，那个黑色的……是什么？
他要去的炮兵点已经被敌人攻占了。环视四周，敌人节节胜利，弟兄们一个个倒下。他没有绝望的感觉，也不觉得悲伤。很奇怪。他的心异常的平静，好像结冰的湖面，可以在上面滑冰。
他感到一把兵刃抵住自己的后心，不想抵抗。
也许就是这里吧。不知道为什么想转过头去，去看一看那位王女。看看她的白衣。
他闭上眼，迎接自己的命运。
特蕾西娅走进会议室，博士跟在她和凯尔希后面。
诸侯纷纷起身行礼，不敢坐下。他们受博士之邀，来这里观看了整场战事过程。比起之前，有些人明显瑟缩不少。几个人偷偷抬头看看王女，又迅速把头低下。军官们则挺直腰板看向殿下，眼睛闪闪发亮。
特蕾西娅坐定，其他人也各自落座。她开口道：“诸位，我们经过四天苦战，终于拿下了烁银关，打开了通往霍伦海姆的大门。这是我们接下来一切行动的基础和良好开端。今夜我安排了一场庆功宴，作战会议结束后，诸位可以去和将士们共饮一杯，庆祝胜利！”
众人于是都笑着应和，“仰赖殿下洪福”“都是殿下指挥有方”“祝贺殿下旗开得胜”。
特蕾西娅微笑回应，又说：“特雷西斯即将派大军前来，意图一举歼灭我们。接下来将是艰难的长期对峙。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样的大规模持久战，后勤运输是重中之重。麦尔斯侯爵亲临前线，苦战四日，想必已是劳累非常。您管理的博登堡产粮众多，是我军军粮主要源地，您又老练持重、经验丰富，我想请您到我军本部监督粮草及其他后勤运输，顺便让您得闲休养，您看可好？”
麦尔斯无言。他很想叹气。排出权力中心是早有预料的，但没想到连“运”粮草也已没有机会。派到本部，就是被看管起来；监督后勤，不过是名头，又有什么实权呢？
他环顾一周，没有诸侯抬头，将官们的眼神偶有讥讽，就连副官罗斯也向他投来歉意、蔑视和怜悯混合的复杂目光。
他收回眼神，低声应道：“臣遵命，谢殿下体恤。”
特蕾西娅点点头，“那好，作战会议正式开始，由博士作具体说明。”
博士站起身来，“我军除守城、运输等职外，可用兵力约一万六千，殿下直属一军、二军各四千人，诸侯联军约八千人，而特雷西斯调取大军约十万人，六倍于我。因此，这是一场形势严峻的战役。”
众人第一次听到十万大军的消息，明显紧张了起来。不过至少在这里，没有人露出胆怯的表情。
“但是，”博士眼睛一眨不眨，一一扫过众人，“这并不是一场必败的战役。再强大的敌人也有其弱点，再弱小的力量也有其优势，充分利用我们的优势，设法放大敌人的弱点，就是我们反败为胜的关键。”
“特雷西斯的十万大军受限于后勤，行军速度也不一致，不同部队到达我军阵前有时间差，这为我们分时间段歼灭敌人创造条件。这是其一。”
“特雷西斯占有北方广大的地区，但他还没能完全控制每一寸土地。他能派出的诸侯是忠心于他，可他们的军队未必。敌方诸侯的士兵，往往是强征入伍，或是走投无路才从军，或是想肆行劫掠的佣兵，目标明确、训练有素的人很少，作战意志不够坚决，战术素质不够优秀，如果受到重大打击，不须过多努力就会自我溃散。这是其二。”
“他们从北方远道而来，对我境内地理所知甚少，在空间上居劣；我们提前侦知其动向，早做防备，以逸待劳，在时间上占优。时空条件有利于我而不利于他。这是其三。”
“敌方进攻，我方防守。他们全力来攻，只有烁银关一条路线可走，战术选择受限。我方占据烁银关，外可以向霍伦海姆内渗透，内可以退守索姆平原，斡旋空间极大，战术选择灵活多变。这是其四。”
“以上四点，如果深刻理解，灵活运用，则我军必胜而敌必败。在今后的战争中，我军将频繁执行运动战，在运动中掌握主动权，创造有利于上述优势发挥的条件，同时采取伏击战、阵地战、穿插夹击战等战术，以杀伤敌人有生目标为优，集中兵力打歼灭战。各级将领务必深刻理解这种观念，严守军令，勿要破坏大局。”
博士目光如炬，被他视线扫过的将领都眼放异光，神情肃然。
“最重要的是有胜利的信心，相信我军的实力，相信我，相信殿下，否则无需特雷西斯出手，我们自己就将自己击倒。”
他又看过各位诸侯，“各位大人，为了打赢这场艰难的战役，我军必须保持指挥的高度统一，必须服从全局战略考量。为方便起见，还请将部队的指挥权暂时交给我，并请允许我接管包括军士训练在内的一切军队事务。以上请求已经得到殿下准许，各位大人有任何困难请在此告知。”
没有人说话。于是博士说：“没有异议的话，各军列阵接受检阅，整编后我会分别安排任务，今晚就出发赶赴新的战场。霍伦海姆战役，从现在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