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格]不完美的最好(前世·三)

只见新衣为君裁,不知旧泪为君落

翌日上午九点过,戴姨就来敲我房门,说她在楼下候着了。
沿着楼梯下不到一半,就看到她今日着了件鹅黄色的旗袍,上面绣了几朵粉白的莲花,脸上也只是薄施粉黛,一改昨日的大气雍容,看着人嫩生生的,好似年纪比我还小上一点。她应该是察觉了我的注视,本垂落的视线迎上我的目光,不躲不闪还绽出几分笑意,倒是看得我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便点头示意,加快了下楼的步子。
同乘一辆黄包车去旗袍铺子的路上,她十分自然地挽住我的臂,可能是怕我不喜欢,只是虚虚地挽着,贴在一起的皮肤并不多。
我虽对她有几分好感,但碍于不熟悉,多少觉得这样的肢体接触过于亲昵了。可挨得近了,闻到她身上有股好闻清新的味道,不像是一般的脂粉或皂角味,有一点凉凉的果味儿,我下意识地想凑近了闻,又觉得不妥,于是愈发局促,连带被她挽住手臂的那半边身子都像被打了麻药,僵硬得不行。
她似是有所觉察,安抚性地用指尖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接着道:“我记得你,当年你叫我姐姐,还跟我说再见。”
我一时间忘了其他,只是一脸错愕地看向她:“真是你?”
“得是八九年前的事儿了吧…那时候你才只有这么点儿高吧,”她笑着用手比划着,像是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年幼的我,语气有一些感慨,“几年不见长得倒是挺快,居然比我还高了。”
她顿了顿话头,见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答话,以为我不信她便接着补充道:“我昨儿见你第一面就认出来了,你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又大又亮,一点儿都没变。”
其实我只是惊讶,惊讶于她也记得那一次短暂的会面,我以为只有我惦念了这么些年。曾经在上海的日子里,记忆中只有母亲的缠绵病榻和父亲的暴躁无常,课业有专人上门一对一教导,曾经的玩伴远在他乡,而我不善交际又不怎么出门,于是她的出现变得那么特别,好像一道有温度的光,把那个秋日黄昏晕染得格外温柔。我看着她,与那些年在清醒与混沌间反复描摹的样貌交叠、填补、丰满,那一份陌生的好和甜忽然落到了实处,这感觉陌生又熟悉。
她忽而轻笑道:“你现在这神情跟那时候躲在树后面偷看我的样子一模一样。”
闻言我的脸上一下子升起烧来,张张口想要辩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傻妹妹,我逗你呢!”她见我一副窘迫的模样得意地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旋即又问道,“不过你那时候真的在偷看我啊?”
“我没有…”理不直气不壮的我越说越小声。
“好好好,你没有。你就是赶巧儿在那儿站了几分钟,连头上顶了片落叶都不知道。”
我也不懂她是不是又在拿我逗趣,不知道为何竟觉得有一丝丝委屈,索性耷拉下眉眼,保持沉默。
似是怕我不高兴,她放软了语气,半是撒娇地哄道:“那片叶子跟你一样可好看啦~”
我有些不好意思,便试着转换话题:“那后来你去哪儿了?”
“嗐…那天本来是偷跑出来玩儿,回去就挨了师傅的骂,关了一个月禁闭练戏。”
“怪不得…”
她冲口而出:“怪不得什么?”好像觉得语气有些过于急切,又带上几分调侃接着问:“你后来还去找我了?”
我只觉得脸上又烧起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嗯,等了有小半个月吧,后来就被父亲送去东洋了。”
她笑容凝固了一两秒又生动起来:“看姐这天生丽质把你一个小姑娘迷住了~得~姐姐今天带你去做身顶漂亮的旗袍,补偿补偿当年空等的小妹妹。”
到了铺子她同伙计打了个招呼,就拉着我径直往里走,也没使唤裁缝给我量尺寸,倒是自己熟门熟路地拿起了软尺准备开始在我身上比划。
“姐姐不叫师傅来给我量吗?”我下意识去挡她的手,虽然还是早上,上海闷热的天气也足以让我在这不算短的路程上出了一身汗,下意识不想她靠太近闻到我身上的汗味儿。
她站远了一些,上下打量了我一阵,最后直视着我的眼睛笑起来。
先主动对上视线的她,可先避开我的目光的也是她:“这儿的师傅‘手艺’是好,但眼神儿不怎么样,我帮她量准了,等会再去挑块好料子,保管做好了你一穿上,整条街的人看到你都走不动道儿。来,姐先帮你量量颈围。”
她走到我跟前,鼻尖恰恰快够到我下巴的位置,我有些不敢看她,于是开始眼观鼻鼻观心。感受到微凉的软尺在我颈上收紧,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带过我颈侧的肌肤,我下意识低头,却没预料她下一个动作是却是屈起食指将我的下巴微微往上抬:“你挡着我看读数了。”
仰起的颈线暴露在她的注视下,控制不住地,我咽了咽口水。在我看不到的角度喉结的滚动被放大,她勾了勾唇,笑容有几分意味深长。
店里的电风扇还在呼啦啦地吹着,一阵阵潮热闷湿的风夹带着她身上的香味在我周身涌动。她凑得那么近,呼出的温热气息若有似无地喷洒在我的颈上,引得我心绪起伏,却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心情,只是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手指下意识地抠着裤缝。
她忽地收了捏着我下巴的手和我颈间的软尺,掩着嘴笑出了声:“放松点儿,量个尺寸而已,没人要你站得那么板正。”
“啊…啊?哦…”我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还是不敢正眼瞧她,只是点着头答应。
她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桥:“你怎么傻乎乎的?还留过洋的高材生呢?你这样容易被拐知不知道?”
“姐姐…”软糯的声音里带上一丝乞求,不要再捉弄我了好不好?
“好啦好啦,不开你玩笑了,给你量肩膀,乖。”
我从她的语气里读出几分宠溺的味道,也不自觉地跟着她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