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黑旋风》

“你把孩子怎么了!?”
“啥孩子?”
“孩子在哪里?快说!”
“啊,那个可爱的小少爷的话,在那边乖乖地睡觉呢——”
李逵举起板斧,朝着森林的方向指了一下。朱仝立刻越过李逵,跑进森林之中。
一定要平安无事——朱仝这样祈祷,同时在薄暗中不停地搜寻。
但是,与祈祷的结果完全相反。朱仝在微亮的森林中一处枯死的松树根下找到了“他”。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地上。影子身下濡湿的地面上黑糊糊一片。
朱仝跑到孩子的身边。额角上系着珍珠的带子闪闪发光。但仰面倒下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啊……”
朱仝抱起小小的尸体。手被什么弄湿了。从身体里流出的血已然冰凉。
晚风在树梢上呼啸,宛如波涛,宛如远雷,摇撼着夜晚。蠢蠢欲动的森林的树木下,朱仝猛然抱起孩子的遗骸跑了出去。
“为什么……!?”
他向着街道飞奔而去。李逵还在那里。雷横也来了。
“为什么要杀他!?”
朱仝向李逵扑去。
“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完全没有被杀的理由!!”
“哼……”
李逵吐出舌头。
“因为他一直哭个没完啊!”
朱仝和雷横离开后,李逵把孩子扛在肩膀上,跟在后面偷听了两人的对话。
然后听到了朱仝说不去梁山泊。
如果朱仝不去梁山,晁盖和宋江一定会失望吧。
“一定要把朱都头带回来——”
宋江说了好几次这样的话。
「我不会让大哥失望的!」
李逵带着孩子离开了街道。顺着夜晚的官道,离开济州,向着梁山泊的方向快步走去。
如果带着小孩,朱仝也就不得不来了。
本大爷真是聪明过人——李逵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但是在途中,孩子却哭了起来。即使威逼利诱,孩子也丝毫不停止哭泣。随着孩子的抽泣越来越激烈,来往的人们都将奇怪的眼光投向李逵。
「啊,吵死人了!!」
李逵往森林里跑去。树木之间很是昏暗,李逵在那片黑暗中,像野兽一样奔跑着。耳边充斥着呻吟的夜风和孩子的哭声。呜呜鸣响的风声与哭声,充溢着李逵的大脑。

李逵不顾一切地继续奔跑着。就算不停地奔跑,哭声也停不下来。被呼啸的风摇撼的树梢,好像也在一起恸哭似的。
「吵死了!!吵死了!!」

李逵越跑,孩子的哭声越大。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吵死啦!!」

李逵内心深处涌出了黑色的狂风,在体内盘旋着形成了漩涡,咆哮着想要找到发泄的出口。
“不要哭!!”
森林在颤抖。
“我说不准哭!!”
哭声,突然停下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倒在李逵的倒在脚边。头颅像石榴一样,被砍成了两半。
“终于不哭了啊!”
李逵嗤之以鼻。
“饶不了你!!”
朱仝把孩子放在地上,一把抢过雷横手中的朴刀。李逵也举起了板斧。
“住手!!”
雷横的话,已经传达不到两人的耳中了

松涛震撼地轰鸣,朴刀和板斧激烈对打的声音回响着。朱仝用尽全力,李逵也不肯后退,雷横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
「这样下去的话……」
昏暗的街道上弹起了火花,满溢着刺骨入肌的杀气。
「两人会同归于尽……!」
朴刀和板斧接连三次碰撞到一起之后,瞬间又再次撞上。李逵吼叫着,不顾对方的刀刃,正面与对方迎击。
“等等……!!”
雷横向前踏出一步。
眼前闪过了银色的光芒。
清澈的金属音回响着。银色的光缠绕着锋利的三把武器,阻止了三把武器进一步的交锋。是一条铜链。
“看起来,还是晚了一步。”
朱仝等人一起回头看去。

吴用正伫立在那里。月光中,白色的儒服和羽扇逐渐浮现出来。
“吴用老师,您为什么在这里?”
“听说李逵也跟着你,宋江殿就急忙追他过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江将目光转向躺在地下沾满鲜血的幼儿的尸体。雷横走向前,简单的报告了一下情况。
“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宋江愕然地看向李逵。
“对完全没有罪过的小孩子……!”
“我这也是为了大哥着想……”
李逵面不改色地回答是。
“那个‘胡子男’说不愿意去……”
“朱都头——”
宋江跪了下来。
“虽然轻率……但请你原谅。”
“宋江殿,请您站起来——”
朱仝表情严肃地扶起宋江。
“这是我和那个男人之间的问题。”
“哎!不就是死了个小鬼,一个大男人闹什么啊?”
“李逵!!”
宋江大喝一声。
突然,李逵的动作停了下来。李逵凝视着宋江的脸,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宋江默默地站着。眉宇间的表情未必可以称之为生气,但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李逵的脸。
李逵从未见过宋江露出这种表情。一直以来,不管说什么粗话,怎么样地乱来,只有宋江,总是笑着原谅自己。
冰凉的感觉刺透了李逵的全身。像是赤身站立于暴风雨之中的寒冷感。这就是现在的李逵感觉到的感情。无论多么强大的人类,野兽,还是天上的神明都能感觉到的——恐怖感。
李逵用力摇了摇头。
像是想要摆脱巨大的阴影那样用力摇动着。
宋江盯着李逵的脸,平静地说。
“对朱都头道歉。然后,发誓再也不要杀人了——”
“呸!!”
李逵啐了一口。
“我一天不杀人,整个人就都不好了!!”
“你不肯起誓?吗”
“我不要!!”
“那么,就离开梁山泊。”
昏暗的风吹过松林间的树梢。
“宋江大哥……”
“给我走。”
李逵像想要说什么一样,动了动嘴。夜风吹过,摇撼着森林。但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
“那就再见了!!”
李逵抄起板斧,转身背向宋江。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黑暗的小道跑去。
“想逃吗!!”
朱仝追了上去。
在那之前,宋江站了过来。
“请等一下——”
朱仝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宋江只是站在那里。但朱仝却好像无法迈过某个无形的屏障一样,一步也无法前进。
朱仝就这样站着,看着面前男人的脸。

『及时雨』宋江——那张脸,朱仝非常熟悉,与人为善的押司的脸。但是,哪里有些不同。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呢?简直变了个人一样。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星光下照耀着的男人的脸,是朱仝没从未见过,但又不知为何,总感觉在哪里见过的脸。
“朱都头——”
宋江郑重地拱手道。
“无论如何,请到梁山泊来。”
“……我做不到。”
朱仝像是想对抗什么一样摇了摇头。
“我要回衙门去,告诉他们所有的真相……”
“朱仝,你要是回去的话,必然死罪。”
“没关系。”
“你的内心光明正大。但是,你也要考虑你家里人的心情。”
朱仝用严厉的目光看向这样说着的吴用的脸。
“杀了别人家的孩子,还能问心无愧地爱着自己的孩子吗?”
松涛波动,树叶散落。似乎是想要接受沙沙作响的风,吴用静静地摇动着白羽扇。
“你考虑过知府的心情吗?”
“知府的?”
“告诉他真相的话,知府因为自己的信赖而把孩子交给你,导致孩子被杀。除了愤怒之外,一定会感到强烈地后悔和自责吧?但是,小孩子被人拐走后杀了,如果得知你畏罪逃逸,心情多少都能够平静一些。”
“也就是说,如果我背负卑怯者的污名,知府的感受就会好一些吗?”
“恐怕就是这样。”
“但是……”
朱仝低头看着孩子凄惨的尸体。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让我去吧——”
突然,宋江开口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去出头自首,接受判罪。”
“宋江大哥,你说什么?”
雷横吓了一跳,赶紧挽留。
“大哥去的话,只会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但是……”
“——已经够了!”
朱仝把紧握的朴刀扔到了道路上。然后跪在孩子身边,试图用手指合上孩子的眼睛。但是眼睑无论如何也闭不上。
朱仝拭去孩子脸颊上的血污,然后脱下上衣,把孩子的遗体认真地包裹起来,放在路边的小庙里。这样的话,家里人也比较容易找到吧。
早点回到父母的身边去——朱仝这样想着,在祠堂前放了一只小鞋子。
“走吧——”
朱仝站起身来。
“愿意跟来了吗?朱仝。”
“那个男人,总有一天还会回梁山泊来吧。我会等着他。然后,必定用我这双手杀了他,这样才算是赎罪……就是这样。”
朱仝看着宋江和吴用的方向。
“宋江殿,吴用老师,梁山泊也有法度吧?我希望能和你们在这里约定,杀死那家伙必须不予追究。不然的话,我是不会去的——”
吴用看着宋江的脸。
宋江用认真的目光凝视着朱仝严厉的脸。
“——我知道了。”
宋江拱了拱手。
“李逵的事,就全部交给朱仝殿处置了。”
夜空之中,獠牙般的月亮渗透着寒冷的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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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走在深夜的小路上。他满怀愤怒,大步向前走去。方向什么的都无所谓。反正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李逵在故乡杀人后逃到江州。偶然又因大赦被赦免了。不过,他没有回故乡,而是在江州做了牢子。然后遇见宋江,来到了梁山泊。
「可恶!」
李逵加快了脚步。
「梁山泊这种狗屎地方……!」
李逵终于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下沉的月亮。凭借着不可靠的月牙之光,连路的前方是什么都无法判断。风,依旧不停地在天空中呼啸。
「嘿嘿!」
李逵搓了搓鼻子。
「太好了!」
不知不觉间,李逵的脚步已经踏向了自己的故乡。从沧州向南,绕过梁山泊,继续向沂州沂水县走去。李逵的故乡是被称为百丈村的山村。人们被困在山间狭窄的田地里,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
李逵沿着数年未见的山路向村子赶去。越靠近,脚步就越快。李逵望着怀念的风景,不知不觉间,已然忘却了被村民们认为是野蛮人而厌恶,以及被他杀害的男人的家人们的怨恨。
「啊……」
李逵得意洋洋地走着。
「母亲看到俺的脸一定会很高兴吧?」
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有母亲庇护着铁牛。无论是被父亲殴打,还是村民们来要人的时候。
和宋江他们分开后,李逵的心情一直不好。闷得要命,怎么也受不了。不过只要回到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李逵走上山路。此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影。
“等等!”

“你是干啥的?”
虽然太阳还很高,但山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林。借着昏暗的光芒一看,站在道路中央的是一个胖乎乎的黝黑大汉。手里握着两把板斧。
李逵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是谁?”

“我是黑旋风李逵大人!”
“李逵?”
“吃惊吧!”
“真是吓我一跳!”
“如果不想丢了小命的话,就脱下衣服,把包裹放下!”
“好啊”
李逵大叫一声,跳出一步。同时从腰里抽出两把斧头。然后朝着身前的“李逵”冲去。
“李逵”看到对方手里也握着两把斧头,吓了一跳,但马上又打起精神来。两个李逵的四柄斧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但是,假货终究不是本尊的对手。李逵把假斧子一个接一个地弹开,把对方赶到了一棵松树的根边。
“嘿嘿,我也姓李。”
“真让人吃惊……”
假李逵得知对方便是真正的李逵后,吓得立马弹了起来。
男人真正的名字是李鬼,是附近十丈村的村民。然而,由于生活拮据,他盯上了恶名昭著的黑旋风之名,并想借这个名字劫道。
“哼,恶名昭著吗?”
“只要听到名字,谁都会扔掉行李逃走……”
“那可太厉害了!”
李逵举起斧头,一击就把李鬼的头颅砍下。
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你……!”
回头一看,一个女人正从树荫下跑出来。是一位农家女子的身形,看起来应该是李鬼的老婆。女人紧紧抱住丈夫的尸体,瞪着李逵。
“杀人!竟然杀了我的丈夫!”
“嘿嘿!”
李逵挥舞着斧头,向妻子袭去。但女人立刻抛开李鬼的尸体,像山猫一样敏捷地逃跑了。
只身一人的李逵仰天大笑。
“啊,心情好多了。果然杀了人,心情就会好起来啊!”
树梢也随着笑声微微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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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的家位于百丈村的尽头。哪怕是这个贫穷的村庄中,也属于相当狭小而肮脏的房子。父亲已经去世,哥哥通过在别人家做长工来赚取微薄的收入,生活比李逵在家中时还糟糕。
李逵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沿着后面的杂树林走近家门,从窗户看向屋里。家里只有一间房间,里面的光线很暗。
“喂?喂!”
李逵喊了一声,房间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的迹象。于是李逵从窗户翻了进去。
“啊,有人在吗?”

“啊,那这个声音是……”
母亲正坐在简陋的床上念佛。久违的母亲的身影,让李逵感到非常高兴。雪白的头发蓬乱得像杂草一样,衣服上布满层叠的脏东西。憔悴的脸上鹳骨突出,眼睛两边都泛着红晕,似乎完全看不见了。
“铁牛,是你回来了吗?”
母亲向李逵伸出手来,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抚摸着儿子的身体。
“啊,你的眼睛怎么了?”
“自从你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在哭,一直到把眼睛哭瞎……我被骗了。”
母亲用看不见的眼睛看着李逵,簌簌地掉下眼泪。
“您请过医生吗?”
“有东西吃就已经足够了。医生什么的……”
“啊,什么啊……”
李逵把手搭在母亲瘦骨嶙峋的肩膀上。
“从今以后,我来孝敬你。”
“铁牛啊……”
母亲眼中充满了喜悦的泪水。
“只要你能回来,我就很高兴了。”
这时,家里的木门突然打开了。
“喂……!”
看到这一幕,李逵的哥哥李达哑口无言。
他和李逵一点都不像。身材消瘦而且驼背,额头已经秃了一半。几年不见,他已然变得和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
“啊!”
李逵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李达就扛起锄头打向李逵。
“你这个瘟神为什么要回来?因为你杀了人,害得我们也吃了大亏!”
李达用锄头狠狠地砸向李逵的背。
“快滚!滚出去!不然就把你抓到官府!”
“达儿,达儿啊,快住手,这不是你弟弟回来了吗……”
“这样的家伙,才不是我的弟弟!”
李逵不顾母亲的劝阻,用力夺走了哥哥正准备更猛烈地挥动的锄头。
“可恶!”
他把锄头搭在膝盖上折成两半。然后扔开碎裂的铁锄,握起板斧。李达愣了片刻,但随后便高声骂了起来。
“杀人了!快去报官!”
“那你去报啊!”
李逵刚一喊出声,李达就一溜烟地跑出了家门。
“嘿!快滚吧!”
“铁牛啊……”
母亲被眼泪沾湿了脸,轻声呼唤着李逵。
“你哥哥是在担心你……不要怨恨他。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好,那您跟我走吧!”
“你说什么?”
“和我在一起,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我给你吃好吃的,给你治疗眼睛!”
李逵收起斧头,把踌躇不定的母亲背了起来。母亲的身体像枯叶一样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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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背着母亲,飞快地从山路跑过。必须在哥哥带着村民和官员回来之前离开。为了避开众人的目光,李逵沿着山脊走上了没有道路的山地。山间的黄昏很快便会来临。还没翻过几座山,天空已经开始泛红了。
“铁牛啊,铁牛!”
从背后传来了母亲柔软的声音。
“累了吧?休息一下。”
“嘿嘿,好。”
“儿啊,我想喝水,喉咙里有点痛。”
“水?”
李逵停下脚步。前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阴暗松林。放眼望去,尽是红松的树干。
李逵把母亲带到松树下。
“附近好像没有水,我去找找。”
“儿啊,找到之后就快些回来吧。”
“我马上回来。”
李逵迎着傍晚的风,在喧闹的树木之间奔跑。他一路寻找是否有河流或者泉水的踪迹,但不巧的是,连一滴水都没找到。再往前走,茂密的松树终于分开,出现了一幢破败的古寺。不过,寺庙的正殿和厨房里都没有水,门前小小的水井也干枯了。
“可恶!”
李逵用斧子劈开了糟乱不堪佛像,走出寺庙,继续寻找水源。走了一会儿,耳边忽然传来微弱的水声。的确,水正在某个地方流动。他侧耳倾听,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不久便在陡峭的悬崖下发现了一条细流的河流。悬崖大概有三四丈高。李逵用手指支撑在坚硬的岩石上,一点一点地从悬崖上下落。艰难找到的溪水,清澈而冰冷。李逵用被剥掉指甲的手在岩石边舀了几摊水,一口喝了下去。他正想把水带给母亲,却发现没有装的东西。李逵只好又爬上山崖,回到刚才的古寺,在破损的正殿里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只残缺的供物盒。李逵抱着盒子,又下了悬崖,装满水之后,为了不让水洒出去,他又煞费苦心地爬上悬崖。
「妈妈应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李逵沿着已经暗下来的山路走去,他怀念着母亲的怀抱。
但是,回到松林里,到处都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喂?喂!”
李逵大叫起来。
“喂!妈妈!你在哪里?”
李逵拿着盛满水的容器,呼唤着母亲,在松林之间徘徊。
没有得到答复。
昏暗的树梢沙沙作响。李逵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一缩脖子。
“喂?喂!”
山间回荡的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在哪里好像传来了回答。李逵盲目地向那个方向跑去。听起来,确实有声音在逐渐变大。但是,那并不是母亲的声音。甚至连人类的声音都不是。
「是老虎!!」
黄昏的黑暗中,徘徊着四个影子。其中有两个小的。显然,是一窝老虎。它们金色的毛皮闪烁着光芒,似乎正沉浸在什么快乐的游戏里。
李逵悄无声息地接近这些老虎。在空地上有一只小老虎正在漫不经心地咀嚼着什么。
李逵当场愣住。握紧的拳头颤抖着。
「啊……啊……!!」
它咀嚼的,是人类的腿。
对面的大老虎在舔舐着人类的肋骨,同时发出低鸣。李逵所以为的母亲的声音,其实是老虎们舔舐喉咙的声音。
李逵大叫起来。

他大声疾呼,紧握着斧头从草丛中冲了出来。小老虎抬起头来,但下一个瞬间,李逵便挥动斧头砍下了小老虎的脑袋。母老虎闻声冲来。李逵举起板斧向左右两侧砍下,一瞬间边砍死了两只大老虎。紧接着,他追上正想逃跑的小老虎,并将它撕成了碎片,把尸体进一步地斩断。最后,他扔掉斧头,徒手撕开了全部的四只老虎的尸体。他砍断老虎的脖子,丢掉折断的四肢,践踏着它们的内脏。他咆哮着,浑身是血地在地上疯狂地翻滚。
“你们吃了我妈啊!!”
李逵踢散老虎的尸体,然后把母亲的残骸集中起来。已经只剩下大腿和躯干了。被吃散的肉片,也分不清是腿还是胳膊。脖子以上空空如也,只有长长的白发脱落在地上。
李逵用沾满虎血和毛发的双手刨开黄土。把骸骨和肉屑埋了起来,把装满水的香炉放在了上面。水留了出来。
“啊,啊啊啊……”
李逵跪在墓穴前。
呼吸困难,喉咙像火烧一样热。眼睛也很痛。李逵擦了擦脸颊。脸已经湿透了。本以为是血。但是,擦干的手掌却被透明的水弄湿了。无论如何擦拭,都会继续被湿润。
“这是什么?又热又咸……到底是什么流出来了!!”
李逵被眼泪和鼻涕弄脏了脸,抬头看向黑暗。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内脏也像燃烧起来一样。
“好痛苦,受不了……谁来阻止我!阻止我!”
李逵像婴儿一样弓着背倒在母亲的坟墓上。
「宋江大哥……」
李逵一边哭着,一边抬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痛苦。他觉得,这种痛苦永远都不会结束。
但是,如果宋江在的话,只要微微一笑就能,治愈这份痛楚……只有宋江能治好他——李逵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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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李逵哭泣着进入了梦乡。
他睡着了,梦见了他的父亲。父亲正抡起柴火,殴打着年幼的铁牛。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殴打着他。即使母亲苦苦哀求,父亲也不肯罢休。
“阿牛啊,不管再怎么隐藏邪恶,天道都在好好地看着呢。到了晚上,鬼卒就会把人们都带到阎罗殿去。人们都会受到地狱的折磨。哪怕只是为了一个人,可能他的父母兄弟都会被带走。只是想阿牛样粗鲁的人,不管什么都会忘的一干二净吧……”
说着,正殴打着铁牛的父亲哭了起来。
“绝对不要忘记——”
李逵哭着睁开了眼睛。
他忘记了。
父亲临死时也是这样对李逵说的。
尽管如此,他也忘记了。
「啊,您死了,都是我的错吗?」
李逵仰面躺在地上想道。脑袋在隐隐作痛。恍恍惚惚,热得像雾霭一样。
「啊啊啊,都怪我,您会在地狱里受苦吗?」
李逵用双手擦拭着污浊的脸,坐起身来。旁边,有一把沾满鲜血的斧头。李逵拾起斧子,看向黑暗的另一边。
然后,他慢慢站起身来,向母亲的墓地叩头。
夜风微起,渗进眼睛。四周完全被黑暗封锁着。李逵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好环视着只能听到风声的黑暗的山间。
这时,远处闪烁的小灯映入眼帘。刚开始还以为是人家,接着一个又一个小灯接二连三地出现。十几道黄色的光,正排成一列靠近。那是一排举着火炬的人。不久,又传来了人声。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们的人!”
举着火炬的人群的最前面,一个女人跑了过去。
“抓住他!”
女人便是那个“假李逵”的老婆。她的身后跟着一众手握斧头和铁锹的村民。
“喂,这家伙不是十年前打死刘家儿子的李逵吗?”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
“对,没错!”
“看来赦免是传闻是真的咯?”
“杀人并且拦路抢劫!”
村民们包围住了李逵。

“不要饶了他!”
“不是我!”
李逵慌忙辩解。
“我确实是李铁牛,但劫道的是我的赝品!”
“骗子!”
女人大声尖叫。
“我亲眼看到的!我男人是踏实的樵夫!你竟然用斧头把他劈成了两半!!”
妻子指着李逵痛骂了一顿,当场大哭起来。
“杀人!杀人啊!”
“她是骗子!”
李逵大声叫道,但谁也不听。村民们带着杀气腾腾的表情,慢慢地向李逵逼近。但对于李逵来说,即使空手,他们也不是自己的敌手。
但是,母亲的面容从正要动手的李逵脑海掠过。
「啊——」
李逵握紧拳头忍耐着。然后,在周围的村民中,找到了哥哥李达的脸。
“啊——救救我!”
“果然是你啊!你本来就该受到惩罚!!”
李达表情严肃地冲向弟弟。
“母亲怎么了!?”
村民们举着火把四处寻找。
“没找到啊!”
“看这里!”
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位村民捡回了一把粗糙的木梳。梳齿残缺,被血染得又红又黑。
“这里有斧头!”
村民们又发现了李逵扔出的两把斧头。
“铁证!”
“这个畜生!终于还是。对母亲下手了吗?!”
“不对!”
“那么——”
村民一齐呐喊起来。同时,一张大网将李逵的身体全部覆盖。被剥夺了手脚自由的李逵,立刻滚倒在地。村民们用锄头和棍棒毫不留情地殴打着李逵。
“不是我!”
李逵在网中不停地叫着。
脸上,背上,肚子上,全都遭受着如同暴风雨一般的殴打。哥哥也在一旁举起了棍棒。
“呜哇!”
李逵伸出双手抓住了网,使出浑身力气把网撕开。村民们被这股气势弹飞,发出尖叫。李逵一把撕开大网,跑了出去。
“真的不是我!”
李逵一边呐喊,一边推散身旁的村民。他折断锄头,击飞棍棒,向村民伸出手臂。
就在这时。李逵的背后掀起一阵微风。李逵用充满血丝的眼神回过头来。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金色的毛发在黑暗中流动。
下一个瞬间,李逵的腹部遭到了一把朴刀的猛击。
“哈,是李都头大人!”
村民们欢呼起来。
男人躲过李逵的反击,用像一空一样碧蓝的眼睛俯瞰着这一切。
“我来晚了。”

站在李逵面前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男人的骨骼非常壮硕,比其他的村民要高出两个头还多。但是,他的语言却和汉人一样。
“这家伙是?”
“绝对没错!他就是之前杀死刘家儿子的铁牛,我们把他抓住了!”
“不对!”
李逵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
“我不是……喂!”
“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个——”
新的网又被抛了出来。村民们把李逵的魁梧身躯拉倒,从渔网外又把他暴打了一顿。
李逵滚倒在地,承受着无休止的殴打。呼吸困难,骨头嘎吱嘎吱作响。鲜血淋漓,疼痛折磨全身。很痛苦。但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啊……」
周围的人都带着充满憎恨的眼神盯着李逵。像鬼卒一样。
也许他们就是鬼卒。
这里,可能就是地狱。
篝火是地狱的业火。
「啊啊啊!!!」
李逵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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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不妙咯。”
黑暗之中蹲着两个男人。一个人用手巾遮住脸,一个人戴着斗笠。
“怎么办,哥哥?”
戴着斗笠的小个子男人低声说道。
“只能用平时的手段了。”
戴手巾的男人——『旱地忽律』朱贵回答。篝火在陷入黑暗的彼方斜坡上渐行渐远。
回到梁山泊的宋江等人猜测李逵一定会回到故乡。于是命令同样是沂水县出身的朱贵去确认李逵的行踪,但当朱贵到达百丈村时,现场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他只好混在村民当中,眼睁睁地看着李逵经历的一切。
“还有机会。”
朱贵对弟弟朱富说道。这次,久违回到故乡的朱贵寄居的房子,正是『笑面虎』朱富在县城所开的与哥哥“同行”的小酒馆。
“用平常的方法就可以了。李逵会被送到县城去,途中给护送他的人喝下药酒。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可是……”
朱富沉吟起来。李都头曾是朱富的武艺师傅。
“怎么了,不想辜负自己的师傅吗?”
“不,那个人不喝酒。”
篝火逐渐变小,已经听不到人声了。夜幕中浮现的尽是闪烁的星星。
“毒酒不行的话,只能动手了。”
朱贵的声音很果决。
“那是不可能的。师傅很强。”
“有多强?”
“即使出动三十个人,也连他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嗯……”
朱贵想起了他一击就把李逵打倒的本领。
李都头——『青眼虎』李云。据说是很久以前从沙漠的另一边来这里战斗之后留下来的,西方军人的后裔。在十几年前朱贵刚从故乡离开时,他的名号就已经在附近为人熟知。虽然有他特殊相貌的部分原因,但他独一无二的武艺也吸引了人们的关注。如果他考上武举,立下功劳,一定会成为将军。
“你知道我的绰号吗?”
“『笑面虎』吗?”
“师傅的外号是 『青眼虎』。”
朱富笑了。
“师傅的技术实在是太厉害了,而我只是记住了握朴刀的方式而已。”
猫头鹰在树梢上不停地鸣叫。
“果然,只能这么做了。”
朱富发出了叹息。
“师傅有恩,兄弟有情……哎,我终于也要上梁山了吗?”
“嫌弃吗?”
“来吧——”

朱富挺直腰站起身来。
“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的。”
从哥哥时隔十几年回到故乡的时候,朱富就已经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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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被渔网紧紧缠住之后,又被村民们用绳子捆了起来,由村民们抬着,悬挂在里正铺前的大银杏树上。
“他可是个非常凶暴的家伙,水和食物什么的都不要给他!”
“反正是死罪,不要浪费了吃的东西。”
村民们燃起篝火,留下一道岗哨,便各自回家去了。天一亮,村民们便选出了去县衙报告的人。
上午,县里集合了二十多名小吏,和李云一起把李逵押送到县衙。
李云瞥了一眼像野猪一样被挂在木桩上的李逵的脸。李逵正死死地闭着眼睛。
“走了。”
李云率先离开了百丈村。中午时分,他们已经行进到了县城的郊外,但由于夏末的阳光过于刺眼,他们决定在路旁的酒馆休息。
于是官员们把李逵丢在店门口,一同走了进去。娇小脸圆的酒馆主人出来迎接,他一看到李云就恭敬地行起礼来。
“师傅。”
“朱小二,我们要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这是我的荣幸。”
“嗯。”
朱小二——也就是朱富,他把李都头领到店里的位子,很快便给官员们端上了酒食。饥渴的官员们迅速吃喝起来。李云刚拿起筷子,朱富就手拿酒壶站到了一旁。
“师傅。”
他满面笑容,倒了满满一碗香浓的酒。
“一定要来一杯。”
李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张得意的脸。
“你忘了,我不喝酒吗?”
“毕竟,遇见了高兴的事。”
“我不喝。”
“这是特别的酒。”
朱富笑眯眯地笑着,继续劝说道。李云看着碗里清澈的酒和朱富无比慈祥的脸。李云并不嗜酒。
“特别吗?”
“只喝一杯就好。”
朱富眯起了眼睛。李云默默凝视着那张脸。
在店里面,还有一双眼睛窥视着朱富的背影。是朱贵。朱贵的手里正握着一把匕首。
“喝一点吧。”
朱富的鼻子上浮着玉石一样的汗水。
“就算看在弟子的面子上。”

“那就没办法了……”
李云端起了碗。摇晃的水面上,倒映着他碧蓝的眼睛。那是一种仿佛要询问什么而眺望着远方的眼神。李云一口气喝干了酒。
反倒是朱富十分惊讶。
“我喝完了。”
李云把空碗放在桌上。
“味道怎么样?”
“不好说。”
李云擦去沾在胡须上的酒,默默吃起饭来。朱富把酒瓶封上后,指了指店外。
“那个男人呢?”
“随你的便。”
“那么,让他喝点水吧?”
朱富叫了一声,随后,朱贵从里面走了出来,用杓把水瓶里的水舀到店外。
李逵在烈日下半睡半醒。在疼痛、饥饿和渴望的折磨下,他不时醒来,但很快又会昏倒。
“喂——”
即使被呼唤着,他也无法分辨这是梦还是现实。
“喂,喂——李逵!”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李逵瞪大了眼睛。他用浮肿的眼睛从网和绳子的缝隙向外看去,看到了一个头缠面巾的中年男子。
“你……”
李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贵哥哥?”

“终于反应过来了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先喝水吧。”
朱贵蹲在李逵旁边,喂李逵喝下杓子里的水。然后压低了声音。
“回到梁山泊的宋江大哥很担心你,于是派我出来找你。吴用老师猜到你会回到家乡,所以就选择了同样是沂水县出身的我来探听消息。这里是我弟弟的店。”
李逵擦拭着被水浸湿的嘴。
“宋江大哥担心俺吗?”
“当然——我会帮你的。请先忍耐一下。”
朱贵站身起来,回头向小店看去。朱富刚好从店里出来。

“哥哥,搞定了。”
“记住,铁牛。”
朱贵指着店里告诉他。
“被我弟弟笑着劝酒的话,连我都不敢喝,因为会变成这个样子——”
店里,官员们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
“弟弟酿造的是药酒。”
“安眠酒、忘忆酒、狂躁酒……有能让人死去的酒,也有让人开心的酒。”
说着,朱富笑了。
虽然有些滑稽,但的确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如果老虎真的笑了,大概也会是相同的感觉吧。
“你杀了那个都头吗?”
面对李逵的询问,朱富摇了摇头。
“虽然只学到了握住朴刀的方法,但一日为师,便是一辈子的师傅。但兄弟的兄弟也是兄弟。师傅和兄弟,要对哪一个讲义气?只能站在两边了。”
“如果是因为被灌下麻痹的药酒而晕倒,即使放丢了罪人也不会构成什么重罪。”
朱贵从怀里取出匕首,一边解开捆绑住李逵的绳索一边说道。
“是啊。”
朱富朝着店门口的方向双手合十。
“师傅,请原谅我吧。”
“不可能。”
听到回答的声音,朱富吃惊地抬起头来。
“师傅……!”
原本应该昏倒的李云正坐在那里悠然地吃着饭。
“如果是那种药酒的话,至少也该睡半上天……”
“对我不起作用。”
作为异族的李云的身体生来便具有与常人不同的体质。他不喝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使喝也不会喝醉。酒对来他来说,就和苦水一样。药对他也不起作用。因此,即使小吏们因毒酒而昏倒,李云也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李云却装作药效发作的样子,一直在暗中观察情况。
“怪不得你这么高兴,是因为住在梁山泊的哥哥久违地回来了吗?”
“你都知道了……”
“那个黑大汉也是梁山泊的人,我明白。”
李云放下了手中的空碗。同时,一旁的朱富默默举起了朴刀。李云也拔出了朴刀。朴刀和朴刀相撞,金属的声音响起。但胜负从一开始就已成定局。朱富虽然坚持了十几个回合,但终究不是李云的敌手。很快,李云便把富贵的朴刀从手中打落。朱富迅速从店里跑开,拿起了官吏们放在墙边的手矛。
“赢不了。”
李云慢慢地摇了摇头。
“即使这样也要继续吗?”
“如果今天在这里救不了李逵,我就没办法去见宋江大哥!”
“梁山泊有那么好吗?”
李云凝视着朱富的脸。
“比师傅更好,比家乡更好?”
朱贵望着李云碧绿的眼眸深处,回答道。
“不知道。”
那是朱富的真实想法。
“好不好?如果别人问起这个问题,甚至可能回答不好,但我就想去梁山泊。”
两个男人在烈日下凝视着对方。很安静。阳光是如此安静,安静到令人窒息的程度。朱富深吸了一口气。
“你呢?”
李云的眼眸映着天空,泛着淡蓝的光芒。
“我?”
“有你这样手段的男人,为什么要在这种乡村当一个小小的都头呢?”
“想让我去梁山泊吗?”
“是的。”
“我——”
李云放下了手中的朴刀。午风袭过,吹乱了李云金色的头发。暖风带来了微热的气息。

“我和梁山泊……”
李云抬起头,望着晴朗的天空。
『青眼虎』李云生来便是异人。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兄弟姐妹都没有异于常人,但唯独李云生来如此。不过在这个村子里,偶尔便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李云没有受到任何歧视。不仅如此,他还受到了人们特别的尊敬。
那是对神或者古代祖先的崇敬。
实际上,拥有外族容貌的孩子,无论好坏都很“特别”。有作为军人扬名的,也有成为商人积累巨额财富的。也有因成为大盗而身败名裂的。
“你也有与众不同的命运在等待着你。”
曾经是一名普通木匠的父亲经常这样说。小时候,李云以为自己也会成为木匠。看着父亲盖房子、修理织布机的手,就像魔法一样。但父亲不允许。一直以来,父亲都在贫困的生活中筹措费用,让李云学习武艺。
不知不觉间,李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从某个遥远的世界来到这里的。
李云的能力比较强,但他的思维与常人不同。他经常感到失望、烦心和焦躁不安,担心着一些不会发生的事情。
这种时候,就想抓住武器,跑到别的地方去。如果有翅膀,一定会飞到天空中吧。到某个地方去——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着遥远而又古老的血脉。
梁山泊。
「有趣——」
李云心想。
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如果有想去的地方,就没有必要再问是否应该去。
因为只要想去,就一定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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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贵决定带着朱富、李云回梁山泊去。但是,他给了李逵一封信。
“这封信要送到沧州的柴大官人那里。”
信是吴用写给柴进的。
“要我去送吗?”
李逵想回梁山泊。他比谁都更想见到宋江。
“为什么让我去呢?”
“我也不知道。但这是吴用老师的命令。”
“送到之后,就能回去了吗?”
“大概吧。”
“没办法咯……”
李逵一脸苦涩地把信塞进怀里。与朱贵等人分别后,他又折回北道,来到沧州『小旋风』柴进的府邸。拥有众多食客的侠义之人——柴大官人的名声,早在宋江那里就有所耳闻。他立刻被带到了柴进面前。
柴进看了李逵带来的信后,对站在那里的李逵说道——
“上面写着,要你暂时留在这里。”
李逵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话,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望着柴进的面孔。
“为什么……”
“大概是现在回去为时尚早吧。”
男孩的尸体在当天晚上便被发现。知府勃然大怒,伤心欲绝。虽然那些嫉妒朱仝宠爱的人嚷嚷着是朱仝干的,但知府残留的一丝理性,让他对众人的说法产生了疑惑。朱仝并不是这样的男人——让手下对这一事件进行严格的调查后,有很多目击证人声称看到一个黑色大汉背着小孩出城。调查结果显示,凶手是一个彪形大汉,而朱仝则因为担心被指责遗失孩子,所以逃跑了。
既能让李逵不被官府追捕,又能平息朱仝的怒火,吴用的方法是一举两得的妙计。但是李逵却很不满。
“宋江大哥也说不让我回去吗?”
柴进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你跟朱仝先生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愿意道歉吗?”
李逵答不出话来。他盯着地面,原地踏步,最后又把视线移回到柴进身上。
“我听说你这里不管什么人都可以留下……那我也能留下来吗?”
被突然询问到的柴进再次看向李逵。
伤痕累累的脸,擦伤的眼睛,紧握的拳头像岩石一样。从破烂不堪的上衣里露出黑色的胸毛。因不满而站着的样子,就像是看着猎物从嘴边飞走的野兽一样。
柴进在折扇的阴影下露出了微笑。
“如果可以,你准备怎么做?”
那天晚上,柴进给晁盖和宋江寄出了一封信,告知他们李逵已经抵达。
书童在他写完信后便离开了,书房被秋天的寂静所笼罩。桌子上的蜡烛在微弱的晚风中摇动着。

柴进听到了风声。
在林冲来的时候,还有武松、宋江他们走的时候,都刮起了同样的风。
但是,柴进始终是一个旁观者,他只能眺望着吹过的风。却从未风中。
李逵也不过是一阵风而已。
柴进撕下刚写好的信纸,写了一篇典雅且毫无争议的文章。
不久,宋江送来了回信——
“真抱歉,麻烦您了,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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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是一个好恶分明的人,因此他很喜欢性格豪爽的柴进。最重要的是,他从不被任何人干涉。李逵可以在宽敞的庭院里闲逛、喝酒,有时还和其他食客打架,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时间来到深秋。
清晨,府邸外传来了马蹄声,李逵从横卧的假山上跳了起来。等到李逵赶到时,马匹已经冲进了大门,使者急的好像马上就要从马鞍上摔倒一样滑了下来。
“柴大官人!柴大官人!”
使者满脸灰尘地叫喊着。从他那憔悴不堪的样子便可以看出,他一定是夜以继日地跑来的。使者被仆人们搀扶着,带到柴进面前。
“什么事?”
使者不寻常的样子,让柴进感到不安。
“您的叔父柴皇城先生逝世了……”
使者像要崩溃一样跪了下来。
“是被殷天锡的手下杀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