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
密尔诺河
正如你我所看到的那样,一切都是破碎的组成,它们自己总会从事上帝的工作,并对此习以为常。
1
清冷的月光照耀着由枯黄的树叶堆积的道路,清澈腐坏的密尔诺河在静静地,烦躁地流淌,它在低语,长啸,如同癫狂的圣人。
当我再一次拥有意识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那片古老隐秘,寂寥诡诞的森林中。我明白这里也许是一座充斥着肮脏与野蛮的监狱,遍地都散布着丑陋的鲜花,怪异的枯树。但我不知道这里是否有囚犯,可能一切都是囚犯,可能只有一个,两个。
我转头看向不远处,路边有一座缪斯的雕像,它是古老的隐射,岁月是它的敌人,因此它早已伤痕累累,残破不堪。她失去了一条手臂,可我能够看到她那双鲜活的眼睛和轻柔的微笑,充满着无上的智慧与美丽。
右侧是漫漫不绝的密尔诺河,它的河水被永恒的冰面所覆盖,正如活着的被死去的所掩埋。然而这片坚冰也有破碎的时刻,从其中脱离出一块块浮冰,这些绝妙的事物带来了我,带来了时间,带来了一切的流动。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但我总是记得一句话:只要沿着密尔诺河不停地走,浮冰总会出现,那时河水便会流动,残破的东西拼合起来必然会成为你我所看到的真实。
我走在落满枯树叶的河畔,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事实上,我发现密尔诺河是不断弯曲的,它的远方总会隐藏在密集的树木身后,就像舞台戏剧尚未开始时要把接下来的一切都遮掩在深色的幕布下。
密尔诺河不会申诉,因为它屈服在寒冰的威压下,于是它无法作为整体而存在,只是释放着冰的碎片,意图将它们重新组合成原来的样子,但我想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已经毁灭过一次的东西无法复原。
突然间,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显然有人跟着我。我的心脏狂跳着,我转头惊恐地扫视着后方连绵不绝的树群,那些魔鬼的集聚地,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开始向着任何一个方向奔跑起来,意图走出这片由黑暗的森林与密尔诺河组成的无尽迷宫,但我在一开始就明白这只是徒劳,无论我经过多少次的方向变换,无数的曲折,最后一切依然保持着它最初的样子。
我的双腿开始颤抖,就像察觉到了最古老的绝望与恐惧般向着绝对的威严朝拜,我停下了脚步,即使四围再也没有值得我为之欣赏的东西。
然而我依然能够听到那如同塞壬之歌的音乐,荒凉的轻声哼唱,偶尔出现的冰冷琴声,这种浓重的迷雾会把一切吞没,笼罩在这颗星球的广阔穹宇之上。它会侵袭万物,把它们无情地打碎。
我站在原地等待着,等待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我知道它走在长长的铁索上,脚上戴着破碎的镣铐,却是一个老练的猎手,而我将成为它的猎物,正如它过去对所有人做的那样。
它拖拽着一切完整的尸体,即将把它们精准地切成几何状的无穷碎片,还要把其重新拼成一切,却像是个双手拙劣的孩童所胡乱拼凑的拼图。我知道自己的下场与之如出一辙,散成这宇宙中最微小,最基本,却最为众多的,难以言说的抽象之物。
突然间,那脚步声消失了,我感到一丝困惑,想要转头观察后方扭曲的监牢,但在被打碎的时间的下一秒,在我即将认清出它的相貌的上一秒,我就像这世间最普通的事物那样,悄然无息地倒了下去。
2
清冷的月光照耀着由嫩绿的树叶堆积的道路,腐坏清澈的密尔诺河在烦躁地,静静地流淌,它在长啸,低语,如同癫狂的圣人。
当我再一次拥有意识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那片充满生机,欢快纯净的森林中。我明白这里也许是一座着富有美丽与恬静的,遍地都散布着鲜亮的鲜花,葱翠的绿树。但我不知道这里是否有智者,可能一切都是智者,可能只有一个,两个。
我转头看向不远处,路边有一座缪斯的雕像,它是青春的寄托,岁月给予它以最广博的恩惠,它完整清明,如同刚刚被雕刻而成,其上的纹理清晰可见。可我能看到她那浑浊的眼睛和怪异的悲容,充满着深不可测的阴冷与傲慢。
右侧是漫漫不绝的密尔诺河,它的河水被永恒的冰面所覆盖,正如活着的被死去的所掩埋。然而这片坚冰也有破碎的时刻,从其中脱离出一块块浮冰,这些绝妙的事物带来了我,带来了时间,带来了一切的流动。更令我吃惊的是,那些碎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多,进行着缓慢而又连续的堆积,向着下游的弯曲漂去,它们的上方无一例外都浮着一撮无法洗去的灰,正如枯萎的遗留物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平坦的冰面上。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但我总是记得一句话:只要沿着密尔诺河不停地走,浮冰总会出现,那时河水便会流动,残破的东西拼合起来必然会成为你我所看到的真实。
我走在落满嫩绿树叶的河畔,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事实上,我发现密尔诺河是不断弯曲的,它的远方总会隐藏在密集的树木身后,就像害羞的少女要用面纱遮起她那秀美的面庞。
密尔诺河不会悲叹,因为它躲藏在寒冰的庇护下,于是它能够永恒地保持诞生时最本真的模样。可任何庇护都有破损的时候,看似深厚的冰面只是披着腐朽外衣的脆弱纸张,一触即碎。我试图靠近河边去捞起某些碎冰,却发现我根本无法触及到它们,我看着它们一次又一次从我的手中滑落,掉入密尔诺河不绝的奔流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双手颤抖起来,我跪在地上,宛若失明者一般闭着眼摸索河畔湿润的泥土,心中涌起强烈的惆怅。我绝望地想到,人永远看不到组成事物的碎片,亦如它们永远不会将自己展现到客观的世界里。
突然间,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显然有人跟着我。我的心脏狂跳着,我转头惊恐地扫视着后方连绵不绝的树群。在那一片片无限的失乐园中,掩藏着这世上最为可憎与恐怖的东西,它们是飘荡在森林中的烟尘,海市蜃楼中唯一真实的存在,倘若吹起一阵狂风,它们也会顽固地留在原地。
可我此刻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直觉,我要继续向前走。我拖着手脚上锈坏的镣铐,抓着某种似有似无的事物,就像紧握住铁锹的掘墓者吹着轻快的调子朝着即将埋好的坟墓走去。
突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响亮而又清晰的古典乐曲,洋溢着淡淡的忧伤,迷茫,与诡秘。我配合着那旋律的节奏,使自己行走的脚步如同节拍器一般精准地敲在地面上,在密尔诺河的旁边。
跟着密尔诺河走,即使我无法看到出口,但能找到从我的种族诞生起就渴望得到的东西,它比一切都要庞大,本真,却有着无限的懦弱与活力。
我在思考之间,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在站立着,他的身体时不时颤抖,浑身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激动,以及无法言表的兴奋。
我转头看向密尔诺河,我看到它拙劣的伪装已经完全消融,它露出了自己流动,腐坏的躯体,那些碎冰的灰尘得到了荡涤。而且,我注意到,它们在顺着奔腾的水流向瀑布冲去,最后必然会落到另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里,继续在这世上万千中的某一条河流上前行,被真实的宇宙所捕获,摧残,消失,最后被拼合为一个全新的事物。‘
之后,更令我惊骇的是,我又一次看到了那路边的缪斯雕像,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美貌,可现在它的身体上却爬满了糜烂枯萎的藤蔓与凋谢的野花。而在她的脚边,左侧落着一朵鲜艳的山茶花,而右侧则是一个死去多时的鹿的尸体。她瞪大了左眼,像是看到了某个恐怖的事物,右眼却微张着,仿佛在窥探什么。
我感到心神不定,便快步走到那人的身后,举起手中的某种虚幻与本真之物,向他的脑袋砸去。但在被打碎的时间的下一秒,在我能够反应过来的上一秒,面前的人转过了头,在我看清之时,在密尔诺河再也不会停歇的流动声中,我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尖叫。
我看到了自己的脸。
2021年10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