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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2 12:27 作者:Memento-Vivere  | 我要投稿

诺顿公爵

消除由误解而产生的幻觉,哪怕与此同时还要去掉很多被高度评价和热爱的妄想。

                                               ------《纯粹理性批判》

十年前的初春三月,我听闻到南美旅行的诺顿公爵回到了他的故乡,一个被群山环抱的,躲在割裂分散的沟壑中的村镇。阳光受到高大山峦的阻挡,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够落到这片古老而又贫瘠的土地上,除此之外便是模糊的,给人以不明确感的阴影。

我对他的了解不算很少,但大多数都是从远近城市和乡村的当地人口中听闻得来的,而且这些传闻很难给人以清晰长久的记忆,我总是在过几天后就会忘记。不过多年以来依靠着听来的故事,我也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诺顿公爵的模糊形象。

诺顿家族在十八世纪时是拥护国王的保皇派,旧秩序的维护者。国王为此赏赐他们很多土地和钱财,并提拔族里的有才干者担任大臣。大革命爆发后,国王被处死,诺顿的年长者意识到局势的变化,转而投靠革命势力。但国民们还记得诺顿在过去作为封建走狗而做出的恶劣行径,扬言诺顿家族要像其他所有贵族一样被消灭。但不知处于何种原因,诺顿家族最后竟然奇迹般地幸存下来,继续在新的共和政权下苟活,即使他们的势力比起上个世纪已经弱了很多。那之后又过了很多年,诺顿家族也逐渐衰败,掌握的土地不断减少,而新政权的统治者与人民也逐渐淡忘了革命时代的激情与仇恨,诺顿的名字不再鲜明深刻地留存在他们记忆的深处。于是,诺顿家族在他们发迹的故乡村镇里默默的生活,对于国王的誓言也早已抛掷脑后。

但在十九世纪末,我记得那大概是1890年前后,诺顿家族突然出现了一位闻名遐迩的诺顿公爵。在人们的口中,他是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肩膀宽阔壮实,面目英俊,五官端正精致,皮肤白皙,特别是钴蓝色的眼睛中保持着某种神秘感。他遇到每一个人总是面带笑容,懂得倾听与讨论,善于指出别人的问题并礼貌地纠正,就像伦敦最可敬的绅士们做的那样。他身穿宽大的白色斗篷,袖子很长,里面穿着意大利产的羊毛衬衫,有着一列整齐的黑色纽扣。胸前佩戴着诺顿家族几百年以来保持不变的深蓝色族徽,上面是一只雄壮的,正在展翅飞翔的白鹰。他在出行时总戴白手套和黑色宽檐礼帽,拿着手杖,昂首挺胸,专心致志地走路,恰似那些严肃的德国人。

关于他的事迹有很多,我只把自己相比之下印象最为深刻的几件事列在此处。

诺顿公爵很喜欢小孩子,当地人总是谈论他在1895年7月在街上散步的事。他会从上午八点出发,沿着镇里最宽敞的,用鹅卵石铺筑成的平整街道一路向南行走,总会在九点十五分左右穿过公园,在这里他遇到了孤儿院的孩子和看护员。他听说孩子们想要路边小贩售卖的气球和风车,而那位年轻美丽的少女又没有足够的钱给每个孩子都买一个,她害怕孩子们会因此争执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我们可敬的诺顿公爵此时主动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钱币交给少女,让她给所有的孩子们买来玩具,并得到了她和所有孩子们的感谢。

再比如,他过去每晚都要去镇子里的酒吧喝酒。在那里他和许多农民和来乡下旅行度假的城市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那群人都为他优美而又得体的言谈而惊叹不已。他们邀请公爵弹一首歌,诺顿就找来一把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吉他,唱古老的农歌和牧歌,或是那些含蓄的情歌。之后他又讲莎士比亚和歌德的小说戏剧,就像他早已将那些雕琢淬炼的文字牢记于心一样。他还会向当地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的人讲述非洲的沙漠和雨林,北亚和中亚的大草原,东亚广阔的山岭与北方平原,甚至是澳洲与美洲的奇观异景。

总之,在传闻与当地人眼中,诺顿公爵是一位极富魅力的成熟男性。

难得公爵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我自然想要和这位绅士见面,以领略他的和蔼,博学,与睿智。我怀抱着极大的勇气与不安向他寄了一封信来表达我的期望,第二天就得到了回信,他说他很高兴能够有人光顾他的庄园。见此,我心中充满了喜悦,决定立刻动身。

诺顿公爵的庄园在村镇的最北端一片寂静的森林旁边,前方便是一条通往镇中心的小路。我来到庄园前,发现大门已经打开,像是早已料到我会前来拜访一般,虽然我并没有提前和他约定时间。

我沿着平坦的泥土道路前进,道路两侧是修剪精致的花丛,里面隐隐散发着一阵清香。我听到了很多声音,偶尔能分辨出鸟和昆虫的鸣叫,以及风吹过森林的低语。我认为正是诺顿公爵如此身份才能拥有这样归属于自然的庄园,一个宜居的住所。

继续向前,我经过了一个圆形的喷泉和摆放的四张长椅,一路抵达不远处那所别墅。它有着倾斜的,用红色砖瓦铺就的屋顶,外面的墙壁刷有白色油漆,一尘不染。一共四层,每一层都开着数目相等的多扇镂空窗户。我走上门前的几级台阶,惊异地看到里门也是开着的,顿时感到这位诺顿公爵竟是如此镇定安逸,对可能来临的危险毫不提防,显然是高度认可当地的治安与民众高尚的道德。

我走进客厅,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在紫金色的地毯上投下大小一致的光圈。但我发现光线并没有抵达客厅里的各处,甚至大部分角落依然阴暗无比,我站在不大的光圈处望着那些模糊在阴影中的地方,感到有些难以解释的疑惧。我觉得那些地方似乎缺失了什么必要的属性,与阳光照射的客厅中央有某种截然不同的虚无感。

但我并不会因此而迟疑不敢挪步,事实上我经常夸耀我的勇气。我放轻脚步想要观察那些被黑色幕布遮蔽的物体,便绕着大厅转了一圈。

我看到了一个落满灰尘,摆满古老书籍的木制书架,摆放在墙边的十五世纪的银色盔甲和佩剑,几张铺着柔软貂皮的沙发和玻璃茶几,看上去即将要枯萎的紫罗兰。不过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东侧的一架打开盖子的钢琴,虽然黑白琴键的质感冰冷无比,但前方的座椅上却留有余温,仿佛有人弹奏一曲后才刚刚离开,我想那必定是诺顿公爵。我此刻急于见到他本人,就不再去关注一楼的事物,转身走上了旋转的楼梯,尽量不发出响声,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我来到二楼,发现前方是一个长而窄的走廊,左边的墙上依次挂着诺顿家族的祖先,数量很多,从前到后服饰显然随着时代而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那些油画中的人物神情也各具特色。这一切都证明着诺顿家族历史悠久,似乎从中世纪晚期就已经存在下去了。我记得关于诺顿祖先接受国王的封赏还有一段传说,但我不记得具体内容了。

右墙上依次开着与画像位置一致的宽大窗户,阳光正好照射在那些画像上,就像要竭力为这些祖先蒙上神圣感与真实感,这种稍显做作的行为让我顿感困惑。

推开尽头的门,继续走上径直向上的阶梯,我来到了三楼。这里是一个窄小的房间,只有极少的光线能从那扇不知是否有意为之的小窗进入,除此之外便是一片阴暗,只能勉强辨别出那些物体。我看到角落里有一个柜子,上面摆着一张黑白照片,里面显然就是诺顿公爵,他骑在一匹壮实高大的马上,模样和我听来的相差无几。这时,我感到了自己即将能够与这样的人会面是多么大的幸运。我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些泛黄的纸,上面似乎都是一些账单与信件,笔迹严谨端正,只有端庄古典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我没有去细看上面的内容,就转身环顾四周。房间的北侧是一个黑色的落地帘,把后面遮得严严实实,令我好奇后面藏着什么奇妙的事物,或说我觉得诺顿公爵就在帘子后,坐在座椅上等待我的到来,我不愿让他多等。

我拉开帘子,眼前顿时被一阵强烈刺眼的金光所吞没。等到适应之后我才抬头看着周围。这里是一个金碧辉煌的东方式宫殿,十分宽阔。墙壁似乎全是用金砖筑成,散发出奇异的金色光芒。前方的地面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一直通往最前方,两侧摆放着距离相等的高脚坛子,上面有着各种新鲜的水果,仿佛刚刚长出。我沿着路一直向前走,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的座椅,上面放着一顶金王冠和一封信,我拿起一看,发现上面的落款是我的名字。

也许就在昨天,可敬的诺顿公爵就坐在这里阅读着我的信件,但他现在却不见了,不知道此刻在何处。他或许不在家,但我总有种预感,他一定在在这栋别墅的某处等待着我的拜访。

我看到座椅后还有帘子,就认为诺顿公爵正在后面等我,或者这是通往四楼的路,然而当我拉开时,一件让我此生最为惊讶和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那后面是一堵墙。

骤然间,所有的光芒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黑暗重新统治了这栋别墅。而我则置身于这片绝对与无尽的阴影中,仿佛和它融为了一体。

就在之后的几天,当我再次向人们提到诺顿公爵时,他们都表示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就像他们在一瞬间把此人的形象从记忆中抹除了一般。至于那座村镇北方的庄园也变得破败荒凉,别墅的墙壁充斥着裂缝,显然不久后就会倒塌。而我收到的那封诺顿公爵的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但我并不遗憾。

很久以后,人们都忘记了诺顿公爵,接受这样一种说法。

诺顿家族最后一位公爵在大革命时期被共和派处死,就此消亡,他们荒废的住宅至今还留在原来的村镇里,还有断垣残壁等待着自然的拜访。

但我能够肯定的是,诺顿公爵就在那片黑暗中,就在那堵墙后,而只有我看到了他,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已经相遇了。

                                                   2021年9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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