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狩猎时代》-2.处决与审判
“小安,早上好!”
“早上好,给我一盒草莓,谢谢。”
“今天是去医院的日子啊,平时不都是周日才去吗?”
“今天正好没有训练。就改到今天吧。”
“真孝顺啊。”
每次去医院之前,我都会给母亲买一盒草莓。
父亲住院之后,母亲总是食欲不振,一连瘦了十几斤,以前每天都会削苹果、梨子给我们吃的她,却开始不吃水果了。
但只有草莓是例外。
每次给她带草莓,她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一颗一颗吃掉,让人感到安心。
后来才知道,草莓是父亲最喜欢的水果。
“小安,过来。”
“祥子阿姨,早上好。”
“我送你一束花,它的花语有早日康复的含义在,你去把它们插在你爸爸病床旁的花瓶里,好吗?”
“谢谢祥子阿姨,但我给您付钱。”
“不用了、不用!”
她推开我递过去的身份卡,轻轻叹一口气。
“大家都很不容易,你爸爸是英雄,献两束花是我们这些被他们保护的普通市民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见我沉默不语,祥子阿姨没有多唠叨些什么。只是把花塞我手上,转身准备着另一束花。
今天是祥子阿姨去看祥子哥的日子。
祥子阿姨的本名并不叫祥子,只是大家总叫她祥子妈妈、祥子妈妈。叫多了,如今也很难改口了。
祥子哥也是在独角兽里服役的、枪法了得的猎手。
小时候我和他并不熟悉,顾哥和我哥也和他不熟。他总是很安静,一个人默默地用弹弓练习着瞄准,每次打碎其他家的窗户,祥子阿姨都会拉着他去道歉。
祥子哥比我哥大两岁,和我哥是同一时期进入了独角兽,也是同一个作战单位的队友。
我哥总说祥子哥很稳定,让人很信赖、是个值得依靠的枪手。
去年的山地反击战,独角兽作为攻坚部队,在正面战场接近溃败的时候,一头扎进了异化人藏匿的洞穴里。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取得了胜利,占据了宝贵的矿山。
但是在狭小的洞穴里,扛着单发来福枪的枪手,在射杀了怪物之后,当然成为了移动的人肉盾牌。
在回来的路上他躺在诸多缺胳膊少腿的伤兵马车里,一直止不住血。在可以看见幕墙的时候,祥子哥没了气。
“对不起,祥子妈。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我哥、顾哥和另外两位队友,四个人用担架抬着祥子哥,哭着低着头和祥子阿姨道歉。
她缓缓揭开白布,轻轻地抚摸他脸上的伤口、擦拭掉风干的血迹。
“辛苦你了,儿。”
祥子妈没有哭,她笑着把白布盖了回去。
“来,大安,这束花你们四个都带着,它的花语是凯旋而归。祝你们平安,也谢谢你们把祥子带回来了。他回家了也安心了、开心了。”
和没有哭泣的祥子妈不同,他们四人眼泪不断地掉,始终抬不起头。
作为王牌的哥哥活下来了、同样是枪手的顾哥活下来了,本应该顶在最前面的前卫也活下来了。为什么祥子哥会牺牲掉?
自责、愧疚、无助,始终压着他们的心。
“好啦,英雄们!
祥子妈拍着我哥的肩膀,笑容里展露着自豪,仿佛他们都是祥子妈的孩子。
“你们可不能一边低着头一边哭啊,到时候以为你们吃了败仗就不好了!抬起头!你们都是好样的!
“来吧,让祥子回家、回他的房间。”
她笑着,泪珠终于掉着。
祥子阿姨至今都开着花店,总是准备着凯旋归来的花,等待着歼灭部队的归来。
每次我去医院之前,都可以看见祥子阿姨捧着花走去墓地。她每次都带着笑容,好像一点也不难过。但那根本不可能。
“替我和你爸妈问好啊!”
我捧着花、拿着草莓盒,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憋不出什么来。
我挥挥手,祥子阿姨也挥了挥手。
从宿舍走到医院大概有三十分钟的路程,但我一般不走大路,喜欢在居民区里穿行、走小道,这样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到。
今天格外的安静,休息日的居民区一般总是有一群小孩子在这些杂乱的巷子里玩游戏,但今天都不知道去哪了。
面包的香味从街口的烘培店飘来,居民楼里的主妇们扛着大大的被单在顶层享受着太阳。
如果是旧时代,现在肯定是花和日丽、鸟儿成群地飞过的日子。
悠闲、轻松。
……
沉闷的警告突然拉响,低沉的、悠长的声音从四周传来,仿佛被它包围。
警报器设置在钢铁幕墙的内部,围绕着这座城市,一旦拉响,不管是哪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警报会响只有两种可能。一,应急演习、二,有异化人入侵到了内部。
而今天正好不是演习的日子。
很快,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响。一束红色的信号弹从地面极快地升空,扩散开来。
这是指示弹。它会通知保卫兵,异化人所在的位置。
这颗升空的指示弹的下方,正是医院。
爸、妈……
我将花束和草莓盒丢在原地,奔跑起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异化人会出现在幕墙里?
已经十几年没有过异化人入侵事件了,城门的安检措施已经足够完善了才对……
心跳越来越快,我不断奔跑着,撞开了所有挡在我前面的人。
保卫兵的营地在幕墙的四个角落,最近的南营地到达医院也需要十分钟左右。
来不及了……既然指示弹升空了,警报也拉响了,证明那只异化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冲进医院,一楼已经聚集了大量的避难人群,护士和医生们有秩序地在进行病人的疏散。
“异化人在哪!”
“你快去避难!不要管这些!”
“我是歼灭学系的学生……我是安与卓!告诉我,异化人在哪!”
医生瞥了一眼我的学生证后,皱着眉头。
“在哪啊——!”
“四楼,住院层。”
我眼前一黑,险些没站住。
四楼……那正好是爸爸的病房所在的楼层……
用力砸开走廊上的金属盒子,里面会有一把小型的激光刀,它可以用来切割金属、进行一些紧急救援,当然,它也可以用来杀死还没有进化的异化人。
我没得选择。
侧身观察了楼层内,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
墙壁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爪印,病房的门已经被钢板封住,以保证病人的安全。
我的目标是408,在前方的拐角旁第一个房间。
一路警戒,七间房间都安全地封上了门,对我而言不算好消息。
这意味着异化人肯定在拐角后的地方。
我抵达拐角后,再次小心地侧身观察。
……
脑袋闪烁着紫色的微光、背部出现尖锐的黑色突刺、手臂上的皮肤布满黑色的细纹,全身不正常地扭曲着,手指的指甲迅速变长、变得尖锐无比、发出可怕且深沉的低吼……它和中队长所说的一样。
恐怖且恶心。
而这只怪物,就站在房间内,门牌号408的房间内。
它穿着白色的衣服,头顶还有一顶帽子,款式看上去像是裙子,它是个……护士?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急促地喘着气。
它捂着眼睛,趴在地上,应该还没有进化到适应日光的程度,现在应该被警报拉响后开启的的重力加强器所控制。
心脏的位置在……
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冷静、一定要冷静……
它仿佛读懂了我的心,突然站起,举起手,伸出那可怕的、变得尖锐的爪牙,缓缓地前进。
再不上就赶不及了!
我无法精确地瞄准心脏,但我必须杀死它。
我离开掩体,两步扑到它背后,双手抵住刀刃,狠狠地刺向它的背部中心偏左的地方。
但我忘了……没有适应日光的异化人有着极其敏锐的听觉。
它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很快将手臂进行三百六十五度的弯曲……
激光刀刃与钢铁般的爪牙碰撞,擦出数道火花迸射开!
长期的自主练习让我拥有了自救的能力,在本能的作用下,运气很好地挡下了力道不算重的一击。
但就算如此,勉强的格挡也伤到了手臂。
控制不住地发抖、手上的力量好像被吸走了一样。
它开始嘶吼、开始抖动。
我激怒它了。
母亲倒在一旁,她恐慌地看着我,流着眼泪。
“快跑!”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自己一个人逃走啊。
这样我还做什么士兵啊!
冷静下来,一定要思考。
我捡起地上的墙壁碎块。
它还没有适应日光,没有视觉。
我一定要利用好这一点。
我用尽左手之后的力气把碎块丢到房间的右角,脆弱的石灰碰到地板摔了个粉碎。
而它也符合我的思考地转头看着那块石灰所在的位置。
低吼着、弓着腰、摆出猎豹的姿势……
我只有一击的机会,如果再次错失,我和妈妈一定都会死。
不能深呼吸,我屏住呼吸,试图让手停止发抖。
但还是……抖个不停!
它一头扑向那个角落,狠狠地撞在墙壁上,力道之大让整个空间都在颤抖,天花板上陆续有石灰脱落。
一定要,沉得住气。
越是恐惧越要冷静。
我一步一步地靠近它。
它撕咬着地板和墙壁,背部的突刺越来越长。
对好位置。
高举起激光短刀,呼吸的瞬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包括自身的重量,狠狠刺了过去。
好像撞在石板上了一样!
这一刀没能扎实!
它感受到痛之后很快暴动起来,开始大声地狂躁地吼叫。
如果一刀不行……
拔出刀刃,再一次对着那刺下去!
我也嘶吼着重复着这个动作,不停地刺下去!不停地刺下去!
它的血液飞溅而出,溅到我身上,皮肤会有明显的痛觉,但是不能停下、还不够!
拔出、刺入……
我忘记了自己持续了多少次,我的大脑好像无法正常捕获信息了……像一台机器一样,我不断地捅着它的心脏。
直到它突然倒下,像是巨大的石块砸在地面上发出巨响,我才慢慢停了下来。
恶心的血腥味、令人反胃的强酸的苦涩、一股腐烂变质的肉的气味……
我忍不住地开始呕吐,呕到水都吐不出来,依旧在干呕。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我无力地倒下旁边,发抖的手依旧死死抓着短刀,刀刃已经断了大半截,估计是留在那怪物的体内了。
失去意识前,我看见穿着蓝色制服的保卫兵冲了进来,用来福枪射穿了它的头。男人蹲下来,呼喊着我。
但我听不见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看见妈妈哭泣着向我扑来却被士兵拦住,我被抱了起来,抱着我的士兵很快奔跑着且不停地在说话……但我什么也听不见。
……
安与杭倚靠着墙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面色凝重。
“你弟弟没有受致命伤,右手手臂有点骨裂,刚送到医院的时候,脱臼得很严重。身体多处被强酸腐蚀,但量比较小,只是伤了点皮肤,慢慢恢复就好了。晕倒的主要原因应该是耳膜受损。”
“好,麻烦医生了。”
“没事。”
医生笑着收起平板走了出去。
“你老弟很生猛啊,拿着那么个短刀,硬生生扎死了一只异化人。”
顾哥在医生离开后的几分钟后进了病房,坐在床的旁边。
“……”
“异化的人是医院的护士,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有外出、没有与可疑群体接触的记录。是第一例本地的异化案例。”
“我知道。”
安与杭叹了口气。
“委员会肯定会审问他的。”
“毕竟违反了规矩。”
“我觉得肯定是小安看到它站起来了或者是有明显攻击行为了。这孩子还是很冷静的,不可能犯这样的错。再加上这本身就是第一例本土异化,和外面的异化人不同很正常,那时肯定是迫于无奈才攻击它的。”
“我知道、我知道……”
“刀刃的四分之一被留在了怪物体内,他刺得相当用力且频繁。”
“……”
“有一种不愧是你老弟的感觉。”
“我妈说,卓那时像是疯了一样地捅了数十刀。”
“呼~真吓人!”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和异化人交手时的场景吗?”
“记得,大家都害怕得枪都拿不稳,五个人打了七十几分钟才勉强杀死它。太丢脸了。”
“我们那时已经毕业了,经过了三年的训练。
“而他刚进入歼灭学系没多久,估计还在上理论课,连真枪真刀都很少碰吧。”
“是呢,刚上完第一堂理论课。”
“然后就用一把短得连身体都刺不穿的激光切割刀,在十几分钟内杀死了一只异化人!”
“你很开心的样子嘛。”
“我的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是这么个恐怖的家伙啊。”
“真不知道该说哪一方是怪物了。”
“我还要做汇报,你在这等他醒了,精神稳定一点之后,和他讲一句审判庭上的事情。”
“好~”
“一定叫他不要违抗那些老人的话,老实接受惩罚。”
“知道了,不会让他犯和你一样的错的。”
安与杭没有介意顾庭的找茬行为,离开了病房。
好安静……
好像沉入了海底,我能听到很多奇怪的回音……像是从好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是……死了吗?
那只怪物,我杀死它了吧?
爸妈都没事吧?
啊,对……保卫兵进来杀死它了,妈妈也被他们保护了。
那就好、那就好。
我要是可以和哥哥一样厉害,就肯定不会这么费劲……
我果然还是太弱小了。
“……”
什么?
“……卓”
好像有人在呼唤——
“安与卓!”
“……”
“终于醒了,我看你刚才像是做梦了一样呢喃着啥,我就知道你应该差不多要醒了。”
“顾哥……”
“哟,早上好,你睡了很久啊,现在是十九号的早上。“
“我……我哥呢?“
“放心,他去委员会那边汇报去了。你从十六号睡到今天咯,再不醒,你哥都要哭了。”
“……”
我昏迷了三天啊……
“阿姨也没事,叔叔也没事,放心,你保护了他们。”
终于松了口气……
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你应该知道自己打破了规矩吧?”
“……”
“委员会规定保卫墙内除了士兵以外的市民不得对未进化的异化人出手,要第一时间避难、等待保卫兵到场。虽然你是歼灭学系的学生,未来一定会变成歼灭部队的士兵,但你现在也是——一般市民!知道吗?你犯法啦!”
我点了点头,虽然我那时完全没想起这件事来,但顾哥这么一说,我当然就意识到了。
“虽然你保护了你的父母、医院里的所有人,你应该是个英雄,但规则就是规则,所以等你身体好点了肯定会被委员会的审判庭拉去问罪的。
“我告诉你,别狡辩、别当正义的伙伴!
“那些老东西说什么,你就认什么,要怎么处罚都给我点头,听见没?
“你是安家人,再怎么酷刑,也不至于把你从学系里开除,顶多罚你去军营扫几天地、干几天苦活,熬过去什么事没有。
“但你顶嘴的话,就算被处死也不意外哦。”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哈哈哈是呢!谁叫审判庭大部分都是老头子法官呢。”
“我知道了。”
“你哥说审判当天,你们的舅舅会在场,所以不用担心,你肯定会没事的。”
“嗯。”
“好啦,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也回去了,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叫护士联络我。”
“麻烦顾哥了。”
“从小到大都是我在照顾你这个屁孩,习惯啦,等你哥来探望你吧,拜咯。
在宪兵的带领下,我离开了医院,贴有委员会标志的轿车就停在楼下,他为我打开了后座的门。
异化委员会的行政所建立在这座城市的正中央,像是旧时代的城堡一样,在正门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哨塔,身着黑色制服的哨兵扛着枪,笔直地站立着。
行政所内部的景色很好,进门后是一条长而宽的大路,路旁栽着如同一排墙壁般的桦木,桦木后是两大块园林,栽培着各式各样的花卉、植物,园林的中央有一片池塘,饲养着金鱼和鲤鱼。而这两大片园林是对外开放的,透过桦木与桦木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很多大人带着孩子在里面玩耍。
行政所的正面是数十根石柱支撑着天花板,大门是一整块单向玻璃,车停在了门口。
“走吧。”
我跟在宪兵的身后,他出示身份卡后,那一大块玻璃像是触发了机关的远古神庙一样,中间出现一条缝,慢慢向两边打开。
“报告!”
“带他进来吧。”
宪兵打开门之后,侧过身,示意我自己进去。
狭小的房间里很昏暗,只有一盏灯,而灯光所照亮的位置只有一把椅子。除了椅子以外,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
“年轻人,坐下。”
房间的门被关上后更是漆黑。
这种压抑的氛围……
椅子正对着的又是一面玻璃。
“安与卓,十六岁,歼灭学系一年级的学生。”
“是我。”
“入学时多项数据优秀、综合成绩第一,表现良好。”
“……”
从玻璃那头传来的声音很苍老,喉咙已经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每说一个字都会有不悦耳的摩擦声。
“这样优秀的孩子,怎么会无视规则呢,真是让我好奇。说说看,你当时发现了什么?不……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
“不用紧张,就如实说就好了。”
第二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很厚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顾哥说的——我的舅舅了。
“警报拉响是早上的八点十八分,我到达医院一楼的时候是八点二十一分。简略地计算拿出那把刀和上四层台阶的时间约为五分钟。如果警报响起的时候就是开始异化的时候,应该进行了八分钟到十分钟左右。”
“你说得对,监控显示你确实是二十一分到达了一层、二十七分到了四层。”
“歼灭学系的课程里有说过,一只异化人在保卫墙内彻底拥有身体操控权的时间应该在十五到二十分钟左右。我判断十分钟以内,保卫兵是无法到场的,所以我对还没有适应日光、没有拥有视野的异化人进行了攻击。”
“你错了,那个数据是没有算入重力施压前的数据,你是知道的吧?”
“……”
“那只异化人,它起来了,我说的对吗?”
“……是的。”
玻璃对面响起了杂乱的声音,似乎在讨论些什么。
“咳……你的意思是说——那只异化人仅仅用了十分钟就站立起来了?”
“是的,而且手部有抬起、身体向前倾斜,有前进的意图。”
“……”
“……”
“安与卓,我警告你,你所说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你一定要保证你说的全部属实。”
“我可以保证。”
“好,你继续说。”
“我攻击了它,但我忽略了其敏锐的听觉,所以被其格挡了第一下攻击。随后我用石块吸引了它,诱导它再一次露出了背部,瞄准后进行了多次刺杀,最后保卫兵进入室内,完成最后的补枪。”
“……”
“你不怕它吗?”
“……什么?”
“你不怕那只异化人吗?”
过于急促的呼吸、发抖的手、没有力量的四肢……
“我很害怕。”
“但你又出奇的果断。”
“因为如果我再失误或者犹豫,我的母亲可能就会被异化人杀死。我不能被恐惧支配。”
“……喏。”
“安与卓,你知道安与杭第一次进行异化人对抗训练时的成绩吗?”
“……”
“训练成绩为十九分钟四十七秒。你知道他们小队第一次击杀异化人所用的时间有多久吗?”
“我不知道。”
“七十分钟以上。”
“……”
“虽然说在保卫墙外、是新兵第一次较量,但那也是正规的五人小队在作战。”
“您的意思是?”
“你只用了十五分钟,杀死了一只可以被判断为拥有攻击能力的异化人,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
在得到了我的答复后,玻璃对面安静了许久。
“鉴于你违反了法规,我们会对你进行处罚。但因为你成功了杀死了它,挽救了数位市民的生命,我们取消了原先将你从歼灭学系开除的惩罚。你的处罚是停学一周并负责实习兵训练场地的修整和清扫任务。你明白了吗?”
“明白。”
“从今日起开始生效,为期一周。”
“明白。”
离开了漆黑的小屋子,正常的日光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将我领来的宪兵还坐在门口,见我出来了,起身对我稍稍鞠了一躬。
“……我的母亲。”
“……”
“是住在403的病人。”
“403当时已经被封住了,很安全。”
“她因为异化人的暴动而犯了病,病房解封的时候,医生发现她的心脏已经停跳了,进行了紧急抢救。”
“那她还……还好吗?”
“很幸运,抢救成功了。”
“太好了……”
“医生说,如果晚一分钟,可能就回不来了。”
“……”
“如果不是你杀死了那只怪物,保卫兵到达之后还搭建一系列的防御措施才能慢慢攻坚,那样的话,我母亲肯定……”
“我也只是想要救下我妈才冒险的,没想到可以帮上你母亲的忙。”
“真的太感谢了!”
“不用这样……”
见他要下跪,我赶忙扶住他。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上你的,以后尽管和我说。”
他递出了他的名片。
行政所的巡逻宪兵长,还算得上是个小官。
“好,我记住了。”
离开了行政所后,我回到了学生宿舍里。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阿苏自然是不在宿舍。
简单地收拾了东西、吃了点面条,我躺回床上,设定了七点钟的闹钟。
我还是第一次得到许可地进入夜间的学校。
我拿着夹垃圾用的机械手臂,在校内巡逻着,寻找着落单的垃圾和落叶。
这层墙壁虽然很矮,但是依旧有压迫感。
远处的实习兵持续着练习,枪声、刀刃碰撞声不断地响起。
一年后,我也会加入其中。
“哟,新面孔!”
“……”
“喂、喂~~拿机械臂的小哥!”
才意识到刚才的女声是在呼唤我,我回头,穿着作战服的黑发女孩,坐在二楼的栏杆上,向我招手。
“你好。”
“你好!这么小年纪的清理工倒是第一次见,实习生?”
“我是被处罚了才在这里……”
“被处罚……啊——!你就是那个家伙啊!”
“嘘、嘘……你不是在偷懒吗,怎么这么大声说话啊。”
“没事啦,我已经完成了今天的训练任务了。”她一跃而下,落到我身边,“虽然我没有见过安与杭,但他绝对不是你这种稚嫩的样子吧?”
“……”
“你在我们实习兵里可是大名人。”
“诶?”
“那天医院受袭的时候,我们这把的几个住在附近的实习兵收到了通知去协助保卫军团击杀异化人。穿好了作战服、拿着枪,兴致勃勃地过去,结果发现一个小孩已经了结了战斗,一下子就传开了!哇——!一个小孩子,一个人拿了把菜刀一样的激光刀,把怪物干倒了!谁都不信呢!”
“审判庭的人也不太相信。”
“结果是真的呢,通报了审判庭召唤你后,我们才确信,那只异化人是你杀掉的。”
“我觉得是保卫兵进来用气枪打死的,那只短刀根本杀不死它。”
“小细节无所谓!至少你打赢它了,在没有穿作战服、没有拿正规武器的情况下。”
“……”
“有意思!啊~我叫做莱茵,歼灭学系二年级,实习兵一级,担当的是枪手位,比起中锋这种奇怪的名字,这个更好听,是吧~”
“安与卓,一年级,应该也会是枪手位。”
“同行嘛!遇到困难的话就来训练场的二楼找我!”
“……”
“……怎么了,感觉你好像很在意什么一样。”
“为什么你会来歼灭学系?”
“诶?”
“女生应该会被豁免的权利才对。”
“……”
“啊——抱歉,我不是看不起女兵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地有些好奇,虽然说每一家都有指标,但是生下女孩的话,父母也不会很乐意你来才对。”
“没事~我没有在意这个,比起那些用色眯眯的眼光看着我的那群男的,你这种舒服多了!嘛~~怎么说呢,我家不止我一个孩子。”
“那更不应该由你来——”
“我弟弟他啊——特别喜欢画画!我从小就陪他一起画画,我画得像是异化进行时的人一样,歪七八扭的,很难看。但是他的画,特别漂亮。大家都说他有绘画天赋,我也这么认为,父母也很高兴。”
“所以你就替他……来当兵了。”
“我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从小和个假小子一样,虽然现在女人味重了很多~~但是我不喜欢什么医护学系啊、烹饪学系啊这一类的女孩子扎堆的学系,既然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喜欢做的,而他又有很明确的目标,父母也希望他去坚持他最爱的绘画,去完成当画家的梦想。我这样游手好闲,从早到晚只会到处蹦蹦跶跶的没用姐姐也会招父母烦。只要我去的话,他就不用承担这个责任,爸妈也会很开心的……啊~哈哈,我其实也很开心啦!可以一枪一个小怪物,咻咻!很帅吧?”
莱茵和阿苏很像。
这种欢快的性格、轻浮的动作、乐观的面对事情的态度,和总是为其他人考虑的不好习惯。
“……嗯。”
“那你呢,你不也一样吗?哥哥都已经变成了最厉害的士兵了,你为什么要来当兵?”
“我要保护好那个家伙。”
“……什么?”
“我想和安与杭并肩作战。”
“……”
“一起夺回故乡的土地。”
“我只是听说、听说过安家族的孩子都是优秀的战士,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夺回旧安家族的故土,将其视作每个人的使命,不会有人违抗……想不到是真的啊。”
“也许是吧。”
远处的操场上,收队的铃声响起,大量的、散布在各处的实习兵纷纷回归草地上。
“啊!收队了!我走啦,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玩哦!”
我同她挥了挥手,继续着清扫工作。
每个进入歼灭学系的人都有不同的原因。进入这个学系几乎等同于慷慨赴死。
迫于指标要求把家里的男孩送进歼灭学系、因为憧憬士兵而一股劲加入了歼灭学系、因为优异的成绩和身体素质被规划部门劝导进入……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理由。但每个人都有相同的目标,便是训练、变强,然后去杀死那些践踏生命的狩猎者。
莱茵为了家人的牺牲自己,我多少能听出她带有些自暴自弃的情绪在。
尽管进入了新的时代,但大部分父母还是带着旧时代重男轻女的思想,像是杀不死的癌症一样扎根在庞大的居民区,试图传染给每一个长辈。
我看向开始坐上运载车准备离开的实习兵们,我发现莱茵一个人站在队尾。身前都是男生,一眼望去,容纳了接近一百个人的第一训练场,好像就只有她一个女孩子。
她发现了我正盯着她看,夸张地招着手。
别太简单地死掉了。
我只能这么为她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