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解说词大赏 第一季第10集 关陇


微风掠过雨后的武川草原,宁静祥和,又生机勃勃。天空如洗,万物缓慢生长。中国北方的高远辽阔,有着一种无法言传的神奇,令人迷恋。
宇文泰就出生在这里,出生在一个以镇守边疆为己任的鲜卑家族中。
公元534年,他任职北魏的夏州刺史,隶属于权倾一方的关西大行台——贺拔岳。自小在频繁战事中长大的他,已经颇具领袖气质,霸气、独断而敏锐。
乱世中,随时都可能有意外的消息传来,关西大行台贺拔岳遇刺身亡。回到贺拔岳大军的驻地平凉,是宇文泰此刻唯一的选择,未来会怎样,并不知晓。
宇文泰镇守的夏州,距离平凉不远。他轻车简从,翻越陇山,却觉得这是一生中走过的最漫长的路,悲伤和焦虑轮番冲击着他。
贺拔岳跟宇文泰一样,都是鲜卑人,都成长在武川镇,他们的父辈就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武川是北魏镇守北方边疆的六镇之一,十年前的六镇起义,把几乎所有武川人都卷了进去。几经波折,贺拔岳脱颖而出,成为武川军人集团的领袖,并在平凉一带驻足下来。
平凉,地处陇山东部的群山环绕之中,东邻关中平原。关中,曾是秦帝国和汉帝国的政治中心;陇山,是通往西部的战略要地。人们习惯将这片区域合称“关陇”。
贺拔岳被授任关西大行台后,实际掌管着关中、陇东等地的军事指挥权。他将驻地设在平凉,联合周边刺史和当地豪强,建立起军事基地,进而招揽兵士扩充军队。
快速壮大的武川军人集团,很快成为北魏政权最为倚仗的政治力量之一。
宇文泰断定,贺拔岳突然身亡,各方势力的均衡一定会被打破。这个局面谁来收拾还是未知,但不管是谁,未来都会很艰难。
日夜兼程赶到平凉的宇文泰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消息是,众人一致推举由他接任贺拔岳的领导权。
宇文泰果断接下军政大权,准备迎接下一场生死角逐。这一年,宇文泰28岁。
世界再乱,总有人能泰然自若地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身在关中平原的苏绰,似乎就不曾受到太多纷扰。
苏绰祖上代有仕官,父亲曾担任过当地郡守。在兄弟姐妹中,苏绰显得有些孤傲。他不喜欢游戏和运动,心思缜密,特别擅长算术。
他总是安静地读书、写字、抚琴、思考。旷野里的花开花落,他并不在意;战场上的策马扬尘,仿佛也离他很远。
苏绰是汉人,出生在武功。武功地处关中腹地,秦国于公元前350年设县,那是周人始祖后稷教导民众稼穑之地,也是汉朝忠臣苏武的故里,文化积淀丰厚。
苏绰出生的第二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去世,北朝失去了一位雄主。几十年间,王朝的权力争夺已是路人皆见。苏绰的内心,并没有外表看起来这么云淡风轻。
宇文泰接受贺拔岳大权的公元534年,苏绰37岁。
就在这一年年末,贺拔岳在朝廷中的宿敌高欢与北魏孝武帝决裂,弱势的孝武帝不得已西去长安,投奔宇文泰。
高欢自立新帝,迁都今天河北河南一带的邺城,史称东魏。不久,孝武帝意外身亡,宇文泰拥立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孙儿称帝,定都长安,史称西魏。
高欢和宇文泰各自高居丞相之位,成为东魏与西魏的实际控制者。
持续了一个半世纪的北魏政权终结,中国大地上呈现出南梁、东魏、西魏三朝鼎立的政治格局,新的竞争即将开始。
西魏面临的形势极其严峻,在南北三方的综合实力对比中,西魏最为弱小。尤其是老对手东魏高欢,几乎年年来犯。
尽管双方都伤亡惨重,但东魏实力雄厚,每次都能迅速恢复。经过数次交手,西魏屡屡落于下风,元气大伤,宇文泰本人也在混战中多次遭遇死亡和被俘的威胁。
强权时代,只给强权者生存的机会。宇文泰急需建设一支强劲而稳定的军事力量。他拥有的鲜卑士兵数量非常少,来到关陇后,迅速淹没在汉人乡兵之中。
为了快速扩大兵源,宇文泰力邀当地汉人精英加入统治集团,共同组建一支高素质的中央军队,鼓励并推行鲜卑人和汉人的团结合作,这是宇文泰和弱小的西魏可以选择的唯一策略。
面对严酷的外部环境,以宇文泰为核心的武川鲜卑人和关陇地区的汉人精英豪强走到了一起,他们并肩作战,形成了一个极具战斗力的地域性政治力量——关陇军事贵族集团。
关陇一带的汉人世家都风闻了宇文泰砥砺革新的态度,他们的优秀子弟纷纷响应西魏朝廷的号召,去为国家效力。
苏绰依然在家中安稳度日,他的堂兄苏让被选拔出任汾州刺史,宇文泰特意安排,在城外长亭中为他践行。
席间他们相谈甚欢,临分手时,宇文泰问道:你家子弟之中,还有谁可以任用?苏让认真想了想说:我的堂弟,苏绰。
宇文泰立刻吩咐随行官员,征召苏绰到政府担任行台郎中。用人之际,宇文泰的决断一向毫不犹豫,他随时在为未来做准备。
就这样,正在家中读书的苏绰,忽然间就走进了官场。这个年近不惑的读书人,对突如其来的改变安之若素。他一如既往的安静,安静工作,安静观察。
行台郎中的职责全面而具体,行政、管理、财务都要面面俱到,纷乱琐碎。苏绰提出了“朱出墨入”的记账程式,即用红色记录支出,黑色记录收入,财务收支变得一目了然。
官府之间的文书传递,苏绰也定下新规矩,用红黑两色分别书写出入公文。凡呈递到朝廷的文件奏章,必须用黑色笔墨书写;凡由朝廷批示下发的文件,必须使用朱砂笔墨书写。这一政府机关行文方式,被此后历朝历代传承。
苏绰对这些日常事务的改进,简便却有效。显然,这是一个一丝不苟、又极富创造意识的官吏。
他多年间熟读典籍,而且擅长解析推理,俨然一座移动的图书馆,行台中的官员们都心悦诚服。逐渐地,西魏各官署中有难决之事,多会向苏绰请教。
苏绰在这个普通的行政岗位上默默干了一年多时间,并没有引起高层统治者的过多注意,但他的工作上达中央,下接基层,这让他清晰识别出纷乱时局中的力量和希望,也逐渐有了自己的胸中丘壑。
有一天,宇文泰和朝廷高级官员尚书右仆射周惠达讨论政务。周惠达一时回答不上来,他请求暂停片刻,出去议论一下。
退下朝堂的周惠达火速召来苏绰,苏绰听罢事情原委,立即为他做了缜密的分析与衡量裁定。周惠达胸有成竹地回到朝堂之上,向宇文泰禀报。
宇文泰十分满意,他好奇地追问:我想知道,这是谁为你出的主意。周惠达如实回答:是苏苏绰。
他由衷地赞扬苏绰有大臣之才。宇文泰笑着说:我也听说很久了。他随即下令,将苏绰提拔为著作佐郎。
但宇文泰并没有心思去深入了解一个有才华的官员,他国务缠身,千头万绪,生死攸关的挑战一个接一个,必须聚精会神,全力应对。
想要在战场上获胜,先得稳定住军心。面对全新形成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宇文泰眼下最紧迫的问题是,如何把军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如何平衡六镇鲜卑军人与关陇汉人豪强势力的关系。
历经血与火淬炼的宇文泰,正在成长为一个冷静稳重的领袖。仗打得越多,他越懂得,决定军事成败的,绝不仅仅是军事问题。
他要在战场之外做两件大事:第一件是进行制度设计,第二件是处理民族关系。于是,宇文泰推出了酝酿已久的八柱国和府兵制度。
他借鉴鲜卑八部之制,根据战场上的贡献,确定了西魏武装力量的八个柱国大将军。
宇文泰是八柱国之一,同时也是全军的实际统帅。除了一位挂名的皇族,其他六柱国正合周礼的“治六军”之意。
他们每位各督两个大将军,每个大将军各督两个开府,每个开府各领一军,由此形成了西魏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二十四开府军的府兵系统。
当时谁也不会料到,这些跟随宇文泰一路拼杀的悍勇的柱国大将军,会深刻改变中国历史的走向。
在他们的家族中,将诞生四个朝代。数十年后,他们的后人将缔造中国历史上再次大一统的帝国。
通过环环相扣的顶层设计,宇文泰将精锐武装部队控制在自己手中。而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留下的胡汉融合的火种,也被宇文泰再次点燃。
在关陇集团中,汉人统帅完全依靠自身实力,和鲜卑人一起建立军功。
为了在军队中保持平衡,维护鲜卑人的感受,宇文泰在形式上保留了大量鲜卑元素,采取鲜卑与汉人官兵混合编组的策略,让他们共同征战,并鼓励他们相互联姻。
宇文泰推出的府兵制度规定,百姓平时务农,农闲时练兵,战时可征召为军。被统领的府兵,都以他们主将的鲜卑姓作为自己的姓氏。
为了避免姓氏差异导致内部不和,宇文泰给军中统兵赐鲜卑姓。如杨坚的父亲杨忠,被赐姓普六茹氏;李渊的祖父李虎,被赐姓大野氏。
就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民族隔阂、地域界限渐渐消融于无形。
无论是在土地上耕作,还是在战场上拼杀,他们都融为一个整体,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类似血缘纽带般的联结,这样一个整体的战斗力和凝聚力是不容忽视的。
西魏时期的这一次融合,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曾经迁都洛阳,从服装、语言到体制,全面推行汉化。当年驻守北魏六镇的军人中不乏汉人,却因久居北方而胡化。
在漫长的岁月里,如此这般,由胡化汉,由汉化胡,曾反复出现过多次,最终逐渐形成了复杂而深刻的交融。
就在同一时间,东魏朝也依然弥漫着浓重的大鲜卑主义气氛,掌权的汉人丞相高欢已经彻底鲜卑化了。
而鲜卑丞相宇文泰却通过制度性安排,让西魏展现出一派胡汉融合、戮力同心的盎然生机。他深知,自孝文帝拓跋宏改革之后,历史的大趋势下,汉化已经成为不可阻挡的主流。
变革已经起步,仅仅在三朝鼎立的局面里获得喘息的机会,并不是宇文泰的目标。他也知道,想反败为胜,他需要让西魏更加强大,而只有正确的道路,才能把他带往想去的目标。
用什么样的国家制度和意识形态来管理政权,才能走上那条正确的道路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一个春天降临关陇。脱去冬装的宇文泰抽空与几个大臣一起,前往长安城外的昆明池观鱼。
宇文泰看到一座汉代仓库的遗址。年深日久,石条砌筑的地基上泛着青苔,这触动了他的怀古之情,他很想了解一下这座老仓库的历史。
众大臣面面相觑,无从应答。一个大臣提醒说:苏绰应该知道。
这是苏绰和宇文泰的第一次正面相遇,他们的命运轨迹终于重合。四月的长安,草长莺飞,万物葱茏,这是公元538年的春天。这一年,宇文泰32岁,苏绰41岁。
就这样,从一座旧仓库开始,两人的话题越来越深入。
宇文泰迫切希望的,是脱离南梁、东魏所承续的文化传统,削除南朝秉承的中原政治对北朝政权的优势挤压,跳出文化体系孰正孰伪的制约,从而真正确立西魏自身的立国之本。
这一次,他们要向遥远的周王朝致敬。
这就意味着,立足关陇的姬周旧土,借助苏绰等关中经学世家之力,在南梁、东魏之外,建立一套以《周礼》为核心的礼制文化系统,把它作为西魏立国的文化根本。
苏绰带着他博闻强记的学识和无比清晰的头脑及时地出现了,他为宇文泰提供了实施大计最为重要的理论依据。
有了苏绰的助力辅佐,宇文泰下定决心,准备改革政治。这是一件正确但困难的大事,他需要坚定而得力的同行者。
苏绰被任命为大行台左丞,参与决定机密要事。宇文泰相信,苏绰就是他一直在期待的人。苏绰知道,他同时遇到了两样珍贵的事——知己和梦想。
两个内心满怀激情的人,开始了他们极为清醒和理性的行动。
在苏绰的论证支持下,宇文泰首先启动了中央政府的官制改革,撤销原来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并立的组织,仿《周礼》建立六官。
天官宇文泰,为太师、大冢宰,掌握全国军政大权,辅佐天子,统帅百官。地官李弼,为太傅、大司徒,负责财政和户籍管理。
春官赵贵,为太保、大宗伯,负责教育、文化和外交。夏官独孤信,为大司马,负责军事和国防。秋官于谨,为大司寇,负责司法。冬官侯莫陈崇,为大司空,负责农业和百工。
除去官制外,朝仪、车服器用等方面,也多依照古礼进行了一番改革。
宇文泰和苏绰托古改制的深层原因是,在中国历史上,其他民族即便在汉人居住区建立起王朝,但在汉人看来,这个政权仍然是非正统的,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社会心理。
宇文泰要做的是顺势而为,就是在制度汉化的过程中强化中央权力。
他致力于从遥远的古代去寻找正统的依据。因为,崇尚历史,向往和赞美周王朝的礼乐制度,同样也是汉人的社会心理特征。
鲜卑人宇文泰对这些都了然于心,所以,他要依托苏绰深厚的儒家文化底蕴,给西魏政权穿上一件正统的周礼外衣。
它将越过汉魏、西晋一脉的传承路径,直接连接中国文化的源头。这是宇文泰和关陇军事贵族集团提升自身文化地位的一个标志,也是一面鼓舞社会人心的旗帜。
这面旗帜将给天下树立一个新的标志。历史不可再现,但宇文泰希望人们相信,宇文氏要做的,就是复活过去的美好时代。
公元541年,元旦刚刚过去,西魏各地官员都接到一份宇文泰下发的官方文书。经过二人反复讨论,由苏绰起草的这份诏书,核心只有六条,人们习惯称之为“六条诏书”。
第一条,“先治心”,要求执政者首先要内心端正,以身作则,心如清水,形如白玉。
第二条,“敦教化”,在全社会推广道德教育,移风易俗。
第三条,“尽地利”,劝课农桑,发展农业生产,不破坏农耕时间,奖勤罚懒。
第四条,“擢贤良”,不受门第限制,广泛选拔优秀人才。
第五条,“恤狱讼”,要求公正审判案件,以德为先,再施严刑竣法。
第六条,“均赋役”,平均赋税徭役,缩小贫富差距,
《六条诏书》涵盖了与社会治理相关的诸多重要事项,政令清明的新风迎面而来。
苏绰在官场工作时观察到,时局动荡至今,其中一个严重的问题是,中央朝廷正在失去权威,各级官员缺乏责任担当。
尤其在西晋之后,门阀贵族控制上升通道,官员的门第比才能和贡献更重要,忠于职守反而变得迂腐可笑。
北魏政权当年的衰落,也与迁都洛阳后的腐败和虚夸有关。
幸运的是,中原战乱时,许多儒学大家陆续迁入关陇地区。他们的门第不如南渡贵族那么高,反而没有浸染那些浮华之气,一直坚守着儒家的风骨与气质。
而结合了中原和西域文化的五凉文化,自北魏时起,就给了这片土地独特的精神滋养,加上从平民中新擢选的一批人才,苏绰看到了令他欢欣鼓舞的希望。
在旧习根基较弱的关陇,完全可以培育并展现出全新的精神气象来。
苏绰拟定的《六条诏书》,以儒家学说为根本,结合了各家学派的主张,并综合了历代经验和西魏的现实,简明易行,成为指导和约束全体官员行为的准则。
苏绰用朴素恳切的文字,对每一条诏令都做了详尽平实的解释。宇文泰特别下令,所有官员必须反复诵读,铭记于心;各地主政者如果不能背诵和理解,就不能授予官职。他自己也常常把《六条诏书》作为座右铭。
宇文泰和苏绰还在京师长安筹备开设了国子学,拜儒学大师为国子祭酒,通过学校教育培养大批具有儒家思想观念的人才,为政权运作储备栋梁。
晋末以来,文章浮靡华丽,蔚然成风。关陇地区文风本来古拙,但也颇受冲击。宇文泰对此深恶痛绝,始终想要治理这一弊病。
于是,他请苏绰根据先秦典籍《尚书》中的格式,写了一篇简练流畅的诰文,明确要求众大臣,今后文章必须依照这样的格式,借此在文化领域竖起了关陇本位的大旗。
除弊革新的西魏,以儒家学说作为思想武器,极力去除鲜卑的落后习俗,同时摒弃汉人文化圈中空谈玄理的陈腐风习。
执政的官员不一定出口成章、满腹经纶,但一定要经世致用、勇于担当。自乱世以来,官员们久违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西魏朝野气象日新。
安定了内政的宇文泰再次面对劲敌东魏,战争是南北朝时代无法回避的主题。
公元543年,东、西魏在邙山大战,西魏军队共损失了六万之众,宇文泰苦心经营的六军几乎全部覆没。
几年里,苏绰已经成为宇文泰的股肱,掌管着全国的财政收支、账簿、仓廪、户籍以及供应军需等事务。
带兵在外征战的宇文泰对苏绰委以重任,没有丝毫猜忌。他不在朝中的时候,就把预先签字的空白纸张交给苏绰。如果有急需处理的政事,苏绰可以根据情况自行决断。
有苏绰执掌政务,宇文泰就有了磐石般可靠的后方。虽然邙山大战几乎丢了性命,但他毫不怀疑,只要有苏绰在,他就能再战,就能赢到最后。
苏绰是值得托付的,他把国家大事当作自己分内的职责,他和上下官员日夜讨论政事,事无巨细都了如指掌。尤其可贵的是,他官至高位,却始终为人低调,勤俭朴素。
宇文泰等待着和东魏再次一决高下,他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他要把一个彻底的胜利带给苏绰,他们都在期待一个新时代的破晓。
宇文泰和苏绰,以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激励,完成了制度、文化的创立与整合,他们正在接近曾一起谋划过的未来。
公元546年,东魏高欢率十余万人自邺城出发,直指西魏玉璧。玉璧城位于今山西稷山县境内,是西魏抵御东魏的前沿重镇。
九月,东魏军包围玉璧,西魏据城固守。高欢用尽心计,攻城50天,损失兵将七万人,仍未攻克,只好撤军,两月后郁郁而终。
这是东西魏之间规模最大的一场战役。自此,原本弱小的西魏扭转了一直以来的劣势。
这是宇文泰下一个征途的起点。北方苍穹下,即将影响中国未来格局的新力量,正在酝酿勃发。这一年,宇文泰40岁,苏绰49岁。
苏绰等来了胜利,做完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安静如初。
此时,关陇集团控制下的西魏和统一六国前的秦国战略态势极为相似。他们不仅把控着关中的战略要地,还控制了富庶的蜀地,俯视天下,进退自如。
数十年后,他们将不负众望,成为秦汉大一统帝国的继承者。
但是,曙光初现的公元546年,却又是一个悲伤的年份。这一年,年仅49岁的苏绰,因操劳成疾而离世。
后人称赞苏绰为一代奇才,将他比作春秋战国时期的管仲、商鞅。
从初次相见到去世,苏绰辅佐宇文泰的时间只有八年。八年中,他们以高度一致的理念和几乎完美的合作,联手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序幕。
正准备共同平定天下,宇文泰却失去了苏绰,这让他悲从中来。有很多事,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做。
苏绰将要归葬故乡武功时,宇文泰和公卿们步行送到城外。
宇文泰说道:苏尚书平生做事,他的妻子、孩子、兄弟们有不知道的,我都知道。只有你懂得我的心,我也了解你的志向。
历史如同人生,总是有无尽的遗憾。但能够遇到一个像苏绰这样的知己和贤才,即便只有八年,也是天赐的幸运。对宇文泰,对中国历史,都是如此。
十年后,公元556年岁末,宇文泰在北巡中忽然患病,不久去世,时年50岁。
自535年西魏建国,丞相宇文泰实际执掌江山21年,这是他努力推动胡汉融合、变革强国的全部时间与空间。
和苏绰一样,宇文泰也留下了未能实现的心愿,但他们都在有限的生命里,用尽全力地去梦想,去改变,去相信、相托,奋力一搏。
公元550年,高欢之子高洋废东魏皇帝,自己称帝,建立北齐政权。557年,宇文泰之子宇文觉接受西魏皇帝“禅让”,建立北周政权。
同年,南梁大臣陈霸先逼南梁皇帝萧方智禅位,建立南陈政权。南北朝300年,纷纷扰扰的乱世逐渐进入尾声。
新的黎明即将到来。在岁月的年轮上,起自西魏、终于初唐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刻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他们身上有夏商周的文化基因,有中原人的礼制思想,有匈奴、鲜卑、柔然等等民族的血脉。
他们入则为相,出则为将,纵横中国达一百余年,衍生出西魏、北周、隋、唐四个朝代,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而其胡汉杂糅之特点,造就了之后隋、唐两朝兼容并包、放大恢宏的格局。
当年在血雨疆场拼杀出一条生路的武川人未曾想到,刚健进取、血性担当和朴素的儒学传统在关陇得到融汇和弘扬。
五胡和汉族间的界限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模糊,多民族的大融合为中国注入了新的强劲活力,一个开放包容的世界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